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见明星 有天和朋友在洛杉矶的一家小门脸北方饺子馆粗吃,因为和店老板是多年相熟 的朋友,大家就一并嘻嘻哈哈地开起了不着边的玩笑。 这时有人推开店门,隔着个转墙,就见店老板登时撇下正笑到一半的我们腆着 胸怀奉迎而去。未几,人又回到面前。 抬眼看时,只见被店老板迎进来的若干人竟是个高身材的粗汉与傍在其身边显 而易见是他妻儿的老老少少,该粗汉大大的一张脸竟像是被大风吹过多年般地赤红, 手臂浑黑,脚蹬一大号球鞋。他们一家四口落坐在与我们隔邻的另一张大些的桌边, 趁着他们忙乱,店老板竟忙里偷闲地告诉我们:“他是秦祥林。” 一句话,非同小可。 二三十年前,台湾电影曾经是个深深嵌入千家万户的东西,那时候台湾民心相 对收敛,没有现下党派们纷纷一下子知道“民主”为问物而利用到极限地为社会添 佐料。那时大众都还具有那种纯粹的爱心,并且有一种从现在的艺术中无论如何也 找不到的对美好事物的凝聚力和爱慕感。那些岁月里,明星少,社会人口相对也少, 一部电影一出,给人感觉近得就像是自家的堂会那样可评可点。电影成为这重意义 上的娱乐,明星们也就像是民众家中的远亲,或者隔壁家的老二,大家对其相关一 切虽朦胧中不甚明了,但也人人都可以是他们法理之外、情理之中的牵挂人,关心 他们的起居、关心他们的婚事、关心甚至于他们每天的喜怒哀乐。 当时,社会关切的温馨也塑造出了全盛时期的台湾电影明星“二秦二林”。 “二秦二林”中的林凤娇后来与另一个影星成龙结婚,但是因为成龙口中“怕 日本女影迷因此而跳楼”的原因,她迄今一直是成龙暗中的夫人,并完全退出影坛。 前一阵一直听说林凤娇多年苦熬终于就快有希望“浮出水面”,成龙也已经开始半 公开地带她和经年不见“天日”的儿子一同出入,但是这种被评点成具有“划时代 意义”的公开也只有过那么一次两次。 “二秦二林”四人之中第二个淡出的就是这个赤红之“秦”,剩下的林青霞和 秦汉则在两下里扯不清的爱情捉迷藏中一会儿有一会儿无地“戏弄观众”。最后, 青霞也嫁了,而且嫁了就马上生了,快如闪电。 我对十年之前的台湾电影一向反感,从来认为当年的台湾电影成事不足,虽然 一直在娱乐台胞,但实际上除营造出过一些光芒万丈的美艳男女之外,几乎没有任 何艺术建树。在此前提下记得旧电影中的秦祥林人高马大,双眼放光,盛名之下长 相相符。那天在洛杉矶和我一同吃饭的朋友事后还追忆说当年的秦祥林“嘴唇物特 像雕塑”。 可眼前的“秦祥林”则实在像是任何人的“三舅”,除了满脸似被兜头山风吹 拂的红冽,他的头发也被烫得没有了形状,像一团燃烧的黑火,使得一向看不大惯 男人烫发的我竟觉得透露出些许愚鲁。因此上,店老板猛地一说,告诉我们的简直 是一个惊雷,我们扭头又看了那人一眼就决定不信。 店老板这时虎起眼睛来说:“不信,你可以问他自己。” 我于是扭头就问:“你是秦祥林?就是二秦二林中的那个秦祥林?” 他笑起来的样子有一点甜,他在回答“是”的时候眼角和嘴边的皱纹绽开,他 的眼睛在一个大大的黑眼镜框之后迷迷蒙蒙地找不到神采,嘴唇也绝对不像雕塑, 嘴角隐隐约约地有着一道不知因何而来的大大疤痕。听说他偶尔还会回去台湾演出 一些角色,观其现状,想来在仍旧比较追求俗美的台湾电影主流中他也只能去“反 串”一个人物了吧,真替他捏一把汗。 我就说:“您可真让我们大失所望。” 自此之后,我和朋友感慨良久。 再前一阵,一个极熟的朋友在我们住家附近的超级市场上看到了现在在香港唱 歌唱得不俗的张学友和他的女友罗美蔽,明友就“哈罗”过去,握手谈歌。