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鹤栖楼乃是大都城中最负盛名的一家食馆,当地的商贾大富,王公贵族,但凡 有宴请宾客之事,均定于此楼。鹤栖楼的厨子并不逊色于皇宫大内的御厨。据传闻 当今皇宫御膳房的总管昔年便是这鹤栖楼的大厨。在鹤栖楼用餐,算帐也与众不同, 付帐之时所言几两几钱并非指银子,而是指金子,在这里即使叫上一桌最普通的菜, 少说也得花上二三两金子,因此这里便成了当地达官贵人们摆派头的一个好地方。 鄂州府台熊承恩此次入京,乃是为了自己的的大好仕途而来,因此对于有关官员不 得不尽力讨好,对此他当然不敢于吃喝方面的花费有丝毫吝啬。从这点亦可看出熊 承恩果然是个心计深沉,老谋深算的人。 当旭烈兀步入鹤栖楼之时,楼中正是一片酒歌酣畅。但这只不过是些楼下的寻 常酒客,二楼的雅厅内满满两桌数十人,正齐齐恭候他的大驾。见得旭烈兀到来, 众人纷纷起身行礼。旭烈兀向众人点了点头,同时借机看看了坐在席中的“铁腕吏 治”熊承恩。但见熊承恩四十五六年纪,身形偏瘦,生着一张长长的马脸,又眉斜 插,目如射电,配着他身上的那袭蓝绸三品官服,的确是显露出一股威严肃杀之气, 令人见了便心生畏惧。旭烈兀心道:“难怪常听人说,湖北百姓常常不敢面对熊承 恩,这话也是。单凭这张马脸,若是半夜见到,倒真似见鬼一般!”想到这里不由 得皖尔一笑。 熊承恩见五爷盯着自己突笑了起来,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当下将旭烈兀推上了 首席。斟了一杯酒道:“下官湖北府台熊承恩,敬王爷一杯!”旭烈兀笑着接过酒 一饮而尽,道:“熊大人由鄂州到京,长途跋涉,一路辛苦了!”熊承恩忙道: “不敢,不敢,多承王爷关爱,下官感激零泣!”众人客套一番,便即开怀畅饮。 座中诸人除王爷旭烈兀以下便是丞相博罗,中书令丞相耶律仲行和吏部各大要 员。酒过三巡,熊承恩道:“诸位大人,下官有一事不知不讲不当讲?”丞相博罗 早就醉眼昏花,迷迷糊糊地道:“但说无妨,但说无妨!”熊承恩道:“听说那文 天祥已被皇上囚禁三年,不知皇上究竟想如何处置此人呢?”各罗闻言一惊,在场 诸人闻言也齐齐一惊,须知文天祥的生死乃是最令世祖忽必烈头痛之事,却是杀也 不舍得,不杀也伤脑筋,如此一拖便拖了三年,难免大臣中有议论纷纷者,忽必烈 探得耳风后,严禁各朝臣私下里谈论文天祥,本来于此事京中各朝臣均是心照不宣 的,但偏偏熊承恩远道而来,不识京中忌讳,趁酒酣耳热之际冒昧提了出来。 博罗正苦思:到底是说与不说呢?若说,是范了皇上的忌讳,若不说,自己却 方才早已答应了的,如此一来岂非自食其言?心下遑遑不已,同时望向同桌各人, 却都是一个个唯唯诺诺,不敢作声。正不知如何是好间,突听得旭烈兀大笑道: “那熊大人以为该如何呢?”旭烈兀果然机敏,借机反问熊承恩,如此一来,即使 万一日后世祖听闻此事,要来追究,,他自可将一切因果推到熊承恩身上。熊承恩 沉呤道:“依下官之见,现今民间反元逆党此起彼伏,大有层出不穷之势,下官曾 也领兵抚平数起逆党,这些人大都打着文天祥的旗号,因此下官以为此人实乃我大 元之心腹大患也,此人不除,民间叛逆之心难平呀!”众人不敢太过于露形迹,只 得微微点头颔首。 耶律仲行突道:“熊大人,本相想请问熊大人,何为人臣之道?”熊承恩笑道: “耶律丞相是考较下着来了!”