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李逍遥重游旧地 轻轻的拨开日渐繁茂的杂草,李逍遥走到了破旧不堪的山神庙前。颓败的墙垣、 倾倒的神像、损缺的匾额,在在显示了这间早已毫无香烟的庙宇,大概也是禁不起 下一次的暴雨狂风侵打了。 放下了手中的柴木,深深的吐了口气……一种永远无法忘怀的伤感和思念依旧 涌上了心头,算一算,第一次见著灵儿,就是在这里,好像是廿馀年前的事了…… 每次有了这种孤寂感,他总是感到特别的无助…… 发呆的时间过得特别快,一晃眼间日已西沉,天边只剩下一抹粉色的残霞馀光, 李逍遥拾起柴木,走出庙来,是该回去的时候了。 忽然窸窸窣窣的几声,虽然声音并不甚响,总算李逍遥近十年来武功没有白练, 也听到了这点声音,便拨草而进,寻著发出的地方前去。 眉头一皱,怎麽有人伏在那个早就乾竭的井边呢?李逍遥又弃下了木柴,扶起 那个人,原来也不过是个十岁左右的小男孩罢了,人已经昏厥……嗯,不能弃他於 不顾,李逍遥於是将男孩背了起来,奔回家去。 「忆如,去请洪大夫过来一趟。」一进门便在发号施令,林月如都还没质问他 怎麽去打柴打了一个下午呢!不过一眼瞥见他身後的男孩,便觉事出必有因,反正 客店里也没有客人,便很自动的到二楼帮李逍遥开了一间客房的门,拉起被铺,让 李逍遥将那名男孩置下了。过不多时,李忆如也已依命将洪大夫请到家中了。 把了一阵脉,洪大夫摇头晃脑的,似乎诊治不出什麽毛病来,说道:「这孩儿 脉象正常,看不出来有什麽不对劲的,或者只是身体虚,不过又不甚像……」「没 毛病?」李逍遥眼神疑惑,这孩儿倒在井边,莫不是渴晕了?不过馀杭近海,到处 都有小渠,自古便与苏州合称「水乡泽国」,会在这附近没水喝,这不太可能吧? 林月如翻转了男孩全身,除了明显的几处刀伤,也没什麽不好的。忽然又想到 什麽似的,轻轻的打开了他的嘴来,只见到舌头大红,血丝如要蹦将出来,李逍遥 一看到这种情形,便知是何情形,嘴唇轻轻动了几动,若有似无的声音传到林月如 耳里,洪大夫和一旁的李忆如却是听不见的。 洪大夫看李逍遥嘴唇微动,林月如轻轻点头,已知他二人江湖阅历不浅,这怪 病或许是看出了些眉目来,也就随意取了几丸镇神药,说道:「这病我是没办法的 了,你们自己想法子吧,这三颗镇神丸给你们,定时让他服了,开太多也没有用, 接下来靠你们自己来了。」 李逍遥道了声谢,和林月如直送洪大夫出门外,李忆如还是睁著一双水蓝色、 澄明的大眼睛盯著这个不太像汉人的小男孩儿瞧。 洪大夫去远之後,两人并没有回到屋内,林月如说道:「你有什麽办法吗?」 李逍遥闻声摇头。 林月如接著道:「我倒有个法子,只不知行不行得通。」李逍遥道:「你有法 子就说来听听啊,总不能放著他不管……」 林月如这时却迟疑许久,直惹到李逍遥奈不住性子,又问:「你不是有法子? 不管能不能成,你先说了就是。」林月如这才道:「你自己要问的,那我才说的喔 ……去取紫金丹……」 李逍遥闻言,两眼先是瞪得大大的,轻轻咬著下唇,一言不发地回进屋中,进 房後便闭门不出了。