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水只能往前流 清晨,林一如既往,懒洋洋地躺在床上,窗外,早起的阳光温柔地印在蓝色的窗纱 上,林睁着眼睛,却迷迷糊糊。 “铃”,手机响了,他一下清醒了,睡梦中的人若给电话铃声吵醒,是很难再可以 继续好梦的,林知道今天上午别想再入眠了。 “喂。” “你好,我是瑾。” “瑾?”林的神经于瞬间变得有些混乱,脑子一下子好象转不过弯来。 “哦,你好。” “我不好,我快死了,你可以来看看我吗?” “什么?” “我快死了,我想见你,林。”电话里女人的声音柔柔和和,一如从前林熟悉的圆 润,虽然传来的是最令人难以置信的言语。 林放下电话,仍然保持着他不雅的睡姿,他想自己肯定是在做梦了,而晨光柔和地 移到了床前,林的眼睛有点发痛。 事实是林坐在出租车里的时候,仍然觉得自己没有清醒过来。 已经有三年没有瑾的消息了,或者说,是林于三年里于忙碌于自己的生意场中挣扎, 无暇,也不愿再听到关于瑾的消息。 而三年前,林曾经爱过这个女人。 当年,三年前的瑾,用女人来称呼她也许并不合适,三年前的瑾仍在学校读书,却 并不是满脑子浪漫幻想的小女孩子,林记忆中的瑾穿一件黑色的针织背心,黑色的长裙, 其实林已然有些忘却了瑾的模样了,出租车里林拼命地想瑾的模样,浮上来的只是一片 空白。 三年前,林还是一个小小的公务员。 那天,林接到一个电话,是一个女孩子的声音,女孩的声音温柔而甜美。 “请问,苏玲在吗?” 苏玲是林的同事,那会儿出去办事去了,林说:她不在,女孩 “哦”,显得有些 失望,林说你过会儿再打来吧,女孩对林说声谢谢,电话就挂断了。 过了一会,电话铃又响了,林抓起电话,又是那个女孩的声音,林说苏铃还没有回 来,如果女孩不介意,可以给她留言,女孩谢谢林的好意,把自己的电话号码留给林, 说苏铃看到号码就会知道她是谁了。 而那天苏铃一直没有回来,快下班时林也许有些太过于无聊,就拨了那女孩留下的 电话号码,电话拨通时林忽然想如果是别的人接这电话,自己却不知道该找谁了,幸好 接电话的仍是那女孩子,林说苏铃今天没有回办公室,没法替她转达信息了,女孩回答 不妨事,然后两人不知觉间在电话里聊起天来,林知道了她叫瑾,曾是苏铃的中学好友, 而后又于同一所大学毕业,只不过因为工作不顺心,又重新回学校读新闻专业的双学位, 想重新选择职业,瑾说话细细柔柔,娓娓动听,在放下电话时林想她是一个聪明而有灵 气的女孩子。 那时候,林刚好失恋三个月,晴,林从前的女友,爱上了另一个比林有钱得多的男 人而与他分手,晴走后林开始喝酒,烟也抽得厉害,痛定思痛,林开始在工作之余设计 一些电脑程序,替人拉拉业务什么的,林发誓说此生一定要挣很多的钱,林把自己的愿 望告诉瑾,瑾只是笑笑,并不多做评论。 而在夜晚,林感觉孤寂,晴的气息仍旧留在他的小屋里,林请朋友喝酒,泡吧,上 网聊天,只是他仍然感觉孤寂,那天,和瑾通完话后林走在回家的路上,夜风吹拂着他 的头发,林有些饿,就去买啤酒和面包,林走在回家的路上时想起了晴的笑容,又想起 了刚才电话里女孩圆润动听的声音,林于刹那觉得无比寂寞。 回到家,林懒懒地把自己甩到沙发上,想了想,又拨通了瑾的号码,又是瑾接的电 话,她好象并不吃惊,瑾的思维敏捷,林叹服于她对事物的理解能力之强,于女孩中少 有能及的,这一次两人却聊了一些细碎的话题,林说自己在家里常常是把自己挂在电话 上的,尽管常常是并不说话,瑾问:你很寂寞,是吗?林不语,半天才问:你怎么知道? 