顿了顿道:“为人臣者,自当为君尽忠,为国尽力, 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耶律仲行续道:“那熊大人看文天祥是否算得上呢?”熊承 恩摇头道:“文天祥食古不化,一味愚忠,却是愚不可及。宋室灭亡至今久矣。所 谓什么大宋已是昔日黄花,正好如:‘流水落花春去也’。当今 天下共主乃我大元 天子,文天祥不识好歹,一味念旧,岂非愚之极矣?”博罗忍不住拍掌笑道:“说 得好,说得好!” 耶律仲行又道:“文天祥那时刚被押进大都之时,皇上曾派留梦炎宰相去劝降 文天祥,当时文天祥作了一首诗云:‘悠悠成败百年中,笑看柯山局未终。金马胜 游成旧雨,铜驼遗恨付西风。黑头尔自夸江总,冷齿人能说诸公。龙首黄扉真一梦, 梦回何面见江东。’本相听闻熊大人文武全才,今日想请熊大人品评品评此诗!” 众人听得耶律仲行的话,面面相觑,有人劝道:“耶律丞相醉了!”但如旭烈兀之 流的人,均知耶律仲行乃是力举不杀文天祥之人,能得他说出这番话来,均暗自冷 笑。但呼得熊承恩怒道:“岂有此理,岂有此理,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留大人得 投明主,乃顺应天意,江总,褚渊之流怎可与之相提并论?文天祥此人当天是无法 无天,还是趁早杀之为妙呀!”耶律仲行冷笑道:“这么说来,熊大人也是识时务 的俊杰了?” 原来这熊承恩昔年原是南宋朝庭的湖广兵马守备,元兵进攻湖广时,熊承恩正 率兵坐镇江夏,与元兵相持了七日,因为粮草断绝,再加上当时熊承恩见元兵声势 浩大,于是献城投降,说来与留梦炎正如出一辙,耶律仲行甚为佩服文天祥气节, 此时听得熊承恩不住出言说要杀文天祥,不由得心头火起,想起熊承恩的出身,忍 不住出言讥讽。熊承恩闻言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但他终是城府极深之人,心知耶律 仲行不管如何乃是朝中一品大员,自已初来京师,不便与他翻脸,却因强忍怒气, 而致脸色阴晴不定。旭烈兀一旁心道:“看你老熊怎么应付?” 却听得耶律仲行又道:“皇上若真要杀文天祥早于三年前杀了,不杀自有不杀 的理由,又何须熊大人多心呢?”熊承恩怒极而笑,端过一杯酒,仰天一口,似是 将满腔怒火喝进肚中,而后竟大笑道:“丞相所言极是,令下官茅塞顿开!来,下 官敬丞相一杯,先干为敬!”耶律仲行本还想将之挖苦几句的,但听得熊承恩如此 一说,竟也不好说什么了,嘿嘿地笑了两声,干了一杯。众官儿见僵了的气氛一下 子化开,忙趁热打铁,纷纷赞道:“好酒量,好酒量!”慢慢转开了话题,一时间 只闻得觥躇交错之声不绝,热闹不已。 众人正热闹间,突听得一阵“依依呀呀”的胡琴声自楼下传来,一个苍老但豪 壮的嗓门伴着那琴声唱道:“一片红霞海上生,海中有岛曰田横,当年齐国贵公子, 国破家亡抑泪行。誓不帝秦悬正气,海隅抗暴见旗旌,五百壮士誓同死,强虏不灭 天道亡……”辞调慷慨激昂,与那凄楚的琴声和成一片,虽然一为激昂,一为凄楚, 极不相称,却也令得闻者心恸。这歌辞说的是春秋时期齐国公子田横的故事。划年 秦始皇扫平六国一统天下之后,田横身为齐国王室,誓不降秦,率领五百死士逃至 黄海中一个岛屿,高举抗秦大旗,虽然此举未能奏效,但田横的气节却为后人千古 传诵。自宋亡以来,民间心怀不平之士,争相传唱这首“田横辞”将自己的心怀故 国,誓不降元的心曲寄托其。 此时座中一干元朝高官听得此曲,个个紧皱眉头,心道:“哪里来的疯汉,竟 敢在天子脚下公然呤唱此曲!”