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耶律仲行的丞相府座落在鼓楼大街,占地极广。当一行人进入府内时,天色已 大明了。一路上,赵复初和周善成也得知那少年姓陆,双名伯承,乃是湖北武林大 豪陆汉铭的独子。六年前渡劫堂惨变,文履良被神秘黑衣人救出,当时由于被毒烟 所迷,昏了过去,醒来之后发觉已身处一个山洞之内。那黑衣人早已不知所终。 文履良养好伤后,径往湖北投奔至交好友陆汉铭。自此在陆家庄住了下来。后 来府台熊承恩为巴结旭烈兀,血洗陆家庄,将陆家大大小小八十一口人尽数杀死, 陆汉铭也未能幸免,但老天有眼恰在那晚陆汉铭的独子陆伯承因缠着文伯伯教武功, 二人不在庄中。到得二人回来之时,入眼当见一片狼藉,二人心下大惊,在得知事 情经过后,文履良决心为好友报仇,并夺回被熊承恩抢走的《指元篇》,所以带了 陆伯承跟随四海镖局的队伍,一路追到了大都来。文履良先在大都城外自保镖队伍 中夺回《指元篇》,接着入城来寻熊承恩。 在得知熊承恩于鹤栖楼大宴众元朝高官的消息之后,文履良便开始精心策划刺 杀熊承恩的计划。孰料陆伯承少年心性,血气方刚,再加上报仇心切,竟不待文履 良策划好便只身冲入了鹤栖楼。幸好恰巧有赵复初一伙在此,机缘巧合之下,一举 将熊承恩击毙。文履良突发觉陆伯承不见,心急如燎的赶往鹤栖楼来,到得楼外之 时,但见数千元兵已将整座酒楼团团围住,心知不妙,但心想纵使自己此时进去无 非多送性命而已,于是跳上高处,寻找最好的逃跑路径,四下里一张望,但见四周 均是吓得魂不附体的几名文官在慌忙奔逃。 当下他心念一动,追过去将一干文官截住,他本想将那些人尽数擒来以作人质, 可转念一想,自己只有一个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抓住这许多人,百般无奈间,只得顺 口问那些文官的的姓名官职,以拖延时间,盘算对策。这些文官一个个都是手无缚 鸡之力的儒生,见得这么一个雄纠纠,气昂昂的恶汉逼问,哪敢不说?但其中偏偏 只有耶律仲行一人始终面不改色,冷笑不已,文履良心知此人有异,再一问,得知 他竟是名臣耶律楚材的儿子,当下有了计较,只押了耶律仲行一人为质,他算准了 元人因为耶律楚材的关系绝不敢惘顾耶律仲行的性命的,果然被他押中了。 旭烈兀与张弘范率兵追到丞相府门前,重重大军将丞相府围得铁桶也似,但却 一直不敢妄动。由于耶律仲行的身份实是非同小可,旭烈兀也作不了主,忙使人报 上朝中,同时召集了全城的兵力过来,死守丞相府。一时间,两方成了僵持之局。 世祖忽必烈得知消息,不敢稍有担搁,立时召集群臣会于金殿,共商对策。 右丞相博罗首先站了出来,道:“皇上,臣以为,逆贼猖狂,无法无天,坚决 不可姑息。若然只为了耶律大人一人的性命,而失掉了我大元国威,实是得不偿失。 为今之计,便是命大军攻入丞相府中,擒下四人,方能显我皇威仪也。”忽必烈皱 眉道:“不然,仲行之父耶律楚材乃昔年太祖帝肱股之臣,太祖帝曾颁下丹书铁券, 再三吩咐后人善待之,若然今日朕置耶律仲行性命于不顾,不光是担上不孝的罪名, 而且日后后人也会说我皇家的不是!”皇帝既然有此一说,很快便引得众多大臣赞 成。但那丞相博罗偏偏是个脾气臭硬之极的人物,据理力争道:“皇上今日若姑息 逆贼,那威严何在?我堂堂一国之威,岂可因一人而废?” 君臣正相持不下间,突听得内侍高叫声远远传入殿中:“皇上,不好了,六王 爷刚刚使人传来了消息!”那内侍上气不接下气的冲入了殿中,拜伏在地,道: “逆贼要以耶律丞相换文天祥!”此言一出,不啻于在众大臣耳边炸开了个晴天霹 雳,忽必烈霍地立起身来,大声道:“真有此事?你给朕再说一遍!”此事太过突 兀,他竟有些儿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了。 那内侍战战惊惊的又重复了一遍,忽必烈大吼一声:“岂有此理!”这一声怒 吼竟将那内侍吓得晕了过去。忽必烈命人将那内侍抬走,冷静下来,再问博罗道: “怎么办?”博罗道:“逆贼要求越来越无理了,皇上还考虑什么,速速进兵方为 上策!”忽必烈正处于气头上,听了这话,正待下令,突听得一人道:“皇上三思!” 尚书左丞相刘运臣排众而出,此人乃是汉人,也是世袭,乃父便是昔年成吉思汗帐 下文臣刘仲禄。但听刘运臣道:“皇上,耶律丞相府中有许多物事均是昔年太祖帝 钦赐,那丹书铁券更是悬于正梁之上,见此二物如见太祖帝,向来是文官脱冠,武 官卸甲,更从未有人敢在丹书铁券前亮兵器者。