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这一刻,她分明感到,这个人是孤独的。 一血洒在洁白的雪上,星星点点,仿佛一树梅花坠落在后生面前。 苏州城南、西面临着两条大运河。 在城南,也就是离大运河一里处,有一座无名亭。 疯狂的雪早就将亭里亭外铺上厚厚的一层。 居然有一个后生端坐亭里雪地上,穿着一身淡色的武服。 他的脸色很白,而他那厚而不臃的嘴唇却很紫,紫得有些发黑。 后生闭着双眼打着莲花坐一动不动。 他的手势很特别:两手的拇指和食指各自扣成圆圈,其余二指伸直,双掌相对, 一上一下距离三寸左右放于胸前。 一丝紫色的血,慢慢地从后生的嘴角淌下。 他看到亭前路上的雪地上站着一个黑衣人。 黑衣人戴着一顶大笠,笠压得很低,后生只能看到一个圆圆的下巴。 若后生注目的是,那人的左手拿着一柄黑鞘弯刀。 从其高高的胸脯上,后生意识到黑衣人是个女子。 抓起一把雪抹去嘴边的血丝,后生再次将目光投向黑衣女子。 他的嘴角动了动,迟疑着。 黑衣女子抬足向前,但未走几步便停住了。 因为—— 亭里的后生喷出了一口紫血。 血洒在洁白的雪上,星星点点,仿佛一树梅花坠落在后生面前。 他从右侧的雪地里掏出一只大酒葫芦,拔塞痛饮。 才喝几口,他便惊诧地将葫芦放在腿上,因为他听到一个声音:“冷酒烧肺, 更何况你中毒不浅。” 声音出自黑衣女子口中,正是雷小歌,可她并未回头,而且连头抬也未抬。 后生侧首看了她一眼,道:“多谢姑娘的好意。”他将塞子堵上葫口,再次探 手向左侧雪地取出一把刀。 那是一柄普通的朴刀,并无刀鞘,后生就用它支撑着身体站起。 看得出,他的腿在打颤,虽然很微弱。 刀也在抖。 后生提足想走,却抵不住一阵昏眩,他扑倒在地。 朴刀虽离了手,但是他将酒葫芦搂得更紧。 又有紫血吐出口,散发着浓浓的酒味。 后生摸到刀,再次站起,跌跌撞撞冲出亭,他看了雷小歌一眼,转首看北。 雪,纷纷扬扬,又大了。 后生垂首看酒葫,习惯得将刀依在左腿上,拔了葫塞,正欲开口痛饮,却猛得 想到了什么。 他歉意得朝黑衣女子笑了笑,仰首痛饮。 一口气吞了数十口,后生这才将葫芦口离了嘴巴,抬腕抹抹嘴,喘喘气再次捧 起葫芦。 然而,酒歪歪斜斜得倒了一脸,随后酒葫芦脱了双手。 雷小歌看到,他与酒葫芦一起摔倒在雪地上。 她叹着气,轻轻摇首,如同燕子似的掠到后身身边。 后生将喝下去的酒全部吐出,带着淡淡的紫色血迹。 雷小歌托起后生的头:“你家住在哪里?” 后生感激得看着她:“我没有家,不过……”后生迟疑了一下,苦笑:“那个 地方你是不会去的。” 雷小歌愣了愣:“什么地方?不是你的家吗?” 后生:“我哪有家?”他语气透着凄凉:“‘梦回春天’也许是我的家。” “梦回春天?是什么?”雷小歌问。 后生垂睫:“那是苏州城最有名的妓院。” 雷小歌目光在变化,她冷冷站起:“哼!你自己去吧!”她鄙视地转身疾步离 去。 后生望着她的背影,抓了酒葫芦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雷小歌听到沙哑苍劲的歌声从身后响起且和自己背道而去。 “风凛凛,雪花飘,温柔乡内谁逍遥? 天苍苍,路迢迢,不平之处再拔刀!“ 歌声忽然止住,她忍不住回头。 后生已再次倒在雪地上,他慢慢地爬起,拍拍身上的雪,摇摇葫芦,酒在葫中 哗哗有声,证明已不多剩。 他将葫口送到鼻下。 啊,好香!可惜已不多了。 