当下旭烈兀便想唤人将那唱曲之人轰走,可又转念 一想,若自己这么一做,岂非又惹得民间非议自己限制百姓的言论自由?正不知如 何是好间,突见熊承恩站起身来,道:“不知哪来的疯汉,在此恬噪,扰了各位的 酒兴,待下官去将之轰走。”说罢径自走下了楼。 熊承恩下得楼来,但见靠西窗的一席正坐了两人,一个是名俊朗的公子,另一 个却是个糟老头,那老头膝上放了一把胡琴,摇头晃脑,正自吟唱不休,那公子不 时说道:“好,好,唱得好!”举起酒杯,一饮而尽,此举竟是以琴声来下酒了, 大有古人之雅风。两人身旁围了三名壮汉,想来是酒楼中的打手,各各将衣袖高高 挽起,向二人怒目而视,熊承恩心知有异,再细看那公子相貌时,不由得心中格登 一跳,暗道:“哎呀,这世上怎有如此貌似之人?难道他便是那人?”此念一生, 立时又否定了:“不可能,不可能,他的尸体我都见过了,呀,莫非是鬼魂显灵, 若不是他,纵使相貌相似,那股气度却是任何人学也学不来的!” 正自思想间,那公子双目一转,与熊承恩打了个照面,但听他笑道:“成伯, 不要唱了,你看,把楼上的达官爷都扰下来了!”那老头放下胡琴,哼了一声,抱 起一坛酒,拍开泥封,仰头便灌。那公子立起身来,拱手道:“扰了达官爷的酒兴, 对不住之至,敢问这位官爷如何称呼?”熊承恩冷冷应道:“本官鄂州府台熊承恩, 此间楼上饮酒的均是此朝中大臣,公子还须束缚尊仆,扰了楼上各位王公大臣的酒 光,本官也担挡不起!”那公子佯作一惊,道:“哎呀,原来竟是人称‘铁腕吏治’ 的熊大人,失敬失敬,小生赵复初在此谢罪。” 熊承恩道:“赵复初?”那公子笑道:“正是!赵乃赵宋之赵,复为光复河山 之复,初者,初始之初也!”熊陕西省恩心中一惊,只觉此人语含机锋,绝不是寻 常酒客。正盘算间,听得赵复初又道:“小生听闻熊大人此番入京乃是步入青云之 途,为此小生特备了一副‘鹏程万里图’敬献给大人!大人请过来一观!”说着自 那老头的行囊中取出一副卷轴。 熊承恩心中有了数,这赵复初摆明了是为自己而来,只是却看不透他的身份, 且看看他到底玩的什么把戏。熊承恩昔年乃宋朝江夏城兵马守备,孔武有力,此刻 虽摸不透这赵复初之意,但见他书生文弱,也不怎么放在心上,冷笑一声,走了过 去。 赵复初那卷轴的另一端递与熊承恩,自已用左手拿了一另一端,缓缓展开。入 眼但见一片浩瀚无边的大海,图中洪波涌起,前仆后继,仿佛似真的一般,看来此 画的工笔确为上品。展至中途,但见一只大鹏鸟平展双翅,掠过海面,那大鹏画得 更是栩栩如生,双爪如钩,展翼如铁,竟是十分威猛,熊承恩文武双全,当然懂得 鉴赏,见得此画也忍不住心底暗暗赞叹。 再展开得两分,便见一行龙飞凤舞的大字云:鸿鹄展铁翼,一飞九万里。其后 的落款是:宋公子赵复初绘于宋祥兴六年。这一十四字却是典型的“瘦金体”书法。 须知昔年宋徵宗赵位之时,喜好舞文弄墨,一手“瘦金体”书法冠绝天下,自此以 后,民间文人士子争相摸仿,但无论民间文人如何模仿,笔架之间总少了那股特有 的王室贵气,形似而神不似。但这画卷上的字却与徵宗亲笔如出一辙,不光形似, 且字里行间透露出一股贵气,这一点教熊承恩如何不惊?再看那年号却是“宋祥兴 六年”,事实上南宋早亡于四年前了,那时正是宋祥兴二年,而这画卷上的“宋祥 兴六年”正是如今的“元至元十九年”。熊承恩心中突然灵光一闪,失声叫道: “你是汉王!”话犹未已,赵复初指在画卷上的右腕突然一翻。 