58 “牟晓晨,后天就过节了,你就打算让我陪着你在这儿看冷月亮?”林飞早晨 一起来就开始催她表态。 “你可以回哈尔滨看热月亮呀,又没人拦着你。”牟晓晨懒洋洋地在床上伸懒 腰。 “不行,除非你跟我回去。” “你怎么说也得给我一段时间把手上的事处理完吧,这要求不过份吧?” “过份,非常过份,当初让你来也不是为了让你赚钱,你说你工资二千来块, 那我原来给你的钱还不是一样都花完了,我就不明白这儿哪那么吸引人,交通不便、 物价又高,你两眼摸黑住在煤堆后面还得起早贪黑受人气,就算挣来那几万块钱又 算什么,回哈尔滨我给你行不行?我知道你会说‘我不是为钱,我为了发展,我有 我的追求’,说实话,我不是看不起你,就连梁子在内,他现在在国家金融部门要 提升正主任了又怎么样?你问他有什么发展、追求?马斯洛的需要层次论里最高需 要才是价值实现需要,可你看看你现在在北京,生理需要、安全需要、尊言需要, 哪个能满足?你不觉得你舍本逐末吗?最终除了你受害,还有我呀,牟晓晨,你能 不能别被花花世界冲晕头脑,看清楚现在的形势,立足现在我们已经有的条件再展 望未来,珍惜我,也珍惜你自己,我现在都怀疑是不是真有个男人让你舍不得?” 牟晓晨在被窝里听他抑扬顿挫还引经据证的“真情道白”,也忍不住笑出声, 看不出来学习不怎么样,平时又不太说话的林飞到关键时候整出一套话也是字正腔 圆、条理分明、瞒煽情的。 “你有没有听呀,别以为我在开玩笑,要我还是要留?”林飞坐在牟晓晨身边。 “我若要留下,你就真舍得不要我?”牟晓晨笑。 “是你舍得不要我!如果你非要留下,没有的商量。”林飞严肃的神情已不由 人不信。 牟晓晨的笑容疆在脸上,这是最后通牒吗?算头算尾七、八年的恋情竟不足矣 应承这仅一段时间的请求?昨晚他们还在一起缠绵私语、高潮迭起、咬着耳朵发誓 一辈子相守,今天就绝情地抛出鱼死网破的选择,是男人太多疑女人擅变,还是男 人自私总想高高在上? 掀起被子,捡起昨天被他“性”急之下扔在地上的衣服穿好,冷静地照镜子梳 头,他曾经最爱的一头长发,为他留了四年,几次想剪断都不舍他的留恋和触摸, 昔日他在餐桌上送别时的关怀和叮嘱还在耳畔,可惜誓言都已变成花言巧语,“永 不分开”原来只是两情相悦瞬间爱情的一句戏言,许云山说男人不喜欢享受完全的 满足,可又不能忍受不完全的满足,女人该怎么办? “你想好了?”牟晓晨整好衣衫,站在镜子前镇静且庄严地凝望自己的脸。 “不用想,如果你真爱我,你就跟我走,如果你不爱我,只把我当成一条退路, 用不着时间你一样有很多藉口,我已经决定了。”林飞站在牟晓晨的身后企图抚摸 她的头发。 “别碰我,如果你真爱我,你就相信我、尊重我、支持我,如果你不爱我,我 也不需要你的同情、忠告和收留。”牟晓晨赌气似地拂袖而去,在门外痛苦地迟疑 了一下才把门摔上。 他竟然没象以往一样跟出来向她道歉,明知她生气也不来哄她,他玩真的吗? 如果在这件原则问题上牟晓晨做出让步,以后她哪还有自我的人权和发展机会? 牟晓晨想了想觉得自己坚决没错。 