他从雪地上找到木塞,封了葫口,拍打着葫芦一路唱去:“头顶苍天兮不测风 云,脚踩道路哟坑洼不平,东张西望呀举目无亲,形影相吊嗳孤苦伶仃。” 凄凉的歌声让雷小歌倍生感触,是同病相怜吗? 歌声仍在雪中荡漾。 “摸摸心窝兮冷若冰霜,再掏掏口袋呀身无分文,日上三竿仍迷迷糊糊,日薄 西山喂便提心吊胆!” 后生声嘶力竭,终于倒下,口中,以喷出紫色污物。 雷小歌在犹豫:“该不该救他?送他到那个不要脸的地方吗?” 后生奋力探手抓眼前的洒葫芦,但未碰到便昏了过去。 雷小歌不再迟疑,掠身过去不假思索从怀中取出一只白瓷瓶儿,拔塞倒出一粒 雪白雪白的腊丸儿┅┅待她好不容易将药给后生喂下时,有一白一紫两个漂亮的丫 头走过来,白衣丫头的怀中还抱着只洁白的狮子狗。 那狗不停地晃着尾巴朝黑衣女子吠。 紫裳丫头问:“珠儿姐,这个人怎么唱唱歌就昏倒了?” 珠儿抚摸着狗:“我哪晓得,你去问问她。”她将目光投向雷小歌。 紫裳丫头犹豫片刻,终于未作声。 珠儿很敏感得发觉雷小歌对她们二人充满警惕,于是不动声色地提议,“紫玉, 我们到亭里去坐坐。” 紫裳丫头紫玉道:“正有此意,不过,不能坐太久啊。” 二人蹦跳着走向亭中。 雷小歌内心震惊不小。 因为,两个小丫头留下的足迹甚浅,尤其那叫珠儿的白衣丫头,相比之下,轻 功绝不比自已逊色! 雷小歌不动声色,很镇静地将那大葫芦拴在后生腰上,尔后背起他去了。 亭内,珠儿只顾逗着小狗。 紫玉忍不住道:“珠儿姐,她把书隐带走了。” 珠儿笑笑,“带走,就带走吧!” 紫玉看珠儿,逗道:“你不耽心?” 珠儿:“不知谁耽心哩!” 紫玉脸上逝过一片羞色,转着看亭内的雪。 珠儿抬头:“看出了什么?” 紫玉指点地上的雪痕,“书隐在这儿恐怕坐了一夜,你看┅┅这是他打坐的地 方,这是他放的酒的┅┅这是┅┅珠儿突然问:”紫玉,你说书隐能遇到那个冷冰 吗?“ 紫玉有些诧异:“我哪知道,书隐怎会遇上冷冰呢?” 珠儿:“你怎么这么笨啊?!他被那个黑衣女人救去了,跟她在一起,怎么会 没可能遇到冷冰呢?!” 紫玉猛悟,笑道:“哦,对对┅┅不过,”她看着珠儿的脸,提出质疑:“那 个黑衣女人到底和冷冰是不是一路呢?” 珠儿:“我想是的,至少肯定认识。”她眼前就出现在城内时,冷冰的声音一 出现的一刹那,黑衣女子惊喜欲呼的情景。 紫玉:“想什么?” 珠儿:“没什么,但愿书隐能摸清冷冰与那女人的底细。” 紫玉:“我看未必,他的脾气那么倔,要是那女人也冷冰冰地对他,他肯定不 会开口问她,除非那女人自已说出来。” 珠儿笑着摇头:“你别看书隐平时哩又倔又犟,放荡不羁,玩世不恭的模样, 其实他很心计。” 紫玉却不以为然:“被别人看出内在的人,不一定聪明。”她突然笑了。 珠儿:“笑什么,傻里傻气的。” 紫玉:“我笑他真笨。” 珠儿心中明白,却还问:“什么笨呀,胡扯。” 紫玉:“想当初你为收他为已有,就故意下毒害他,却又偏偏装好人再去救他。” 珠儿摇首:“我说你笨不是他笨吧!你以为他不知道?!” 紫玉的脸上顿失笑容:“他知道?那为什么肯吃你的哑药?!” 珠儿笑着道:“我们不说这个,你看地上这紫色的一片,他用内力将毒逼入腹 中再用烈酒洗去肚子里的毒性,单凭这一点你就可以知道,书隐不但武功深不可测, 而且机智过人!” 紫玉看着雪地上淡淡的紫色污物,叹服了:“这么说,他不用再吃你的解药了?” 珠儿冷笑道:“恐怕还没这么容易。” 紫玉:“如果不下雪的话,他就会在昨天赶在毒发之前回来,珠儿姐,那时你 会不会再给他吃哑药?” 珠儿:“或许会或许不会,反正他是心甘情愿的。” 