瑾说我可以感觉得到,你是个很寂寞的男人,林问:你相信爱情吗?瑾笑了:如果我还 想活得长一点,我最好不要相信什么狗屁爱情,林说你还算聪明。 于是,从那天起,林和瑾开始了电话里的聊天,几乎是每天,他们都会通话,两人 虽然从末见过面,却已经把对方的身高体重年龄恋爱史都了如指掌,瑾喜欢说男人和女 人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世界,从人类有历史以来就穿不破冥古的期待与注视,林有时会想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事情存在,两人无所不知夫所不晓,而对方的影子却在黑夜的灯光背 面,无法看得清楚,林曾经约瑾见面喝酒谈天,瑾拒绝了,理由是怕会破坏现在的和谐 气氛。 有一天,林说:瑾,我想和你认真地谈一次恋爱,话筒那端沉默了,半响,瑾才说: 林,你是我二十五年生命中见过的最合我心意的男人,我珍视你的存在,不希望会有任 何的意外打扰,请原谅!林说:你于我而言也是这样的,瑾,好,我不会再提。 过了几天,林决定从公司里辞职,却办自己的小公司,林仍旧继续着白日里忙碌于 铜钱打交道,夜晚聆听旅顺筒外一个年轻女子柔美圆润的声音,瑾的形体于林是一片空 白,而瑾的气息却开始充盈着林的生活,两人的话题或大或小,乱七八糟无所不至,有 一天瑾问林看过A片没有,林说当然,我还做得更多呢,瑾说哦,是些什么?林却沉默 了,终于,林说瑾,你也许无法明白,我曾经很放荡过自己,我在最寂寞的时候曾经找 过街上的女人,瑾没有说话,林说今后,不会再有了,瑾你听到了么?瑾仍然不说话, 不知过了多久,瑾的声音轻轻地说: 林你读过易卜生的戏剧么?易卜生是个了不起的人,当然我知道我和你谈什么戏剧 显得有些太骄情了,可是我现在就想给你讲个他写的故事,你读过他的<索尔,金特>么? 索尔是个年轻的浪荡子,他爱上了一个纯洁的姑娘:微拉,那天早晨,索尔走上山头去 找他心爱的姑娘,姑娘靠在门口,静静地凝望着他,索尔忽然自惭形秽,说:我饶道而 行,于是索尔离开了姑娘,到了茫茫尘世中,他追逐着俗世中的一切,金钱,权力,名 望,甚至性的刺激,终于有一天,他老了,他忽然想起出发点上那年轻的姑娘,他满心 地只想回到那姑娘身旁,于是他回了家乡,那姑娘已经老了,他仍旧靠在门口,看着索 尔,她接受了回归的浪子,可是她已经瞎了,她以这种方式来捍卫她心中完整纯洁的爱 情,和拒绝着索尔的破碎,以及世事的破碎,当然,她是个愚蠢之至的女子,从旁人的 眼光来看。 瑾讲完了这长长的故事。 林忽然说:瑾,我明白你的意思。 瑾,我们见一面好吗?你可以把我当做你爱人的选择吗?瑾我不想错过你,否则我 太傻了。 瑾,你听见我说话吗?我可以给你你想要的生活,我不会伤害你的,我不要做那索 尔。 瑾一直没有做声。 瑾,瑾…… 好吧,林,既然你这样的支持。 可是林,我不是个美丽的女子,别把我想得太好,你会失望的。 你别这样说,瑾,你很美,至少,在我心中。 好了林,我累了,改天再聊吧。 瑾挂上了电话。 林仍然握着话筒, 窗外,一轮冷月的清光无言地注视着红尘中的男女。 一个星期后,林见到了瑾。 那天,林驱车前往瑾所在的学校,瑾在校门口等林,而林来到校门口时,正是黄昏, 无数人进进出出,林走了进去,又转身折回来,林看见不远处的梧桐树下,有一个女子 正静静地注视着自己的方向。 林向她走去。 女子保持着凝视的姿式。 你是…… 我是瑾。 