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奔了十余里,我这才勒住马匹,将那青年扶下马来,问道:“小兄弟,你伤得怎 样?”那青年向我横了一眼,冷冷的道:“我没事。”我随手从怀中取出一只瓶子,递 到他面前,说道:“这是贫道随身携带的金创药,小兄弟,你先用它敷伤口罢。”那青 年却伸手一推,说道:“多谢道长好意,不过,这金创药还是道长自己留着罢。”他口 中虽说“多谢”,然而,言下非但没有半分感激之意,反而显得颇有敌意。我心中一奇, 暗道:“他似乎对我心存敌意,那是什么缘故?这可奇了。”正自不解,只听那青年又 道:“多谢道长适才出手相救,在下这可告辞了。”说着转身便走。 我道:“小兄弟,且留步。”那青年轻轻一哼,回过身来,问道:“道长要待怎 样?”我道:“贫道还未请教小兄弟高姓大名。”那青年道:“事到临头,道长何必明 知故问?”我听他这话说得奚跷,心下更是奇怪,愕然道:“什么明知故问?”那青年 道:“哼,你适才出手救我,难道当真会安什么好心?我瞧可不见得了。”我一听这话, 心下拂然,说道:“小兄弟,你说这话,那是疑心贫道出手救你,别有居心了,是也不 是?”那青年冷冷的道;“是不是别有居心,道长自己心知肚明,何必再来问我?” 我道;“哼,你既认定贫道另有居心,那便是把贫道当做敌人看待了,好,你倒说 说贫道究竟有什么居心了。”那青年冷笑道:“你有什么居心?嘿嘿,你的居心还不是 为了这口屠龙剑么?你的心思瞒得了旁人,又如何瞒得过我?”我禁不住一怔,道: “屠龙剑?原来你手里这口剑叫做“屠龙剑”。”那青年道:“你明明知道的,却还装 作不知,那有何用?”我略一沉吟,说道:“小兄弟,想来你定是误会了,贫道可从来 没听说过什么屠龙剑,更加不知要这口剑何用。”那青年道:“事到今日,任你如何花 言巧语,那也休想教我相信。”我哼了一声,道:“你相信也好,不信也罢,总之贫道 决不会来贪图你的什么屠龙剑!” 言语之间,只听得脚步声响,我心头一动,顺着声音向东北角看去,只见吴、周、 孙三名侍卫已然赶了上来,那青年脸上色变,倏地右脚一点,身子凌空而起,已自纵到 我那匹马背上,跟着双胯一挟,纵马疾驰,那知刚奔出数丈,只听周无胆喝道:“往哪 里走了?”身形一起,轻飘飘地掠到半空,右腿凌空踢出,砰的一声大响,足尖正好踹 中那青年后心,那青年身子一震,顿时从马背上跌了下来。 吴天颜和孙铁钩抢近前去,齐声喝道:“贼小子,这还跑得了吗?”那青年大喝一 声,挺身跃起,双掌如电,呼呼拍出,左掌印向吴天颜额角,右掌直切孙铁钩项颈,一 招两式,大是刚猛凌厉,吴天颜哼了一声,右掌拍出,跟那青年对了一掌,孙铁钩破口 骂道:“王八糕子!”左钩到处,朝那青年掌心钩到,那青年右掌倏缩,避开钩头,提 腿反踢孙铁钩小腹,孙铁钩拨身上窜,右钩迎头钩落,那青年大吃一惊,危急之下,举 起手里那柄屠龙剑,封住了铁钩来路。 这时吴天颜长剑攻到,剑锋直指“紫宫穴”,那青年脸上色变,提足往剑身上踢去, 那知吴天颜剑势倏变,斜刺对方胁下“大包穴”,那青年避让不及,嗤的一声,被敌剑 刺了个正着,吴天颜欺剩欺进,左掌飞出,向那青年胸口猛力拍去,砰砰砰,一连三掌, 尽皆拍在那青年胸膛之上,只听得哇的一声,那青年口中鲜血狂涌,身子飞起,向后摔 开两丈有余。 