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节 女人的精细、委蛇与务实在龚淑瑶身上有着特殊独到的表现。 自从龚淑瑶搬到办事处后,几个月来没有回过家,她婆婆又来给她送吃的东西 了。这正是吃饭的时候,干部们端着个碗,两个三个,或站或蹲,聚在食堂门口边 吃边聊。各种玩笑也都在这个轻松的时刻抖落出来。 “小龚,你婆婆真是疼你,又送什么好东西来了,公开公开吧!” “想吃好东西得他男人来,你等着好了。” “吃吧,吃吧,都来吃,免得折煞了我一个人。”龚淑瑶把婆婆送来的东西放 在桌子上,将婆婆领进她的房间后又出来,“你们怎么不吃,都来都来,让大家都 知道我有个好婆婆!” “哟,你全给了人,自己一点也不留?这煎蛋的味道可不错呀!”有人听出龚 淑瑶那话中话,音外音,“这可不是虚情假意啊!” “谁说虚情假意了?”龚淑瑶本有尖刻的话还击,但觉得不妥,也玩笑地说, “谁希罕这吃的,谁就多去叫几声亲妈好了。” “让我去叫亲妈,你肯?你看中了我也不行啊,你还没离婚,能两人共你一个?” 这话引起了一场哄笑。 “现在离婚很容易,就怕你吃不消,你自己家里那位让给谁?” “他呀!膘肥体壮,自己那位也不用让给别人了,这叫作‘韩信将兵,多多益 善’嘛!” “还是该离了旧的才能娶新的吧,妇女主任在这里,你说是不是呢?” “婚姻自主,该离就离,什么人也管不着!”龚淑瑶这话是借题发挥,“你老 婆如果是谁包办的,找我作主,保准给你离了,看有什么人敢放个屁出来。” “那可不行,我老婆是百里挑一,又漂亮,又贤惠,包办不包办都离不得,望 主任千万得高抬贵手。” “谁也不准离婚,没结婚的还愁得不行,结了婚的怎么能够闲着?小龚,你今 晚一定得回家里去,在这里躲避男人,没来由把男人凉了好几个月还了得!” 这位权威的说笑者不是别人,正是主任林大块,大概有人把龚淑瑶几个月不回 家的事跟他说了。 龚淑瑶想用话巧妙地去套住这位权威:“我说林主任你可千万别急着结婚,现 在愁比今后愁好呢,如果让你弄上一个丑八怪,结了婚又不让你离,你怎么办?” “怎么办?我说越丑越不准离,丑婆娘都不要谁要?结了婚是屎也得吃下去, 绝对不准离!”这位说话爽快的领导同志决非只是在开玩笑,他在婚姻问题上一点 新观念也没有。在这里,他公开了前两天就已经跟龚淑瑶的婆婆表明过的坚决态度: “当上几天干部就想换男人,那还行?我先撤了她!” 这位陈家婆婆之所以找到林主任,并说上了话,是因为吴国芬多了一分提醒。 前不久,张仁茂病了几天,陈家婆婆去张家看望,一开言,吴国芬就明白这只 是个借口,因为这两个老人之间全无往来。陈家婆婆确实是为儿媳久不回家的事, 想找张炳卿帮着劝说劝说。不过,她对张仁茂心里也有要感激的地方,还是农协会 闹得正红火的那阵,有人提出来,说这位李寿凡的老相好也要算在与农协会作对的 人之中,陈家肯定得到李家大院不少的好处,非清算清算不可。张仁茂却阻止了, 说那是过去了的事,当时还没闹这农协会,算不上与农协会作对不作对,而现在又 没有掌握什么新的情况,胡来不得。当然,现时,这也不还是好提的话,陈家婆婆 只说:“难得你们张家人一向关照着陈家,淑瑶这事我也只能找张队长了,他是领 导呢!”接着她又拿出以前龚淑瑶写的那份决不离婚的保证书来,吴国芬听了看了, 感到很为难,她说:“现时这离婚不离婚的事得由男女双方自己作主,旁人说的话 算不了数呢... 不过,淑瑶自己常说她不会离婚,这不回家也许是夫妻俩一时斗气 吧?你如果非要找领导调解不可,还不如去找区里的林主任,淑瑶是区上的干部了, 她会听林主任说话的。” 陈家婆婆也是个很灵透的人,她领着小孙子借看望儿媳的机会,瞅空跟林主任 说上了话,她说她儿子确实配不上淑瑶,但小孙子才五六岁,不能没有个妈,请林 主任开导开导淑瑶,于是,林主任便表示了那个斩钉切铁的态度。 虽然龚淑瑶完全明白林主任的话有违政策精神,但是这个大老粗要自以为是, 摆弄权威,乱开金口,也奈何他不得,而且他这人办事也真能说到做到。龚淑瑶眼 下要提离婚的事会绝无好处,于是她拿定了主意:“主任,人家忙工作顾不了家你 不表扬,反倒说这种话──那好,今晚我回家去了,你们有没有人跟我去?也好证 明证明嘛,谁去了我家都不会受到亏待的──拿你们这些瞎操心的人真没办法!” 这天晚上,龚淑瑶真的回了家,她与丈夫暗中斗气了几个月的僵局,由于她的 主动宣告解冻。 不过,龚淑瑶并不相信这位权威主任真会愿意找个丑八怪,街西头那个又呆又 丑,人人都不要的癞头老妹子他会要?他说没结婚的还愁得不行,这话倒是实情, 快三十岁的人了,还能熬到什么时候去?龚淑瑶决定先帮上林主任这个忙,这次她 非把姜银花说通不可,姜银花不会象尼姑似的使性子,她也不会象上次劝说尼姑似 的含糊,至于自己这事就只能待到今后看情况再说了。 