紫玉逗她:“我看你不会,他对你这么好。” 珠儿:“好又有什么用?想跟他亲个嘴他都不肯。”她用手拍打小狗的头,想 打疼它,却又舍不得。 紫玉暗自窃笑。 二、雷小歌心中暗道:“是冰大哥暗中相助,还是这位后生身怀绝技不露声色 ┅┅ 后生醒来时,雷小歌正在火堆旁熟练地用匕首扒几只兔子皮。 火,映红了她的圆脸,十分妖艳。 他四下打量,窗外夜色已浓,遍地之雪映得天空发白,有如平素之清晨,而这 是一间只剩大半屋顶的厨房,灶已塌下大半,再无用途,房内空空如也,唯有破草 席一张,就在他依墙而坐的屁股下。 后生打着寒颤,手足已麻木。于是用了一会心功后站起。 雷小歌转首看了他一眼,却又低下头,面无表情并不作声。 后生尴尬地施礼:“多谢姑娘相救之恩。” 却不料雷小歌头也不抬地说:“如果没事了,那就请便吧!” 后生愣了,这分明是在下逐客令嘛! 雷小歌抬头讥道:“这里可没有那个地方好!” 后生苦苦一笑,对姑娘拱拱手:“救命之恩我会记在心里的。” 雷小歌:“算了吧!我不想你来报什么恩。” 后生脸色越加伤感,只好道声:“告辞!”返身走出破屋。 雷小歌忍不住抬头看他。 雪,稀稀疏疏地飘。 雪,被后生踢得四下飞溅。 雪,在后生靴底下吱吱地呻吟。 后生毫不费力在一尺多厚的雪地上走着,解下腰间的酒葫芦痛饮。 雷小歌的心突然萌生莫名其妙的悔意,刚才是否太无礼? 倏的,一个细若蚊吟却又什么十分清晰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小心!” “冷冰!”对冷冰的声音雷小歌已是深铭脑海,她运耳细听之下果然发觉东西 北三个方向有极小的踏雪声好比离弦之箭疾步而来! 姑娘的反应就像她出刀那样快—— 插匕首入靴筒! 抓刀拾笠! 黑影一闪,她已窜出破屋!脚尚未离地,身后便传来破屋倒塌的巨响,也就在 此时,她又发现左右后三方各有暗器破空之音传来。 一声:“来得好!”雷小歌抽刀,黑刀如乌云,叮当声清脆不绝。 她的手已经感觉酸麻,好大的手劲!来者不善!看来今日不如往前那般好过。 姑娘的神经绷紧,双目打量来者。 十三个头上套着白布口袋只露双眼的白袍怪客分里外两圈,内六人如同幽灵般 围着自己疾步而行,而外面七个却背朝里站着。 雷小歌想起那后生。 后生仰面躺在两圈之外的雪地上,咽喉、眉心处各有一点血星,想必是被暗器 所致命。 雷小歌感到愤怒,甚至有些伤心:“或许,他本来是个很好的男人……” 她杀心顿起:“是你们杀死他?!” “只能怪他学艺不精,”南面一位白衣怪人尖着嗓子阴森地说,“姑娘,如果 你能答应我一个条件,我们就放你一条生路!” 雷小歌低着头:“什么条件?” 那白衣怪人道:“加入至尊煞……” “至尊刹?”姑娘笑了,“听都没听说过。” 白衣怪人:“没听说过的东西以后还有很多,要是你答应,就把手中的刀放下。” 雷小歌终于笑出了声,她摘下大笠,犹如男人般地仰天大笑,笑毕,扔笠抽刀: “我雷小歌自出师三年来还未怕过别人的威胁!” 剑拔弩张! 雷小歌一刀挥出,势如摧山裂川。 内圈自有三人举剑格刀,三人飞身剑击雷小歌背后的下盘,配合默契,且剑风 夺人,每个人身手都不赖。 雷小歌当下飞腿斜踢三位举剑格挡者,刀锋一转,迅如闪电般削向攻击的三位 白袍人的手腕。 那知举剑格挡的三人剑锋不约而同一歪,疾刺雷小歌飞出之腿,原攻击的三人 却剑一抖反而挡住雷小歌的快刀。 雷小歌及时收腿,闭开长剑,而自己的刀与另外三人相交之下,迸出火星一片, 握刀之手亦一阵酸麻,胸中郁闷,暗惊对方内劲之强。 