白光一闪,熊承恩心下早已惊出一身冷汗来,本熊的疾跳数步,但觉胸前凉风 直灌,低头一瞧,胸前衣服已被划开一道尺许来长的口子,不由得暗自庆幸道: “幸好反应及时,否则已遭开膛破肚之祸!”方自站定,方才那拉胡琴的老头早子 抱了胡琴当头砸将过来,熊承恩伸臂一挡,“嘭”胡琴被震成碎木,却见那老头早 已自琴底抽出一把长刀,如泼风般卷将过来。同时熊承恩这才看清原来那老头竟只 有一条右臂。 慌忙间连连闪避,口中大叫道:“来人啦,来人啦!”楼下酒客见突起打斗, 忙不迭的向往逃去,生怕怏及池鱼。楼上众人闻声心知不妙,纷纷涌下楼来,却不 过大多数只是文官,见状也只是夺路而逃,只有旭烈兀自性好武,见状大怒,首当 其冲,冲向那赵复初。同时门外的护卫亲兵也涌进来救驾,与夺路而逃的酒客撞在 一起,一时间,乱成一团。 熊承恩苦于手无兵刃,只得闪避,狼狈不已。但听得赵复初在一旁厉声道: “熊承恩,你这奸贼,本先皇当年视你为肱股大臣,将整个江夏的城交付于你,而 你却投降鞑子,还派人追杀本王,意图向鞑子邀功,本王幸得历代先皇庇佑逃得一 命,今日却是向你算帐来啦!”熊承恩越听越惊,一个疏神,右臂一痛,已被那老 头一刀砍中,幸好自己内力尚有几分火候,这条右臂终是未被卸下,饶是如此却是 疼痛不已。 原来这赵复初正是昔年的南宋汉王,恭帝赵显的堂兄,原名为赵升。赵升昔年 被封疆湖北,正住在江夏城中,与熊承恩本是极为熟捻,后来元兵围兵江夏城,熊 承恩献城投降,为了向新主邀功,派人追杀汉王赵升。喜幸赵升平日礼贤下士,对 士兵甚为关心,贤名远播,而熊承恩投降之举引得手下多人不满,正好派去追杀赵 升的士兵也正是对熊承恩心怀不满之士,在追到赵升后,又将之放走了,另觅了一 具身形相貌与赵升有几分相似的尸身搬回去交差。这一举瞒过了所有的人,也令熊 承恩换得了鄂州府台的官职。 赵升死里逃生,流落江湖,四处结交心怀故国的英雄豪杰之士,结为死士,偶 一日经过黄海沿岸,赵升伫立岸边,遥望大海,唏嘘不已,突想起海中田横岛的故 事来,于是决心仿效田横之举,带领死士,东渡田横岛,高举复国大旗,并改名复 初。经过数年和发展也组起了一只数千人的队伍,采取刺杀的手段,杀害各地为元 朝效忠的官员,那元丞相阿合马之死亦正是赵复初手下所为。 后来得知大仇人熊承恩入京的消息,赵复初也跟了过来,为了不引人注目,只 带了成伯这名最忠心崩裂武功最狠的心腹,并先以大宋皇帝的身份写下诏书贴于城 门,原只不过用来作威吓之用。接着又效仿当年荆轲刺秦之举,订下了“图穷匕现” 之计。孰料熊承恩的反应之快实是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一击竟是未能奏效。 熊承恩连遭险境,大叫道:“王爷,此人乃是伪宋汉王!”旭烈兀心中一惊, 想不到这人竟有如此大的来头,心想万万不可教他跑了,于是大声吩咐道:“将此 二贼格杀勿论,格杀勿论!”话音才落,突听得一声惊雷也似的暴喝响起:“思汉 飞,纳命来!”一道刀光挟着凌厉无匹的劲风趄自己当头卷来。旭烈兀大惊,一个 倒纵,跃开数步,那老头立时如不要命般冲将过来,刀法之狠实是见所未见,旭烈 兀忍不住心底发寒,只得空手来应,斗得数招,已是大汗淋漓。 那边厢赵复初已与熊承恩斗得正紧。此时熊承恩手中已手了一柄士兵递来的一 柄长矛,既有兵刃,心中也有了底,不似初时那么狼狈了。嘏赵复初手中只是一柄 不足尺许的匕首。俗话说:一寸长,一寸强。二下一相较,气势上终于熊承恩占了 先机。蓦地里,熊承恩长矛一抖,挽了斗大三个枪花,疾点赵复初胸前三大要穴。 