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节 李墨霞与田伯林仍然维持着夫妻关系,平心静气地交谈反倒使他们加深了理解 和同情,甚至还生出些好感来。有时,李墨霞也让田伯林在自己房里过夜,但这是 真正的同床异梦,他们对这场婚姻都有了清醒的认识。李墨霞明白自己不通经商谋 利的事务,对这些也全无兴趣,不可能成为田伯林的贤内助,而要让她无所事事, 作为田家的摆设,那又无异于一种幽禁;田伯林则同样明白,既然两人情趣各异, 风牛马不相及,再小心也不能侍候这位姑奶奶到头,分道扬镳只在迟早。因此,他 们都在心里盘算着今后各自要走的路,只是一时间碍着李寿凡的脸面而踌躇徘徊。 李墨霞给李德凡与周朴各写了一封长信,可是,好些天过去,一直等不到回音。 正当她和田伯林陷在焦虑不安的境况里时,姚太如给李墨霞送来了一封信。 这是李青霞托人捎来的。这信几经辗转周折,在路上竟耽误了三个多月。信上 没有联系地址,但从信的内容来看,可以肯定,李青霞已经到了她那个心驰神往已 久的神秘处所。 这信给李墨霞带来了几分忧虑,可也带来了更多的鼓舞。她思量再三,认为有 必要把这件事情告诉田伯林。待田伯林算完了这一天的往来帐目,李墨霞走了过去: “伯林,我有件事情想向你说说,有空闲么?” 每逢李墨霞招呼田伯林,田伯林总是立即放下手头的事,一脸认真地等李墨霞 发话:“你是说... ” “青妹来信了——托人捎来的。”李墨霞直截了当。 “啊,啊,是这样... ”田伯林颇感意外,惊讶,但脸色平和。 “这信在路上辗转了几个月,她到那边去了!”李墨霞说。 “她没说具体地址么?好吗?”田伯林问。 “她只说已经到达了一个充满光明和希望的圣地。她为自己庆幸,说这是决定 她人生命运的一次选择,你说这能是什么地方呢?”李墨霞注视着田伯林的神色。 “这... ”田伯林紧蹙了眉头,他似乎比李墨霞更为忧虑,“我也听到好些传 言了,他们那边的势力还不小,现在双方已经打了起来——这来信的事,你可千万 不可能对别人讲啊。” “我当然只是跟你讲。”李墨霞点点头。 “她在信中没有跟你家兄长说点什么?”田伯林问。 “她说给二哥德公那里去过信了,估计那不会得到回音,二哥不可能同意她对 时局的看法。青妹还说,我们这个家里的人将无可避免地站在两个对立的阵营里了。 她甚至说,历史可能作出的无情判决,不能不让她为兄长们的前景担忧,当事者迷, 要他们摆脱历史的、家族的成见又是那么困难!她让我相机劝导一下大哥,可这— —”李墨霞一样有着家族的忧患,“时局真是太逼人了!青妹在信中也提及了你, 她感谢你从小对她的关照和爱护,她相信你能够明了大局... ” 田伯林沉默了一阵,终于悟出:“许多事都是天意难违,大势所迫,识时务者 为俊杰,青妹算得是巾帼英豪,你是不是也想... 可那却是着险棋啊!” “我没有想要象她那样,我没有她的胆识。只是我现在觉得,我去教书,谋个 职业,也许能图个洁身自好。不论哪个时候,教书总还算称得上‘清高’二字。” 李墨霞说。 田伯林连连称是,又试探着问,“你不是给德公和周朴去信了吗?可怎么会不 给你片言只字的回答?” “姚太如让我别等他们的答复了,说那没有必要。我也已经答应他去担任夜校 的语文老师,明天便出招生广告。”李墨霞决然地说,“你不是已经同意了?这就 行!” “我倒是同意,”田伯林还是担心,“但你可以不去请教兄长么?” “我不打算去问他。”李墨霞胸有成竹似的,“他如果不同意,他就该来找我 们。青妹说的话没有错。青妹在信里说,她希望我过自食其力的生活;依赖和寄生 于旧家庭,最终不免成为它的殉葬品。我不打算为这事与大哥去论个是与非,我想 他也不致于为这事再弄个满城风雨吧——现在女人离家去谋个职业毕竟不同于以往 了!” “那倒是,现在女人外去谋事的也不少,不过,这在我们这个小镇上还没有兴 起来。”