林月如独个儿站在屋外,时刻已晚,海港风大、又值盛冬,呼 啸之声不断在她耳边响著,但她练得如此内功,这一点寒冷哪能侵她分毫?此时想 起紫金丹,却不禁机伶伶打了个寒颤。 想起四年前,一颗极其神效的紫金丹也治不了李大娘的痨病,李大娘又是一病 不起,李逍遥马上和张四又驾舟往仙灵岛去,只是这趟运气差得一蹋胡涂,只不过 出海数百丈便是一阵阵大风大浪打来,饶是张四数年来掌舵技术大进,人又年轻力 盛,竟也给翻了船。幸是二人水性俱佳,又是盛夏时节,双双游回港边,救回一命。 孰知才上了岸,李逍遥便见林月如带同李忆如来到,心中只是大叫不妙,只很简洁 的问道:「怎麽了?」林月如摇摇头:「刚断气……」脸色十分戚然,李忆如伏在 她肩头,眼鼻耳眉全皱在一起,想哭又哭不出来的样儿。李逍遥「哼」了一声,也 没有回客栈去,反而到了山神庙去……这是他自苗疆回馀杭近四年来,第一次又到 山神庙。之後,林月如竟是以她千金之躯,担起一家生计,一点怨言也无。也不知 过了多久,李逍遥自是大感疚然,这一辈子首次心甘情愿的帮著客栈里做生意,只 是帮助的对象已经换人了。 次日一早,林月如起床便没见李逍遥的影子,知是昨天提起紫金丹,又引出他 心里两件大事,也怪不得他要乱跑了。看过了那个孩儿,仍是昏著,喂了他一点稀 饭和一颗镇神药也是毫无起色,但生意不做,可是无以维生,仍是照常开了大门。 下了门栓,打开门来,耳里忽然轻轻了传入了声:「月如,上来!」这声音极 轻极轻,足见得又是李逍遥细声唤她了。街坊邻居大多已出来挑水浇菜洗衣,这句 话他们却是听不见了。林月如向前几步,抬头一看,果不其然,李逍遥又躺在屋顶 上了。 林月如轻轻一纵,到了李逍遥身旁,还没说话,己听李逍遥说道:「这趟我不 知道要去多久,会尽快赶回来,和忆如说我同张四哥打渔去了。」林月如听了,便 知他已决心再上一趟仙灵岛,没来得及开口,李逍遥已跃下了地,直向港口去了。 到了港边,李逍遥很直接的找到张四哥那边去,他就是有空在港边晃著……张 四见了李逍遥走近,笑道:「逍遥老弟,怎麽脸色这麽难看?」李逍遥勉强挤出了 一丝笑容,道:「四哥,今儿要麻烦你件事儿。」张四道:「嗯?有事就说啊,咱 们多年的好兄弟了,何必这麽拘礼呢?」李逍遥呼了口气,道:「我只怕你会不愿 的,我想上仙灵岛去。」 张四两只眼睛马上瞪得像金鱼一般,吱吱唔唔的道:「你……再说一次……」 他深知李逍遥四年前没能救回李大娘一条命,自此就鲜少再出海了,怎麽这回他主 动来找自己掌舵,而且目的地竟然是仙灵岛,当然会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李逍遥也不厌其烦,又说了一次:「四哥,你没听错,我想上趟仙灵岛。」张 四又问道:「莫不是你媳妇、还是忆如出了什麽事罢?」李逍遥摇头道:「不是忆 如,也不是月如,四哥你只消说肯不肯就好了……」见了张四脸有不豫之色,深叹 口气,转身就要离开,想再另觅他途了。 哪知他一步都还没踏出去,张四已伸手搭著李逍遥肩头,道:「逍遥老弟你确 定吗?这次出去,可不比四年前了,要是有什麽不测,当此隆冬时节,水性再好也 是难保性命的。」