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节 吴枣秀坐在黄大香当街的铺面上,抱着石贤逗玩。他们唱着一首儿歌: “推谷,磨谷,三斗三升秕谷, 爹半碗,娘半碗,秀姨也要分半碗, 石贤剩下一只竹碗!“ “是秀姨一只空竹碗!”石贤争吵着说。 “秀姨一大碗,是石贤一只空竹碗!”枣秀故意说。 听着他们的争吵,大香嫂笑着吆喊:“石贤,你都快七岁了,还爬在秀姨身上 胡闹,看你这样子怎么能上学读书!” “我不上学,秀姨只给我只空竹碗!”石贤闹着。 “好吧,爹不吃,娘不吃,秀姨也不吃,全给你了,快过来。”大香嫂哄着孩 子。 可是,吴枣秀不放石贤走:“小孩子就只该一只空竹碗、空竹碗、空竹碗!” “放下孩子来吧!你也真是... ”黄大香看着吴枣秀那快活的神情,似有所感。 石贤跑到母亲身边,吴枣秀还要过来抓。黄大香问吴枣秀,“近向来看你好高 兴的... 是姜家人待你好些了么?” “他们好不好干我什么事?”吴枣秀冷冷地说,“反正我好不起来!” “他们如果不好,你的日子不更难熬?”大香嫂说。 “他们好,我这日子就好熬不是?”吴枣秀反问,“你让我在姜家呆上一世, 便是快活神仙?” “你看你看,又来了!我随便问问也不该?”黄大香抱怨地说,“你这脾性真 怪,吃铁屙钢似的!” “哎,不是吃铁屙钢,可也是吃糠咽菜,能有什么好话出来?”吴枣秀笑起来, “你不知道穷人气大么!” “可你也不能冲我来呀!”黄大香故意拉下脸,“不识好歹的东西!” “谁叫你是我的亲姐姐呢?”吴枣秀搂着黄大香的肩膀,“你就不能担待些? 别计较吧!“ “我不是你什么姐姐,”黄大香想甩开吴枣秀却又甩不开,“你高兴不高兴都 拿我撒气取闹。” “哪敢呢!”吴枣秀就是不放手,“我不叫你姐能还上哪儿找姐去?” “论理,你该叫我姨妈,不是么?”黄大香笑着说。 “那好办,只要你不生气就行。”吴枣秀便“亲姨妈”、“嫩姨妈”、“乖姨 妈” 地连叫了十几声。 石贤在一旁拍着手笑:“那我往后还该叫秀姨吗?” “傻孩子!”黄大香见石贤当真了,便说:“以前怎么叫还怎么叫。” 黄大香本打算问问吴枣秀如何对待田伯林的事,又觉得一时不便启齿。这时, 吴国芬蹦着跳着进屋了,一脸红晕,额角上沁着汗水,头发乌黑铮亮,那气质很有 几分象吴枣秀。大香嫂笑着说:“长成大姑娘了,走路还这么不稳重,真跟你姑妈 一个样!” 吴枣秀这会儿却一本正经:“这些天你发什么疯了,进进出出火烧着了似的! 吃多了没油盐的菜不是?快给香婶挑水去!“ 吴国芬平时在姑妈面前很少说话,遇上这种情景更是一声不吭。可今天也许是 高兴,她玩笑地说:“你们都厌弃了我,我只得另寻安身之处了,这水我就不挑。” “哟,你就光想着要嫁人了?那我可不答应,至少还得给我挑一二年水才放你!” 大香婶笑起来。 “哎呀!我不是这话。”吴国芬急得直跺脚,“香婶你这么说我,我真不去挑 水了。” “去吧!”吴枣秀催促国芬。国芬长大了,这使枣秀欣慰。在最艰难的日子里, 她一半是为国芬活着、忍受着。现在,却又替她耽心了,“这丫头片子越大越鬼!” 吴国芬在厨房里叫嚷:“香婶,扁担哪儿去了,你快来找一找吧!” “不就在水缸边搁着吗?”香嫂回应着。 “没有呀,找不着呢,你来吧!”国芬仍在叫嚷。 “怎么会找不着?你这妹子真是——”香嫂只得起身去厨房,“这也非让我来 不可。” 大香婶一进厨房,见国芬手里握着扁担,抿着嘴笑,还摆手示意别让她姑妈知 道了。 “你怎么鬼精鬼怪起来,不中看的东西!”大香婶低声骂着国芬,“你要怎么 着?” “香婶婶,我有件事求你呢!”国芬附在香婶的耳边说,“我想去上夜校,你 替我求求姑妈吧。” “你伶牙利齿的,自己不能去求?”香婶不答应,“这事还用赖我。” “我跟她讲过,她不答应。”国芬说。 “不答应也就算了,这种事有什么要紧?”