如今皇上帝令一下,众士兵持刀枪 冲入丞相府中,只怕是冲撞了太祖帝呀!”须知成吉思汗有元人心中地位实是有如 神灵一般,刘运臣这一说正中忽必烈心坎之上,忽必烈一下子颓然倒在了龙椅之中。 博罗突道:“难道就如此任由逆贼嚣张么?难不成皇上真想用文天祥来交换耶 律丞相么?且不说文天祥如何,单是那帮逆贼中便有一个伪宋汉王在内,若然让此 人走了,又不知要煸动多少无知愚民呢?再加上一个文天祥,那更是不得了了,哼, 照此下去,我大元江山只怕不保呀!”“大胆!”忽必烈闻言怒喝,博罗忙拜倒在 地,续道:“臣之所以有此言,全是为了我大元江山社稷着想呀,凡事有权宜,纵 使太祖帝神灵得知此事,想来也不会怪罪的!臣一片忠心,激愤之处,未免失言, 请皇上治罪,臣死亦无憾,但唯愿皇上千万莫要姑息逆贼!”说着竟自取下了官帽 玉带,看来当真是以死相谰了。 忽必烈当然也不会为了这一点点失言,便真的治博罗之罪,当下温言安慰道: “丞相言重了,丞相的心意朕又岂会不知,起来吧,朕恕你无罪!”博罗却道: “臣再次恳求皇上下令进攻丞相府,皇上不准,臣便不起身!”忽必烈一怔,未料 到博罗竟来了这么一招,当下也不知说什么好了。刘运臣突道:“万万不可进攻呀!” 忽必烈道:“那依你之见,有什么更好的办法么?”刘运臣沉呤半晌,道:“此时 丞相府中四人分明是以伪宋汉王赵升为首,臣以为,不妨唤那瀛国公赵显来劝降赵 升,赵升即使不念自身也要念及叔伯兄弟吗!”忽必烈点了点头道:“不错,此法 甚合朕心!也罢,来人呀,速往开平府传瀛国公!” 便在忽必烈与群臣金殿苦商对策之际,耶律丞相府中却是一片混乱。耶律仲行 位极人臣,府中家丁仆人,自是不少,突见得丞相被人协持,而府外又是铁骑军层 层环侍,人人心神大乱。好在耶律仲行竟是十分合作,当此之际,竟也不心惊,大 声招呼众仆平静下来。周善成趁机将众仆赶入了后院。忙了一阵,总算平静了下来, 这才松了一口气。但想起屋外的层层大军,虽说有人质在手,但敌众我寡,各人也 不得不提起了十二分的精神,以不变应万变。 一时间众人无语。耶律仲行抬头望着横梁上的丹书铁券,兀自出神,丝毫也没 有人质的恐惧感。只听得户外众士兵的来回走动声与旭烈威的威吓声不时响起。文 履良揽过陆伯承,切声问道:“伯承,你怕么?”陆伯承毅然答道:“怕什么,顶 多是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和文伯伯在一起,还有什么值得害怕的!”文 履良忍不住仰天豪笑道:“好,好!”顿了顿,又悠悠叹道:“唉,如果汉铭兄当 时能有你这份豪气,也不用被那狗官害得家破人亡了!”接着又问道:“伯承, 《指元篇》是你家的祖传之物,你一定要好好修习,日后将你陆家的绝学发扬光大!” 陆伯承自怀中掏出一本薄册子,道:“放心吧,伯承一定不会辜负文伯伯的期望的。” 说着径自走到一旁,看起书来,翻得数页,手中已开始比划起来,显见已入了神。 文履良暗赞道:“这孩子在这种情况下,还能心无旁羁的看书,当真是块习武的好 料子!”不由得暗暗为亡友高兴。 文履良骈指如戟,双手在耶律仲行身上点过,一连封了他身上数十处大穴,这 才回身向赵复初行礼道:“文履良见过王爷!”赵复初凄然一笑,道:“文先生客 气了,亡国之人,还有何颜面自称王爷?”说着又叹了一口气。文履良忙道:“王 爷此言差矣,呼们大宋虽亡,但人心未死,只要王爷有决心,光复大宋,终有功成 之日!”赵复初心神激荡,伸手拍了拍文履良的肩头,道:“若能得文先生之助, 那便是大宋之福呀!”文履良道:“王爷,若然今日咱们能安全逃得性命,履良愿 誓死追随王爷!赵复初喜极,道:“哈,文有尊兄文天祥,武有文先生,复国大计 何愁不成?”周善成突插话道:“庄主,王爷,你们看鞑子会不会真的以文丞相来 交换此人?”说着在耶律仲行的身上踢了一脚,骂道:“哼,用你来换文丞相,却 是抬高了你的身份!” 耶律仲行吃痛,却不痛呼,只是冷笑道:“你们想用我来换文天祥,那却是大 大的失策了!”周善成作势又要踢,文履良一把拦住了,道:“此人倒也是条汉子, 咱们也不需做这些折辱人的事!”接着放低了声音向耶律仲行道:“你以为我真的 会这么傻么?我此举只不过是转移鞑子的注意力罢了,今夜我便会往天牢一行,哈 哈,鞑子只道我在等他们的答复,却绝料不到我会在这个时候劫狱!”