看李逍遥并没有回头,毫无反应的样儿,便知他心里除了要上岛 去,於性命根本就不太关心了,接著便道:「好,你等我一会儿,我准备准备,巳 时一到咱们就出发。」他自小和李逍遥交情甚笃,两人都是一派江湖道义为上的相 交方式,虽然张四没能涉足江湖,讲起道义来可不逊於任何人的。 在行船途中,李逍遥也把救了个男孩回家的事告诉张四,反正仙灵岛有紫金丹 的事,张四早也看出一些端倪了。至於去了一趟苗疆,带回馀杭的伴儿从灵儿变成 月如的经过,约约若若也提起过一些,总之张四是知道灵儿的确原先就是住在仙灵 岛上、也是他们口中原本的「仙女」了。 这天倒是风和日丽,海风也不甚大,以张四掌舵十馀年的本领,这点风浪轻轻 松松的便应付过去了。约莫花了一个时辰,小船已泊在仙灵岛周旁暗礁最少的岸边 了。 张四上岸下桩,取麻绳系紧了船,道:「逍遥老弟,你还是自己进去吧,我和 这个岛没什麽缘份……」李逍遥并没有回话,迳自往岛内走去了。张四也不以为意, 他明白李逍遥和这个岛的情缘太过深厚,来到这儿难免神伤,自取了根钓竿,下饵 钓起鱼来了,这仙灵岛素是人烟罕至,周边暗礁又多,渔量之多远胜其它海域,虽 然身为用网的渔夫,偶而用钓竿钓鱼也不失乐趣。 一进岛便是广阔的平原,李逍遥渐渐的加快脚步,到了竹林小径的尽头,已是 健步如飞,山崖内的小草妖数量日增,李逍遥犹似没见著它们一般,一晃身就穿过 它们身边了。 这一路走来,一般的窄竹狭道、一般的山崖绝壁、一般的硕莲锦鲤、一般的桃 花灵池、一般的仙灵洞天……李逍遥愈往内走,一颗心愈是消沈,不过这趟来了是 要取药救人的,只得强自压抑了,虽然已没有求药的「对象」了…… 冲过了两座桥头的石观音像,李逍遥在桥尾倏然止步,眼前到水月宫也不过七 八丈远,短短的花丛小径上,牡丹生得愈发美丽……仙灵岛不愧地灵之最,纵是无 人照料,岛上的自然景致并不因此有所衰败。李逍遥自踱步进了水月宫去。宫中毫 不似外边般花伴水色,只见佛像颓倒、蒲团四散、壁上灰尘积得也不见得会比墙薄、 原先大厅正中的一只大香炉也不知落到哪儿去了,看起来并不见得比十里坡外的山 神庙好到哪儿去……李逍遥并没有做什麽,他认清了路径,静静的走到一个小房间 里。 无庸置疑的,这里就是九年前,他和赵灵儿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共度一宿的 房间。 里头并没有什麽改变,只是一般的灰尘遍布。一探腰间,一柄木剑仍好好的插 在腰带中,他轻轻的将它抽出来,舒了口气,向著四周胡乱挥起剑来,但吱吱的剑 气破空之声却是不绝於耳,等到他定足收剑,四布的灰尘已被他逐到房内一角,虽 然比不上第一次来仙灵岛时的一尘不染,至少看起来顺眼多了。 打开了梳妆台的抽屉,里头的东西不多,一柄梳子、一条蓝发带而已……本来 应该是一对发带的,还有一条却又是去了哪儿?当初他因忘忧散之故,忘了第一次 上仙灵岛的一切;然而在锁妖塔中,赵灵儿发中掉下的一只银钗、再加上自己怀里 飘落的发带,却唤起了他所有的记忆……那条发带来源无它,就是李逍遥取药回馀 杭之时,赵灵儿所与的定情之物……以往的情景再度周而复始的上演在他心中,一 次又一次深陷於过去的哀怨、痛像齿轮般咬啮著他,李逍遥口唇微张,喃喃念道: 「仙灵仙岛藏仙踪,翩翩少年把仙求;仙宫仙女不相识,错将牛郎当情郎。」 