当下她身如游龙,刀如疾风,声东击西游斗开去,几十招之下,却见对方始终 有三人不紧不慢地进攻,另外三人仿若心意相通,进退自如,而自己则大动内力, 招势不法渐渐缓了下来。 雷小歌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内圈六人尚如此,而外圈七人尚未有任何动静, 他们非但可以阻挡外来的任何干扰,而且对雷小歌来说,亦是一个不小甚至可怕的 威胁。 就在她心境渐乱的当头,猛然一缕语声传入耳中,依旧是冷冰的声音:“动不 如不动。” 雷小歌心下恍然,知六人的攻防之势乃是自己出招后才能生效,当下猛收刀止 步,暗自调息。 果然,六人同样退回原处,口中尚不断吆喝,手中亦不断比划,却无人攻上前 来。 雷小歌心中一宽,当下冷笑道:“什么至尊煞,对我这样的无名小辈,也须以 多欺少吗?况且如躲躲闪闪,岂不让天下人耻笑?!” 一白袍人怪笑道:“小娃娃,若不是你手上的这把刀,谁稀罕你这乳臭干毛的 小子,你想见识一下至尊煞的厉害,可别怪我们无情!”一声怪啸之下,内圈六个 白袍怪客六剑齐发,宛如六条银蛇,取向雷小歌的腰际。 雷小歌鹤冲天跃起,收腿,弯刀如月,招呈弧形,削六人举剑之肩。 岂知六人突然商量好似的皆一矮身子,就地前翻,于雷小歌跃起之处六剑自下 而上疾刺雷小歌双足。而外圈七人则于此时将背一躬,竟有七支锋利的铁箭于衣中 劲射而出,分七路直逼雷小歌而去。 雷小歌一咬牙,双腿成一字,躲开六剑之威,刀锋硬生生回转横砍击飞三支铁 箭,却再无力去顾及身后的四支利箭,人稍稍一扭,干脆不顾身后,刀势再转闪电 般劈向举剑的六人。 无论何时何地都不放弃一丝拼搏的机会,不是每个习武的人都能做到的,何况 是位姑娘。 就在这要命的关头,倏一声四道白光闪过雷小歌身后,非但撞飞四支铁箭,且 反弹之下,四支铁箭反击内圈六人的剑光中,四道白光则反射向外圈。 谁都没有想到这不可思议的变化。 铁箭与六支剑相交,剑箭皆飞。 然后就是雷小歌的刀光一闪,血光一现,内圈有三人闪避不及,手腕已经落地。 也算那几人真汉子,居然哼都未哼一身,六人皆向后一翻,闭开雷小歌的攻击 范围。 外圈也被那四道白光击退,白光被他们手中的长剑击落,居然是四柄小刀! 四刀齐发,力道与方位精确如此,不由让雷小歌惊叹,是冷冰么?! 然四下无其人影。 一白袍客对四下抱拳道:“这位深藏不露的朋友,可否出来报个万儿?” 有鬼魂般的声音在夜空中飘荡:“告诉笑娘子,说我冷冰冷若霜一定会去拜访 她的,快了,就快了……”声音隐去。 毒娘子,媚娘子,笑娘子,舞娘子,合为江湖人人谈之色变的地狱四娘子,而 笑娘子靡下的至尊煞,正是与索命堂齐名的地狱有名的组织之一。 那白袍怪客冷声道:“冤有头债有主,至尊煞会记住的!”众人如鬼魅般散去, 眨眼便消失无踪。 剩雷小歌一人独立,她疾呼:“冷公子,你别走。”四下却寂静一片,大雪纷 纷,想他早已走远了。 雷小歌走向那后生,心中黯然,默声道:“对不起!” 然而此刻她却听到一阵轻微的鼾声,竟来自那后生! 雷小歌大喜,道:“你没死?!” 后生在梦中被唤醒,抹去一脸飞雪,喃喃道:“怎么冰天雪地就睡着了!”猛 然间看见雷小歌怪模怪样的表情,不由一惊,忙道:“姑娘,不用你赶,小生这就 走!”一挺胸膛大刀阔步地去了。 雷小歌哭笑不得,却未再挽留,心中暗道:“是冰大哥暗中相助,还是这后生 身怀绝技不露声色……”只觉这后生处处透着古怪。 