耶律仲行双 目一亮,道:“好计策,不过天牢守卫重重,凭你一人之力未必能成功!”文履良 听得他这么一话不由得愣了,因为他看这耶律仲行的话音之中竟含有八分喜悦之意。 但听得耶律仲行又道:“文天祥被关押在兵马司的死囚牢中,那里的守卫一个 更次换一次班,每晚都有不同的口号。”文履良、赵复初、周善成三人更为惊奇, 这耶律仲行每句话都好象在有意帮助他们一般。周善成兀自不信,骂道:“你唬我 么?老夫也不怕!”耶律仲行悠悠地道:“唬你也好,我胡说也好,一切与我无关!” 正说话间,突听得一个呼声传入屋内:“老爷!”一名贵妇人出现在门口,一 手牵着一个孩儿,竟是一男一女,都是六七岁年纪,那女娃儿肤色白皙,双目灵动, 玉雪可爱之极。而那男孩却是虎头虎脑,浓眉大眼,真是惹人怜爱。那女娃儿一见 耶律仲行躺在地上,吓得“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叫道:“爸爸,爸爸!”那男孩 看了四人一眼,突道:“妹妹,你不要哭,他们都是坏人,看哥哥打他们!”说着 竟一下子挣脱那妇人的手,当头便撞向文履良。那妇人吓得惊呼起来,生怕文履良 杀人不眨眼,将那男孩杀了。 文履良却是哭笑不得,伸手便拦向那男孩的头部。岂料那男孩突然伸出小手来, “啪”地一声竟击在文履良手背上,但不得不令文履良大吃一惊,因为他明显的看 出这男孩使出的这一掌竟是含有上乘武功的根基。当下蹲下身来,用右臂将那孩子 圈了,道:“谁教你的武功?”那男孩道:“你是坏人,不告诉你!偏不告诉你!” 文履良无奈,想了想,突然心下一震,转头朝耶律仲行道:“耶律丞相,阁下深藏 不露,当真是不简单呀!”岂料耶律仲行道:“什么,我不懂?”文履良冷笑道: “你还装么,你干么不起来和在下打过,原来丞相大人还是个武林高手呀!”他说 这话的同时亦想不通既然耶律仲行身怀上乘武功,为何甘愿为自己所擒?耶律仲行 道:“我丝毫不懂武功,文先生偶尔被犬子误打中了一下,便疑神疑鬼,未免太可 笑了!”接着望向那妇人道:“夫人,你带孩子到这里来干什么?” 那妇人道:“老爷你不要紧吧!”说着又去哄那哭泣不休的女娃儿。耶律仲行 招呼道:“燕儿,不要哭了,来到爸爸这里来!”接着又向那男孩道:“中儿,你 也过来!”那女娃儿止了哭声,和那男孩一起走到耶律仲行身前。 但听得耶律仲行 轻声安慰两个孩儿道:“不要怕,爸爸没事,啊是了,你们怎么不去陪平妈?”文 履良听他们此时说起寻常家事来,也不想多听,慢慢走出门外,查看元兵动静。周 善成与赵复初也走到一旁各自闭目养神。 文履良出得屋来,抬头一望,但见院墙之上正攀上了三两名元兵,心下一惊, 暗恨自己疏于防范,同时又幸庆发觉得早,当下冷笑一声,手一挥,一把金针掷出, 那墙头上的几名元兵各自闷哼一声,栽倒下去。收拾完这几个之后,文履良有了前 车之鉴,不敢托大,向屋内说了声:“成伯,好生看着他!”跳上屋顶,极目四望。 本来丞相府的院墙极高,寻常士兵若要攀上墙头须得借助绳索之类的物事,而 如旭烈兀这等武功高强之士,虽有能力轻而易举的跃上墙头,但身为王爷,怎可在 大庭广众之下做逾墙之举?所以倒没有几人攀上来,除了文履良刚才收拾的几人外, 后院墙上也正有数名元兵,由于金针不能及远,文履良只得跃空掠向后院,金针连 发,将那几个也打下墙头。两把金针一发,众元兵都被镇住了,不敢再上。 文履良身在屋顶,望着四下里层层围叠的元兵,一派刀枪耀眼,个个虎视眈眈 的望着自己。见得这番情况,文履良也忍不住心底发寒。抬头望天,日正当空,差 不多已是正午时分了,这才想起自昨晚至现在更是粒米未进,腹中不忍饥锇,当下 心中盘算:且先抓两个下人做饭充饥。心念至此,当下抓了一把金针,以漫天花雨 的手法朝墙外众元兵打了过去,关空中只见一阵金光耀眼,众元兵纷纷中针而倒。 不约而同的后退了三尺,旭烈兀昔年也曾领教过文履良的金针绝技,所谓“一朝被 蛇咬,十年怕草绳”见得金针飞来更是吃惊。虽然他当年自丁茹平手中抢得《炎黄 针经》,但这么多年来,不知翻看了多少遍,怎么看也只是一本普通的医书,毫无 收益。 文履良见得墙外众人如惊弓之鸟,忍不住哈哈大笑。大笑声中,跃下屋顶来, 刚一下地,便见左侧一间厢房的门一上子开了,一个妇人走了出来。文履良还道她 是寻常仆妇,一个箭步冲将上前,伸手便拖住那妇人的衣襟,道:“做什么?”那 妇人闻声,心中一惊,慢慢抬起头来,望向文履良。二人这一个照面一打,竟不约 而同的发出“啊”地一声惊呼! 