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桃花古渡 初夏、古渡、晨。 桃花已落尽,日头初升,蝉声却早此起彼伏。渡头空无一人,只有一条未系 缆的小舟,悠悠然在柳荫下苇丛中荡来荡去。和风过,水面波纹细细,甚是宁静 安闲。 人语声传来。 “娘,快走,过了这个渡头,他们便追赶不上了。” 说话的是一个少年。十五六岁年纪,粗布衣衫,作寻常农家打扮,面目清秀, 看上去稚气未脱,却有着与年龄不相称的机敏和成熟。左手挽着一个中年妇人, 似乎有病,面色憔悴,走几步便微微喘息。 小船上开始有了动静。桨声欸乃,缓缓向河岸驶来。想必艄公也听到了声音, 前来兜揽生意。 蹄声骤起,恰似惊雷滚过。母子二人惶然相视,彼此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 绝望。只听一个低哑的声音喝道:“宁家的孽种给我站住!哼,到了这时节还想 跑吗?”只见十数骑仿佛平地涌出,默不作声地围了上来。马上人一色黑衣,为 首者面上罩着铁甲,只露出两只精光四射的眼睛。话语森然,令人不寒而栗。右 手一挥,其他骑手立即呈半月形散开,将那对母子围在渡口。后面便是桃花溪, 无路可退,竟然已成绝地。 那中年妇人和少年面面相觑。少年喝道:“宁家已毁,爹爹也落在你们手上, 你们还待如何?”为首的铁面人哈哈大笑,喝道:“顺我者昌,逆我者亡!宁家 堡多年来一直与我傲世山庄为敌,不服管教,实乃自取灭亡。你这余孽,束手就 擒吧!”少年“呛”地一声,拔刀在手,拦在母亲身前,叫道:“宁家子弟,战 死不降!”虽是一个弱冠少年,此时竟有凛然之气。 马上那人阴笑了一声,道:“又是个不识相的。”少年大喝一声,身形跃起, 长刀圈起一道银光,便向那人卷去。惊得岸边水鸟扑落落乱飞,在低空盘旋不已。 父亲教他习武时曾谆谆言道,名家子弟不可先行出手,若偷袭得手,胜也惹人耻 笑。此际分明是敌众我寡,却仍不肯失了身份,先行大喝,以示光明磊落。马上 那人蓦地纵声狂笑,道:“原来只得这点道行,亏得主公还要我领这些人来追赶, 给我躺下!”话声未落,袖中忽然飞出一条极细银丝,只听叮叮之声不绝于耳, 那条银丝便如一条灵蛇,已然将少年的长刀缠个正着,借他的冲力往回一收,长 刀立时脱手,飞上天空。少年一怔,那人叫道:“给我拿下了!”身后众人闻声 下马,刃戟如山,一步步逼将过去。 “要摆渡吗?五文钱一位,现帐不赊。” 一个懒懒的声音从渡船上传来。众人不觉一怔。转头望去,不知何时,那条 小船儿已然划到了岸边,船舱中钻出一个人来,竹斗笠斜遮着脸,赤了一双脚, 挽着裤管,手中提一支竹篙,寻常艄公打扮,站在船头出声招呼。 这人想必是个疯子,若不然,也有几分憨气。哪有正打着架过来兜揽生意的? 众人看了一眼便不再理会,那艄公却提高了嗓门又喊了一遍。少年苦笑道:“船 家大哥,你快走吧,免得受了无妄之灾。”那艄公好像没听懂他的话,道:“小 哥儿要过河?这就请上吧。” 那群黑衣人已然不耐,有一人叫道:“兀那厮,不要装疯卖傻,快走快走!” 艄公似乎吃了一惊,道:“奇了,你怎么知道我的小名叫阿傻?难道你是狗蛋?” 那人心下大怒,喝道:“找死!”袖箭倏发,只听得“哎呀”一声,那艄公仰面 倒下。众人只道艄公已死,忽见他又坐起,嚷道:“你这小子真够横,耽误我生 意,居然还打人?好在我身上带了昨天在关公爷爷座前求的灵签,唉,关老爷保 佑,明儿个阿傻再给您烧柱香去。” 马上那人原先胸有成竹,此时脸上却变了变,哼了一声,道:“怪不得宁家 母子走了这条道,原来预先埋伏下了硬手。阁下是谁?”那艄公摘了斗笠,仰天 打了个哈哈,道:“没名没姓,做的是摆渡生意。要过河的找我,不过河就请便。” 