田伯林仍有顾虑,“如果寿公不让姚太如聘请你呢,怎么办?” “姚太如说他知道如何应付,”李墨霞却象考试田伯林似的,“怕就怕我兄长 先来找你,如果问到你的态度,你该如何回答?” 田伯林想了想,一笑,说:“既然你已经定了,这就别担心,到时候我会有话 说的。” 田伯林认为,只要李墨霞态度坚决,他在寿公面前装个无可奈何就能够应付过 去,无须准备什么话,他只用等着听消息就是了 .夜校的招生广告贴出去了,李墨 霞为报名的事忙过了好几天,却不见李寿凡问起这件事情,心里又不免有些忐忑。 第二天,李墨霞上完课回家,见田伯林独自坐在灯下,悠悠地品着茶,他是在 等候着妻子。待李墨霞坐定,他说:“墨霞,下午你家兄长让我过大院那边去了一 趟。” “他说些什么了?”李墨霞急切地问。 “看来,他对时局的发展也十分担忧。当他说到现在世风日下,人心浮动,当 局无能,前线吃紧的时候,还摇头叹息不止——这世事怎么会弄成这样呢!他还让 我把在外地的帐目及时结清,尽快催收回来,以防不测,为这事,过些天我得外去 一趟,十天半月不定,也顺便打听一下外面的情势。小波跟着你,如果忙不过来, 可以请龙嫂来帮些日子的工。”田伯林讲了这些之后才说及,“办夜校的事你兄长 也问了几句。” “他怎么说?”李墨霞以为兄长必定会持反对态度,干脆摊牌说,“今天姚太 如让我写了份求职报告寄县,他说周朴已经答应,如果小镇不能安排,我可去其他 地方就职。这意思是不必去跟我兄长商量了。现在,我更加觉得我的选择没有错。” “我看还是应该去跟你兄长说一说,他是小镇学校的名誉董事,他会同意把你 留在小镇作事的。”田伯林流露出挽留的意思,也许这只是出于客气。一会,他又 颇有感慨地说:“其实,是我们自己把事情看得太严重,过虑了。今天,你兄长跟 我说,他并非是那种认定‘三从四德’、‘足不出户’的古训为永远不可改移的人, 他也不想委屈你,非让你怎么做不可。还说,今后我们家的事让我俩商量妥了去办 就是。他说他年岁大了,力不从心,希望我们好自为之。说这话时,他那心情还有 些难受。既然这样,我也就没多说什么了,只说你原本准备着这两天去向兄长请安 求教。” “这么说,我兄长是同意我去教书了?真想不到他也会变得开明起来。”李墨 霞感到意外的欣喜,“我想那可能是我二兄与周朴都已经跟他说过了!早些年,只 要我一提外去谋事他便拉下脸来,格外地心烦心燥。” “可能吧,你二兄的信寿公是收下了,说话时,他还提及了德公‘不成功便成 仁,成败在此一举’的话,但我不便问信中是不是说到了你的事,反正此一时非彼 一时,一些事他想顾也顾不上,只得听之任之了。”田伯林为李家大院卖了二十多 年的力气,他能感受到主子此刻的凄凉心境,也不免为之感叹,“真是天下没有不 散的宴席!” 李墨霞听着不觉鼻子一酸,好一阵沉默,最后她说:“我明天便去兄长那里, 毕竟兄妹一场,许多事难为了他... 唉!我也跟你说实在话吧,有些时候,有些事 情,其实是我们李家委屈了你,我更是拖累了你,无奈我们是没有缘份呢... 你就 别怨怪我了... ” 李墨霞终于落下了眼泪,她一样有着女人的委婉与犹柔。当她意识到走出田家 与李家是在告别一个即将崩溃的社会阶层去寻找人生新路时,又不免有些拖泥带水。 田伯林也不无伤感,但这个一向软弱的人此刻却表现出一种男人的刚强气概来: “好了,好了,既然是反复想好了的事,你就别这样了。再说,能谋个教书的职业 到底不算坏事,到时候,还是让我给你去送行李吧!” “不用了。”李墨霞平定了自己的情绪,“别耽误了你跑口岸的事。我们有孩 子,往后也还是得往来的... ” 尽管这对夫妇早就有了离异的思想准备,但一夜夫妻百日恩,分手时仍不免徘 徊反顾。正是在这个时候,由于另外一个女人的偶然介入,于无意之中加速了他们 这个家庭的解体,这个女人便是吴枣秀。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