她整整衣裳,正欲离去,猛见一物在方才后生躺的地方闪闪发光,黑色的光泽, 于雪地上甚是显眼,弯腰捡起,是块做工精巧的铁制令牌,有三个龙飞凤舞的字已 欲飞出:“地狱令!” “这是什么?看来不是玩物,难道是那后生的?”雷小歌暗自揣想,抬眼望去, 那后生已消失在风雨中…… 三、“自己做错的事,为什么到现在才悔改呢?” 雪已停下,但厚厚的积雪表面已经结了层厚厚的冰,风,还是冷得刺骨。 黑色的骏马,塞外的名驹,张灯结彩的客栈。 这里就是“梦回春天” 姑娘万万没有想到,本想到这里来寻那后生,却无意发现了她心爱的黑马,她 想起曾经那后生叫她带他回“梦回春天”,难道那后生早已知道? 顾不得那么多,姑娘急步上前。 可怜一匹神物,如今双足被绳缚住,血印宛然,显然曾多次试图逃脱,如今猛 见主人,不住长嘶,四足挣扎之间,鲜血迥然又流出。 雷小歌心如刀割,飞身上前,出刀砍断束住大黑的绳索,大黑嘶声欢叫,目中 竟滴下数颗豆的泪珠。 有人在吆喝:“什么人偷我家主人的马!”声音中雷小歌已经感觉到背后的急 风。 刀,重八斤多,长二尺半,已经不能算快刀。 这是雷小歌的判断。 所以她转身,黑刀一闪,一刀就砍断偷袭者手中的刀,而且丝毫不差地架在这 小厮的脖子上。 “你家主人是哪位?”雷小歌声如寒冰。 小厮双腿发软,只是盯着雷小歌的刀,嘴唇直哆嗦,却说不出半个字。 却听一人悠然道:“敢问姑娘,找的可是在下?” 熟悉的声音,再一次在雷小歌耳畔响起,正是那位声如绵糖,眼神却如狼豹的 龙志飞,然此刻的龙志飞,眼神却有如春风。 这一次,雷小歌记住了他的面容。 这张脸,足已让每个怀春的少女心跳不已。 雷小歌却再冷笑:“果然是你偷了我的马!” 龙志飞微笑道:“姑娘误会了,此事说来话长,何不到小楼一坐,让在下一尽 杯酒之礼。” 雷小歌冷笑道:“这种偷马贼寻欢作乐的地方,本姑娘没有兴趣!” 龙志飞:“偷马岂有将马放在显眼之处的道理?此处虽不雅,但苏州城内,数 到一等碧螺春,还数梦回春天别无他处,而且此处另设茶馆,姑娘难道怕在下光天 化日对姑娘不敬?” 雷小歌塞外而来,如何听得到这样的套人话,觉得不对又觉得无言以对,当即 冷笑一声:“你以为我不敢?”收了小厮颈上黑刀,随龙志飞入了梦回春天。 龙隐池静坐于卧室,面向一神龛,龛上横握着一柄看似颇沉的大刀,他一手操 住刀柄,手,还是那么的稳健。 可是他自己知道,年岁的增长,不仅使他某些诸如床上的工夫有些力不从心, 而且这双手,也渐不如从前。 但是,如今他仍然有一刀裂石的力量,气削烛焰的速度,亦有微风断絮的温柔。 所以,他现在仍可气定神闲地说:“你终于来了。” 一个人迟疑着走进来,诧然道:“你怎么知道我会来?” 他面色苍白,嘴唇却是紫色,一手抱一把朴刀,一手提着只酒葫芦,正是那个 书隐。 龙隐池道:“不错,我已经没有了免死令牌,你可以来杀我了!” 他霍然转身,身从极限的角度扭出,刀光一闪,已至书隐面前,疾风如冰。 一击敌之未防,无疑可尽得先机。 书隐亦显出他不凡的应变能力。 惊讶之余,他不但从容地闪身,而且手微动,朴刀露刃反攻而出。 可是,他居然使出一记剑招! 刀使剑招,必不及剑轻灵,则必有漏洞。且双刃与单刃之别,对高手来说,能 够关系生死。 这本是不可原谅的错误。 龙隐池当然抓住这个机会,一刀击入书隐的空门。 然而奇妙的变化却在龙隐池这一刀之后。 书隐的刀势,却仿佛因龙隐池这一刀而起了自然的变化。 这种变化变改变了一切。 没有空门,空门里面蕴藏的更强烈的攻击。 