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远离尘“消” 秋风起兮白云飞,草木黄落兮雁南归。 兰有秀兮菊有芳,怀佳人兮不能忘。 泛楼船兮济汾河,横中流兮扬素波, 箫鼓鸣兮发棹歌。 欢乐极兮哀情多,少壮几时兮奈老何! ——刘彻:《秋风辞》 哐哐的火车车轮碾过铁路的声音回响在车箱里。 “我让你依靠,让你靠,来我的怀抱,你想哭,就哭吧——”任贤齐的歌声伴 着这刺痛人心的哐哐声,回荡在车箱里,就象毒蛇缠在身上一样,让人感到难受和 害怕。雷成栋半眯着眼睛,靠在座背上,不忍看到车箱里的欢声笑语,习惯的把头 转向窗外。已经是春天了,可田野上丝豪没有春的景象。光光的树枝上不时有一两 只小鸟落来又啾啾的飞走了。苍灰的田野上偶尔可以看到一两块绿色的小麦和油菜, 似乎只是在告诉人们:荒凉苍灰的季节里也有绿色这让人感到希望的颜色。“冬天 到了,春天还会远吗?”雷成栋脑中冒出诗人的名句,苦笑着对自己摇了摇头。 吸取了上次在公共汽车站的教训,他这次改乘了火车。 铁路是去年刚修好的,被喻为“西部开发第一路”。但走在这条希望之路上, 雷成栋心里充满了绝望。望着窗外的景致,想着上次和雪儿一起回家的快乐,不由 得兴起“物是人非事事休”的悲情之感来。那时节,该也正是去年春天的一个午后 吧,可为什么回忆起来却又那么遥远? 午后的阳光正好,象用水洗过的一般清新发亮。村庄,原野,相偎相携,晾晒 着荒芜了一冬而重新萌动的青春。一条小溪,一忽儿潺潺流到眼前,一忽儿又远上 天边不见踪影了。高的是榕树,榆树则只肯跟农家人翘出的屋檐比肩。再低一些应 当是杨柳,它们的使命是一到春天便用绿色的大氅裹住村庄。再低一层是疯长的茅 草、庄稼,打了明油一般地亮,吃足了婴儿素一般地丰满肥嫩。草丛里,地底下, 有蟋蟀,有蚂蚱,急急地在自己的一方天地里奔忙。万物都有自己的生存法则,而 那时候,该正是它们歌唱生命的季节。 一年前的自己一边贪看着窗外的景色,一边倾听着邻座的乡音,觉得自己就是 这些打工仔打工妹中的任何一个。听着他们的说话,每一句都亲切;看着他们的笑 脸,每一张都生动。甚至连他们把果皮随地乱扔、旁若无人地擤鼻涕、抠脚趾甲的 动作,自己都不觉得反感。 你可以不喜欢任何人,但绝不会厌恶自己的父母和兄弟姐妹的。 “小懒虫,快醒醒,下车了!”自己轻轻地摇着身边的雪儿。看来虽然雌性动 物是习惯长途旅行的,但用到人类学上却要大打折扣。虽说头天晚上很早睡了,没 有再象往日池莉张爱玲杜拉斯、小说散文诗歌地好一阵子,但经过了那天在公共汽 车站的一场闹,估计这家伙再不敢大意,所以起了个大早,所以一上车就睡着了。 再或者,她的睡只不过是想赶走这无聊得象极了城市生活节奏的“咣咣”声吧。 “到站了,马上到了!”自己微笑着搬起雪儿的头,她才懒洋洋地睁开一只眼,举 着一张睡打了皱但仍然很好看的脸,惺忪地瞟了自己半眼:“干嘛?就到了么?” 她又望了望窗外,双眼马上如蓓蕾绽放,光芒四射:“哑,真漂亮!这么好看的景 致,真的只有用好看来形容,你怎么不早点叫醒我!?” “哼,还出了鬼了,倒怨我!早上叫你看你看,你又不看。”乡音无改,鬓毛 未衰。