瑾于某个黄昏的暮色中,穿着一件黑色的针织背心和黑色的长裙,对林说:我是瑾, 林看到的是一个相貌普通的圆脸女孩,话筒里的声音比瑾的人美多了,瑾说完:我是瑾 后,就不再说话,林看了瑾一眼,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启齿,于是说:走吧,找个地方坐 坐吧,瑾说从小我就喜欢坐在路边看来来往往的人群,林说现在你还会吗?瑾答为何不 可,就坐在了路旁的石梯上,林跟着坐下,两人都不说话,几分钟后林说走吧,散散步 吧,瑾起身说:好,瑾的个子不高,高高的林一路走着,不时地打量着身旁的女子,忽 然有种想逃的冲动,想逃离这个地方,想逃离开身旁的女子,林不知为何满心地茫然, 不知自己是在做什么,瑾一直不说话,虽然电话里她从来都咭咭呱呱,而林看到的瑾却 一直紧闭着嘴,偶尔,哼两句歌词,悠悠的歌飘荡在夜风中,林刚刚喝过酒,感觉有些 糊涂,也开始哼一些叫不出名氏和的歌,两人在大街上慢慢地走着,林有种比电话里更 不真实的感觉,身旁的瑾偶尔也转过头看他,瑾的目光总是定定地凝视着林,仿佛要从 他身上看穿什么,而又很快撤走这种注视,两人不知走了有多久,不觉间已走到一个公 园里,林说找个地方坐坐,瑾没有反对,于是两人坐在一条石椅上,开始说一些很无聊 的话,林有瞬间很想拥抱瑾,却只是将手懒懒地放在了椅子背上而已,瑾的目光注视着 头顶的树梢,一轮圆月正挂在树梢头,瑾的眼神迷蒙。 林与瑾的第一次约会后来都让瑾忠实无误地记录在她的文字里,瑾说:我多想林可 以温暖地拥抱我,可是,他没有。 第二天,林仍然和瑾通话,林告诉瑾晚上自己得去看一个正在生病的朋友,回来再 给她打电话。 林那天晚上去看自己一个生病住院的朋友,朋友看见林很高兴,而有意无意间,朋 友说林你知道吗?晴就住在我隔壁,她得了肝炎,她父亲因为经济问题正被查办,晴现 在很苦。 林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家的。 一路上,林都在流泪。 回到家,瑾的电话打过来了,林开始和瑾胡说八道一些乱七八糟的话题,而瑾不说 话,忽然,她问:林,发生了什么事?林沉默,过了一会儿,林轻轻地说: 刚才,在医院,朋友告诉我,她也在住院,她很苦。 林的泪水滴落在话筒上。 瑾没有做声。 林说:对不起。 瑾说没啥,你明天去看她吧,带一大束花吧,给病人一点阳光,瑾的声音有些哽咽, 而后她挂上了电话。 第二天,瑾的电话又过来了,瑾问林去看过晴没有,林说没,想晚上去,怕白天会 遇见晴现在的男友,而晚上,瑾再次询问时,林说自己不敢去看晴了,瑾的声音有些发 颤:你就不去了么? 林说是。 瑾说林,我们就这样结束了吧,你从前说过的话都可以不算的,你别当回事儿,再 见。 林说瑾,你真伟大。 瑾说当然,伟大的人是可耻的,我从来可耻。 一连几天,林昏天昏地地打着游戏,晴和瑾的影子于他心中交替出现,林想知道晴 的病情,想起晴的名字他仍然心痛如割,林知道现在瑾的心里很苦,林知道自己是个怯 懦的男人,林爱过晴,而晴离开了自己,林想爱瑾,却伤害了瑾,林知道自己也许不会 再遇见瑾这样聪慧而深知自己内心的女人,林对朋友说自己是个王八蛋,林喝着酒,脑 子一片糊涂。 而这时林的辞职报告已批下来了,林的小公司也象模象样地开了起来,林在搬进办 公室的第一天想起那天,走在这幢豪华的大厦下,对瑾说:我以后的公司就在那儿。 林记得瑾只是看着他,一言不发。 林想起瑾说我不希冀你有很多钱,我甚至希望你很穷,因为那样我才更有一点信心 可以握得住自己的爱情。 瑾说在这变化了的世界里我已经对所有的所有没有信心了。 