但是书隐变化得来的攻击,却还是剑招。留出的空隙,仍然是高手认为可以致 对方死地的失误! 龙隐池来不及太多的犹豫,他还是用了同样的方法。 然后就有了同样不可思议的古怪变化,就好象本来矛盾的剑招运用到刀上却变 得自如起来。 惊愕之余,龙隐池却发现自己已经被带入了刀势中。 书隐的刀,已经逼断了龙隐池所有的退路,犹如电光火闪,刀已砍在龙隐池的 胸膛! 这本是一路请君入瓮的刀法。 然而,龙隐池又惊讶地发现,砍在身上的,不过是砍不死人厚厚的刀背。 他惊出一身冷汗,喃喃道:“为什么这么完美的刀法却不是致命的一击?” 书隐喘了气,盯着刀道:“邪门,我又不想杀你,这刀到我手上我自己都无法 控制,还好只是刀背。” 龙隐池:“你不是那个组织?天下哪里还有这么好的身手?” 书隐微笑道:“有的,一定有的!你也不赖。” 龙隐池长叹:“少年绝学,器不伤人,龙某不敬,请见谅!” 书隐淡淡道:“江湖上混的,绝学谈不上,我来只不过想告诉你一件事。” 嘈杂的酒客,大红大绿的少女,然而尤为雷小歌注目的,是一个面带微笑的女 人。 虽然他不会辨别那女人的服饰是如何的贵重,笑容属于哪一种迷人,体段是如 何悠雅,但是却有种奇特的感觉,当那女人一眼看到她的时候,她却很奇怪地想起 大漠上的野狼。 女人微笑着,轻柔地躲入龙志飞的怀中,龙志飞大笑。 雷小歌握刀。 女人微笑着说:“想不到你居然来了。” 雷小歌:“没有雷小歌不敢去的地方!” 女人:“你来着,就不是敢不敢的问题,是有没有机会的问题。” 雷小歌突然就感到了四下的酒客正以一种异样的目光对她虎视耽耽。无疑,她 陷入了重围。 女人在继续说:“除非,你留下你的刀。” 雷小歌冷笑,斩钉截铁吐出两个字:“做梦!” 女人:“做梦也好,当真也好,别以为你是危江童的传人我就不敢动你!” 雷小歌:“我不知道危江童是什么人,也不想知道,动不动我是你的问题不是 我的问题,告辞!”转身大步而走。 身后,女人的声音如温柔一刀:“你再走出一步,只怕就再也走不了了。” 温柔的语声,诡异凛冽的杀气,雷小歌不由自主停下了脚步。 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准备全力得投入战斗! 刀握得更紧。 一刀出击,必有血光。 …… 一个雷霆般的人,一个雷霆般的声音:“雷姑娘为何不速取怀中之令!” 龙隐池大步从屋外走出。 龙大门主龙隐池。 这本来是龙隐池参佛的日子。 他本来不应该出现的。 脸色变的最快的当然就是龙志飞了,当然也包括他怀中的女人,因为,她就是 月娘,曾经跟龙隐池有那么一回事的月娘。 所以,龙志飞一见龙隐池进来,就悄悄松开搂住月娘细腰的手。 可是龙隐池看都不看他们一眼,就仿佛没有这两个人。 可是有时候仿佛没看见,其实就是看见了。 月娘还在笑,可是当她看见雷小歌拿出的那张令牌,笑容就一下子坚硬了。 地狱免死令牌,不仅代表你可以逃避地狱所有的杀戮,更代表了莫高的身份! 雷小歌问:“你是谁?你怎么知道我有这块令牌?这是什么东西?” 龙隐池:“我就是这令牌曾经的主人,这就是地狱的免死令牌,有了这块令牌, 笑娘子就算想杀你,也杀不了。” 雷小歌:“你的令牌,为什么在我手中?” 龙隐池微笑:“这是你的问题,不是我的问题。” 月娘面色又骤变,她实在没想到,就连她是至尊煞笑娘子的身份,也被龙隐池 知晓。 龙隐池转向龙志飞:“志飞,你以后不再是龙门子弟了,好自为知!” 龙志飞闻言扑通跪倒:惶声道:“弟子知错,师父,弟子不敢了!” 