却怎么也不如同车的的那些乡里人说得亲切。 “可那些跟这些完全没得比嘛!那些长在垃圾堆上又粗又大的野草,我总觉得 它们就象是吃多了钙片的畸形儿。那些水上漂满白色斑点的鱼池让人一看就犯感冒、 头疼、发烧、恶心,是病态的东西,哪能跟这里比呢?” 自己不再说什么,也把眼光投向窗外。很多时候,都觉得雪儿是自己心里的一 根神经纤维末稍,说出来的话跟我自己想说的一模一样。大多数时候,雪儿给自己 的感觉象是一只柔软的新疆细毛羊,但有时也尖刻得象贵州朝天椒,比如撒起娇来, 比如发一点点小姐脾气的时候。她的愤世嫉俗,她的敢作敢当,她对城市的疏离对 乡村纯朴生活的向往,都使得自己仿佛看到了另一个真我,一个摆脱了生活的压力、 无拘无束地袒露自己的真我。也可能就因为这,自己象水边的阿童尼斯迷恋自身的 倒影一样地喜欢上了她。在大学的时候,自己可是远近闻名的“大才子”,再加上 俊逸而不风流、浪漫而不花心,不是吹牛,简直可算酷毙!“才子”配“校花”, 自古皆然,所以尽管自己和雪儿背后的追求者都有一个加强连,但我们还是天造地 设地绑到了一块,誓不分开。两人一起读完大学,又一起留在武汉,一起分到了同 一个单位,感情就在这一起一起的时间滋养下根深蒂固、枝繁叶茂。自己不是那种 放荡随便的人,虽说有时躺在床上也控制不了荷尔蒙分泌而想着要去跟雪儿做做游 戏,但骨子里的自己仍是农民的儿子,而且是个决不乱来的优秀儿子——雷成栋一 向是按照这个标准来规范自己的。他有自己的一套行为准则。而雪儿也是个天真、 烂漫的女孩子,虽然号称敢作敢当,但在某些事情上她还纯洁有如白纸。这么多年 来,二人最过份的动作也就是亲嘴。别人看来很平常、很正常、没什么大不了的事, 在雷成栋看来,都是培养自己的气质和素养的一种考验。二人在骨子都认为是有文 化有知识的现代文人,尽管很多人眼里的现代就是可以随便跟陌生人谈恋爱,随便 举着手提在大街上当众骂人,像牲口一样随便发泄性欲,说什么“十个男人九个花, 一个不花条件差;十个女人九个浪,一个不浪没模样”,尽管这世界再谈起什么童 男处女仿佛已经很落伍很守旧了,但我们不。就象雪儿说的那样:别人怎样看与我 无关,这个世界的精彩之处就是有各式各样的人,也有各式各样的心态,只要依着 自己的心态去生活,并问心无愧,谁又能说你的活法是错的呢? “啊,总算到了!坐了十几个小时的火车,不过也算是快的啦!”家山在望, 自己伸了伸腰,轻轻地理了理笔挺的西服,知道自己样子够帅的,定会令雪儿怦然 心动的。 下车的时候还是人挤人像赶集市,一旦离了车,人群就像水泻到地上,各自四 处蔓延开去,最后被苍茫的大地吸干。转眼间,乡村小路上就只剩下雪儿和自己两 个人了,像浑沌初开的两粒小黑点。自己拖着一只厚重的皮箱,脸上是故作轻松的 狼狈。雪儿要帮忙,被固执而狼狈的人吼开后便不再管这些,跟在这人后边蹦蹦跳 跳地走着,一忽儿蹲下去摘路边的野花,一忽儿又叫雷成栋停下闻一闻田里泥土的 芳香,兴奋得像一只刚学会走路的山雀。 羡慕你雪儿,可以尽意地挥洒人生! 太阳快落山了,桔黄的夕阳把光芒一片一片的洒下来。自己一脚拐进那条熟悉 的乡间小道上,刹那间竟有种踏进旧日时光的眩晕。