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节 为了斗争李寿凡,张炳卿通过各级组织和各个部门对群众进行了充分的发动。 在学校里,李墨霞老师也要求学生帮助调查李寿凡的种种罪恶,寻访苦主,特 别是对受李寿凡直接压迫和剥削的家长,一定要做好动员说服工作,争取他们到大 会上去进行揭发和控诉。 彭石贤放学回家后,在吃晚饭的时候,他向母亲说起李青霞大义灭亲,举报逃 亡地主分子李寿凡的事,还说李墨霞老师在全校同学的面前,也控诉了李寿凡的种 种罪恶。黄大香似有兴趣地问:“李老师说她自己受了李寿凡一些什么欺侮和压迫 呢?”彭石贤说:“她讲了很多呢,李寿凡的思想一贯反动,为了阻止李青霞参加 革命,把她严密地看管起来,而李青霞对李老师很好,关心她的进步,是李寿凡从 中阻拦她才没能去投奔革命,幸亏后来李青霞逃跑了,要不,她也当不上革命干部。 李老师还说,李寿凡包办了她的婚姻,带给她一生的痛苦,说到这里,李老师还哭 了——妈,你说这些是不是真的?李老师做得对不对呢?”黄大香自然要维护老师, 她告诉儿子:“对呢,这些都是真的。”彭石贤一听马上高兴地说:“妈,那你也 该上台去控诉李寿凡呀!” 黄大香审视着儿子,发现儿子原来是为了这种事在套她的话,她问:“你让我 去控诉些什么呢?” “我知道,我们家也受过李家大院许许多多的压迫和剥削,不是吗?”彭石贤 对母亲说,“我们可得站稳阶级立场呀!” 黄大香没有立即回话,她只叹了口气,便岔开话题:“你今天有许多作业要做 吗?” “没有,今天的作业就是寻访苦主。妈,你答应上台去控诉李寿凡吗?你就答 应吧!” 黄大香没有出声,她收拾好碗筷,进了厨房,彭石贤便又追到了厨房里,非得 让母亲答应不可,黄大香被儿子纠缠不过,就说:“妈没有读过书,也不会上台讲 话,你让妈怎么去控诉呀?” “那不要紧,只要立场坚定就行,你说,我给你记下来,先在家里说几次就会 了。”彭石贤极力动员母亲,“许多人也没上台讲过话,一上台不就会了!” “你还真想得出办法来.. ”黄大香笑了笑,可她说,“妈没什么要控诉的, 别缠着吵闹了。” “这哪是吵闹?”彭石贤便说出了母亲受李家大院的高利盘剥,差点弄得家破 人亡,还有李寿凡逃亡前夕抛卖田地诈骗了母亲的一笔钱财,让母亲暗暗地哭了好 几天等等一系列事实,只有李寿凡企图用金戒指笼络母亲的事他还不知道。 这让黄大香一听便猜到定是张炳卿已经与石贤讲过这些了,她显得不高兴,便 不理睬儿子,脸色也阴沉了下来。石贤很不理解母亲的态度,他闷坐在凳子上,噘 着嘴唇:“你就落后,一点也不觉悟!” “小孩子只要管读书,不要探问大人的事。”黄大香给儿子抹了桌子,拿出书 包放上去,想让他做些作业,“你现在还弄不清楚这些事!” “就你自己弄不清楚!”彭石贤见母亲那淡漠的神情,埋怨了一句,作业也不 肯做,一脸沮丧地向张炳卿家走去。黄大香见儿子没有了刚才那种兴奋情绪,又觉 得他可怜似的,便听随了他,也没有再说什么。 一进张家,彭石贤便告诉张炳卿:“炳哥,我妈是个落后分子,我说不动她。” 吴国芬在一旁取笑石贤:“高小快毕业了,满肚子的道理,这还说不过你妈, 你是想让谁给你去做这工作——你的书白读了!” 