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兽之情 想想当初爹授我所谓的家传绝技“寒心诀”时我满心欢喜的样子,现在觉得可 真够傻的,不过那实在不能怪我,问世间谁有未卜先知的能耐呢? 我现在正狂运“寒心诀”地……划船,小木船乘风破浪,竟比大海船还快上几 分。父亲躺在船头,一只手往旁垂到水里,似乎正在浸凉,但我却知道这是他自创 的捕鱼姿势。 大半个时辰後,我狠狠将木浆摔在船里,全身已是汗出如浆终於到岸了。 父亲捉上来的几尾大笨鱼都已去鳞洗净了,只是那拾柴生火的活儿还是得由我 来干。 吃完香喷喷的烤鱼,我们一觉睡到天亮,起身後也不耽搁,直接向岛中央走去, 我们称那块奇异的区域为“墨土区”。那里地上全是黑色的岩粒,鲜少长有草木, 极目望去一片光秃荒凉。尽管来过多次,但每次来我都有一种感觉:这里不是人类 应该来的地方! 进入“墨土区”不久就陆续可见一个个鼓起的通向地底的巨大洞穴,有许多是 我至今未曾探过的。关於这些洞穴是如何形成的,父亲曾开玩笑说是远古前,世上 还有“神”这种东西的时候被硬生生打出来的。对此,我倒是有点相信的。 接著我们看到了“寒洞”。一眼就可看出它的与众不同,首先是“大”:它高 五丈,宽七丈,洞沿棱石乱突,整个形状像一头巨兽仰首张大的血盆大口,而我们 则是巨兽唇边仅可塞牙缝的餐後小点。 其次是“寒”。一走到洞口,我们便觉阵阵刺骨寒意扑面而来。这种寒意与一 般洞穴的湿冷不同,它干燥而纯粹,像能透体而过的触手一般,让人从身体深处开 始感觉那种类似疼痛的冰冷。 打亮火折,我们小心翼翼地走进了巨兽的喉口。本来这应该是个非常巨大的空 间,但因为洞顶凝结著不知有多厚的晶白寒霜,倒也没有太大的空旷感。 接著便是急转直下的狭窄食道,等地势平坦些了,墨黑墨黑的洞壁上已可见挖 凿的痕迹了。 “青火,你在这里。我到里面去一点。”父亲说。这个深度已经是我可以不必 运功祛寒的极限了。 “怎麽?大叔需要更纯净的铁料?他又想打出什么名剑来吗?”我在老地方插 上火把,灭了手中的火折。 “嗯,你大叔最近有了灵感,想为符大海打一把‘枪鱼剑’,需要八十斤好铁。” “哼,他符大海的‘聚福会’现在可越来越威风了……爹,别走远了,这次好 像特别冷。” “管好你自己吧。”父亲笑骂一声,独自朝更深处走去。我也不禁为我自己莫 名其妙的预感而好笑,定下心来打算开工了。 寒洞里的岩石其实并不特别,但岩石之间的缝隙全被那些漆黑闪亮,坚硬无比 的寒铁填满了,所以一般挖矿所使用的“掘”,“撬”之法在这里毫无作用,我只 有老老实实地把石头敲碎,然後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把那些蚯蚓似的寒铁纹路慢慢抠 下来,若非我内力已有一定火候,要办成这事儿还真不容易。 “寒心诀”共分十成,我已经修到第六层。父亲练到第八层之後近十年难有突 破,他说凭此掌力行走江湖已经不会吃大亏了。对我的悟性,他曾不止一次地表示 赞叹,说我在四十岁前极有可能突破他现在的成就,有生之年甚至有可能达到卢家 诸位先祖都没有达到的第十层圆满境界!记得当初我听了这番话之后足足傻笑了一 个晚上,据说第二天起来嘴都歪了。 “唉,别想那么多了,还是快点干完,早早离开这个鬼地方再说。”