那青年冤枉我出手相救乃是另有居心,我心中有气,是以见他被周无胆踢下马来, 并不上前相助,心想先让他吃些苦头,再上去帮他打发那三名侍卫,那知一番恶斗下来, 他竟被吴天颜打得重伤,我心中一惊,急忙抢到那青年身旁,只见他躺在地下,兀自一 动不动,我伸手一探他的气息,才知他已然气绝身亡,不由得又惊又怒。 吴、周、孙三人见那青年已死,俱是哈哈大笑,孙铁钩朝那青年的尸身踢了一脚, 骂道:“你这贼小子大逆不道,直是死有余辜!”说着挥舞铁钩,往那青年的尸身钩落, 我见此情状,心下大怒,当即挥剑将铁钩格住,孙铁钩怒道:“干什么?”我道:“这 位小兄弟已死,孙大人还要毁他的尸首,不嫌太过残忍么?”孙铁钩骂道:“你奶奶的, 你这臭杂毛也配来教训老子?哼,老子毁这小贼的尸首,与你何干?”我道:“孙大人 若是敢再碰这小兄弟的尸首一下,贫道可就不客气了!”孙铁钩厉声道:“他妈的,有 什么不敢?老子这就碰给你瞧瞧!”铁钩一扬,又往那青年的尸身钩落。 我怒气上冲,喝道:“岂有此理!”长剑一撩,荡开铁钩,顺势朝孙铁钩身上戳去, 孙铁钩喝道:“臭杂毛,讲打么?好啊,老子奉陪到底!”右钩一晃,格住我的长剑, 左钩跟着递出,朝我胸口钩来,我知他钩法了得,倒也不敢小觑,当即斜身退出两步, 长剑一抖,一招“丹凤朝阳”,迎敌反攻,剑锋到处,逼得孙铁钩直退出去,蓦然间孙 铁钩身子一晃,竟自绕开长剑,掠到我身后,双钩齐出,同时向我后背钩来。 我见情势危急,不及回转身子,长剑“青蛇取水”,向敌人的铁钩迎了上去,钩剑 相击,当当声响,待得荡开铁钩,我这才拧步回身,剑随身走,将一路剑法使将开来, 向孙铁钩还招进击,拆到第十招上,我一剑刺中孙铁钩右腿,孙铁钩足上一软,登时屈 膝倒地。 我正要欺身近前,就在这时,吴天颜的长剑和周无胆的判官笔一齐往我身上招呼过 来,攻招极是凌厉,我忙凝住心神,将长剑舞成一团剑光,护住周身上下要害关节,门 户守得极紧,将长剑和判官笔一一荡开,左掌陡发,拍向周无胆面门,周无胆缩身急避, 他可不知我这一掌其实是要攻击吴天颜,剩着他缩身之际,我的掌势倏变,在吴天颜胸 口重重一拍,吴天颜周身一震,向后倒退出去。 周无胆一声清啸,一对判官笔一左一右,朝我的“膻中”、“鸠尾”两处穴道点到, 他这两柄铁笔攻势,当真迅捷无伦,我急忙挥剑抵挡,猛地里又是一掌拍出,周无胆只 道我这一掌又是虚招,嘿嘿一笑,竟不避让,仍是挥舞双笔攻出,结果面门给我的手掌 重重击了一记,踉踉跄跄地退了出去。 我心知跟这三名侍卫缠纠下去,实是有害无益,当下一将周无胆逼退,便即从地下 抱起那青年的尸身,纵身上马,随即催马向东首的大道疾驰。 纵马奔了一段路程,我回头望了一眼,不见那三名侍卫的踪影,心中略宽,这才跃 下马来,随即将那青年的尸身抱了下来,心想:“这位小兄弟不幸丧命,我总不能教他 暴尸荒野,须得将他的尸身葬了才是。”当下用剑在地下挖了个大坑,随即把那青年的 尸身放了进去,只见他手上仍然紧紧握住那柄屠龙剑,我禁不住叹了口气,说道:“小 兄弟,你说贫道出手救你,乃是为了贪图这口屠龙剑,事到如今,贫道却始终不知这口 剑要来何用?既然你将它瞧得这等紧要,这就将它带到阴世去罢。”伸手捧起泥土,正 要放到那青年身上,突然之间,那青年的身子一晃,竟自活转过来……” 这一年是清朝雍正十三年,在关外的苦寒之地长白山中,遍地积雪,举目望处,到 处白雪皑皑,便如一个无边无际的大海一般,寒风凛烈,风声尖锐,不停地呼啸来去。 