公司终于来了个男士叫金波,戴着眼镜,自来卷的分头,一脸大胡子,据说大 胡子的男人虽然看起来粗犷,但事实上都很腼腆,这个金波实属一例,成慌成恐的 眼神总在别人不经意的时候四处窥视企图洞察一切,但当你直面与他对话时,他反 而侧睨着含糊其词,甚至不得不伸着脖子迁就他的脸一遍遍问“你说什么”。 不知道杨超从哪里找到这么个家伙,还在众人面前夸奖说他曾经在北京市一次 征文比赛上得了一等奖,专门负责文案、校对和跑腿学舌,李鸣在一边也随声附和 着“公司就缺个能干的小伙子,在工作上还能照顾大家……” 起初,大伙对这个穿十块钱塑料凉鞋的“文化人”还挺客气、尊重有加,又听 李鸣说他是杨超在河南乡下的亲戚,更是不敢怠慢,但是一天下来,牟晓晨就已经 烦得不能再烦。他被安排在牟晓晨身边的算不上办公桌的读报角里办公,看着他煞 有介事地从革面皮包里拿出一本桔红色塑料皮儿笔记本,牟晓晨差一点儿忍不住好 奇心想看看那本子的扉页上是不是还有“毛主席万岁”的红标语。 临近中午,刘美珠关上空调,牟晓晨被一股刺鼻的咸臭味熏得两眼晕花,什么 味道?象大学时男生宿舍的厕所味儿。金波安闲地坐在她身边看《参考消息》,一 条腿在桌下抖个不停,穿着能抽出千丝万缕线头的袜子的脚赫然踩在麻纹地毯上, 牟晓晨甚至看见从那缺少审美棱角的脚丫上散发出的凫凫熏烟,正在她身围迅速蔓 延,笼罩住她的鼻子,好象她凑近正发酵的垃圾苟延残喘以后看着苍蝇、蚊子在她 脑际盘旋时呕吐不止又无处可逃一样。牟晓晨皱眉、禁鼻子,起身去倒水,然后站 在窗畔迎着风深吸呼,他结婚了吗?老婆怎么忍受,可能她身上一样散发恶臭,这 就叫两情相悦、臭味相投,如果没结婚,那么除了那双千疮百孔的臭脚以外,还有 那数次手淫后留在内裤里日久天长洗不去的残死生命的潮湿汗锈……一想到他将每 天在自己身边把报纸翻得“哗哗”响,一起跟她打开饭盒盖享受午餐把米饭嚼得 “吧吧”做声,牟晓晨无法忍受,恨不得在鼻子上挂个香水瓶。 下午刘美珠嚷着要看金波的大作,牟晓晨也凑热闹拿来“拜读”,全是农村苦 日子的事儿,什么捡别的孩子吐出来的泡泡糖嚼得津津有味,什么大嫂坐在门槛抓 着村长的“老根”哭天喊地,牟晓晨越看越快,越看越反胃,贫穷和愚昧的恶劣人 性在一个满身泥土气的男人手下被刻画得淋漓尽致,可是她不爱看,觉得肮脏,田 地里狼哭鬼嚎、男盗女娼的“下流勾当”哪里象《红高梁》里地做床、天为被那么 浪漫豪放不淫荡,牟晓晨生硬地夸了几句把被揉成草纸一般的文稿还给他,无意中 又瞥见他那条有暗污的细条裤子,杨超出农村前也这样吧,被他无情抛弃的糟糠之 妻是不是每天都背着箩筐里的孩子顶着日头晒黑着脸在田里忙种?那个听说长得就 象杨超翻版的七岁儿子在他爷爷的村庄里已拥有三层楼的地产,李鸣说杨超总打算 带他儿子上北京,就怕工作忙对孩子照顾不好,如果有个好女人肯帮他就好了…… 这种屁话除了李鸣谁都不信,或者她自己也是糊里糊涂地给他捧臭脚,只要一 看金波的窘相,杨超种种劣迹都有了最好解释。 农民,牟晓晨摇头,她不想看不起,太多看不惯、受不了的生活方式和处世哲 学都无法让人高看一眼,她宁可把关于农村、农民和土地的概念从大脑中全部扫除, 不看乡土文学,不与农民为友,不识五谷杂粮,十几岁的时候她尚还知道怜悯劳苦 受难的穷人,珍惜“粒粒皆辛苦”的不易柴米,可不知何时开始她不想再看见那些 她根本无能为力的不公平,而选择对他们视而不见。 