接著是一片静谧,岛上只有他一个人,静是当然的,他呆呆的看著那仅存的发 带,这蓝色发带原是赵灵儿不离身的饰物,当然不只有一对而已,有剩下来的留在 此处也是常事,只是这剩下来的一条,莫不是当时赵灵儿给了他一条,所剩下的另 一半吧…… 李逍遥轻轻叹息,却猛地全身一震……刚刚好像有人唱歌?凝神一听,但闻细 细的声音唱道:「……今日种种,似水无痕;明夕何夕,君已漠路……」 李逍遥回头大叫一声:「灵儿!」可是床上空空如也,哪有当日的仙女倩影? 轻閤上眼,深吸了口气,伸手取了发带收进怀里,李逍遥转身出房……忽然又想起 什麽似的,回身拔剑就是奋力一斩,剑气将石床一裂为二,这才真正出房去了。 这次直向丹房而去,一堆瓶瓶罐罐的药物早已散布遍地,架子上也东倒西歪的 落著许多药丸药瓶。李逍遥没有多捡,在地上拾起了丹房中唯一一只颜色怪异的紫 瓶子,摇了一摇,发觉里头还有药丸,开了瓶塞倒出药丸,也不多,最後一颗而已。 接著就直接离开水月宫了,可是才踏出宫门一步,却又停了下来,转身向水月 宫後头小丘走去。行不多时,却只隐约见著几个墓碑没於蔓草之间,李逍遥微一皱 眉,晃动木剑又是一阵舞武,当他停下来,所有的墓碑旁也没有什麽杂物了。 看著眼前一十三座坟冢,李逍遥跪了下来,对著最前头的两座墓碑磕了几个头, 说道:「灵月宫主、姜姥姥,是小子无能。。。」接下去却不知道还要说些什麽了, 李逍遥浑身轻轻颤抖著,拔出木剑,奋力往地上一插,一柄木剑直没至柄,他又取 了根方才震断的草茎,在他内力贯注之下,小草也变得坚挺强韧,他才伏在地上, 轻轻的在剑柄上刻了个「李」字。 李逍遥起身,赫然迎风高声长啸,啸声良久不绝,犹似数百只猛鹫齐声长唳, 直要将仙灵岛震得风起云涌、天崩地裂般,只是声中却隐含了无限的哀戚之意。 不知过了多久,李逍遥音哑声歇了,他身形略晃,已祭起蜀山派轻功「仙风云 体术」回向张四泊船处而去。数里路程,路上景色不断变换,李逍遥的身形犹如一 化十、十化百,已辨不出哪个他是他、哪个他是残影了。若说世事瞬息万变、人心 诡怪,那李逍遥心中的思念又算什麽? 到了张四的小船上,李逍遥双足却又如钉在船板上一般,所有的「他」都不见 了。张四看了他的样子,虽然相隔数里,那声长啸也清清楚楚的传到他耳里,还给 震断了渔线,也没有多说什麽,收起鱼竿,上岸起桩,便摆舵回向馀杭县内去了。 一大早没见著父亲,李忆如自然问过林月如,李逍遥竟是去了哪儿,怎地放著 家里一个病人没人照顾呢? 林月如为了事後好与李逍遥配合骗骗孩儿,就照著李逍遥所交代的,向李忆如 说道:「爹爹和张四叔去打渔啦,鱼儿的肉补身子些,爹爹去打了渔好给那小男孩 吃,让他快些醒来的。」 哪知李忆如又多问了一句:「那个人是生病了吗?怎麽睡了这生久?」林月如 微微一怔,倒是没想到怎麽突然多了一个问题,回道:「这个嘛,月如阿姨也不知 道耶,他身上受了点伤,或许是血流得太多,才会昏著不醒吧!」 李忆如道:「血流太多?月如阿姨,那他会不会死?」林月如手边正弄著要喂 给男孩的稀饭,道:「让他多吃点、多休息,就没事了,洪大夫也来看过他、给了 药,他不会死的。」