就在这人烟少至的所在,却有一伙人骤集在一处山谷之中,这个山谷的出口已被厚 厚的积雪封锁,山谷中央的一块巨石旁边,有一个火堆,火堆周围围着一伙人,其中一 人是个长须道人,五十开外年纪,身材瘦长,左袖束在腰带之中,显是断了一臂,右手 握着一柄长剑,背上也负着长剑,脸上神色俨然,兀自盘膝而坐,正在向众人讲叙昔日 的往事。在这老道右侧是个锦袍老者,身形微胖,面如满月,颏下长须飘然,横样便如 豪门富绅一般,在这老者旁边坐着一个少女,约有十五六岁年纪,容貌秀丽脱俗,体态 婀娜,秀发披肩,一狐裘白衣穿在身上,更加显得娇美绝伦。 那少女右边是个少年,身穿青绸面皮袍,面如冠玉,俊美异常,他的两道目光不停 地注视着那白衣少女,并未留意那老道讲些什么,那少女偶尔侧过脸来,两眼跟那少年 的目光相接,俏脸一红,不由得低下头来。 在那少年左侧坐着三个汉子,第一个中等身材,脸上神色漠然,手里拿着一条软鞭, 第二个身形矮小,手中握着一根狼牙棍,兀自满脸横肉,显得好不凶恶,第三个长脸尖 腮,嘻皮笑脸,手握铁枪。 在这一干人附近站着七匹高头骏马,呼哧呼哧地喷气成雾,显是他们来时所剩的坐 骑,在这七匹马旁边的雪地上,却躺着一个中年道士,两眼瞪得极大,嘴角带着鲜血, 身子一动也不动,已自死去多时,这时天上白雪飘飘,宛若鸿毛一般,落在这道士的脸 上、身上…… 那老道正是湖南清虚观的清虚道长,素以剑法独步武林,因此得上个“逍遥剑”的 绰号。那老者则是江南太湖山庄庄主张北宗,号称“七龙拳”,是江南一带的第一高手, 在武林中声名颇响,那白衣少女便是他的独生女儿张如雪,那英俊少年则是张北宗的弟 子“赛藩安”庄若龙。另外那三个汉子是天龙寨的盗魁,那握软鞭的汉子是大寨主上官 虎,外号叫做“毒龙鞭”,那矮子排行第二,叫做“矮脚大力神”林四通,那个瘦子名 叫吹破天,在天龙寨坐第三把交椅,三人合称“天龙三杰”。 张如雪听到清虚道人讲到那青年突然活转过来,心中一惊,禁不住啊的一声,说道: “道长,那……那人不是死了么?怎么又活转过来啦?那……那怎么会?”说着不由得 向马匹旁边那具尸身看去,似乎深怕这人也突然活转过来。 清虚道人微微一笑,说道:“张姑娘这就有所不知了。”庄若龙插口道:“这中间 的缘故,我倒知道。”清虚道人问道:“什么?”庄若龙道:“倘若我猜得不错,那人 定是存心假死。”吹破天大声道:“你这话太也没有道理,那家伙好端端的,干么要假 死?哈哈,可笑啊,可笑!”庄若龙面现不悦之色,哼了一声,说道:“阁下这话,那 是说我猜得不对了,那么你又有什么高见?”吹破天道:“我老吹料事如神,高见自然 是有的。”张如雪笑道:“那么是什么高见啊?”吹破天道:“若是我老吹猜得不错, 定是那家伙阴魂不散,这才死而复生。”张如雪呸的一声,道:“胡说八道!”吹破天 却道:“怎么是胡说八道?我老吹料事如神,这等事决计不会猜错的。”伸手向那道士 的尸首一指,说道:“喂,牛鼻子,你这个徒儿死在你剑下,只怕也是有些阴魂不散了, 想来他多半要来找你算帐的,你可要小心留意了,否则给他的阴魂缠上,那可乖乖不得 了啦!”兀自哈哈大笑。 清虚道人微微一笑,并不开口。 张如雪白了吹破天一眼,道:“你这人就会胡说八道,还说自己料事如神,也不怕 丑!”