林的思绪只是短暂的,秘书小姐正走进来对他说:林经理,这是本月的税单。 林的生意越做越大,后来,他在瑾的学校附近开过一个酒吧,当然,林开这家酒吧 只是为了赚钱,与瑾无关,酒吧的生意不错,林晚上也常常去那儿坐坐,喝杯酒,和朋 友谈天,打游戏,林却没有再见过瑾,也许是她知道这是林的酒吧,不愿涉足而已,林 听苏玲说瑾有段时间很憔悴,再后来,就从人们的视野里消失了。 三年过去了,林已然忘却了瑾这个名字。 而瑾出现了,和从前一样打来电话,说:我要死了。 林感觉自己的头很疼。 林走在医院长长的走廊里,想自己见了瑾,应该怎样和她说话,林甚至认为这事情 从头至尾的有些可笑,也许只是瑾的一个玩笑而已。 林推开病房的门,而那一瞬间,病床上的女子也转过头正凝视着房门,林认出那正 是瑾,三年的时光好象和很短,林仿佛昨日还听见她健康的笑声。 瑾长胖了。 瑾艳丽地化着妆。 瑾的床头床尾都是鲜花,各式各样的鲜花,瑾从前就对林说自己喜欢鲜花,而如今, 她把花店搬到了病房里。 瑾微笑着凝视着林。 林说你病了。 瑾微笑着说是的,我快死了。 林说不可能吧,你这么美,怎么可能呢。 瑾说林,你言不由衷的样子我最爱看了,就象你刚才的模样! 瑾说林,我求你一件事好吗?算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林说什么? 瑾说:林,你能陪我三天么? 林在与瑾走出医院,走在大街上时,仍然觉得自己是在做梦,瑾却不然,她换上一 条白色的短裙,戴着小帽子,一幅心满意足的模样走在林的身旁,看不出半点垂死病人 的症状,除了面颊上一些不正常的潮红和咳嗽,林无法想象这阳光般的女子与死亡有什 么关系,与三年前那有些忧郁的女子相比,三年后的瑾倒仿佛更多了几分生命力,更青 春了几分似的。 瑾东张西望的神情一如快乐不知忧愁的少女,林抱着一大包稀奇古怪的东西走在她 身旁,忽然问: 这几年过得好么? 好啊,怎么不好,每个人都对我很好,除了你,瑾玩笑地说,林不吱声,瑾从来就 喜欢这样用玩笑的口气说真实的人和事。 林记得三年前有一天,瑾渴醉了酒,痛哭失声,给自己打来电话,而自己却因为想 就此走出她的生活,而一声不吭,林记得自己当时对身旁的朋友说:女人的情感如果太 深太重,男人是无法负担得起的,林那时觉得很累。 整整一个下午都在无聊的闲逛中过去,晚上两人一起吃饭时,林发现瑾吃得很多, 她不怎么说话,只是很专心地吃着盘里的食物,偶尔抬头笑,瑾变得爱笑,常常笑得如 一个小孩子一样。 吃过饭,两人坐着喝茶,这时候,瑾开始盯着林看,林给她看得有几分不自在,而 瑾笑着说:我只是想记住你的模样儿,我其实都忘了你的模样了,我想以后不会了,瑾 问林你现在的女朋友好么?林说她蛮好,我们打算半年后结婚,瑾问林你现在一定挣了 很多很多的钱了,大概也很快乐是吧,你的女朋友是个很聪明可爱美丽的女子么?有我 可爱么?瑾说这话时表情有些古怪,林说她对我很好,瑾嘿嘿地笑,林你从来就没和我 说过几分真话,不过我爱看你说费话的模样儿。 第二天,两人驱车前往郊外的风湖去,风湖是本市最有名的一处景点,虽然离市区 相当的远,它的湖水清澈透明,与蓝天浑然一片,蓝的天,蓝的山,蓝的水,整个的世 界都是蓝色一片,让人叹服无言,可惜近年来人声多了,不免有些破坏自然的和谐。 林扶着瑾慢慢走在湖边,瑾的神情不复昨日的天真,显得平静。 瑾穿着一条蓝底碎花的长裙,昔日的短发已留长,瑾凝视着湖水,林看着瑾的背影, 瑾正合掌,口中喃喃自语,林想她在祈求什么,这种做法虽然可笑,而这正是瑾的德性, 她就是这么喜欢做事,瑾跪了下来,望着蓝天,阳光温暖地投射在她的眼眸中,她的眼 睛亮亮的,那瞬间,林想瑾是个美丽的女子。 