接着那妇人竟一下子软倒在文履良怀中,文履良的双目却早已为泪水所模糊。 良久,那妇人才颤声问道:“你……是人还是鬼?”原来这妇人竟是文履良的结发 妻子丁茹平!文履良哽咽道:“你……当真是茹平么?”丁茹平泪眼淋漓,悠悠地 道:“天可怜见,想不到我们两夫妻竟还有相见之目!”顿了顿,才大声喊道: “履良呀履良,我想得你好苦呀!”文履良虽然也是心中激动已极,但他还是未忘 记此时的处境,强行抑制下心下的情感,道:“此处不是说话之地,茹平,咱们进 去再说!”搀了妻子走向前院。 二人到得前院大屋中,周善成眼尖,一下子便看清了丁茹平,上前一步,惊道: “你……不是夫人么?”文履良兴奋得一把揽住周善成的肩头,喜道:“成伯,真 是的,真是茹平呀!”那两个孩儿一见丁茹平,齐齐扑了上前,那女娃儿叫道: “平妈!”而那男孩却叫道:“娘!”耶律仲行文丁二人如此亲密,也忍不住心下 大震。 刚要开口,丁茹平已走了过来,道:“丞相你没事么?”耶律仲行不解地道: “到底是怎么回事?”文履良早已抢着答道:“怎么回事?我还要问你怎么回事呢? 她是我的妻子!”丁茹平的泪水已止不住流下脸庞,道:“履良,你把丞相怎么了? 他可不是坏人,而是我和中儿的救命恩人呀!你快快将丞相放了!”文履良心中一 震,周善成突插话道:“再怎么说,他是鞑子的走狗,再者有他在手中鞑子们投投 鼠忌器,无论如何也不能放了他!” 文履良追问道:“茹平,这到底是是怎么回事?”丁茹平一时只觉千头万绪, 不知从哪里解释起好。但听得文履良又一字一字地道:“谁是中儿?”口中虽这么 说,,却不由自主的将目光投向了那男孩。此时那男孩已缩在丁茹平怀中,睁着一 双大眼望着文履良。文履良心中一阵激荡,慢慢蹲下身来,伸手抚向那孩子头顶, 柔声道:“你……便是中儿么?”心神激动之下,竟连声音都有些发颤了。 丁茹平将那孩子推向文履良,道:“怀中,快,快叫爸爸,这才是你的亲生爸 爸呀!”在场诸人闻言齐齐大惊。周善成眼中滚下两滴老泪,哽咽道:“小少爷?” 赵复初也道:“恭喜文先生一家团聚!”岂料那男孩突然发足奔到耶律仲行的身边, 大声道:“他不是我爸爸,他是坏人!”丁茹平立时尖叫一声,软软地瘫倒在地。 文履良强行压下心头的诸般情绪,走到耶律仲行身前,双手一指,解开了他的 穴道,道:“丞相大人,请你将事情原原本本的说个清楚!”此时他心知耶律仲行 必有异,对他说话的口气也不似初时那样了。耶律仲行拍拍男孩,道:“到你娘那 里去!”那孩子甚是听耶律仲行的话,乖乖的走到了丁茹平身旁,见得丁茹平泪流满 面,竟学着大人的语气安慰道:“娘,你不要哭了,看中儿把这大恶人赶走!” 丁茹平又是一声惊叫,忙一把将那孩子拥入怀中,声泪俱下地道:“中儿,他 不是大恶人,他真是你的亲生爸爸呀!你原来是姓文的!“那小孩小小年纪一时间 又哪里接爱得了这么突兀的事,看看丁茹平,又看看文履良与耶律仲行,突然小嘴 一扁,竟“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周善成在一旁细看那孩子与耶律仲行。但见耶律 仲行尖削脸庞,而那孩子却是明显的圆脸,两人五官未有丝毫相似,显然不是两父 子,一时间只觉种种疑团纷拥而来,又想起旧事,顿感悲从中来,久久不能断绝。 耶律仲行看看文履良,又看看孩子,叹了口气,道:“唉,平妈,还是你来说 吧!”丁茹平点了点头,将孩子搂得更紧了,同时慢慢地说开了:“六年前的那个 晚上,我见你和旭烈兀打得正紧,只想起身去帮你。可不料才一起身,中儿恰好在 这时在肚子里面蹬了我一脚,我一下子便晕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我被热气逼醒了。睁眼一瞧,只见四周都是火,我想爬出 去,可是往哪里爬呀,已经没了出路,我还以为我要死了。当时我也以为你死了, 于是我想到:‘既然你已经不在了,我一人独活还有什么意思,还不如早早地下去 陪你为妙!’”丁茹平说着,似乎又回到了当晚,眼中露出一股孤立无助的神色来。 连赵复初这个外人也忍不住心生悲意,陆伯承虽只是个少年,但听着丁茹平的说话 语气,也禁不住淌下泪来。 “便在我决意求死的时候,突然中儿又动了动,我突想道:‘不行,如今大伯 生死未卜,而且他家里又没有男丁,如果我再死了,文家宗嗣岂非因我而绝,我如 何对得起履良你,不行,无论如何我也要把孩子生下来了再死!’想到这里我不知 从哪里生出来的一股气力,竟有如鬼使神差般从火海中爬了出来。” “后来,我回到乡下娘家,过了半月,便生下了中儿!”