张北宗眉头微皱,说道:“雪儿,不要多言,还是听道长自己讲罢。”张如雪应 了声:“是。”向清虚道人问道:“道长,后来怎样啦?” 清虚道人续道:“贫道初时见那青年活了过来,也着实吓了一大跳,说道:“小兄 弟,你……你……”那青年却从坑中爬了起来,双膝一曲,竟自跪倒在我面前,我心中 一奇,不由得倒退两步,脱口道:“小兄弟,你这是做什么?”那青年磕了三个响头, 这才站起身来,说道:“道长,晚辈先前误会了你的一番好意,实是该死之至!”我愕 然道:“什么?”又道:“你原来没死!”那青年道:“正是。晚辈先前一直疑心道长 救我,乃是为了这口屠龙剑,这才故意诈死,想试探一下道长是否真是为了这口剑,晚 辈现下才知确是冤枉了道长,当真对不住之至!” 我这才恍然大悟,心道:“这位小兄弟诈死的本事当真了得,我先前竟是丝毫没有 发觉,真可算得无能。”说道:“小兄弟,请恕贫道直言,这口屠龙剑究竟是什么宝物, 何以教小兄弟瞧得这般紧要?”那青年道:“既然道长当晚辈是朋友,晚辈若再隐瞒, 那便不够光棍了。”顿了一顿,说道:“实不相瞒,这口屠龙剑上记载着一个重大秘密, 只不过晚辈太过不中用,至今乃是无法解开这个秘密。”说到这里,兀自长叹一声。 我道:“既然是秘密,小兄弟便不必讲了。”那青年摇了摇头,说道:“道长屡次 相救,晚辈感激无已,我若再不将这件事说了出来,那便是信道长不过了,何况……何 况……”话犹未了,突然间,哇的一声,一口鲜血吐了出来。我吃得一惊,问道:“小 兄弟,你怎样?”那青年道:“没什么。”他随即将这屠龙剑的来历跟我说了。 原来那青年姓冯,名叫青箫,他的祖上本是闯王李自成身边的卫士,当年在九宫山 之时,闯王被清兵重重围困,眼看突围无望,绝望之际,李自成将这柄屠龙剑交给了冯 青箫的祖父,说道他曾将一批宝藏藏在一处极隐蔽的所在,那藏宝的方位便记载在这柄 剑上,只要用这口剑杀了满清皇帝,便能知道宝藏在哪里,闯王知道冯青箫的祖父武功 高强,是以将屠龙剑交给了他,并且叮嘱他,若是侥幸逃得性命,首先便是用这口剑去 刺杀满清皇帝,只要皇帝一死,清庭势必大乱,那时便可凭着那批宝藏招兵买马,东山 再起,后来闯王在九宫山遇难,冯青箫的祖父却侥幸逃了出来,但他数次带着屠龙剑进 宫行刺满清皇帝,但因皇帝身边高手众多,行刺始终没有成功,后来这口剑又传到他儿 子手中,他儿子也未能杀死皇帝,这口剑便传到了冯青箫手中。 冯青箫讲完事情的经过,叹了口气,说道:“晚辈这一次潜入宫中,本来也是盼望 杀了雍正这鞑子皇帝,估不到反而功亏一功篑。”我道:“雍正皇帝凶残无道,原也该 杀,不过,既然小兄弟这一次没有成功,留待下一次再进宫行刺,也是就了,倒也不必 心灰意冷。”冯青箫摇了摇头,苦笑道:“晚辈命在旦夕,还有下一次么?”我听了这 话,自是吃得一惊,问道:“怎么?”冯青箫却不回答,只道:“道长,晚辈把这口屠 龙剑交给你了,道长若肯用它去杀鞑子皇帝,自是最好不过,倘若道长不肯,晚辈也决 不勉强。”我忙摇手道:“小兄弟,这口屠龙剑你自己留着罢,贫道是决不能要的了。” 冯青箫却道:“晚辈死期将至,屠龙剑留在身上,更有何用?”他说到此处,身子一晃, 突然倒在地下,我心里一惊,忙伸手将他扶起,这才发觉他已气绝身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