赵复初心中一凛,回腕便去拔对方矛头。 “铿”匕首与矛尖相击,赵复初只觉虎口一痛,匕首竟被对方震得脱手飞出。 须知熊承恩本是武将出身,臂力惊人,此刻又占了长兵刃的便宜,是以一招得手, 当下忍不住大笑起来,又道:“王爷,此人若教他逃了,必定后患无穷!”旭烈兀 又蔫不知赵复初的重要性,于是又大叫道:“若能搏杀伪宋汉王者,赏金万斤,官 封万户候!” 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众元兵听得王爷开出高价赏格,个个奋勇争先, 齐齐向赵复初涌了过去。本来与旭烈兀想斗的那老头身周也围有不少元兵,此时竟 都围向赵复初,无形之中,将那老头的压力减轻大半。而赵复初却顿感压力倍至, 心愤已极,怒道:“熊承恩,你这叛主求荣的卖国奸贼,我赵复初便是死了化为厉 鬼也不放过你!”当此状况,他自知九死一生,不得不将生命置于度外,全力往熊 承恩冲去,只想临死前将熊承恩先杀死。但偏偏越是心急越难以冲出包围圈,血战 间,身上已被刺了五六处创口。 熊承恩站在圈外,得意之至,心想此番赵复初是插翅难飞的了,这一功当然是 记在自己头上,想来高官厚禄已是指日可待的了,忍不住仰天狂笑起来。便在这当 口间,突闻“啪啦”一声,头顶突然落下无数碎瓦沙石,熊承恩正是仰面朝天之势, 骤不及防间,被无数细小沙石直灌入眼内,忙本能的伸手去揉眼。便在这一刹那间, 一道人影和着碎石挟着剑光自屋顶破洞直落下来,但闻白光一闪,“嗤”地一声, 一柄长剑竟由熊承恩的天灵盖直插下去,直没至柄! “啊!”熊承恩惨叫一声,迪一声垂死惨叫,竟是出奇的凄厉,令得全场所有 人齐齐怔了一怔。但见那道人影早以迅捷无伦的身法倒纵开去,同时拔出了长剑。 熊承恩头顶血如泉涌,怦然倒地。可笑这绝世奸贼,死了都不知到底是死在何人手 下,也合当是天道循环,报应不爽了。那人影手举长剑,大声叫道:“爹,孩儿为 您报仇啦!”众人这才看清,此人竟不过只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不过眉宇间透露 着一股豪气,想来决非凡人。 赵复初见得熊承恩突然惨死,心下狂喜,更增添无数气力,劈手夺过一柄长矛, 舞将开来,顿时有七八人应矛而飞。赵复初又赞道:“好,好,小兄弟,杀得好!” 那少年向赵复初报以一笑,而后又厉喝道:“贼鞑子,小爷要大开杀戒了!”挥剑 冲入敌群,与赵复初并肩战在一起,二人联手,顿时形势逆转。众元兵见熊承恩死 状,兀自心惊不已,再看清杀熊承恩之人不过只是个弱冠少年,更是心惊,都道是 魔星下凡。吓得面无人色,哪敢逼近半分。赵复初趁机与那少年大展神威,霎那间 竟击毙了四五十名元兵。赵复初看这场中情形,心想熊承恩已死,此番的目的便已 达到,还是及早抽身为妙,莫要担搁得久了,引得大股元兵到来那便麻烦了,当下 招呼道:“成伯,是时候撤了!” 此时那成伯已与旭烈兀斗得上了二楼。成伯步法沉稳,每每踏出一步,便将那 木质楼板踏出个大洞。每每一刀劈出,便见木屑纷飞,着实是令人咋舌。成伯正杀 得兴起,听得赵复初招呼,应道:“汉王,您不用管了,此人乃是老奴旧主不共戴 天的仇人,老奴不杀他誓不罢休!”说着一刀横斩旭烈兀腰身,旭烈兀沉腕扭身, 回踏一步,却不料这一下正好踏入楼板上的一个窟窿中,重心一失,顿 时上身不由 自主的朝前凑去,正好迎向成伯的刀口,成伯大笑道:“思汉飞,你可还记得六年 前的庐陵旧事么?” 