而瑾开始咳嗽,她一直咳个不停,林走过去扶起她,说:走吧,这儿太冷。 瑾顺从地站起来,她说林,我们在这儿呆两天再走吧,我喜欢这儿,如果我可以选 择死的地方,我宁可选择这儿。 瑾说林,我第一次来风湖时只有十九岁,那时的我惊呆了,那时这儿的人也很少, 我象是给人用棒子敲了一下,说:哎,这儿原来是你的家呢! 后来我一直想重回风湖,人说如果人的前世里生长过的地方,后世里如果无意中路 过此处,会有一种恍如梦中经过的感觉,就象我对风湖的感觉, 我想我前世肯定是风 湖边上一个淘气的打鱼的女孩子。 瑾开始唱歌,她轻轻地哼着林听不懂的曲子,林仿佛听明白那歌词是: 我将真心付给了你 将悲伤留给我自己 我将青春付给了你 将岁月留给我自己 我将春天付给了你 将冬天留给我自己 我将你的背影留给我自己 却将自己给了你 爱是没有人能明白的东西 爱是永恒的旋律 爱是欢笑泪珠飘落的过程 爱曾经是我也是你…… 林扶着瑾走在风湖的岸边,旁边,有打鱼的小船经过,瑾的眼睛一直亮亮的,不复 从前林见她时常常会有的揶揄嘲弄口吻,她只是眨巴着眼睛看着蓝色的湖水,有时也转 过身来看林,林不敢看她的目光,林只好把眼睛投向湖里,林也找不着一些乱七八糟的 话可讲,只是沉默着,林的手机刚开始一直在响,公司里大大小小的事儿总在向他汇报, 要他的意见,林索性关了手机和传呼,林有一刻觉得自己正在做一件非常伟大的事情, 非常的雷锋,如同三年前瑾常常说自己是活雷锋一样,林想自己在陪一个将死的女人生 命中最后一时光,满足她最后的愿望,让她没有怨尤地离开这个尘世,林有时觉得很厌 倦,金钱,权势,自己曾经醉心的东西,最后为自己带来了什么,林不愿去想,走在瑾 的身旁,林有一种很纯洁的感觉,林知道如果离开这面湖,离开瑾,自己都会觉得自己 不可思议和头脑有毛病。 而瑾就如一个小女子一般开始絮絮叨叨,瑾给林讲自己小时候的一些可笑或者不可 笑的事情,瑾有时候会嘲笑林,然后两人在湖边一家小饭店吃饭,风湖的鱼滋味鲜美不 可比拟,瑾吃东西的神情很专注,林简直一点胃口也没有,而瑾却把整整一条鱼全包干 了,林很少动筷,只是看着瑾吃东西的模样,瑾忽然笑了: 是不是嫌我吃东西的样子难看?人吃东西的模样是最难看了,你爱看不看。 林只是笑了笑。 晚上,两人宿在湖边的一家小旅馆里,瑾坚持要在湖边散步,晚上的风湖已很冷, 林只好把所有的衣服都披在瑾的肩上,瑾拒绝吃药,咳嗽得越发厉害,面颊上的潮红越 发明显。 瑾说:我最讨厌林妹妹了,一天到晚咳嗽,又非常多心,可是没想到自己也会成了 那样的捧心捧肺的德性,真无聊,以后你一定不要告诉人瑾是这样死的。 林苦笑。 然后瑾就不说话了,凝视着西天的夕阳和夕阳下的湖面,湖面上偶有水草,波光粼 粼,在晚霞中风湖成了红色,有一种奇丽的美,瑾轻轻地哼着小曲,仿佛痴了的模样, 有时她会用那亮亮的眼睛注视林,林的鼻子总是酸酸的,只好掉过头去看西天的飞鸟。 林弄不明白三年后瑾为何会以这种方式出现来揉搓着自己。 夜,很冷,瑾缩着脖子,所有的衣服都加在她身上,可是她还是冷。林只好抱着轻 轻地抱住瑾,想用自己的体温把她暖过来。可是瑾开始打哆嗦,林说瑾我们回去吧。瑾 却摇头:林,你多陪我坐坐好吗?我时间不多了。林说傻话,你将来会是个美丽的老不 死的妖精呢,你说过你要做老不死的妖精啊。瑾就笑:林,你居然还记得瑾的蠢话呢, 我还以为你都全部忘掉。林说瑾,你别再说了,我以前太年轻,说过很多蠢话的。瑾不 说话,只是看着林轻轻的叹了口气。