牟晓晨终于从大堆的“辉煌”和“奇迹”里解脱出来,全职进入谈话状态,用 最动听的声音和最“省钱”的协议,挂着最真诚的文化招牌与外行的生意人交换廉 价名誉,虽然每天接不同人的电话,可思路都一样,谈几个就轻车熟路了。牟晓晨 从没象今天一样认真地工作过,跟几个企业近半个月,每天象朋友一样通话,被人 “晓晨、晓晨”地叫着,放下电话,杨超都紧跟着问长问短、喜上眉梢,要走吗? 刚刚摸到“文化生意”的挣钱边际,只差一句“芝麻开门”的咒语就能打开财 富宝库,她只要“阿里巴巴”,不要“公主”的爱情。 林飞怎么办,他是真的还是假的,眼看时钟指向下班角度,他仍没有电话道歉! 望着文件出神,想起他第一次俯在她身上享受男人性趣以后激动地埋在她胸前 象个孩子一样傻笑时的情景,她紧紧地抓住他的肩膀也企图抓住她已奉献了的安全 和寄托,假如没有分别,她永远都以为他们之间的真爱与情欲牢不可破,奉献了就 是奉献掉了,没有分享,多年以来以为分享到的幸福不过都是一厢情愿的给予和虚 伪的拥有,没想到如今分手一词竟然已变成法码一般成为威胁逼迫她放弃自己的交 换条件……“哗――”一张白纸被牟晓晨撕毁,揉成团丢进纸篓。 女人有道理与男人讲吗?男人最擅长惯女人毛病,也最擅长挑女人毛病,女人 怎么办?被骄惯与被挑剔你无从选择。如果当初没有林飞的精神与经济支持,牟晓 晨一定不会只身闯得起北京城,现在是“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皇帝可顺乎民心替 天行道,水涨船高,可女人按什么规律才能稳坐男人行船,要爱情还是要智慧? 如果想两者兼得,就换个人来爱行不行?牟晓晨心底一惊,一袭身影、一种笑 容、一个声音在眼前掠过,为什么想起他,他可以与林飞并驾齐驱吗?自从灯会之 后分别,至今再无联系,他吃醋吗?或者退避三舍,君子承让。他对她是完全友情 相待吗?除非她相信男女之间有纯粹的关怀,提起“纯粹”一词就让她想起孟锦桥, 他曾经标榜自己是个“纯粹”的男人,但是他的所作所为却玷污了“纯粹”二字。 许云山给她讲故事、讲哲学、讲男人、讲人生、讲美食,无论什么话题,牟晓 晨都自惭不是他对手,事实上他们并非志同道合,甚至饥饿时对饮食的欲望都无法 达成一致,但是他愿意给予她,与她分享属于他的思想意识快乐和肉体肠胃的享受, 而且乐此不彼,梁嘉国说过男人的感观欲望虽然简单赤裸裸,但是男人并不傻,许 云山自己也说过虽然他表面随随便便,但实际上他是个很挑剔的男人,他当然不傻, 为什么对她这么好?在游园灯会上神色黯然地提前道别? 下班了,只剩金波在桌前继续读报。 “你结婚了吗?”牟晓晨头也不抬地问。 “我呀,去年刚刚结了,有什么事吗?”金波坚难地校正自己的河南口音。 “你老婆听话吗?” “还算可以吧,问这个干什么?”金波慢吞吞的语气象只老牛。 “没什么,明天见!”牟晓晨拎起包转身要走,中途想想又回头嘱咐了一句, “金波呀,一会儿如果有电话找我,就说我已经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