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 可王雨没有力气去折腾了。她躺在床上。她活蹦乱跳了十八年的心第一次累倒 了。因为身子累了心不累,还会像精力充沛的马倌一样鞭策着疲马向前,而心累倒 了就像马倌累倒了,像马不会去鞭策马倌一样,身子是不会鞭策心爬起来的!母亲 惊慌不安,父亲安慰母亲:“就这样让她休养几天就好了,你别去打扰她。”母亲 听父亲的话。 王雨觉得卧室的四壁扩展成了无限大的阒寂的空间,自己的身子是望不到边的 凄寂的荒野,心是这荒野上唯一的小木屋。现在住在这里面的思想越来越悸动不安, 因为荒野的地平线上冒出了两个黑点,这说明自己的疆土受到了侵入。它观察着, 希望它们从两边穿过去,仅只是路过。可这种迹象的可能性渐渐变成了零,因为这 两个越来越大的显露出和自己同样轮廓的东西,是直奔小木屋来的!它多想把小木 屋隐在荒野下,让这两个同类走过去,因为同类才是最可怕的敌人!可这是不可能 的,它从它们隐隐约约张扬的手势看出它们认为战胜自己是探囊取物的事情,这使 它首先怯了阵。因为以前它犹如在几乎封闭的小范围内被娇宠的孩子,自以为天下 无敌,因为天就是小范围那么大,可后来它明白天外还有天,还有许多自己这样被 娇宠的孩子,而且这些孩子是四处捣蛋的野孩子,失落感就代替了优越感,觉得自 己弱小无助,处于一种随时要受侵略的威胁之中。现在这种威胁终于变成了现实! 但它是独子,独子的骄横劲鼓舞着它走出小木屋,迎向那两个同类,警告它们这里 是自己的地盘,听话就呆着,不听话就滚开。可这两个同类嘻嘻哈哈地听它色厉内 荏地说完,照旧嘻嘻哈哈地向小木屋走,于是它气急败坏地阻拦它们,它们一下一 下拨开它。它明白它们不但要自由自在地呆在自己的地盘上,还要强占它的老巢! 它就退回了小木屋,把门闩窗栓都插上,把桌椅板凳都顶在门窗上,提心吊胆束手 待毙地听着它们粗野的砸门声。过了好久,门闩终于被砸松了,门被大力地推着。 它绝望地竭力推住顶在门上的物件,结果连它带物件被推到了屋旮旯。它们像搬完 重物的人那样,大功告成地拍拍身上的土,像提猴一样把它从旮旯里提出来,掴几 个耳光,将它摔出门外,并告诉它滚远点,否则再见到它就打断它的腿! 它实在是个被娇宠的窝囊的孩子,不知道自己离开小木屋、离开荒野该怎么办。 它最终又绕回了小木屋前,哭哭啼啼哀求人家收留它。其中一个动了善心,说: “这小妞长的不错,咱们收下它打杂吧!”于是它又住进了小木屋,晚上被它们蹂 躏,白天被它们使唤。它不知道这日子何时是个尽头,但隐隐中盼着救星。 忽地她的寻呼机响起来,它犹如听见了荒野边传来了马蹄声——管它是福是祸, 迎上去再说!于是它挥鞭抽着她惊跳起来,跑向电话机回电话。电话里响起了郭开 贞的声音,它才明白自己一直隐隐期盼的救星就是这个曾经同盟过又毁过盟的同盟 者!但它也算经过了磨难,变的谨慎起来,因为郭开贞的声音揉进了陌生的成分: 以前的高音变成了低音,以前的热切变成了沉郁,以前的清澈变成了沧桑后的浑浊。 它不由得警惕起来:同盟者翻脸是很正常的事,更何况是以前的同盟者呢!郭开贞 问她:“咋几天没露面?”她答:“病了。”郭开贞问:“什么病?”她答:“心 病。”郭开贞沉默了,她也沉默着,这种沉默是互相揣摩窥视的。郭开贞小心地派 出了探路的小分队:“你这病我能帮上忙吗?”王雨抓住他露出的破绽单刀直入: “我的病是好是坏全在于你。”郭开贞猝不及防:“这话咋说呢?”王雨:“这件 事他们都认为是我伤风败俗引起的,他们视我为荡妇淫娃、洪水猛兽,已容不得我 存身了,我只能离开这里。”郭开贞迟疑片刻:“没这么严重吧?你要去哪里?” 王雨:“居无定所、四处漂泊。”郭开贞:“我该祝福你,还是挽留你?”王雨愤 愤地:“你自己看着办吧!”就挂了电话。它就觉得自己没了盼头,蹲在荒野里哭 了起来。正哭的时间倒流,忽地电话又响了起来,它犹如听到了那人又骑马折了回 来。王雨拿起电话不吱声,郭开贞试探地喂一声,王雨干巴巴地说:“有事就说吧。” 话筒里又沉默了。王雨怒冲冲地喊:“温吞吞的算什么男人!”就轻蔑地挂了电话。 可电话马上又响了起来。王雨任它响、任它响,可这电话也响的真倔。 王雨噌地拿起话筒,还没支到耳边,郭开贞的话已经冲出了话筒:“王雨,你 咋就怎么也不长进呢?如果你早听我的,这两年咱们早学出手艺来了,到哪混不上 一口饭吃?人得吃饭!吃饭!否则什么也没有!咱得先在这厂子里学到操作机器的 技术,再走也不迟呀!咱还小呢!你就不能听我一次!奥,对了,你说过以后都听 我的,你要反悔吗?”它立刻心花怒放起来,因为郭开贞的思想终于和它结成了同 盟,它已看见爸爸的思想和于娜的思想在闻声而逃,它又是这荒野的主人了,又是 这小木屋的主人了!只是为了结盟,她答应了郭开贞的条件。同时也懊悔前两年自 己要是听了郭开贞的话,今天出走已是水到渠成的事了,看来郭开贞是可以依托的, 看问题还是准的,我就听他的吧!忍辱才能负重!就忍两年别人的白眼吧! -------- 流行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