说著添了一碗稀饭,道:「走吧,咱们喂那孩子吃饭去。」李 忆如趋步跟到林月如身後。 半喂半塞的给那孩子用过碗稀得像水一般的稀饭,李家倒不是没有米……林月 如打开他口,放进一颗镇神药,便和李忆如关门出来,还得做生意呢。 过了午时,客栈里也没里人,林月如和李忆如吃过饭後,照样弄了一碗稀饭备 给那孩儿,只不过这回林月如把饭碗和药丸交给了李忆如,让她去喂,自己关了店 门,悄悄的到了港边去,没见张四,应该是和李逍遥出海去了无疑…… 倏然地,林月如心头一震,好像有什麽声音是不是?她侧耳倾听,没错,是海 上来的,那应该是李逍遥吧?她轻轻了叹了口气,仙灵岛在哪儿虽然不甚清楚,至 少也是目之未及,李逍遥竟然把自己的声音放大到连港边的自己都听得到,莫不成 下辈子想当个哑子吗?不过严格说起来,自从八年前自己死而复生,二人重逢以後, 他真的是话变得很少,李大娘死後,那是愈发严重,有时一天才说十来句话也不一 定……那也难为他了,把自己也算进去,他生命里最重要的三个女人,走了两个, 而且都是在他的面前,枉了他还身负天下第一的蜀山仙剑派数项绝学,任谁都会自 苦自责、进而性情大变的。 李忆如以前从没照顾别人吃饭的经验,一个不小心,竟然给溅出些许稀饭的热 汤,尽数滴在男孩的脸上口中。但也不知他是不是被烫醒的,总之这个时候,李逍 遥正在长啸、李忆如也是猛觉得心神不宁,才给弄倾饭碗。此时她见了男孩赫然张 开双目,一时唇齿微启,略有歉然之状,但咿咿呀呀的说不出话来。 男孩看了床边的李忆如一眼,不自禁的皱紧眉头,不置一语。 房门呀的一声打了开来,林月如没等到李逍遥的长啸声歇就回来了,谁知道他 要哀嚎多久……见了男孩苏醒,脸上还留著一些饭粒,道:「忆如,你饭是怎麽喂 的,怎麽喂到人家面上去?」李忆如笑一笑,耸耸肩,道:「我不晓得啊,刚刚手 突然不自禁一抖,不小心溅出来的。」说著把饭碗递给林月如。 男孩听了林月如说话,知道是自己脸上有饭粒,伸手拭了。 林月如接过了饭碗,心想道:「手突然一抖?他们父女连心麽?忆如该是听不 到那啸声才是……」但这不是现下的重点,看著那男孩,问道:「孩子,你是哪儿 来的?叫个什麽名字?」 男孩的神色非常疑惑,双眼直盯著林月如瞧,过了一阵,才回道:「你们是?」 林月如不觉好笑,这孩子真是直接,没回自己的问题,反而多提了个问题,但 是也不怕他知道自己是谁,说道:「我是……」 还没提及自己姓谁名啥,只见男孩眼球忽然转成暴红,「咚」的一声又倒了下 去,林月如和李忆如都是一愣,怎麽又倒了?林月如才刚要自我介绍呢~还真不给 面子~忙放下饭碗,扶起他身子,只是他眼睛已闭起了,气息无碍,却是数唤不醒, 看来是又昏了…… 李忆如说道:「月如阿姨……他怎麽……一下子醒来,一下子又昏了?」林月 如让男孩躺好了,道:「我也不知道这是什麽症头……还是让他多休息一下再说吧。」 李忆如识趣的点点头,拿起剩下一半的稀饭,和林月如一道出房了。 回到港口之後,张四说道:「老弟啊,过了这麽久,你别这样失魂落魄的了, 现下你有媳妇、有女儿,一个大男人却要两个娘儿们担心,你不觉得很不应该吗? 