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浅吟一阙步红尘 “有耳莫洗颍川水,有口莫食首阳蕨; 含光混世贵无名,何用孤高比云月? 吾观自古贤达人,功成不退皆殒身; 子胥既弃吴江上,屈原终投湘水滨; 陆机雄才岂自保?李斯税驾苦不早; 华亭鹤唳讵可闻?上蔡苍鹰何足道; 君不见吴中张翰称达生,秋风忽忆江东行; 且乐生前一杯酒,何须身后千载名?” 时令三月,春寒犹重,六盘山上云雾笼罩,迷茫一片,山阴处积雪未消,夹着 霏霏的雨丝冰点,冷风阵阵,穿衣透肤,着实教人不禁大打哆嗦。 洁白的雪地上,迎风伫立着一名布衣少年,左手撑着油纸伞,右手捧着旧书卷, 无视风寒刺骨,兀自摇头晃脑,吟哦诵读自得其乐,天际降下的雨丝,半空中便已 凝结成细碎的冰屑,飘洒扑打在伞面上再轻轻滑落,发出一连串细脆的声音,彷佛 是在为吟诵声和着节奏,煞是有趣! 一首“将进酒”吟罢,少年身后随即传出“噗嗤!”娇笑,说道:“唉!好一 句‘且乐生前一杯酒,何须身后千载名?’,念来何等潇脱,胸襟旷达,不过由弟 弟你的口中吟出,似乎不怎么适合呢!” 少年闻言回头望去,就在相隔十来丈远的地方,俏立着手执药锄、竹篮,身材 高的绿衣姑娘,冰天雪地里仅穿着单薄的衣裳,未执纸伞,衣襟秀发上沾附着点点 白色冰雪,衬着红润甜美的笑容,令人油然升起怜惜之感。 转正身躯,少年扬眉问道:“二姊,是父亲醒了要唤我么?” 绿衣姑娘微提双手拎着的药锄竹篮娉婷走来,甜甜一笑道:“我是出来采药的, 父亲还在睡,屋内有大姊在照料,你不必担心。” 少年走上前去,将油纸伞递给姑娘,顺手接过药锄、竹篮,讶问:“前两天不 是才采过药吗?” 轻轻摇了摇头,绿衣姑娘纤手梳掠鬓发,笑容略减道:“上次采的药倒还有, 只是近来父亲服用的药量又有增加,看样子病情似乎有恶化的趋势,所以我想今天 去多采一些药草备着,然后趁空前去请薛先生来为父亲诊诊脉。” 少年微皱双眉,说道:“都那么久了,这样拖下去终究不是办法。” 绿衣姑娘微喟道:“薛先生在江湖上人称‘悬命一帖’,名闻江湖数十年之久, 是天下英雄名士所共誉的岐黄第一高手,连他都摇头说无法根治父亲的病,最多只 能尽量阻止恶化,我们还能如何?” 少年挑眉道:“世事无绝对,天下之大,也并非一定是薛先生的医术最高呀!” 绿衣姑娘点头道:“你说的没错,但我苦寻了两年多的时间,薛先生是我所寻 问到医术最好的名手,放眼天下之大,纵或有比薛先生更优越的高人,奈何我却不 知这人是谁、现在何处,限于情势,也不容许我再去寻找,唉!…………。” 她秀靥带愁,喟叹一声,摇头不语,神思惘然。 少年凝眸注视姑娘片刻,问道:“二姊,每次一提起当初你下山去寻医的事, 你就叹气,这‘情势不允许’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绿衣姑娘又是一叹,摇头道:“没什么,弟弟你别净念那种诗,跟我一块儿采 药去吧!” 少年张了张口,终究没有吭声,默默地跟着绿衣姑娘身后朝山陵奔行。 六盘山,高达二千一百一十三公尺,西座甘肃省境,绵亘于隆德、化平、华亭 等诸县界内,东入陕西省接陇山,山势险峻,为陕甘两省之间的驿道要冲,山路狭 仄、曲折,盘旋而上,古时称作“络盘道”,经这六重盘道才能到达峰巅,所以山 名称之为“六盘”。 六盘山的特点,就是经常有大云大雾笼罩,有时云雾弥漫时,即使相距咫尺, 也难辨认形影,有诗咏:“六盘山上云雾封,俯视六合烟朦胧。”,但是一旦下雪 天,便会云雾尽消,尘埃俱敛,这一景致也是十分悦目。 