张炳卿见石贤站在那里,样子十分懊恼,便答应说:“别急,明天我帮你去动 员,争取做好这个工作。” 吴国芬却没有信心:“真要说,我就怕你也搬不动香婶,那才难下台呢!你不 知道香婶是个不肯记仇的人?” “这不叫记仇不记仇,”张炳卿不同意国芬的看法,“这你就没弄明白,这是 阶级斗争,是穷人与地主之间的斗争,你当是让香婶去报复谁!” “那你就去试试吧。”吴国芬不愿跟丈夫论大道理,便说,“别当我是要拦着 你。” 国芬的估计没有错。第二天,张炳卿从香婶那里回来时,连连摇着头,朝国芬 无可奈何地笑了笑,“没办法,香婶这人,你说多少她听多少,有时也跟你点一点 头,或者应一声‘是’,并不与你争执,可你想要让她去揭发控诉,她怎么也不肯 与你说‘同意’两个字,反正她有她的老主意,纹丝不动。” “看来,你这回是没讨到打发了?”国芬笑着,“我说香婶能听你说,便是顾 着了你的面子,让别人去,说不定她连听也不愿听呢!” “我看她那眉头已经皱上了,再要罗嗦下去,她能高兴么?你说她这叫什么? 要说顽固,真比姜胜初等人还要顽固。“张炳卿再次摇头,”嘿,依我看,这 革命工作的难,就难在这里,人们的思想觉悟真要提高很不容易!“ “如果能那么容易提高的话,这革命的事不就一年半载成了!”国芬见丈夫犯 难,便宽慰地说,“其实,香婶的心还是向着你的,她只是伸拳舞掌的事做不来。” “这不只是伸拳舞掌的事做不来做得来,是这里有问题。”张炳卿指了指脑袋, “从旧社会过来的人总是带着旧思想;旧社会呆得越久越丢不了,所以才称老顽固。 越老越顽固,你看石贤,他就不是这样,差点让他妈给气哭了,还真是积极。” 吴国芬呶了呶嘴,因为张仁茂就坐在门边编竹筐,国芬说,“你这话可不全对, 伯不就是个老积极?你去请伯劝劝香婶,香婶兴许会听的... ” 张仁茂这些天来一直闷闷不乐,他因为李松福煮酒被传问刁难的事,认定龚淑 瑶这女人不怀好心,由此还生出一些疑惑,他一时理不清头绪,却又不肯与人说, 刚才听炳卿与国芬说话,一直没答腔,见国芬提起了他,才说,“你伯不是什么老 积极,斗倒了李寿凡, 你伯这农会主席也到头了,往后的世界就由你们去平,你 们去打造吧!” “伯,我这话是随便说的,你可别在意啊... ”张炳卿刚才确实没有要拿话来 刺激伯父的意思。可是,他也感觉到伯父近来消沉了,认真想想,从分过土地的一 年多来,伯父的工作热情大大低落下来。不过这也难怪,有了各级政府,许多事情 农协会就难插手了。可不管怎么说,思想还是不该退坡呀,张炳卿说,“我看,香 婶受李寿凡的剥削压迫很深,她能上台去控诉的话,那教育意义才大呢!可这工作 难作... ” “各人有各人的性情脾气,各人有各人做人的道理,你们就别去难为香婶了。” 不料此时,张仁茂却替香婶说出一番话来,“人老了,要说落后也是落后,要 说顽固也是顽固,可她这顽固落后的脑子也是过日子,吃粮食得来的,你让她丢她 便该丢、能丢?照你说来,象是人越小越高明似的,香婶反倒不及石贤了——香婶 不喜欢你们这样耍弄小孩子!” “香婶跟你说我是在耍弄石贤... ”张炳卿问,“她真会这么想吗?” “香婶哪肯拉下脸来说你?她是顾着你的脸面!”张仁茂知道,为查禁煮酒的 事,黄大香很不满意有人哄弄小孩子出面丢乖露丑,“可你说越老越顽固还及不上 个小孩的话不也就是这意思?