说着右手又爱怜的抚 上了儿子文怀中的头顶。文怀中见娘哭得伤心,伸出小手来替母亲拭泪。“那时我 家里只有兄嫂二人,他们都是庄稼人,听说我家被官兵剿灭,也不敢收留我太久, 我自也知他们的想法,这一点我并不怪他们!”文履良本想出言责备妻子的兄嫂, 但听得妻子这么一说,也只好叹了口气,将话咽回了肚内。 耶律夫人站在一旁听着丁茹平的经历,也不禁叹道:“平妈,原来你竟还有这 么一段往事,唉,你真难为你了!”但听得丁茹平续道:“我出门之后,抱着中儿 不知该往哪里去,便这么一路漫无目的的走着,不知不觉竟到了大都城中来。” “这一日,我刚刚进城,便见街上有一队队伍在游行。我夹在人群中,听得人 们说是什么皇后寿诞。就在这时,突然有一骑高头大马驰了过来,那马上之人一面 走一面将大把的银钱抛往人群中,人们都争着去抢,而那人却哈哈大笑!”周善成 突道:“狗鞑子太欺负人了!”丁茹平又道:“我想履良你说过这里的皇帝大臣都 不是好人,所以我没有抢,但偏偏那人的笑声吸引了我,我只觉得那笑声好熟好熟, 可是又想不起到底是谁!” “于是我就问别人,人们都说是六王爷,我闻言心中一震,六王爷,不就是杀 死履良的人么?于是我突然冲出了人群,挡在那马前,抬头一看,果然是那奸贼。 当时我也不知哪里生出的一冲动,从地下拾起一把银钱,劈头便向他掷了过去。” 众人听到这里,齐齐吃了一惊,周善成却赞道:“哈哈,掷得好!” 陆伯承惊呼道:“哎呀不好,文婶婶,那您定是被狗鞑子抓起来了!”丁茹平 点了点头,续道:“后来马下冲来了五六个人,挥刀便在杀我,更有一个抢过中儿, 便往地下掷去!”“哎呀!”在场众人除耶律仲行外,齐齐惊呼出声,虽然他们明 知那孩子没殆,但由于听得入神,而丁茹平又说得动情,竟有若置身当场的感觉。 “就在这时,丞相突然骑马赶了上来!”她说着往耶律仲行望了一眼,又道: “丞相问旭烈兀可认得我,旭烈兀对我瞧了半天,我只道他认出了我,那时我也自 知必死无疑,闭了眼睛,只待他们一刀砍下,我便可和你相见的了!”文履良心中 悲恸已极,忍不住走过去,轻轻的挽了妻子的手,道:“天可怜见,那狗贼竟没能 认出你是也不是?” “嗯!”丁茹平点了点头。须知当晚旭烈兀攻陷“渡劫堂”用意旨在夺取《炎 黄针经》,并不曾细心留心丁茹平相貌。况且那时丁茹平刚刚生产,形容不免有些 儿憔悴,是以旭烈兀并未认出她便是“金针国手”文履良的妻子,否则,丁茹平只 怕早已成了刀下亡魂。 “当时丞相道:‘今日是皇后寿诞,不需和一疯妇计较。’接着看了看我,又 道:‘此妇手抑婴孩,想是刚刚生产,必是奶水充足。下官府中正新增一女婴,此 妇倒正好充做奶娘!’旭烈兀哼了一声,但也不再计较,后来我便到了这里来。” “丞相大人待我很好,让我做了燕羽的乳娘。(燕羽便是方才那女娃,耶律仲 行的亲生女儿)并认中儿做义子,将中儿视同已出,本来我一直在想履良你的大仇 还等着中儿去报,如果呆在这里,看来这辈子也休想报仇,于是我便想离开丞相府。 可每次一看到中儿和丞相有若亲生父子一般,我又不忍了,我不忍叫中儿伤心呀! 更不忍对不起丞相大人,再说燕 羽是我看着长大的,便好象我的女儿一般,你想我 能忍心离开他们么?便这样我一直拖了六年,想不到今日竟见着了你!” 说完这一切,丁茹平已是泣不成声,耶律燕羽与文怀中见她哭得伤心,也忍不 住随之哭了起来。文履良听完这一切,心中翻腾不已,种种思绪纷拥而来。耶律仲 行道:“夫人,你先将燕羽带下去吧!”耶律夫人应了声,抱了女儿走向门外。 周善成突然一个箭步跨到耶律仲行身前,“扑通”一声便拜了下去,“咚咚咚” 啊了三个响头,道:“耶律丞相,您对我家夫人和小少爷的大恩,老奴无以为报。 老奴适才鲁莽了些,现在向您啊头陪不是啦!”耶律仲行忙扶起周善成道:“老人 家,这怎么敢担?”文履良突也道:“耶律丞相,大恩不言谢,你对我文家的大恩 生同再造,委屈了你这么久,对不起了,现在你可以走啦!” 赵复初惊道:“文先生,这怎可以?他若一走,鞑子兵岂非少了一层顾忌?” 文履良道:“文某人数十年来混迹江湖,也懂得恩义二字,耶律丞相于在下有大恩, 在下如再厚颜扣留丞相,那岂非成了忘恩负义之徒?如果鞑子兵攻了进来,文某人 也只有拚死一战了,再说今日我与妻子重逢已是上天的着顾了,纵是一死,又有何 妨?顿了顿,向陆伯承道::“伯承,文伯伯对不起你了,到了下面我自会向你爹 爹请罪的!”