姜银花有了一份工作,心绪逐渐平复下来,她觉得龚淑瑶很有些了不起,说给 工作便给个工作,而且也没有过问她与李润南的事,她把参加工作的事写信告诉了 李润南,李润南也来了信,他们在信中互相说了些勉励的话,两人都觉得他们的关 系出现了光明前景,姜银花把龚淑瑶当成了最知心的朋友,把这些信全给龚淑瑶看 了,龚淑瑶则采取了不赞成,不反对,不外传的三不政策。姜银花的工作表现平淡 无奇,只象影子似地追随着龚淑瑶,听凭使唤。龚淑瑶交待的事,她都认真负责地 去做,碰到不能解决的问题,她如实上交龚淑瑶,事后也不挂在心上,所以,在一 段很短的时间里,姜银花的脸上消失了愁容,升起了健康红润的色泽。难怪有人说, 有姜银花这种脾性也是一种福气。 又过了一段时间,李润南没有来信了,姜银花猜不透其中的原因,感到若有所 失,龚淑瑶当然注意到了这一情况,这是龚淑瑶决意要把姜银花送给林大块的时候。 “淑姐,你说李润南在学校里一定会很忙的,是吗?”姜银花没有第二个可以 倾心交谈的人。在她憋不住思念的苦闷时问龚淑瑶。 “可能是吧。”龚淑瑶笑了一下。 “你说我该不该写信去问一问?我也一直没给他写信了。”姜银花又问。 龚淑瑶想了想:“你说呢... 你个女孩子... 你能知道别人这阵子在怎么想?” 其实,龚淑瑶手上已经扣下了李润南给姜银花的好几封信,尽管那全是些没谈 情也没说爱的政治化了的情书。但那时决无干涉通信自由这种说法。 姜银花犹豫着,等待着,希冀着,然而始终不见李润南的来信,时间一晃几个 月过去了,她的心绪由渴求、埋怨、疑惑而变得淡漠了。寒假期间,李润南回了小 镇。姜银花忙着拥军优属的工作。一天,在她下乡回镇的路上碰着了李润南,他们 有过一段简短的对话:“你,你们放寒假了... 快要毕业了吧?” “快了,你──你参加了工作... 忙吧?” “这阵忙一点....我本来想向你写信的... 后来... 后来拖下了,可你... ” “... 我,我也一样... 我是怕,恐怕... 我还以为——我住在姑妈的学校里 ... 你住哪里?你家里人都好吗?” “我住在单位上,很少回家,” “我后悔当时没能去参军... 现在只能准备考学校了... 那是龚主任他们... ” “是她过来了!” “她... 那——” 这时,有群人向这边走过来,其中有龚淑瑶,李润南朝姜银花留恋而又埋怨似 的望了一眼:“那,我不耽误你了。”接着,便走了开去。姜银花不能理解李润南 那眼里表露的情绪,等她与那群人互相招呼过后,再回头去望时,李润南已经低着 头走远了。 李润南在学校里与姜银花通信的事受到了老师的提醒,老师无疑是从小镇区妇 联得到情况的。姜银花却不知道这一点,偶尔她又向龚淑瑶提起李润南来,这时, 龚淑瑶有些不耐烦地说:“哎呀!我说银花妹,你就别白天黑夜地想着那个李润南 了,跟一个地主子女相好你就那么值得!” 一句话差点呛出姜银花的眼泪来,她低下头去,再也不敢望龚淑瑶一眼。龚淑 瑶又软下来说:“姐这是为你好,你当了干部,就该站稳立场,争取进步。不管怎 么说吧,比李润南强得多的人用车装,用船载都有,你年纪轻轻,还愁找不到一个 称心如意的?” 姜银花早已经没有了抗争的勇气。让她听来,龚淑瑶这话也没有什么不对,她 默不作声。从此,再也没向任何人提起过李润南以及他们之间的那段恋情。 龚淑瑶已经有意无意地向姜银花介绍过林主任的能力、威望、前途,甚至说到 了他的健康状况和单身汉的生活情形,可姜银花一点也不敏感,显得无动于衷。 于是,龚淑瑶开门见山地说,“银花妹,姐问你一句话,你信得过我么?” “怎么会信不过... ”姜银花怯怯地说,“我不是都听了你的话么?” “那好,我给你介绍一个人。”龚淑瑶亲近地说,“好不好?” “... ”姜银花不知所措地,“谁?” “林主任,他对你的印象很不错,你看怎么样?”龚淑瑶盯着姜银花问。 “他... ”姜银花睁大了眼睛,由于毫无思想准备,本能地推拒着,“我不咧 ... ” “他不好?年纪还不到三十,也没结过婚,人家很快就要调到县里组织部去了, 你还不满意?”龚淑瑶象责怪姜银花有些不识好歹似的。 “他... 那高那大的... 我怕... ”姜银花嗫嗫嚅嚅地说,“又是个大干部... ” “真是个傻丫头!”龚淑瑶把姜银花搂到胸前,亲热地笑了起来,“你听我的 没错... 别尽说傻话,这有什么好怕的?还真是个孩子... 你这是同意了!” 姜银花不作声,满脸通红地低着头,这不是羞涩而是一种难堪,但对她来说, 此时也无所谓同意或不同意了,她从来就不曾主宰自己的生活和命运,当情窦初开, 李润南偶尔闯了进来,虽然使她也有过昙花一现的激动,但随着这一点火光的熄灭, 她的心便即刻冷却了,此后便是任人摆布,爱情之花已经是永远地被窒息死亡。如 果让她去看看心理医生,这很可能是位性冷漠的女人了。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