斗争个李寿凡还非得牵扯出个小孩子来不可,那是你 们没有本事么!” 张炳卿觉得伯父的话讲得离题了,这怎么就是说香婶不如石贤了呢?难道不该 让石贤去做做动员工作,让香婶明白一些革命道理?其实,香婶对张炳卿的有些看 法,也是早就流露出来了的,张炳卿与香婶谈话时,香婶就说过,石贤人还小着, 就象条青头虫子似的,你怎么弄他都成!但张炳卿只以为香婶只是这怕得罪人,才 不愿意让儿子惹事,在他看来,这正是阶级觉悟不高的表现。不过,在这时候,他 并不想招伯父恼火,只笑着说:“革命的事得依靠群众,大家都觉悟了,事情才好 办。你不是坚决赞成斗倒李寿凡吗?香婶的那些事情,你就代她在斗争会上说一说 吧!” “上了斗争会,我有我的话说,也别愁斗不倒李寿凡,那不过是打死老虎了。 可香婶的事她自己不愿讲,我又何必去代她讲?“张仁茂织完了手上的竹筐, 扔在了一边,他拿来一些篾条准备从头编织一个,但他又停住手,还是忍不住说出 了既是为黄大香辨护,也是发泄他内心牢骚的话来,”国芬刚才有一句话没错,香 婶在心里是向着你的,以前李寿凡有钱有势没见香婶去巴结过他,她家吃过亏,受 过苦,她心里能不知道?她能没有话说?她不说,那是她为人的宽厚,过了的事不 肯再计较,全装在心里了,你能说这就是没个是非吗!她拿你当自家人,这思想才 让你见着了,可比起有些人的假积极来得要好得多!既然她没有弄哄你,你就不用 去勉强她了。“ 张炳卿愣了,谁是假积极?他望了一下国芬,国芬碰了碰丈夫,她的判断没错, “伯不是说你,他是看不惯龚淑瑶的为人。” 那不就是因为龚淑瑶禁酒的事么!何必老是记恨这些?伯父看人也有些偏颇, 于是,张炳卿笑着说:“伯,我想这酒禁迟早会开的,但现在上面有领导说还得禁, 你就别去怪龚淑瑶了,喝酒的事你克服克服一阵子吧。” “你伯还算不上个酒鬼,”张仁茂又开始编织他的竹筐了,“我以前也兴过禁 酒的事,我可并不是为着这件事在计较她龚淑瑶,我说的假积极也不只是指她!你 当所有举手呐喊的人都同你是一条心?只拿龚淑瑶作个例子吧,我看她心里那革命 就不是你说的那种革命,天知道她是些什么鬼心思,你留神些看着就是了!” “嘿,”张炳卿依然是带着笑,他为龚淑瑶辩解,“革命的事少不得大家来, 她办事的见识不一定长远,可也不能说她那争取进步,积极工作也是假的了,那样, 别人能不说我们看人待人太小量了么?” 张炳卿待人宽容,作为领导,作为男同志,对同事,对女同志更是这样。他以 前在妻子面前就多次表白过这种胸襟,让妻子别犯小心眼。这时,吴国芬却不同意 丈夫对龚淑瑶的这个看法,她再次提醒张炳卿:“要说龚淑瑶的积极,那也是真积 极,但她可不象你一般,认死个道理一脚不移,她是看菩萨说话,见风向使舵!” “你们... ”张炳卿还想进一步说明自己的观点,但孩子醒来了,国芬起了身, 张仁茂已织完了竹筐,也提起烟杆准备着出门,他们都觉得没必要非争出个结果来 不可。张炳卿当然知道,随着革命的胜利,看形势赶浪潮而来的人不会少,但他还 是那个观点:革命不怕人多,帮助他们提高觉悟才是自己的责任。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