岂料陆伯承竟道:“爹大仇已报,伯承已经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了,死 亦何惧?” 文履良豪笑道:“哈哈哈,好,好,不愧不陆家的后人!”赵复初心中惊叹不 已,同时暗责自己竟比不上一个弱冠少年,当下暗叹一声:“唉,罢了罢了,看来 复国大计终日是难成,只盼今日能多杀得三两个鞑子,也好向先帝交待了!”但听 得文履良又道:“耶律丞相,如此中儿便交托给您了,鞑子不知中儿是文某人的儿 子,是断断不会为难他的!”他虽是抱了一死之心,但想起儿子终是不忍。 周善成突道:“庄主,既然今日死期已至,老奴还有一事也不想再瞒了!老奴 说了出来,死得也安心了!”文履良心中一震,道:“成伯,这话是怎么说来了?” 周善成道:“庄主是否有想过六年前为何鞑子会突袭‘渡劫堂’?”文履良咬牙切 齿地道:“那全是因为一本并非什么武功秘笈的《炎黄针经》而起!”周善成又道: “那庄主可曾想过,旭烈兀又是如何知道《炎黄针经》这本书的呢?”文履良闻言, 不由得心头重重一顿。 这正是数年来他始终也想不通的两个疑点。但听得周善成缓缓地道:“其实这 一切便因为老奴呀!”文履良心头剧震:“什么?竟是成伯!”但听得周善成续道: “昔年老奴曾服侍庄主之时,常见您捧着《炎黄针经》研究,因而老奴便认定了庄 主的武功全源自《炎黄针经》!”“文履良凄然一笑,道:“其实那只不过是本普 通的医书而已!”周善成苦笑道:“可老奴却是湖涂呀。认定了那便是庄主的武功 秘笈,您是知道的,老奴生性嗜酒,,经常出没于庐陵城各大酒肆间,有一次在酒 肆间结误解了一名男子,自称思汉飞,老奴见他谈吐不凡,但似是个豪杰之士,于 是一来二去与他混得熟了。一日老奴喝多了两杯,说起了天下的暗器功夫,老奴头 脑发昏便鲽始对那思汉飞大肆吹捧庄主您的金针绝技,那思汉飞说:‘金针国手文 履良的名头在下也是如雷贯耳的,保是以这金针做暗器之术,江湖上并不乏文履良 一个,可为何文履良的能独树一帜呢?” “老奴便道:‘我家庄主有一本《炎黄针经》,其上所载的金针绝技冠绝天下, 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是以……’文履良突插话道:“那思汉飞便是旭烈兀了?” 周善成愧道:“正是,可惜老奴那时瞎了狗眼,在未弄清他的真实身份前说了这多 胡话,以致于为整个庄子带来了灭门惨祸呀!这一切都是老奴的错,老奴虽死一万 次亦不能补过!”顿了顿,凄然笑道:“呵呵,不过今日反正是一死的了,老奴说 了出来,心中也好过多了,去得也安心了!” 文履良心内绞痛,至此心中藏了多年的疑团总算是解开了,只是他万万没料到 昔年的一切全是因为这个忠心耿耿的老仆人,这又教他如何忍心去苛责对方?想起 昔日死难的朋友兄弟家人,两滴浊泪又不由自主的流下脸庞。正伤心间,突觉得一 只小手抚上了自己的脸庞,原来竟是自己的儿子文怀中要替他拭泪。但听得文怀中 道:“好了,好了,中儿错怪你了,中儿再不说你是坏人啦!”须知文怀中年纪虽 小,心思却极是聪颖,众人方才所说的话他虽听不全懂,但也听得出几份意思,况 且一种与生俱来的父子天性令得他对文履良产生了一种亲近感,见得文履良流泪, 便不由自主的上前替他拭泪。文履良再也忍不住一把将儿子搂入怀中,一连声地叫 道:“好孩子,我的好孩子!”文怀中望向母亲,但见母亲虽是泪流满面,但一股 喜悦之情却是溢于言表。 看着这父子天伦的一幕,耶律仲行也忍不住举袖拭泪,提醒道:“中儿,快叫 爸爸!”文怀中闻言,大声叫道:“爸爸,爸爸!赵复初在一旁唏嘘不已。 便在此时突听得屋外院落中响起一个宏亮的声音:“文先生,在下司马中原特 来拜会!”屋中众人闻言齐齐一惊。文履良更是暗责自己只顾高兴,忘了防范敌人 了。但此际敌人既已进来,他也只能随机应变了,当下不慌不忙,放开儿子,眼看 屋外天色已慢全黑,当下取了火折子,将屋中的蜡烛全部点燃了。 周善成却是个火爆性子,一听得司马中原自报家门,竟是怒不可遏,提了长刀, 暴喝一声冲出了屋外。须知司马中原身为汉人,却向蒙人奴颜屈膝,在江湖上实是 臭名远播,武林中一些心怀帮国之士都恨不得除之而后快。周善成更是个疾恶如仇 的人,是以一听对方名字使冲了出去。 司马中原本见屋中一片漆黑,也不敢冒然进屋。突见得烛火一闪,一个老头如 疯汉一般持刀冲了过来,不由得大吃一惊,政权想说话,周善成已是当头一刀斩下。 