旭烈兀闻言,脑中突然灵光一闪,惊叫道:“啊,你是周善成!”他本来和成 伯战了良久,总觉此人好熟悉,可总也叫不出他的名字来,此时突然听得对方说起 庐陵旧事,这才突然省悟这人便是当年文履良的忠仆周善成。原来当年周善成舍命 掩护文履良,力敌数百元兵,混战中被一刀砍下一条右臂,当场昏死过去,众元兵 都道他已死了,这才侥幸留得一命,后来元兵收兵之后,周善成在瓦砾堆中被卷来 的火舌斫醒,忍痛爬起身来,自此以后流落江湖,由于经此一役,少了条手臂,更 兼之面部被火所烧,容貌已不似从前了,所以旭烈兀半天也认不出来。 周善成在江湖上,结识了落魄的汉王赵复初,在得知赵复初的的身份与志向后, 誓死追随赵复初,同时因为刀法狠辣无匹在数千死士中脱颖而出,成为赵复初此番 大都之行的随从。赵复初图穷匕现,一击不中,,周善成便立时抢攻上去,可由于 旭烈兀的突然出现,令得他想起了文履良一家的深仇大恨,怒火上冲间,竟舍弃了 熊承恩而直取旭烈兀。 好个旭烈兀,不愧为“蒙古国第一高手”在这生死俄倾之际,竟举掌迎向周善 成的刀刃,此举无异于将自己双掌送上去给周善成割一般。周善成笑道:“先割下 你的狗爪子也好!”“嗤”刀锋入肉,旭烈兀顿感痛心彻肺,但同时亦忍痛运真气 贯往双掌。 周善成只感刀刃才入肉三分,便割不下去了,原来已为旭烈兀的护体真气所阻。 而旭烈兀亦趁这一瞬间,借周善成的那股力道,身形重重往下一顿。“啪”地一声, 撞破楼板,整个身躯直坠下去。 落下楼来,早已陷入了三十余名元兵的重重护卫中。但头看双掌时,隐见白骨, 血流不止。当下撕了两副衣襟相互裹了。旭烈兀这一招败中求生的方法不得不令周 善成叹服,但他很快又提刀跃了下来,攻向旭烈兀。赵复初在一旁急道:“成伯,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君子报仇,十年未晚,我们还是先走吧,迟了便来不及 了!”话才落音,但听得屋外响 起一阵密集的蹄声,刹那间,屋外已是被近千火把 照得灯火通明,旭烈兀大笑道:“现在已经迟了!”紧接着一个宏朗的声间在屋外 响起:“六王爷,臣张弘范该死,救驾来迟!”原来发话之人乃是兵马司指挥使。 但听得张弘范续道:“逆贼,此间已被我军团团围住,你们已是瓮中之鳖,若识相 的话,速速护送六王爷出门!”周善成忖度时势,收刀退回赵复初身边,道:“怎 么办?”门外张弘范的威声恫吓不绝传来。 赵复初突厉声喝道:“张弘范,你这汉奸,可还记得本王么?”原来张弘范本 也是南宋旧臣,降元之后,成了新贵,做到了兵马司指挥使之职。张弘范听得这声 音好熟不由得吃了一惊,问道:“你是何人?”赵复初傲然道:“汉王赵升!”张 弘范闻言心中剧震,但很快又定下神来,道:“现今已是大元的天下,什么汉王, 我可从未听说过!” 赵复初气极,正待反唇相讥,突听得旭烈兀笑道:“赵升,如今你的家人兄弟 都已向我皇臣服,你居然还敢行此逆举,难道不怕株连九族,掘你赵氏祖坟么? “赵复初怒极,暴喝道:“你敢!”双目睚张,怒发冲冠,显是气愤已极。旭烈兀 笑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非莫王臣!我只须奏明皇上你所犯罪过, 又有什么敢不敢的?”顿了顿,又道:“纵使你能杀光我身边的这二三十名护卫, 但外间尚有千名精拴,你自信能杀得尽么?哼,你们现在唯一能做的事便是缴械投 降,念在你是旧朝王孙的份上,倒可放你一马。你若负隅顽抗,那只是死路一条!” 