我摇摇头, 狠命地从壁上抽了一段铁丝下来…… 半个时辰过去了,我感觉手臂酸痛,双腿有些发软。 一个时辰过去了,手中的工具有点不听使唤了,内力耗损极大。 两个时辰过去了,我停下了麻木而机械的动作我的箩筐已经装满了,而我心中 不对劲的感觉也越来越浓,父亲去的太久了! 在一路洞壁上火把的指引下,我越走越深,四周寒意也越来越凝重,仿佛世上 真有一种叫“寒冷”的东西,此刻从五洲四海凝聚起来,弥漫在这个神秘的洞穴中。 不知走过了几个岔口,我觉得自己实在被冻得不行了,手中的火折无法为我带 来丝毫暖意,手脚像上了镣一样移动困难,呼出的气瞬间便化作白霜附在鼻端,眼 睛痛得厉害,寒心诀也似被外界寒意所压,运行起来困难重重。我很担心一旦我停 下来,就永远也动不了了。 突然一股热气从前方的拐角处涌来,我精神为之一震,难道寒洞也另有出口与 外界相通?可我明明一直是在朝下走啊。 走著走著,热气越来越重,隐约中我似乎听到遥远的前方传来一阵阵野兽的咆 哮声,心中一急,干脆灭掉火折,施起轻功向著声源奔去。 咆哮声已渐渐清晰可辨,我也听到了父亲的低吼怒喝声。跑过一个弯,眼前豁 然开朗,望著眼前不可思议的景象,我一时间竟呆了。 这是一个庞大得叫人心生顶礼膜拜之冲动的空间。穹庐状的岩壁光滑如鉴,闪 耀著黑亮的光泽,穹顶高达廿丈,笼罩的范围足有一个小湖这麽大。抬头看去,感 觉就像仰望星空,哦不,是仰望无星的夜空,却更要深邃幽远,空旷神秘。 在圆形地面的中央则是整个空间的唯一光源一个发出柔和橘光的球形物体,那 种光并不刺目,但却蕴藏著极大的热量,照在皮肤上就像夏天躺在沙滩上晒太阳一 样热乎乎的,这听起来似乎很矛盾,但我裸露的脸部却用真切的感觉证明了这种矛 盾的存在。 而就在这光源傍边,父亲正和一头比老虎体形更大上几分的怪兽对峙著,刚才 的咆哮声正是这怪兽所发。 “父亲!”我看出父亲似乎正处於左支右绌的劣境,忙抽出随身匕首,一边朝 战场奔去一边脱去碍手碍脚的棉衣。那猛兽察觉有异物接近,一爪逼退父亲,回头 朝我尖啸一声,那震耳欲聋的声波经岩壁数次反弹,仿佛一柄柄巨锤砸在我心头, 我踉跄了几步,才重新定下心神,心中大骇:这是什麽东西,嗓子这麽大! 等跑近了,终於看清了怪兽的形貌:身子与狮子无异,只是浑身金毛似乎更稠 密些,脑袋却像足了狼,还吞吐著蛇一样的粗大的红信,看上去更觉得可怕。“小 心它的爪子,剧毒!!”父亲大喝一声,避开怪兽的一击前扑。咦?为何他的动作 如此怪异?我凝神细看,却见父亲右臂竟齐肘而断,虽然封了穴道,但鲜血仍淋漓 滴落,洒得满地皆是,触目惊人。 “爹爹!”我悲叫一声,持匕冲上,怪兽似乎全心对付父亲,竟无暇顾我。我 力贯匕尖,直指怪兽後方肛门的位置——方才我已见到它在被父亲连劈几掌後恍若 无事,心知必是皮坚肉厚的品种,所以一出手就攻其要害。不料怪兽似乎早有预见, 粗若儿臂的尾巴猛地一甩,观其势绝对有把我的脑袋劈烂的威力。我移匕右挡,心 想切下一段尾巴也好,岂料两相一触,一股巨力传来,把我像扫垃圾似的甩开老远, 差点连匕首都丢了,那条尾巴除了掉了几根金毛,却是什麽损伤都没有。 重新加入战斗後我加倍小心,不求伤敌,先图自保,倒也勉强僵持上了。怪兽 也看出我不是个软柿子,丢下快要脱力的父亲,逐渐将重点移到我身上了。 “小心它会喷雾,也是剧毒!!” “小心舌信,剧毒!!” “它的屁,剧毒!!” 妈的,面对这麽一个浑身带毒的铁皮怪物,老爹竟丢下我自个儿跑开了,还要 我“死拖住它”,这不是要我的命吗?幸好怪兽见老爹跑远,似乎比我更急,虽然 攻势强了数倍,却大失章法,威胁反而小了。 突然怪兽连吼数声,压低身子直直朝我冲过来,我强压头晕目眩的感觉,侧退 疾点它右眼,岂料它竟不避不闪,任由匕首插入眼中,冲势不减地撞上来。匕首被 卡住,我只好改用掌劈,而这早被父亲证明是无效的攻击手段了。果然,我一掌重 重击在怪兽头部,怪兽却只是顿了一顿,接著便像脱缰的野马,朝父亲狂奔而去。 而我则被远远地撞倒在地,一口鲜血喷在了自己洁白的劲装上。 父亲此时跑到一大堆蘑菇似的蓝色菌类旁,正蹲下身子不知在干什麽,丝毫不 知怪兽已经迅速跑近了。 “爹!”我狂叫一声,闭上眼不忍目睹接下来的惨剧。 “接著!”风声传来,我张眼一看,却是父亲远远抛来一物,而那怪兽也反身 回奔,独目死盯著空中。 接住来物,那是个蓝色蛋壳的兽卵,即大且沈,里面似乎还有活物蠢动。而那 怪兽则狂吼著冲过来,天啊,我从来没见过一个动物跑得这麽快,也从来没见过那 麽一种仿佛在喷射火光的眼神。 老爹的意思是……?也罢,拼了! 我勉强站起身,将兽卵高举过顶,作出要往地上摔的架式,眼睛却望著越奔越 近的它。果然,它停下步子,迟疑了一下,伏下身子作出了臣服的姿态,那只独目 更是向我传递著某种信息,那,应该是哀求吧,反正是一种撞击了我灵魂的东西。 就这样,一人一兽彼此对望著,直到父亲轻轻地走到它身边,握住插在它右眼 上的匕首,用力往深处一插一绞,我们都一动没动。 …… “每次我移向它放置卵的那个方向,它就狂躁无比,像疯了一样……”父亲的 声音很低沉。 我仍然半天发不出声音。良久,我放下兽卵,望著那只仍然大张的眼睛,轻声 说道:“放心吧,我会为你抚养它长大的!”说完一瘸一拐地朝正盘坐在地的父亲 走去。我没有看到,在说完了那一句之後,那只眼睛就慢慢地阖上了。 帮父亲包扎完伤口,父亲因为失血过多,暂时还不便走动,我便趁他打坐回气 时打算好好看看那个发光的球体,走过去时还在地上找到一截乌黑萎缩的手臂,心 中暗骇怪兽毒性之强,同时为父亲感到深深的哀伤。 那个西瓜大小的球体被固定在一截高及人腰的石柱顶端,我走到离它十步远时 便有点受不了它所发出的灼光了,想想真是奇妙啊,在如此寒冷的绝地里竟还有这 麽一处所在。 仗著在打铁窟里训练出来的不怕热的体质,我眯著眼满头大汗地走到了圆球跟 前,它是个透明的黄色晶体,但其中心却有几缕红丝游动,由於是被半嵌在石柱面 的一个凹穴里,所以不像能取出的样子。不过,出於好奇,我还是伸出手去触碰它, 哪知就是这一举动,极大地改变了我接下来的一生。 当我的手触到它的一霎那,我感觉仿佛被电了一下,想挪开手,却像被粘住似 的,根本动不了。接著,我感觉体内所有的力量开始流失,血液,思想,皮肉,一 切的一切都在迅速地沿著我的手流入那球体,就在我以为我要死去的时候,那晶体 仿佛熔化了似的将我的手吸了进去,一点灼热从我掌心钻入,然後脑际一昏,便什 麽都不知道了。 -------- 起点中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