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海角 车祸之余他们而言,原本就只是一个出没在新闻和电视剧里的名词,现在却用 鲜血淋漓的场面,逼迫他们去认识。 这过程太惨烈,一个活生生的人就那么没了,很多人都没有办法接受,直到外 地赶来的童撤的父母,将这似乎怎么看都不真实的事件,生生地哭进了他们的心里。 童母在看到童撤的尸体后,就疯了一般的嚎啕大哭起来,生生地哭晕了过去。 即便醒来后,也是不断地喃喃:“我错了,我什么都接受,你要嫁给谁就嫁吧,我 不反对了,回来吧……回来吧……” 童撤的父亲一边照顾着妻子,他一向睿智的眼里此刻却只有苍茫,隐忍了很久 都没有忍住的热泪,在步出走廊的时候,彻底落了下来。 一个年迈的老父,掩着双目低低抽泣的场面,看得大家都心酸至极。 看着这对老夫妇这样的痛,他门还有什么理由不相信? 心里那丝不敢置信的惊讶,也跟着渐渐沉淀下来。然后无声的,默默的,承受 着麻痹中的心颤,只除了殷凌。 她似乎无论如何都没有办法接受童撤的死亡。 虽然殷凌一直表现得很乖,乖得像刚学会走路的好宝宝,默默无声,让她吃饭 就吃饭,让她洗手就洗手,不反抗任何人的指令或者动作。 她只是不说话,不上班,像游魂一样呆呆地坐在房里,手指不停地反反复复拨 着同一个号码,一个再也不会从那段传来清脆声音的号码。 每天傍晚,他们都不难看到殷凌一个人抱着膝盖,她的背影苍凉而忧郁,陷在 萧瑟中的空气中,美得让人心怜,却更是心痛。 她总是坐在床边痴痴地看着血色的夕阳,一语不发地默默流泪,流到瞳眸发红, 流得两眼空洞…… 不过两日,竟恍若隔世。 原本就有些憔悴的殷凌,看上去更加惨白,虽然萧珞和苏樱每天都喂她吃很多 东西,但殷凌还是飞一般地消瘦下去。 萧珞总是毫无理由地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只要自己一放开手,就会永远的失去 她。 一种难以言喻的无力感,充斥着萧珞的五脏六腑。他在她的身边,却仿佛和她 隔着一个世界。但是他还是不愿离开,他怎么舍得放弃,在那样贪婪地想念了整整 四年之后:“苏姐,谢谢你。你先走吧,我想再多陪陪她……” 苏樱看了他一眼,在心里深深地叹了口气,拿起自己的皮包,轻轻地走了出去。 门起门合,短短一秒,空荡荡的房间中便只剩下了看着她的他,和望着暗暗的 天空的她。 时间慢慢地,一分一秒地流逝。 她依然一动不动动,他始终专注凝望。 生命仿佛已被凝固,惟有她的伤痛,他的心怜,远远长长,流转不息。 萧珞突然自嘲地闭起眼睑,在这样的时间里,在这样的场合下,他居然因为这 个只有他们的空间而产生了一种莫名的淡喜。 这样的想法实在卑鄙,是弱小者悲哀的乞怜,相信没有人会相信他这样的狼狈, 可是他又能如何? 整整四年了,他固执地写着一封封无人回应的邮件,固执地发着一个个没人接 收的短信,因为若不是这样,他就无法再自欺欺人下去。 萧珞只有在非常疲惫的时候,才能在闭上眼睛后不想她。他总是不断、不断地 被噩梦惊醒,然后悲哀地发现,偌大的床上真的只剩下自己一个…… 他甚至开始问自己,当年那样地去救一个人到底值得不值得。 他甚至开始产生了自我怀疑。 手抚向自己的心脏,那里正疼得厉害。他不知道殷凌的心现在已苦到什么地步, 但他至少知道自己的每根神经,都因为她的绝望而苦楚着。 可尽管如此,就算如此,萧珞还是舍不得放手,怎么也放不开手。 人这种生物真是可悲得厉害,明知道早已失去,却还不肯面对现实。 萧珞轻轻走到殷凌身后,小心翼翼地拥着她,手指爱怜地抚过她白中发紫的唇, 感受着指尖传来的干燥不平和些微的颤抖,想起她今天又流了许多泪,必然失去了 很多水分,有些心疼地在耳畔轻语:“冰箱又空了,我去买些水,你想喝什么?” 