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常失眠 月前曾有来自北京的摄制组到美国收集中国人在美发展的成功者,要拍“英雄 人物”辑,我在此片中担任一点杂务,就在美西方面开始约人。那一阵,通过作家 严歌苓为摄制组找到了名噪影坛、而且当时正在洛杉矶拍片的陈冲。拿到陈冲下榻 的酒店电话号码时严歌苓叮咛再三,说是万万不可在夜间十点钟之后打电话过去, “因为陈冲她有严重的失眠症”。 当时乍听,就是一愣,后来想想自己过往在美国所经受的历练,就觉得这种事 情非但不该惊诧,而且恰应是意料中的自然。 美国之夜对许多人来讲都是“不夜”的,这其中理所当然地可以分成“主观失 眠”和“客观失眠”两种。 主观失眠其实反映的是美国人的夜生活文化。我才到美国的某天夜里,和一些 人凑在一家中餐馆中吃霄夜,当时当刻已是晚间11时许,但见店内满堂空旷,侍者 个个都悠闲得可以,活鱼池水流细弱的点滴之声历历在耳,不免就问起他们“你们 何不早点打烊上板,不然这么耗下去也是白耗”。哪知,闻听此话,闲得眼睛都快 闭上了的几个侍者猛然笑了,说是“我们的客人多半要等到12点以后才来,一两点 钟时才是高潮”。初初听到他们的说法不大敢相信,因为在美国的中国人起居一向 极有口碑地富于规律,见我狐狐疑疑地不能理解,侍者之一就囫囵个地遥指了一下 东南西北,说他们等的是“在那里玩完而且多半会带女孩来的客人”。 将近12点,我们一行人出门时果然见到不少装饰奇特之华人男女拉扯而来,一 时间,大家就纷纷感叹美国的再造之功,感叹连中国人早起早睡的古训都能给生冲 了。 在美国多呆上一阵的再有后来,杂乱的应酬多了,就见惯了生意中的个把人儿 一旦到了晚间10点之后就要同座的女宾们先各自歇息,而男人们随后即不明去向的 事情。始信中国人在“睡觉”之类不用花钱就能享受的小问题上,确乎是有鲜明主 观上的分别的,根本不关美国的“再造之功”什么事。 当然,与这种主观透顶的睡眠抵抗相比,客观失眠的人就单纯而可怜得多了。 每晚,不知有多少美国人全部这么极其客观地失眠。 美国的各类商店中几乎都要求店员们在打烊之后仍旧把店内外的灯火打开,把 整个店内照得通体透亮,一照就是一夜。美国警方也说,唯如此才能确保坏人做案 时好人得以趁亮观察。我因此常常在想,这就好像是美国失眠人不眠之夜的映照, 夜虽至,状态却如同白昼。也就是说,看到的是人已脱衣而卧,看不到的是一尊头 虽在枕上,整颗心还在乱处。 美国近年来有一部言情片子,名字就叫《西雅图不眠之夜》,说的是一位丧偶 的男人因为思念自己过去了的妻子而夜不能寐,最后和同情者终成眷属的故事。老 实说,这部片子的故事虽然流于平俗,但内中所说的失眠之事却让美国人惺惺相知。 美国是一个让人失眠的国家,尤其是对来自被公有制娇惯得不知天南地北的人 更见厉害。多少年前出国时,我甚至根本不能深切地明白老板是可以随便解雇员工 的。到美国的报馆工作之初常常会为一些稿件的处理事项与老板别扭,恍惚中只以 为还是在和以往国内的编辑部主任进行业务口角。美国生活中的太多不适造成人时 时被绷在“适应”这根弦上,而当这根弦才告张弛适度,生活竞争的紧张即告凸显。 人就这样被日子吊起来,不上不下,不能安枕。 拜这种美国病之赐,美国的安眠药业相当发达,药片甚至“好吃”得让一些意 志薄弱者染了药瘾。记得在国内偶尔遇到凤毛麟角的失眠者时,往往总听对方如出 一辙地说自己是吃“安定”的人。而在美国,“一药独大”的局面几乎是上个世纪 才有的事。在美国的各种媒体上,安眠药的广告不但占相当的比重,而且各种品牌、 各种包装的安眠药直让人看得目眩。也因此,安眠药品在美国各仲店铺内几乎都唾 手可得,不须经任何购买药物的医疗手续,简单得差不多和卖可口可乐一样便民。 中国人到美国后有不少人是失眠的,才到美国时听到早到的某些人说自己要靠 服安眠药才能入睡时还曾大惊小怪地对其施以“安眠药对脑细胞有害”的种种规劝, 但住久了才知道,“失眠”这事在美国早已有如洪水一样不可阻挡。 而且当去年的某个月份里,自己也变得彻夜不能入睡时,我也身不由己地开始 向识途老马们问起安眠药的种类及功用来。曾经听过来人指教失眠症的自疗办法, 说是每到失眠时只要心中默念着“我立即就要睡着了”之类的安慰话促使自己入睡, 就能如愿以偿。指教者说,这虽是在给人以自我安抚的假想象,但起到的却是强化 意志的真效果。很巧的是,在那些失眠的日子里,有一天我做梦竟梦见一个“偏方”, 梦中有个老人对我讲,你如果果真总也睡不着的话,就可在心中默念英文的“THE” 这个词的发音。 醒来后,坐在床上回味这个“THE”,心有些抖抖的。 接下来的好几个晚上都用了这个“梦中之法”,令我惊讶不已的是果真次次灵 验。 这样一来,失眠这事使我更在心目中平添出许多为人的敬畏,自勉世道中绝对 应该谦怀为人且不做恶事。因为即使退到墙脚说,哪怕全城都清除了不眠,梦里也 还是会有如“THE”老人之类冥冥中不眠的眼神对你的一切炯炯而视。 ------------------ 小草扫校中国读书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