走在这条路上,自己有一种特 别的亲切和随意感,就象是走在那二十平米的单身宿舍里一样。就在这条路上,初 中时代的自己每个星期天的下午都要背着一个大包匆匆地往学校赶。包里物件计有: 咸菜一瓶(自家做的)、油焖豆腐一份(爸爸大清早上街买的)、花生小半袋(自 家地里产的)、精米二十斤(也是自家地里产的,但一般是一个月一次)、书和笔 记本若干(学校发的)。从家里到学校往往要走两三个小时,自己从没有觉得苦和 累。赶路之间,自己也淘气地摘过路旁人家菜地里的豌豆荚,刨过人家地里的红苕, 尽管家里条件不好,自己从来没有觉得低人一等,一直心情愉快、游刃有余地读到 大学。 虽然老师和村里人都觉得自己读书很用功、很刻苦,但我自己从来没有觉得读 书是件苦差事。因为我喜欢读书。干自己喜欢的事,没人会觉得累。试问少年玩电 子游戏、成年男女作爱会有累的时候吗?除非:一、少年白痴:二、作爱的一方性 冷感。 当时在脑中进行完这个王小波式的问题后,我瞥一眼落在后边的雪儿,又想: 自己的少年时代虽没有电子游戏可玩,但一样也有无穷的乐趣,一支歌,一只飞鸟, 一阵清风,于少年都是一首大自然馈赠的诗。小的时候,自己是那么病态地伤感和 多情啊!记得有一回,一个人尖着嗓子在广漠的天宇下唱起程琳的《酒干倘卖无》, 竟热泪盈眶起来。那种不属于自己的悲哀,居然能那么深深地感动一个小屁孩。直 到如今,午夜梦回时,仿佛仍能看到一个瘦弱的少年在乡间小道上边唱歌边落泪。 其实自己要不是还想着一些不合时宜的东西的话,依当时的状况,一样也是很 快乐的。 再前面,苍茫的天空底下高高竖起的一座顶着十字架的欧式建筑,应当就是雷 公寺了。这座寺的存在已有几百年的历史了吧,从祖辈到祖辈的祖辈的传说里都有 它的影子。后来,这座庙被红卫兵小将们查封,终至凋敝。自己和王辉等一帮小朋 友常在蛛网密布的残垣断壁间捉迷藏,常能找到厚厚的橡胶套当气球吹,当时谁也 不知是避孕套。直到有一天大人见了,说那里闹鬼,不准再去。这座庙宇遂除了供 风雨剥蚀之用外,彻底地丧失了价值。偶尔在晚上,也有男女在那偷偷野合,供泥 塑木雕的土地爷、雷公爷娱目。到最近,听说一班善男信女们重新发起,全镇人民 集资,又将它修饬一新,更加气派了。开业那天,镇长亲自讲了话,县政协也有人 参加,称这是一件利国利民的大好事云云。听自己说着,雪儿脸上的气色又不对劲 起来。眼见山雨欲来,自己忙又讲了一个故事:“雪儿,其实我在这座庙里也有一 段伤心往事——我在这里差点失去了我的童贞。” 果然,雪儿的注意力马上被吸引过来了:“嘻,不怕塞牙缝,你还会有童贞?” “那还是在我大约七八九十岁,反正就是书包在屁股后边一荡一荡的时候吧, 我们村里修路,来了一些外地施工队伍,就在雷公寺里住下了。其中有一个青年, 人长得特帅,修养又好,每到黄昏吹一阵口琴,整个小村的傍晚都诗意起来。他对 我很好,常常教我做作业教我唱歌,我也喜欢跟他粘在一起。直到有一天傍晚,其 他人都到河里洗澡去了,这个青年把我叫到他的床前,又是要亲我又是要我帮他手 淫,我吓坏了。他又掏出钱来诱惑我,鄙人坚决地拒绝了。后来,我再没理过他。 所以终于保住了自己的童贞。“ “你恶心,讲这种故事。