以前的事忘了它罢。」 李逍遥上岸,对著张四涩然苦笑,道:「四哥,能忘早就忘了,更何况……就 是见了我那女儿,才真的忘不了……」 张四一想也是,摇了摇头,道:「随你去罢。诺,这个给你,骗女儿要出海打 渔,总得带些鱼回去才是。」说著取过一只渔篓,丢进七八尾肥美的海鱼。几十年 哥儿们也不必太多礼了,李逍遥接过,缓步回向家去。 待到了家门口,只见金乌半落,又已过了一天……李逍遥进到大厅,并没有客 人在此,林月如和李忆如都在待著,见他回来,一并起身相迎。 李忆如首先说道:「爹爹,今天未中时,那个人醒过耶。」李逍遥眉头一扬, 「喔」了一声,林月如续道:「是醒过没错,什麽也没来得及说,又昏了……」李 逍遥眉头又是一皱,这麽奇怪的情形,看来自己判断是没错了,这孩子身上有蛊毒 ……但他们既无人会解蛊、况且也不知竟是中了何种蛊毒,也不敢随意乱治,李逍 遥才会上仙灵岛,取回一颗无病不能治的万灵仙丹来。 李逍遥将渔篓交给林月如,道:「我去看看他。」便往楼上去了,林月如和李 忆如进厨房弄晚膳。 轻轻的推开房门,李逍遥走到床边,看著那个男孩,应该从没见过才是。从怀 中取出了紫金丹,塞进他口里,再把他下巴一合,药丸便滚进胃里去了。李逍遥拂 开他覆在脸上的头发,心想:「会有这麽巧吗……未中时分……」 次日一早,林月如正催著李逍遥和李忆如梳洗,忽然楼上传出「咳」的一声, 李逍遥嘴角不自禁的微笑,紫金丹果然有用……他也不走楼梯,一纵身便上了二楼, 开门入内。 李忆如和林月如才踏了一级阶级,已见李逍遥进房了,李忆如拍手笑道:「哈 ~爹爹功夫好棒!」 林月如斜睨著李逍遥,道:「这点功夫谁都行的。忆如,你以後学了武功,可 不能像爹爹这般的没规矩。」李忆如道:「这麽说来,月如阿姨以前一定都很乖罗?」 林月如微微一怔,道:「呃~那自然是的,比你爹爹好多了。」说到这儿,两人也 已进房了。 李逍遥回头向林月如一笑,道:「好不怕羞啊!」林月如「哼」了一声,道: 「要孩子学你,那还了得!」李逍遥也不与她多斗口,现在不是斗口的时候。转向 那刚刚苏醒的男孩道:「孩子,觉得如何?还会气窒?五内疼吗?」 男孩深呼吸了几口,道:「还好。那麽……」李逍遥道:「我知道你想问什麽, 这儿是馀杭县内了,我是李逍遥。」男孩眼色略略一变,又以目视後进的女子和小 丫头,脸露相询之意。 李逍遥道:「我的女儿李忆如,客栈的小二林月如。」林月如听了,伸手便向 他後脑拍去,笑骂:「我什麽时候变成小二了?」李逍遥低头避过,道:「那你呢? 看你长途跋涉的样子,要去哪儿?」 男孩轻轻坐起身子,睡了这麽久,精神倒也不差,说道:「提出你是李大侠的 证明好吗?」李逍遥一愣,心想:「证明?这倒是第一次有人这麽要求我……」口 中道:「要怎麽证明,我也不知道耶。」男孩道:「容易,御剑术。」 林月如道:「孩子,你要确定他是李逍遥做什麽?」男孩道:「我要找的就是 你们俩,不过得先知道你们是不是真货,如果能使得御剑术,我才相信你们真是李 大侠和林女侠。」「这。。。」还没搞清楚这孩子的来龙去脉,林月如不禁有点踌 躇。 李逍遥摇摇头,道:「这个我没办法,我原来的木剑昨儿丢了,现下没木剑可 使。」