笑娘子冷笑:“别忘记令牌已不在你的手上,不用那么得意!” 龙隐池淡淡一笑:“月娘,我已经活了这么多年,人世已无太多牵挂,生死已 没什么分别?为了这块令牌,曾经不知做错多少事,也该得一点报应了!”转身离 去,雷小歌也跟着走出。 笑娘子闻言一震,回想起往日种种风光,一时间竟没了杀机。 龙志飞却在此刻一翻手腕露出一把精亮的匕首,人动如兔,疾刺龙隐池背心。 可惜他连龙隐池的衣边都未碰,一声惨叫,整个人已“呯”一声弹了回来,右 面颊高高肿起,五个指印宛然,他竟然是被人一巴掌扇回来! 一个大笠垂纱白衣高瘦的人,一柄古朴修长的剑,一双修长白净的手。 “冷公子”雷小歌喜悦而道,“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的!” 冷冰微微点头,面向倒地呻吟的龙志飞冷冷道:“若不是有人求情,刚才,你 已经是个死人。” 龙志飞咬紧牙关,脸肿得像番茄,一双眼睛却好像要喷火。 冷冰没有再看他一眼,按照他现在站立的方向,他是注视着笑娘子。 两个人仿佛都已被对方所吸引。 笑娘子宛然一笑:“冷公子大笠之后,想必是个俊俏郎君。” 冷冰:“可惜你太老了。”冷冰冰的一句话,但对笑娘子来说,无异是一把锋 利的宝剑,刺在她最大的痛处。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笑娘子已经是半老徐娘,虽然她的脸蛋和身材还是可以迷 死很多年轻人。 年龄这东西,就算女人保养再好,却还是无法掩盖真实。 她的笑容一下子收敛。 “明日午时,太湖青竹林,不知冷公子是否有兴趣?”她的声音还是很镇静。 冷冰:“既然现在已经遇到了,何不就此了断?” 他开始拔剑,很缓慢很认真地拔剑剑锋磨鞘声均匀而悠长。 笑娘子突然就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压力,这压力足以让任何人都烦躁不安。 任何人遇到一个如此从容镇定的敌人都会免不了气焰弱了三分。 拔剑如此,一剑飞来,是否已是万无一失? 楼内笑娘子的人已经围向冷冰。 雷小歌的刀也出鞘,抢在冷冰的身侧。 笑娘子的压力更甚,因为她发现她同样低估了雷小歌。 霸气的刀法,飞快的身形,诡异的招势,夺人的气势,岂非正是那般人的克星? 她的嘴唇有点发白,突然她怪异地微笑,一窜就飞入身后的窗户,眨眼就不见 了踪影,一句话从远处传来:“明日之约,请君如期。” 冷冰隐约可见的嘴角似乎露出了一丝淡淡的微笑,他转身,雷小歌这边,众人 已四散而逃。 雷小歌甩发,收刀,却分明感到身后有人注视她好久。 她转身,冷冰正悄无声息地离去,缓步、憔悴、黯然。 脚印是湿的。是被汗水所浸湿的。 从他的脚步,雷小歌才想起冷冰受的重伤。这一刻,她分明感觉到,这个人是 孤独的。 一直怔怔站在门外的龙隐池拦住冷冰,颤声道:“那个替龙志飞求情的人,是 不是菲玉?” 冷冰的声音又变得模糊而飘忽不定:“自己做错的事,为什么现在才后悔呢?” 龙隐池痴痴地听着,痴痴走了出去,双目滚出两行老泪。 雷小歌追出,叫住他,递过免死令牌,想说句话,却是声叹息。 龙隐池摆摆手:“人生如此,免死何用?留给你好好找你的师父吧!” 雷小歌驻足,无语,再转身,却已然没有了冷冰的足迹,惟有那匹黑马,走近 她的身边,轻声呢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