啥时候变这么坏!” “你不是说过:男人不坏,女人不爱嘛!” …… 袅袅的炊烟起了,象雾霭一样飘荡在半空中。农家人已开始做晚饭了。几个小 屁孩骑在牛背上,慢慢地向村里悠去,牛身上的泥巴把他们的牛仔装、休闲裤弄得 象马戏团里的小丑。自己把包放在一块大石头上,扬起头向四周了望:田里庄稼长 势正好,绿油油的生命在阳光下毕毕剥剥地爆开;——狗尾巴草、蓟蓟草、不知名 的野花,也在抢赴这一场生命的盛筵。远处一只狗“汪汪”地叫了一声,四下里立 马传来此起彼伏的犬吠,宛如大山的回音…… 望着这片土地,自己心中又升腾起那种强烈的亲近感和认同感,就象拥有自己 那张古旧而笨拙的书桌、掉了瓷而舍不得丢弃的白色饭缸、从上大学一直用到现在 的茶杯一样。雪儿还是那样,一会儿听听鸟,一会儿逗逗云,俨然一个刚出世的孩 子,丝毫不懂掩饰自己对这个陌生世界的惊奇。“嗨,看见了么?前面就是我的家 乡——雷公寺!”自己激动地向雪儿嚷了一声。紧走两步,又突然慢了下来。望着 这片魂兮梦兮、绿树环合的村庄,却不想一下子钻进去,就象贪嘴的小孩拿着自己 最喜欢的吃食,闻了又闻,看了又看。无论走得多远,家乡永远是你的皈依、你的 眷恋、你最后的堡垒和防线。这里,有我勤劳的父母兄弟,也有纯朴的父老乡亲。 是这片土地滋养了我的灵魂,是这片人群丰满了我的生命,我的血管里流着与你们 一样的充满土腥味的热血。我热爱这片土地如同这片土地热爱我一样。象巨人安泰 站在大地母亲的肚皮上,我立在了村子前边的小山坡上,血脉贲张,豪气万丈。 回家后的第一顿饭应当是在一种乡里人对城里人的尊望中吃的,是在父母对儿 子久别回乡的亲密眼神和对儿媳的疼爱动作中吃的吧? “小雪姑娘啊,咱们农村没有什么好东西招待你们城里人,你可不要见笑啊, 家常便饭,随便吃!”父亲张着充满酒气的嘴,一个劲叫雪儿吃菜,吃菜。自己就 坐在父亲身边,在父亲说话的时候,能够闻得到他喷出的点点酒气。这种气息好亲 切。 我应当是想到了小时候,不,应该是感觉到了小时候,父亲用胡子扎刺自己的 小脸的感觉。那种感觉就象现在这样的。自己微微的笑着,这种幸福只有留给将来 儿子了。 “爸爸,您说哪里话,做了这么多菜呢。我们回来只是想看看你们,看看乡里 的,来打搅你们,还真不好意思呢!”雪儿连忙说。妈妈又说:“有什么不好意思 的,以后常回来玩。”“一定的,一定的。”雪儿说着,又离开桌子,把她的行李 包拿出来,把自己从城市里带回来的玩具呀,食品呀,衣物呀,一一分给大家。大 家欢喜得很。 孩子们都抢着分东西。大家又都说:“回来玩就回来玩罢,买这么多东西干嘛? 花了你不少钱啦。”“哪里,哪里。应该的,应该的。” 各人都拿着自己的礼物,脸上尽是笑。 父亲拿着雪儿递过来的那条香烟,笑着看了又看。记得自己当时还炫耀地说了 (真是可耻):“爸,这武汉的‘红金龙’,90多块钱一条呢!”“哎哟,买这贵 的烟做什么呢,买10块钱一条的不就行了。”父亲笑咪咪地摸着那条‘红金龙’。 哥哥笑着说:“爸,要不我把我屋里的那条‘长城’跟你换换,要得不?”“去你 的,光想占老子便宜。” 大家又都笑了。 晚上,父母把自己睡了几十年的家里最好的一张床让给了雷成栋和雪儿。