月光下瑾的脸庞有种奇异的美丽,林看见瑾的眼睛 闪闪发亮,瑾的神情仿佛是笼罩在一层雾气里。林想如平常一样的打着哈哈说些有关天 气和其他的废话,或者如从前一样随便说些什么来哄瑾的开心,林从前在瑾生气的时候 不超过半小时就可以逗的她微笑,而后一切烟消云散。可是,林发觉自己舌头打滑,怎 么也说不出口那些废话。林生平第一次彻头彻尾的觉得自己是个蠢货。 而瑾只是反反复复的哼着那林听她哼了一下午的歌曲。 林,还记得那索尔的故事吗? 林想说自己不记得了,话快出口时换成了我记得。 林,我常常在想呵,为什么那么聪明的人儿,却非要在老都老了,看透了红尘中的 所有起起落落的时候,才明白自己是错了。 林我从第一次读那本书起我就爱那姑娘,特别是她最后眼睛都瞎了的情节。她那纯 洁的爱情在这世界上是注定没有归处的,所以她用她的瞎眼来抗议这个冰冷的世界,来 捍卫自己的纯洁完整。 她除了瞎眼,别无选择。 林一夜没能合眼,头痛如割。第二天天刚朦朦亮,林就起床。瑾的门一直紧闭着, 林想她可能太困倦了,会多睡一会儿,可已是上午9点,瑾仍没有出现。林轻轻的敲门, 没有声音。林有种不祥的预感,他一把大力的推开门。 瑾不在屋里。 她已经走了,搭最早的一班车走了。 林离开风湖的时候,阳光灿烂的投射在湖面上。有姑娘在大声的唱着渔歌。 接下来的日子于林而言如一场梦。他回城,疯狂的找遍了所有的认识瑾的朋友,医 院,而一无所获。 瑾就象是从地面上消失了。 林翻遍了S城的大街小巷。 林想告诉瑾我懂你的意思,我其实早就明白你的意思了。林只想找到瑾,然后告诉 她这句话,陪她度过生命的最后历程。 半年过去了。 有一天,林在一次朋友聚会上,无意中看见了苏玲。苏玲于两年前去了南方,那以 后林再没有她的消息。与她重逢,林有几分欣喜。 林端着酒杯和她随随便便的聊着一些从前和现在的话题。 忽然,苏玲说:林,记得瑾吗? 瑾?林的心一下抽紧了。你知道她在哪儿?她在哪儿?? 瑾死了。 林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度过那个余下的晚上的,他依稀记得自己喝了很多酒,然后痛 苦失声,反反复复告诉朋友自己是一个混球,一个蠢蛋。 林醒来时已是另一个正午。正午阳光刺眼的照着窗纱,那窗纱很久没有清洗过,蒙 了一层灰的感觉。林费力的睁开眼,忽然记起了昨天发生的事情。他给苏玲打电话约她 出来见面谈谈关于瑾。 苏玲说不用了,瑾已经死了。她是在三个月前死的。那时她的病情已经很严重了。 她一直住在郊外的风湖,不肯回城治疗。后来她家里人只好依了她。她火化后,骨灰就 丢在风湖里。 苏玲说林,我隐约知道你好象陪她去过一次风湖。我对你印象本来极其不好。不过 人都死了,所有的恩恩怨怨纠缠来也没啥意思了。我也厌了,她是我最心爱的朋友,她 曾经很爱过你,我至今不明白她为什么会爱上一个和她没有见过几面,没有上过床的男 人。不过她就这么个人。由她去吧。人都会有最沉沉的情感,可能她的那部分情感不巧 给了你罢了。 林站在风湖前。 林记得瑾曾经坐在湖边的沙滩上,反反复复的哼着歌,凝视着湖面。 渔歌声又飘来了。林想起那天晚上,瑾听着那水声,蝉声,蛙鸣,笑着说:林,我 就想死在这儿了。那里也不去了。 林记得瑾说:林,你知道吗?当我告诉你,你是我这一生中遇到过的最合我心意, 最明了我的男人时,当你说:你于我而言也是这样。从那一刻起我就真正爱上了你。从 来没有改变! 12.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