当此情况司马中原也无暇多解释了,疾退三步,哪知周善成紧追不舍,刀刀狠毒。 避得数招,司马中原也不禁起了火气,心道:“你这老儿也太过无理,我若再避, 倒显得我怕了你!” 心念未已,右臂一探,已自背心抽出上只三尺来长的铁锏,与周善城对拆起来。 一时间只闻得“当当当当”金铁交鸣之声不绝,二人兵刃相击,不时迸射出一连串 的火星。司马中原与之斗得数招,虎口已被震得隐隐发痛,心下暗惊:“这老头好 大的气力!” 文履良、赵复初、陆伯承三人也不由自主的走到门口观战。但见二人势均力敌, 斗得正难解难分。司马中原的臭名人人皆知,因而在场观战诸人自是期盼周善成得 胜。但看场中情形,若无一方自动退出,没有千招上下,只怕胜负难分。 不知什么时候,文怀中也挤到了门口观看二人打斗。但见周善城一刀横斩司马 中原腰身,司马中原立时右腕下沉,横锏来格。岂料周善成这一招只是虚招,刀至 半途,突然转向,由下至上,斜挑司马中原小腹。司马中原心中一凛,但他到底也 是名动江湖的高手,应变之速奇快,一锏直捅出去,这一招攻敌之所必救,周善成 不得舞刀回防,司马中原的一锏正好刺中刀脊。“当”地一声,火花四溅。 二人兵刃一碰,各自为对方的内劲所震开。周善成是“登登登”连退三步,而 司马中原的身形竟如飞絮般在半空中横移了丈许,这才落下地来。这么一来显露出 了他非凡的轻功功底,观战诸人也忍不住高声叫好。但同时亦听得文怀中喜道: “师父!”小小的身形如箭一般冲向了司马中原。 周善成甫一站定,便立时又挥刀冲将上前。不料刀至半途,突然文怀中斜刺里 冲了过来,众人见状不由得齐齐惊呼,眼看周善成的刀锋堪堪便要落在文怀中的身 上了。文、赵、陆三人站在门口想救也来不及,而周善成这一刀是尽全力所发,半 途收招那是决不可能之事。眼看文怀中就要丧生在周善成的刀下了,文怀中显然也 感到了死神的气息迎面扑来,竟吓得呆了。 便在这一刹那间,离文怀中不过尺许的司马中原大呼一声,扑了过去。“刷” 血光飞溅。司马中原闷哼一声,倒在地上。“当啷”一声,周善成的刀也跌落在地。 然后便听得他呼道:“小少爷,小少爷!”口中喊着,双腿却早已跪了下来。 文履良第一个回过神来,口中大叫着,冲了过去。丁茹平在屋中听得众人的惊 呼也知不妙,抢了出来。文履良奔近司马中原身前,但见司马中原正俯伏在地,背 上已划了一道尺许长的口子,鲜血直冒,业已昏死过去。 文履良一把将司马中原的身躯掀开,但见儿子怀中正被压在底下,却是安然无 恙,忍不住喜极而泣,一把搂了儿子道:“孩子,你没事么?”文怀中点了点头, 一眼望见司马中原,忙道:“快,快救我师父!”说着一把扑在司马中原身上,大 声道:“师父,你醒醒!师父!” 周善成见小少爷没事,也松了一口气,喃喃地道:“老天保佑,老天保佑!” 文履良见得儿子居然唤那司马中原为师父,奇道:“中儿,他是你师父么?”文怀 中道:“是的,是的,一定是他!”周善成皱眉道:“小少爷,这人是个大大的奸 贼!”文怀中立时怒道:“不是,师父不是奸贼,师父是好人,很好很好的人!” 他小小年纪学识有限,说来说去,形容词也只有很好二字。 文履良沉声道:“不管如何,他总算救了我的儿子!成伯,称将他扶进屋中上 药!”众人闻 言都进 了屋。而文履良却又跳上了屋顶,但见四下里仍是一片元兵 环侍,各自打着火把将四下里照得白昼也似。观望了一阵,发觉旭烈兀不在其中, 想必是休息去了。则其余元兵因为一来惧怕文履良的金针,再者有丞相大人为质, 倒也不敢乱来。文履良瞧了半晌,无甚异状,这才放心的入了屋内。 到得屋中,发觉耶律仲行竟端坐在屋内,不由得大奇道:“丞相,你现在已是 自由之身,为何还不走呀?”耶律仲行笑道:“我若走了,外间的官兵便小了一层 顾忌,如此你们的危险便多了一重,我如何能走得开?”文履良越发觉得耶律仲行 与其他人不同,忍不住问道:“丞相大人为何如此着顾我等?”耶律仲行笑了笑, 道:“先生是个光明磊落的人,那我说话也不须遮遮掩掩的了。请恕我直言,方今 天下之事已成定局,赵宋之事已不可逆转。且不说别的,只说当今皇上,勤政爱民, 使得当今天下百姓生少安乐,倒也不失为一仁君,这种情况有哪一点较不上前朝?可叹 世人百姓过于执迷,只认定了‘汉人正统’的观念死理,其实依我之见,不论是谁做 皇帝,只要能使百姓过上好日子的便是好皇帝,又何须管他是蒙古人还是汉人呢? 相信各位今日之事无非是为了尊兄文天祥,文丞相的为人在下也是极钦佩的,但照 如今朝中形情看来,文丞相只怕没有多少时日了,在下岂忍见一代名臣就此丧生, 各位此番若能成功救出文丞相,只盼能就此收手在下助得了各位一次,难保能助得 了第二次呀!” 