男孩道:「别的剑不行吗?七星剑呢?」 李逍遥双眼一瞪,大声道:「你怎麽知道七星剑?你是哪儿来的?」虽然声势 颇为骇人,男孩并没有什麽特别的反应,说道:「是阿奴姐姐说你有一柄七星剑。」 李逍遥听了这个名字,神色登时转怒为喜,道:「阿奴?你说阿奴?」又向林 月如道:「帮我取七星剑来!」林月如注视男孩的眼色仍是十分疑惑,但是量他一 个小小孩儿,也不信他能拿自己怎麽著,便到隔壁李逍遥房间取来了七星剑。 男孩看了看剑鞘,样子满像的……再看看李逍遥按剑於案,人坐在凳子上,七 星剑便已自剑鞘中脱出,李逍遥凌空御剑如飞,剑刃金光烁烁、上镶著七色宝珠, 在小小的房间随著剑之所往拖出尾光,犹如一只小小的七色金鳞龙忽倏来去,李忆 如在一旁拍手叫好,男孩看得拗舌不下。 金光赫然消失,李逍遥自始至终,手也没碰过剑柄一下,已出剑收剑一回了。 男孩嘴角微扬,伸手至衣内取出一物,原来是封贴肉而藏的纸笺,递给了李逍遥。 李逍遥取过一看,上头绘了一根绿竹笛子,认得是阿奴随身物事,信上封泥未 解,忙打了开来,上头写道: 逍遥哥、林姐姐:好久不见了,你们可过得好麽?阿奴近来很无聊呢,什麽时 候我才去馀杭找你们玩玩可好?这个孩子是八年前死了父母的,我养著他,教他武 功,可是他好笨拙,总是教不来的,我就想让他去找你好了。本来是想和他一道儿 去的,只是阿娘和盖大姐看我得紧,去不出呢!这个孩子就交给你们了,帮我好好 教他武功,等著替他爹娘报仇吧~~阿奴 李逍遥看完了,微微一笑,「出不去」三个字也写错,看来阿奴的汉语说得不 差,要写书信却还早了点,便将信笺交给林月如看了。 李忆如贴在林月如身边一起看过,林月如又交回给男孩,他也看过了。李逍遥 道:「阿奴怎地忘了写上你的名字?她既将你托给了我,我自当照看你的。大理城 内还好吧?」 男孩看完书信,眼色有一点点的疑虑,不过很快就消失了。听到李逍遥的问题, 道:「我姓段,名钰璘,大理内还过得去。」这话说完,肚子忽然咕噜噜的叫了几 声。 李逍遥和林月如同时微笑,林月如说道:「你也饿了吧,咱们正在弄早饭,一 道儿吃吧。」男孩应了。林月如又道:「忆如,带这小客人去洗把脸,准备吃饭了。」 李忆如笑著答应,拉著男孩的手便往外走了。男孩任她拖著走,并没什麽太大反应。 当天晚上,林月如确定李忆如和段钰璘都睡著了,悄悄起身到了李逍遥房里来, 原本林月如是和李忆如一道儿睡的。 李逍遥也未睡下,听了门外脚步声响,说道:「月如,有事吗?怎地这生晚了 还不睡?」林月如推门入内,道:「只是有个小问题罢了,你真的要教那孩子武功?」 李逍遥坐起身来,道:「我相信那信笺是阿奴亲写的,既然她托了这一个孩子 给我,又指明了要我教他的武功,我怎能推托?」 林月如点亮了灯,她觉得会说满多话……听了李逍遥如是说,又问:「那忆如 呢?」李逍遥很理所当然的道:「自然也教,不能这麽偏心吧?」林月如道:「你 要教……可是……你不怕他们会……」李逍遥脸色微略黯下,但很快的就恢复正常 了,说道:「当初我婶婶打死不肯教我武功,结果我还不是一样巧遇到我师父麽? 我相信他们的未来如何,不在於会不会武……」林月如轻轻吐了口气,道:「可是 我有点不安……」李逍遥道:「我宁可他们练好武功,好到可以解决眼前的难关。 