眉目英爽,肤色黝黑,唇角挂着一丝略有些惫懒的笑,看上去年纪甚轻。 马上那人阴恻恻一笑,道:“这趟浑水只怕你自渡不得,更莫说渡人了。” 年轻人斜眼相睨,笑道:“是么?”也未见他作势,忽地腾空而起,马上那人只 见一道黑影直扑过来,迅疾无比,心下一寒,却闪避不及。忽觉面上一凉,再睁 眼看时那年轻人已笑吟吟在马下站着,手上抓着一个黑色的面罩,正是自己的。 只听年轻人笑道:“大白天的蒙个脸,扮唱戏的么?唱一段来听听,对了,就是 那出捉放曹吧,我瞧你这脸色够白,长得倒像那曹操。” 这下所有人都悚然而惊。这扮成艄公的年轻人分明是个高手,宁家母子相视 一眼,都不记得曾经见过这么一个人。马上那人低声喝道:“上!”他是傲世山 庄庄主凌傲世的三弟子柳云龙,号称银龙乍现,在山庄中已是高手,却被这年轻 人轻易夺去面上面具,心中惊怒交加,但仍不信他有这等身手,只以为自己轻敌 之故。一句话说完,傲世山庄的弟子已经围拢了上来,而柳云龙手中的天蚕银丝 也已出手,夺地一声,直奔年轻人的胸腹要穴。 就在这一刹那,只听那年轻人一声长笑,身形便如一只陀螺旋转,连四周的 气流都被他带动,象是一个奇异的漩涡。众人不由自主地脚步踉跄,有些功力差 的竟跟着那气流旋转起来。柳云龙面上登时变色,叫道:“不好!”刚要后撤, 只觉得自己的身体被一股吸力黏住,竟然摆脱不开。那年轻人忽地双目一睁,眉 宇间现出一股杀气,恰似一尊神祗从天而降,大喝道:“天道昭彰!” 只听“蓬”地一声大震,柳云龙的身体从马上直飞了起来,耳鼻间渗出鲜血, 傲世山庄的众弟子也都飞跌出去,倒在地上。年轻人双掌平出,又缓缓收回,神 态恢复了先前的平和,转身对一旁看得呆了的宁家母子道:“走吧。”跃上了小 船。柳云龙嘶声道:“你……你是天道盟的人?”那年轻人回头一笑,道:“眼 力不错,在下天道盟老三叶昭。多多拜上凌庄主,就说天道昭彰,报应不爽。” 竹篙一点,小船悠悠然向对岸驶去,只留下傲世山庄的众人面面相觑。 “对面的小妹子你找的是什么人,为何脚步儿恁急泪珠儿滚。哥哥我有心来 相问,做一对花下的鸳鸯肯不肯?” 声音洪亮,却实在不能算好听,唱到最后甚至有些荒腔走板。不过叶昭不在 乎,照样认认真真地扯直了嗓子大声吼,一副自我陶醉的样子。一曲终了,船也 到了岸,顺手将缆绳抛出,在河边柳树上打了个结,扭头向舱中道:“出来吧。” 少年扶着母亲小心翼翼地钻出了舱门。谢昭却不下船,唿哨了一声,岸边垂 杨下忽地闪出一匹灰马来,向他摇头晃尾,极其亲热。 叶昭跟马儿点了点头,好像是打招呼,随后说道:“这马识得路,不须驱赶, 它便会将你们带到离此十里的白云亭,那儿有天道盟中的人接应。只要见到这匹 马,自然会替你们妥为安置。”说毕便欲解缆回舟。 那少年急忙叫道:“恩公且慢!”叶昭双眉一扬,道:“什么事?”那少年 忽地双膝跪倒,连磕了三个响头,流泪道:“多谢恩公救我们母子,只是爹爹如 今还在傲世山庄,生死未卜,剑儿若不能相救,枉为人子。”叶昭似笑非笑,道: “就凭你?”剑儿脸上一红,随即凛然道:“我自知武功低微,只是拼了这条命 罢了。”叶昭大感不耐,道:“小兄弟,你这条命是我救的,若让你再拼了,岂 不是扫我的面子?跟着去照顾你娘是正经。至于你爹,我天道盟做事,自然会有 始有终,包在我身上。” 一旁宁夫人插言道:“我不碍事,恩公只管前去。剑儿虽是孩子,武功却是 一直练的,也许能帮得上忙。”叶昭看了看剑儿一双眼中满是祈求之色,像是想 起了什么,心中没来由地一酸,也不答话,顺手拉过竹篙,沉声道:“真想去的, 跟我上船。”剑儿大喜,一跃而起。 欸乃声中,船已去得远了,渡头空余一轮红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