赵复初定定的望着旭烈兀,双目几欲喷出火来。正自盘算脱身之计间,突听得 外间一阵吵嚷声,外间元兵纷纷惊呼道:“丞相,丞相!”紧接着一个声音暴喝道: “让开,否则我杀了他!”跟着一杀大汉押着一人踏进屋来。那被押之人赫然竟是 中书令丞相耶律仲行。那大汉将左手反扭了耶律仲行的双手,右手贴在耶律仲行后 心,众元兵见得丞相大人入质,不敢妄动。那大汉在厅中环顾一周,喜道:“伯承, 你果真在这里!”那少年见得来人,不由含泪道:“文伯伯,伯承新手杀了那奸贼 了!”那大汉闻言心中一动,同时发现了大厅中熊承恩的尸身,喜极而泣,赞道: “汉铭兄有子如此,九泉之下也当瞑目了!”接着猛地向旭烈兀喝问道:“旭烈兀, 你可还认得我么?” 旭烈兀被那大汉当头一喝,忍不住心中一跳,定睛朝那大汉望去,二人眼神甫 一交接,旭烈 兀惊呼出声:“你是文履良!”旭烈兀的确没有认错,这大汉果真是 文履良。周善成突然抢上前一步,不无激动地道:“庄主,果真是你?”文履良闻 言浑身剧震,细细看了周善成一眼,良久,才兀自喃喃地道:”成伯,果真是你, 果真是你,天可怜见,想不到咱们还有再见之日!“话未完,止不住已是老泪纵横, 周善成更是泣不成声。 二人各自伤心一番,周善成突道:“夫人呢?”文履良听得提起妻子,突地怒 从中来,向旭烈兀厉声道:“是你,是你杀了茹平!”周善成闻言,向旭烈兀狠狠 地望了一眼,道:“思汉飞,你这贼厮鸟,老夫定和你没完!”赵复初突道:“成 伯,稍安勿燥,如今情势于我方不利,还是得先想个法了脱身才好!”周善成闻言, 强压下怒火,回头对文履良道:“庄主,这位便是汉王殿下!”文履良因手押耶律 仲行,只得向赵复初点了点头。 旭烈兀突道:“文履良,你以为就凭协持一个耶律仲行就能脱得了身么?呵呵, 此人与本王素来政见不和,你若杀了他,本王还要多感谢你呢!哈哈哈!”文履良 也笑了起来,道:“真的么?那你若这样想未免太不孝了!”旭烈兀一时间难以明 白,只道文履良是在占自己口舌便宜,怒道:“岂有此理,你要杀只管杀好了!” 岂料耶律仲行突接道:“六王爷,下官有太祖帝钦赐的丹书铁券!”此话一出,旭 烈兀心中一惊,但见文履良却兀自冷笑不已。 原来昔年耶律仲行的父亲耶律楚材乃是太祖帝成吉思汗身前最得力的大臣,成 吉思汗深感耶律楚材辅佐之功,晚年曾颁下丹书铁券与耶律楚材,并吩咐子孙后人 道:“耶律楚材之与朕,如同昔年魏征之与唐太宗也,以后你们对耶律一家不可有 丝毫怠慢,楚材的后人世袭中书令丞相之职,绝不可刻意排挤,若有违者,便不算 是我铁木真的子孙!”旭烈兀得文履良提醒,才想起这一层来,不得不令他大伤脑 筋。文履良长笑一声,道:“咱们走吧!”押着耶律仲行率先走出门外,赵复初、 周善成和那少年一齐尾随在后。 五人通过层层环侍的元兵,到得大街之上时,已是五更时分了。数千名元兵压 在五人身后,亦步亦趋。周善成凑近文履良身旁问道:“再往哪里去?”文履良微 微一笑,对手中所押的耶律仲行道:“丞相大人,对不起了,要暂借贵府一避!” 耶律仲行道:“阁下倒真是有把所握得很!”文履良笑道:“令尊生前追随成吉思 汗,荣宠不已,得蒙成吉思汗赐下不少物事,甚至还有成吉思汗当年用过的器具, 这些均被鞑子视同珍宝,因此我们避于贵府,鞑子万万不敢攻进来,却是再也安全 不过。”赵复初在一旁听得忍不住叫好,心道:“文履良果然不愧为当世人杰,若 得此人之助,我的复国大计何愁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