过去我拿那半调子的功夫出去走荡,才会闹得连自己身边的人都留不住……」 林月如听了,知道他是指惨败於石长老手下一事,的确,如果当初能打赢石长 老,後面有很多问题都不会发生……她又想起彩依和刘晋元,他俩人到长安时道行 尚浅,看不出有什麽妖孽作怪,纵是酒剑仙到,也已来不及同时救得那两人的性命 了……要是自己修行够深,又怎会错认彩依是害人妖精呢?一念及此,林月如已经 颇为赞成李逍遥的意思了……与其让下一辈安稳的过日子,倒不如将他们的实力培 养好更是重要。 李逍遥接著道:「忆如至今还没变回半人蛇过,我不晓得她何时会知道自己不 全然是个正常人。没事固然最好,但她们母女使命代代相承,若是苗疆内需要她, 我想她的血液也不会容许她坐视不管的。」林月如道:「都随你罢,终究是你的孩 儿,如果你觉得这样对他们好,我没有意见。」 李逍遥温柔的笑了,从苗疆回来以後,林月如很久没看过这种笑容,忽然有一 点怀念的感觉。李逍遥站起,走到林月如身前,道:「你别多虑了,谁说我们的命 就不好了?」 林月如听了,心中猛然一震,常言道:「存者不及已逝。」林月如从来不认为 自己在李逍遥心中的地位能及得赵灵儿,不过李逍遥这句话一出口,明显是说她二 人其实无什高低之分,心里头不禁有点甜甜的。 李逍遥又道:「好了,真个晚了。你该回去了。」林月如却一拂手灭了灯,偎 在李逍遥怀里,细声道:「不了,我今儿不回去。」 过了数日,段钰璘养好了身子,元气已复。李逍遥、林月如遂将两名孩儿唤到 跟前。 李逍遥首先对段钰璘说道:「阿奴让你来此寻我,要我教你武功,可得先问问, 你肯不肯跟我学武?」 段钰璘道:「肯,自然是肯的。」李逍遥在云南的声名远比在中原还盛,有机 会和如此传奇人物学武,段钰璘毫不思索,一口应下。 李忆如却道:「爹爹,那我呢?您不教我吗?」 李逍遥道:「怎麽会不教?不过我和月如都没收过徒儿,未必真能教好,所以 我们一人教一个。」 林月如跟著道:「我学的是林家嫡传七绝、他会的是蜀山仙剑派御剑术及大部 份的基本仙法,仍以剑术为主,你们想学什麽,自己决定。」 李忆如抢著说道:「我和月如阿姨学!」李逍遥笑一笑,道:「早知你会缠著 月如的,不过以後你要叫她做妈才是。」 「妈?」李忆如先是一愣,跟著看看林月如,英气豪阔的她竟然也是微微脸红, 一时便明白了,笑道:「好啊好啊~我有妈了!」虽然知道林月如并非自己亲娘, 不过懂事以来就是她在照顾自己,父亲要给她一个名份,李忆如是绝对赞成的,反 正也不知道自己亲娘去了哪儿……怎麽问他们也不说…… 李逍遥又道:「钰璘,那以後你就和我学,可以吧?」段钰璘点了点头。 李逍遥跟著取出了四柄木剑,是这几天空闲著重刻出来的。分了一人一柄,道 :「要学剑自然得有剑,我们却没有真剑可以给你们使,就是有的也不能给,以後 就用这木剑学啦。可别看是木剑就不珍惜,做起来也是挺费工夫的。钰璘,我们家 里穷,教你武功是一回事,和我们住著,平常也得帮帮客栈里的生意,知道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