大香婶也不以为然,“女孩子... ” “你们就知道说女孩子怎么的!女孩子不是人么?女孩子认些字、学些珠算有 什么不好?”国芬执拗地,“反正我要上夜校,你不给我去说说,我便不上你家来 了!” “你不能也用这话跟你姑妈去说?就说不作她的侄女了看她怎么办!”大香婶 笑了。“那你这耳朵根子就得拧断——可你倒是好,有事只管来缠着我不放,不答 应你,你还有气似的。” “我怕她,她不容我说话。”国芬说。 “噢,那我也怕她。”香婶说。 “我知道,我姑妈谁都不怕,谁都不信服,可她就信服你,也还怕你呢,”国 芬耍赖地,“我特意求你做做好事,这也不行么?” “上夜校真有那么要紧?我不信。”但香婶被缠不过只得答应了,“好吧,快 挑水去,少喽嗦了!” “好的,你是答应我了!”国芬这才挑起水桶出了厨房,又把石贤带上,“跟 姐挑水去。” 这些天,吴国芬越想越觉得这夜校非上不可。只有这样,她才能够天天与炳哥 见面。炳哥犹犹豫豫,推推脱脱地劝阻她,更使她认定这夜校与贴传单之类的事有 密切关系,不管怎样,她得与炳哥在一块,走一条道。上夜校的决心一定下来,她 似乎是找到了离开姜家,通向美好未来的大门,所有想入非非的梦幻不时地在他心 里涌动,人也有种腾云驾雾的感觉,她相信香婶一定会帮她向姑妈讨出句答应的话 来。 可是,黄大香一走进到屋里,吴枣秀便说:“这鬼妹子是让你来说上夜校的事 吧?她休想!” “你不让她去,便跟她好好说,亲侄女何必让她见着你便是老鼠见了猫似的?” 香嫂说,“如果她真能认得几个字,拨得几下算盘,那也不是坏事。” “识字不识字不都一样?女孩子还指望有什么大出息!”吴枣秀说。 “象你和我,见着自己的姓名也弄不清是倒着还是顺着,吃的亏少么?”黄大 香替国芬争辩。 “嗨,人家如果要存心欺负你,把你倒提着走,你也奈何不得,还用得着管名 字的倒和顺么?”吴枣秀说,“这中间的事你也还没弄明白,你不见这鬼妹子风风 火火着了魔似的,我能不管着她?” “国芬现在是个大姑娘了,自然能懂些事了。”黄大香觉得处在青春骚动期的 国芬,行为不算越轨。“你能叫她不长?老是个小女孩不也让人发愁?你是觉得国 芬对炳卿有了些意思不是?” “不是这个,你不知道。”吴枣秀干脆把话挑明,“国芬刚一说上夜校的事, 姜信和那小子就说上夜校好,那小子跟他爹没两样,我能放心么?” 黄大香“啊”了一声,马上明白过来,也觉得这种事真该留点心才是。 这时,石贤飞跑着回屋里来,他报告说:“芬姐姐与炳哥在河边老是说话。” “我想国芬会在心里明白吧,也真是该及早给她向张家提提这亲事了... ”黄 大香见国芬进屋便把话打住了。 “石贤跑得这么快,让姐姐追也追不上了。”国芬掩饰着说。 刚才国芬回来时正遇上张炳卿去河边,她让张炳卿替她在夜校报个名。张炳卿 说他好几天没去学校了,不过,报名的事不用急,随时都行,只是先得与家里人商 量好,实在去不了就不要勉强。这时国芬才发现,张炳卿似乎比先前瘦了许多,心 绪也不太好似的。本想多问几句,石贤却等不得,张炳卿也象不愿多说话,让她快 回。国芬怀着心事,挑水进厨房时,大香婶迎着,关照她:“慢点儿,慢点儿,别 让水荡出来弄湿了地面——哟,你... ” 水桶还是撞在门槛上,把狭小的厨房弄湿了。国芬赶紧拿起扫帚去扫。她自我 解嘲地说:“幸亏是大热天,洒点水更凉,我再去河边挑便是了。” “你这水是去外国挑来的?一去老半天!”吴枣秀板起脸训斥国芬,“我就知 道你丢魂落魄了!” 国芬忍不住想要顶上几句,大香婶用眼色止住她:“这大热天,风一吹便干, 不要紧的,只要你不惜力气,能多挑几担更好。” 国芬看这情势,估计上夜校的事还没说好。她只得小声地嘀咕了一句:“就当 我永远是三岁二岁的小孩子,什么事都得死死地管着!”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