是母 亲陪嫁过来的老古董了,木板坚固如初,金漆隐约可见。在他们眼中,安排自己和 雪儿睡一个床上是天经地义的事,从未同房的自己和雪儿反不好意思起来,也不好 辩白什么。夜来躺在床上,没有电光,没有汽笛声、喇叭声、机器轰鸣声,四周是 那种真正伸手不见五指的黑,隐约有犬吠,有虫吟。与土地贴得那样近,与生命贴 得那样近。这样的夜晚,也许只适合于作爱。自己心跳如鼓,手心里热汗津津。想 翻身,也不敢的。正犹豫间,一只柔若无骨的手突然伸过来,缓慢而坚决地抓住了 自己的生命之根。压抑多年的欲望像刚刚出壳的小鸡一样苏醒过来。不要了不要了, 面具不要了,虚伪不要了,就让生命脱离轨道,沿着自己的方向前进,前进,进。 啊,雪儿,那是多么幸福的一晚啊! 事毕,自己吻着雪儿的头发,说:“多么快乐,早就想这样了!”是谁,压抑 了我们的欲望? 雪儿喃喃地说:“我也是。”是的,我知道,正如你也知道一样。 这一刻,身体象大山在月光下舒展,灵魂象清风在天国里飞翔。 突然想起大学时流行的熄灯后的一些所谓“寝室文化”,不由得笑出声来。 雪儿也笑问:“你笑什么?” 自己反问:“你又笑什么呢?” 雪儿拧我:“你好坏!我是看你笑才笑的嘛!” 自己好不容易才止住笑,说:“我是想起了一个双胞胎的故事:说是有一对双 胞胎,在娘肚子里就在争论到底是爸爸好还妈妈好。一个说,爸爸好,每天都把头 伸进来看我们。另一个说,不,爸爸最坏了,每次进来之后吐一泡痰就走了!” “什么?什么意思?哦,我明白了!你好坏你好坏!。”雪儿边说边把头往怀 里钻过来。 便索性又坏:“我是坏,我是个坏爸爸,我还要进去看一看!”雪儿,雪儿! 第二天早上起来,雪儿硬是抢着把自己和雷成栋的衣服以及床上的床单被套都 洗了。 母亲和嫂子拗不过,只在背地里偷偷地笑。 接下来的几天里,自己陪着雪儿逛遍了雷公寺小山,河流,农田,草地。在城 市钢筋水泥的灰色拥抱里闷久了的人能够来到乡村这绿色清新的世界,应该是有福 的。那各种层次的绿色,那善良淳朴的民风民俗,才是真正的世界,真正的人生。 妈妈看到儿子带着女朋友到处玩,玩得那样高兴,她自然高兴得很。尽管在自 己和雪儿看来,帮着家里从水井中打水上来,一起到菜地里去收菜,一起牵牛到田 野里去放,只是好玩,只是对农村生活的一种简单的体验和了解的乐趣。可是,在 妈妈看来,却是在儿子在帮家里做事。儿子现在是城市里的人,但是却没有对农村 感到讨厌,儿子还是儿子,还是与娘一条心,还是属于这个家。妈妈,您辛辛苦苦 养育了我,我其实却并没有为您做些什么。 这天中午时分,自己和雪儿在帮嫂子剥花生米,三个人坐在一起谈天说地,农 村,城市,工作,农活。 “雪儿,农村条件很苦吧?也没有什么好玩的,也没有什么好吃的。哪象你们 城市,干什么都方便。不过,在城市里住久了,来农村住住也很好的。但是时间不 能太长,你们哪里习惯得了。” “那倒是的。没有经历过的事肯定感兴趣的,况且农村的风景、空气确实好, 不时回来小住几天,感觉真的很好的。还真觉得是另一种享受。” 自己口里含着花生米说:“要是叫你象我爸爸那样天天下地干农活,看你还觉 不觉得享受。如果叫我现在天天过农村生活,我肯定不行。因为我什么都不懂。” 