耶律仲行的声音并不大,但字字句句却如洪钟大鼓般敲在文履良心头。“且不 说别的,只说当今皇上,勤政爱民,使得当今天下百姓生少安乐,倒也不失为一仁君, 这种情况有哪一点较不上前朝?可叹世人百姓过于执迷,只认定了‘汉人正统’的观 念死理,其实依我之见,不论是谁做皇帝,只要能使百姓过上好晶子的便是好皇帝, 又何须管他是蒙古人还是汉人呢?”这些话实是与他以往的观念大相悖逆,但细细 品来,却也有几分道理。但他很快又想到:鞑子凶残成性,杀人如麻,我中原百姓 无不对之咬牙切齿,难道这一切都可以不算了么?一时间心下一片茫然,周善成在 一旁专心给司马中原上药,丝毫没有听进这番话,赵复初到义为赵宋王爷,这番话 却是教他无论如何也听不进去的。一时间,屋中一片沉寂,只有明灭不休的烛火将 各人的影子拉得摇曳不定。良久,司马中原“啊”地一声低哼,醒了过来,文怀中立 时大呼一声扑入他怀内,喜道:“师父,你醒了便好了!”耶律仲行也不禁大奇: 司马中原什么时候成了中儿的师父了?但见司马中原笑了笑,赞道:“好聪明的孩 子,到底瞒不过你的眼睛!”文怀中道:“师父,干么你每晚要蒙着面呀,是不想 见中儿么?” 众人听得文怀中说这话,均已猜道:原来司马中原是每天晚上偷偷教怀中功夫 的,可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各人心底升起老大一团疑团。司马中原向众人看 了一眼,叹了口气,道:“唉,老夫暗中忙碌十几年,想不到除了换得一个‘汉奸’ 的名声外,竟是一无所成呀!”众人心头大震,但听得司马中原又问道:“文兄, 你可还记得六年前的黑衣人么?”文履良闻言,脑中突然灵光一闪,惊呼道:“是 你!”原来他方才看二人打斗之时,见得司马中原的武功竟是有一种说不出的熟悉 感,不觉间记起了六年前救自己的那位黑衣人。须知他这数年来,始终苦苦思索当 晚那人是谁,但一直是毫无头绪,想不到今日这个疑团终也被解开了,更想不到的 是原来自己的救命恩人竟是这个臭名昭著的“汉奸”。 司马中原点了点头,道:“当年我救你出来之后,见你昏迷不醒,便将你放在 一间山洞中。由于老夫的身份不便汇露,所以并未留下任何让你追寻的线索。本来 我打算将尊夫人也一并救出来的,可那时我见她躺在地上,还道她已被旭烈兀杀死 了。” “后来尊夫人机缘巧合的竟来到了丞相府,老夫见她母子二人平安很是高兴。 但想令郎身为‘金针国手’的后人岂可不学武功,于是老夫便僭越替文兄教子了。 老夫数十年来一直在大都城中对鞑子假意献媚,那全是因为老夫想刺杀鞑子皇帝, 所以我才不惜教那鞑子王爷旭烈兀的武功,用意只是想骗得他的信任,好随时出没 于皇宫在内,那样行起事来,自是方便得多。”顿了顿,叹道:“可惜老夫想得太 容易了,旭烈兀决非等闲之辈,老夫也不敢冒然下手呀!不料今日令郎从老夫的身 法上认出了老夫,老夫也不想多铸隐瞒了,这十几年来,我真是累呀!” 他最后这一句“这十几年来,我真是累呀”确是发自肺腑,况且众人听他字字 真诚,语气之中殊无半占作伪之意,无人敢对其话有半点置疑。周善成当下道: “司马镖头,老奴鲁莽了,这里向你陪不是啦!”司马中原笑了笑,又道:“文兄, 在下这次得知文兄被困,几经思虑,这才赶来,依老夫之见营救许文丞相之日便在 今夜呀!” 文履良心中一阵激荡,司马中原此话确实不错,如今大都城中所有的元兵大多 都集中在这丞相府外,而且忽必烈、旭烈兀自是专心苦思对付他们的法子,自然转 移了对文天祥的注意力,大牢防守力量自是薄弱之至,的确是营救文天祥的绝佳机 会。当下文履良交待周、赵二人好生防守,二人情知事态严重,唯唯称是。丁茹平 虽明知夫君此去凶险重重,但她深知丈夫脾性,只得强抑心头情感,只说了句:祝 夫君马道功成,救出大伯! 司马中原出得府来,众元兵都认得他与旭烈兀王爷交情极深,并未有丝毫喝问。 司马中原当下选了一名身材与文履良差不多的士兵,带着他入了府内。那士兵甫一 站定,便立时被文履良一刀了结。之后文履良迅速换上其身上衣裳,二人再度出得 府来,众元兵丝毫未起疑心。而司马中原与文履良二人则直奔兵马司大牢去也。 不知何时高挂中天的一轮新月已被乌云所掩盖,天边隐隐响起阵阵闷雷,看来一 场暴风雨即将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