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新班子 叶为一有生以来第一次生出了失败感。怎么回事?一生中,遇到的艰难困苦有 多少啊,可从来没有这样的感觉。记得解放战争中,有一次战役,上级要求他的那 个团坚守某阵地。他们整整守了五天。敌人猖狂极了,一次一次以数倍于他们的兵 力向他们冲锋。有一个连,为了守住高地,同敌人肉搏,拼得只剩几个人,还有一 个连,遭敌人大炮轰击,全部牺牲了!真是很痛心啊,现在回想起来都要落泪。但 那种感觉不是失败的落寞。那是一种悲壮感,一种惊天地泣鬼神的悲壮……“文革” 刚开始的时候,说真的实在没有一点思想准备,从来没想过自己会变成“牛鬼蛇神”。 几十年来,干革命,当首长,怎么一下子挨起了批斗,关进了“牛棚”,扫起了厕 所?完全是人身侮辱啊!那是些什么日子!可硬是一天天挺着,挺到了“解放”。 那时候也不觉自己失败,倒是在昏天黑地中相信总有一天一切都会清楚的……可现 在怎么了?不就是没有让你当政委么? 新班子是一九八四年春节后诞生的。徐司令、刘政委、潘主任还有几个副职都 下来了。但新一任司令、政委均未从本单位产生,而是全从外面派来。新司令姓张, 新政委姓许,都是老红军,都六十五以上,尤其许政委,和刘政委同龄,这符合干 部年轻化吗? 新班子上任前后,刚刚平静的机关又议论纷纷。关于张司令和许政委的历史、 脾性甚至一些故事,都传得细腻而生动,仿佛有谁查阅过他们的全部档案,参加过 调整班子的全部决策。现在的机关,真是不得了!叶为一同张司令、许政委不太熟 悉,但相互间都知道。张司令在原单位当副司令时干得并不好,和司令不太融洽, 可他还是来这里当一把手了,机关传说因为他是上面某某过去的老上级。许政委原 来是另一个单位的政委,平调来此当政委,机关传说,他的资历可不一般,当今的 某某某和某某某,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时期都是他的下级,后一位最早还是他的秘 书……这些传说不管准不准,至少可以看出人们的思维走向。过去哪会有这些议论! 过去只知道革命,哪里就想着如何当官呢,可现在,很多事情不一样啦。当然,年 轻化也不是一蹴而就的,干部任用制度长期不规范,许多人事问题处理起来难度很 大,这也叫积重难返吧,只好一步步来。不过,这一次舒放上去了,他当了政治部 主任。前一段,他当主任的呼声和叶为一当政委的呼声一样高,要论才华和资历, 他同叶为一当然不是一个数量级。但据说,有一个大人物非常赏识他,曾在某重要 场合提到了他。这个大人物是不是九哥的父亲?他对舒放赏识,是不是因为舒放那 次找到他同他谈清查的问题呢?不得而知。 相比之下,叶为一就不顺当了。那时传得那么神,简直就像板上钉钉了似的, 可后来流言一起来,事情就复杂化了。尽管也预感到兆头不好,也“力挽狂澜”过, 尽管叶芽的问题解决了,赵小果的故事过去了,但某种潜在的影响却是决定性的。 这就像西方人搞竞选,在竞选阶段,任何流言都可能使一个强有力的候选人落选。 可是,流言又是从何而来的呢?就连消息一向灵通的于秘书也说不清楚。 心情不好可以理解,但工作还要干,而且还不能让别人感觉你有想法,更不能 从你的嘴里露出什么不满意的话。这一点,叶为一非常清楚。 刘政委这次交班风格很高。他提议并主持了新老班子交接会。会上,他非常诚 恳地说,他在这里干了十来年,做过不少好事,也没少做错事。现在他要下来了, 从感情上讲他是舍不得的,但从理智上讲他十分情愿。一是他已经七十岁了,二是 一个人在一个地方当领导久了,难免使这个单位也染上暮气,就像一个演员老演同 一出戏,台下的观众就着疲沓了。所以他完全拥护上面的决定,他真心希望新班子 比老班子干得漂亮,也完全相信新班子一定会比老班子强。 刘政委的话给会议带来了诚挚的气氛,与会者之间仿佛一下子靠近了许多。潘 主任发言说,孔子讲过,七十而从心所欲。什么叫从心所欲?就是可以胡来嘛,一 个人到了可以胡来的时候,就不好再当领导啦。说得满场都笑起来。 叶为一也做了很好的发言,他说,这次换班子,他留下来了。他在这个单位时 间比较长,尽管“文革”中离开了多年,但毕竟是老单位,情况熟悉。现在,老司 令、老政委都下了,他更有责任配合新司令新政委搞好工作。 许政委在发言中首先感谢老司令老政委在这次交接班中的密切配合。他说自己 既然来了,就要尽力把工作做好。他说以后有许多事,还要请教老司令老政委,还 要请教叶副政委。他诚恳地说,他已经七十了,超龄了,他深知自己是个过渡型人 物,他希望这个过渡时间越短越好。接着他宣布了一个新文件,将这届班子的排名 公布了一下,叶为一是第一副政委。最后,他告诉大家,全军今年都要搞整党,上 面决定我们先行一步,作个试点。关于这项工作,他提议,由叶为一牵头负责,请 大家考虑他的提议。 这个提议当场通过。 叶为一感觉所有的人都在注视他。说真的许政委的讲话令他有些意外。许政委 自言是个过渡型人物,他可够坦率的。许政委事先并没有同他打过招呼,就在会上 直接宣布他是第一副政委并提出由他负责整党工作……许政委烧的这第一把火使叶 为一暗暗佩服。他不觉向许政委看了看,许政委的目光正好也投向他,那目光充满 了友善和信任,充满了红军干部对三八式干部的期待,就像潘广寿常常对他流露的 目光。叶为一心头不觉一热。他早就盼望整党了。他一直希望通过整党,使全党全 军的党风有一个根本性的好转。希望整党能像当年延安整风一样,使党有一个全新 的面貌。现在,许政委把这项重要任务交给了他。他真的很感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