谈到最 后,朋友玩笑般竟煞其兴致地说:“没有记错的话,你就是黎明。”张学友赶忙纠 偏。 几个事情下来,有了不少感慨。虽说感叹明星日暮的惊讶很多很多,但是更加 觉得难得的是美国对于中国人的意味已经慢慢全变了。早个多少年,中国人无论从 海的哪个岸边来,到美国都是为了自己的未来能够重新再来。 大约二十年前的台湾社会和大约五年前的中国大陆一样,“到美国去”是一件 众所向往的事情。而现在,中国人看来已经更乐意到美国来退休或者休假。目前在 台湾和香港,实在已经有越来越多的人一提到“休息一阵”或者“想换个轻松的环 境呆一下”的问题,首选之地就是美国。洛杉矶又因为气候宜人,荣获首选之地中 的首选之城。在洛杉矶街头,就有很多星光随随便便地闪烁。 前几个月,听到此间的中文电台访问了从中国国内来美的电影演员姜黎黎,在 谈到自己来美的目的时她竟朗朗地说是“因为女儿要看迪斯尼,我是来满足她的愿 望来了”。此不由得让人相当高兴。因为大陆民众终于也渐次达到可以赴美度假的 水准了,殊为可喜。更而且,最近看到的几篇国内娱乐界文章,纷纷在说某某人准 备到美国度一下假云云,这种事情和话儿见过得多了,觉得做为中国人,因此而神 采奕奕了不少。 自然前面提到的几人中,情形稍有不同,秦祥林的出现并非因为度假,他是退 出影圈后到洛杉矶定居的。 最近几年,每年要回国看望父母,每次走前,每把“要回去一趟”这事向在美 的身边朋友提起,对方的追问一定会是:“这次回国之后是走了就不再回美国了, 还是只是回去看看?”这话直问得我顿时彻悟什么是沧海变桑田。 这几年中,我周围曾经抛弃了国内一切到美国来谋生的人中已经有不少都已经 回国发展了。早些年听说这样的人出现时,还多少认为其有些冒险,但是近年来再 说要回去的人实在赢得了满身羡慕。因为,出国这么多年,不是随便哪个人都能够 回去的。回去的人首先具备的就必须是有中国的关系可续或者干脆挑明了说就是有 中国钱可赚。 能干的大家陆续回去了,此起彼落地遥遥听说很多人发了些财。和他们回去之 后的生龙活虎比,反倒是我们这些一直留在美国的人不够活络,做人的感觉也显得 木然乏味。这十几年来,中国国门开放,世界变得犹如存在于股掌之中不说,美国, 也已经算不上是什么东西了。 也是为此我总是感慨,中国的发展之快实在是出乎意料。八年前,我好不容易 拿到留学签证得以出国时,父母和我面前摆放的竟是不知哪天才会被推开的阻隔之 山,心于是被劈成两半,一半留在父母手里,一半放在美国未来未知的地方。父母 那时心里相信更加无助,因为他们能做的只能是等待,所以直到今天,谈起过往的 沧桑,父亲还一直愧疚不已,说是“你去美国,爸妈一分钱也没有帮上你”。 那时的每个中国人出洋,心里做出的决心断是一番整个人生重新来过的磨练和 挣扎,深深知道未来将是要遭遇大苦大累大悲大喜的。事实上,为了求得这种重新 爬起来的感受,我们的人确实经历过说不出来的折磨。哪知几年不到,我们后面的 人已经开始嘻嘻哈哈地度假而来了。 早些年的时候,在海外的中资机构中时常传出有人干着干着就不见了的事情, 派出单位因此还频繁地在各种可以劝说的时机加以劝说,我想,当初没听劝说的他 们现在可能开始后悔了吧。 因为是留在美国还是全家回国这事,美国这边就有很多夫妻吵架、父子不和的 家庭不快发生。 为这种事鸡争鹅斗,要是搁在早几年,真好比是吃错了药。 ------------------ 小草扫校中国读书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