殷凌没有回答,甚至没有任何反应,但萧珞还是自顾自说着:“还是牛奶吧, 就买咖啡牛奶,比较有营养,你也爱喝。” 尽管她的目光依然空迷,但萧珞从不放弃那样傻得可悲的自问自答,因为他那 样了解的知道,知道殷凌不是真的听不见,只是逃避得不愿意去听。 又或许是因为……现在能走进他的心底的人,真的已经不再有他…… 萧珞只要一想到这个念头,心就抽痛得厉害,仿佛被尖锐的东西反复戳刺着, 有些什么珍贵的东西就被那样无情地往外掏着。 他慌乱地逃离出去,直到跑出了楼,才忍不住回头仰望她家的阳台:幽黄的灯 光隐隐若现,如同心中跳动的火苗,微淡,却妖娆不熄。 那种满满的感觉他形容不来,只是小心翼翼地揣着,像幸福的残影,努力地想 要抓住不放。 可惜,黄粱一梦,梦短如花,破碎竟近在咫尺。 当萧珞揣着咖啡牛奶回到殷凌家时,发现房门居然着虚掩,门缝透射出的淡白 光晕,将平铺的长廊映得有些苍凉。 心,咯噔一下,哽住了喉。他一阵激动,猛得撞开半开的门,疾步冲了进去: “殷殷,你醒……宫……煜?” 手一松,怀里那许多的牛奶顿时滑落在地。 那个陌生又熟悉的高瘦身影,意外地出现在萧珞的眼帘。他的身边是苏樱带着 歉意的脸,是她主动联系的宫煜,让他改了机票提前回来的。 “抱歉,萧,我真的很担心殷殷。”苏樱虽然有些内疚,但是她真的太累了, 快撑不下去了。 苏樱真的很害怕,傅奕昨天在医院自杀了,他割了自己的颈动脉,虽然抢救及 时,捡回了条命,但却没能找回他的求生意志。 现在只要一让他一个呆着,他就会作出自残的事,搞得朋友们心力交瘁。 傅奕的决绝吓到了苏樱,她很怕殷凌也会想不开。 因为她太知道,童撤对于现在的殷凌而言,除了是最好的朋友,是亲人一般的 存在外,更像是一种可以相信的憧憬。 殷凌原本就不是多坚强的人,是靠着宫煜和苏澜的爱才一次次地站起来的。在 人生的道路上,她一直走得很勉强,全靠自己的意志和那股子不知从哪儿来的倔劲 儿。 所以,此时此刻,苏樱能想到的人,自然是差不多快要毕业的宫煜。 宫煜果然来了,距离她拨出电话还不足一天的时间,他就风尘仆仆地出现在了 社区正门口,跟刚刚离开的她碰了个正着。 她不敢问宫煜值得么?放着失去学位的严重后果不顾,或许是因为她知道答案 是肯定的——对他来说,除了殷凌之外,没有什么是不能舍弃的。 她想,明白这一点的,或许还有早就开出了些什么的萧珞。 他带着惨淡的表情,好容易才逼出了一句:“……不,你只是做了自己应该做 的。” 他还能如何? 看着因为宫煜的出现,眼中终于有了神采的殷凌,萧珞自嘲的一笑。 他再不犹豫地甩上门,转身离开。 他其实没有走远,靠着墙壁慢慢滑坐在地。 贴着薄薄的木门,他没有选择地听见室内传来一声清脆沙哑的哭喊:“宫煜, 童童死了,她死了,死了啊啊啊啊啊——” 一墙之隔,殷凌在内里哭得声嘶力竭,哭得仿佛苍天漏了洞:“啊啊啊啊啊! 啊呜呜呜——” 那刺耳的,撕心裂肺的声音,在门的那一边,响了很久、很久…… 萧珞颓然地仰起了下巴,看着昏暗的空间昏黄的灯,酸楚的笑容不由自住地泛 上脸庞。 他不知道自己现在的表情有多狰狞,心像灌了铅般不停下落。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脸颊上开始有了湿意,渐渐渗入了肌肤,刺进了血脉…… 脑海中空空的,最后他能留住的,竟就只有脸颊上那两道淡淡的泪痕。 他就那样坐着,很久、很久都不曾动过一下…… 夜幕很深,却深不过心口的黑洞。 原来,四年的时间真的可以改变很多。 原来,四年的距离,对某些人是天涯海角,对某些人而言,却不过是咫尺之间。 原来,只要那个人想要争,他就赢不了。 他不笨,可是这些道理,他却直到现在才知道。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