雪儿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要不是嫂子在,她看到自己这个架势,这个眼神,这个 语气,保准又是一场舌头官司。 嫂子连忙说:“是呀,是呀,你要我现在住在城市里,我还不习惯呢。平常在 农村大手大脚干活随随便便惯了。要是到城市里去,处处受约束,人家不说你象个 傻子才怪呢。” 受二人的影响,她也憋起夹生普通话来了。 正聊着,妈妈走过来了,搬了一把椅子坐在了一起:“成栋,明天镇上赶集, 热闹的很,你带小雪一起去玩?”自己说:“有什么好玩的呀。”雪儿抢着说: “不,我要去,你带我去嘛。”妈妈说:“你就带她去罢,随便走走,顺便带点菜 回来。”雪儿说:“是嘛,人家想去看看嘛。”雪儿撒起娇来,妈妈和嫂子对望一 眼,都笑了,我大约一定也笑了。 雪儿红起了脸,又说:“嫂子,你明天跟我们一起去吧,人多热闹。”嫂子说: “我明天有事,娘家弟媳妇生了小娃,我妈身体不好,我得去看两天,你们两个去 吧。街上人多,要小心一点。我们这里庙不大,什么神仙都有,小偷也不老少。” 妈妈摸索着从自己内衣荷包里摸出一个小手绢包,一层层剥开,从里面叠得整整齐 齐的钱圈里抽出一张十块钱说:“你随便买点什么回来。”刚准备把钱包好的,又 打开,把十块钱放进去,拿出一张五十的说:“随便买什么,想买什么就买什么。” 自己把钱挡回去说:“妈,我有钱,您把钱收好。”又拉扯了一下,钱终于还是放 回了那个小手绢包。 妈妈,最最亲爱的妈妈。没出息的孩儿又回来了。可这次是什么样的回呢? 雷成栋总是叫自己不要想很多了,虽说自己不久就要死去,但现在是活着的。 活着就是还能够象以前那样拥有这个美丽的世界。虽说厂里的事已经不做了, 虽说雪儿已经走了,虽说周围的朋友都已经对他疏远,可是除了这些,他一样的都 可以有。如果愿意,他可以象以前一样去买书,到超市里去买珍珠元子,买话莓, 买水果,买衣服。甚至如果想自暴自弃的话,还可以试着去叫叫“鸡”,反正被抓 了也不能拿一个艾滋病人怎样。如果不愿意,就回家里来好好享受田园生活。就这 样糊里糊涂的过完最后一段日子算了。可是想过之后,雷成栋又问自己:就这样过 完这以后的一小段日子吗?我的一生就这样的完了吗? 雷成栋狠狠的眨了眨眼,用手抹了一把脸,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不要想了,不 用想了,不必想了,什么都不再想了,就这样活着,直到死去吧。 初春乍寒,北风没有绿叶和蒿草的遮挡,得意的狂吠着。雷成栋把左手提的箱 子和右手提的用编织布做成的大提包放在地上,搓了搓手,把黑色的长风衣紧了紧, 吃力地拎起东西望家走去。 “二叔回来了,二叔回来了!”一个人在村头捕蜻蜓的小侄子犹如哥伦布发现 新大陆般地把欢呼声送到了整个村庄。人们纷纷从家里走出,都想看看雷成栋是否 带回了新的女朋友。夕阳普照下的小山村于是格外沸腾起来。 只有村头的几只老牛不为所动,闲闲地闭上眼睛,咀嚼着无边的岁月和心事。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