姊弟俩走没多久,迷茫的云雾忽然开始消散,呈现出一片净白的世界,令两人 心胸一畅。 深吸口一清凉的空气,绿衣姑娘伫足笑道:“我最喜欢这种时候的山色了, ‘络盘尘埃净,琼瑶洗心清’,欣赏到这天地间难得的佳景,恁什么烦恼都抛诸脑 后,真是畅快!” 少年对着山景静默了片刻,接着缓缓地说:“二姊,我想要下山。” 绿衣姑娘闻言微微怔愕了刹那,方问道:“你……你要下山?” 少年点头坚定地说道:“对!我要下山!” 绿衣姑娘十分讶异地道:“姊姊知道从小你就一心想在山里渡过终生,对于山 下的诸般事物总是兴趣缺缺,想不到现在你会主动地提出‘下山’这两个字?” 摇摇头,少年道:“我仍然盼望能在山里生活到终老,心意坚决,但是现在为 了父亲的病,促使我必须下山,前去寻找比薛先生更高明的名医。” 绿衣姑娘瞧着少年坚定的脸庞,刹那间感觉记忆中稚气温弱的弟弟多了一股成 熟的气息,然而,她又怎舍得放手让这全家疼爱的娇子下山吃苦呢? 于是绿衣姑娘说道:“即使如此,可以由我或者大姊……。” 抿抿唇,少年道:“打从前次你带薛先生回来之后,即使你对家人谈起江湖上 的种种经历说得十分有趣,但是我发觉你经常暗自望着山外掉泪、叹气,由此可以 猜想得出你曾遇到一些伤心事,却没有告诉我们,对吗?” 绿衣姑娘脸色微变:“这……!” 少年伸手按在姑娘的肩上,道:“不必勉强回答,二姊,我已经满十八岁,应 该担负起家里的责任,总不能教两位姊姊再受到委曲!” 绿衣姑娘反手握住肩上的手掌,轻颤地道:“弟弟,听你这一席话便了解你是 真的成长了!二姊感到很欣慰,但是要你要知道下山行走江湖是很辛苦的事情,尤 其是江湖上无时无刻纷争纠结连连,你又自小拒绝学武,二姊怎么放心得下?” 少年轻笑道:“唉!你还不了解我的为人么?我既不愿与人为敌,更厌恶纠纷 争胜,学武何用?单有自幼修习的真气,和调息养神的心法已经足够撑持精神肉体, 纵使受些苦累也无妨。” 紧了紧握着的手,欲言又止,绿衣姑娘最后还是吁口气,点头道:“既然你的 心意已决,二姊我也只好答应,不过,希望你暂时先留待至我请回薛先生之后再走, 另外,让我告诉你一些亲身体会的江湖经验,这对你行走江湖会有助益。” 理由充份,少年点头应道:“好!” 绿衣姑娘甜甜一笑,松手道:“时候不早了,快走吧!再迟些今天药草或许就 采得不够了。” 十天之后,绿衣姑娘带领着“悬命一帖”薛三善赶回。 少年立在屋门前迎接,拱揖道:“有劳薛先生,一路辛苦了。” 薛三善瘦矍的老脸布满笑容,连连摇手:“百小兄弟别太多礼,老朽从你十足 岁开始,至今已来百多回,咱们也算熟识,礼多就显得生份了,走哇!先探过令尊 的病情再闲叙不迟。” 少年点头,伸手虚引道:“薛先生说的是,请!” 薛三善也不客气,迳自走进,若走在自个家一般来到一间卧房,轻咳一声,便 掀帘步入房内。 卧房不大,一床一三椅,外加一个小火炉,炉上炭火正炽,烧得陶药罐儿 “哧哧!”直响,满屋子的草药香味 人。 卧床旁小椅上坐着一名白衫清丽女子,手端药碗瓷匙,一匙一匙的在喂靠躺床 榻的老人喝药,闻得咳声,起身欢迎道:“薛先生您来了,快请坐!” 老像似乎是罹患瘫症,见到薛三善进房来,只能从眼中透出一丝笑意,眨了眨 代替颔首致意。 “不忙,不忙!大姑娘别招呼老朽。”薛三善摇着头回应,走至床身趋身弯腰 探指按住老人手腕寸关位置,沾坐床沿,闭起双目细细诊脉。 少年、绿衣姑娘也已跟进卧房,与白衣女子站在一边静静守候。 薛三善探了脉,手指翻开老人眼睑,又看过舌苔,还低头闻了闻老人口中吐出 的气息,这才站了起来,着花白苍须,叹了口气。 绿衣姑娘趋前两步,拽着薛三善的衣袖道:“薛先生,薛伯伯,您老别顾着喘 大气,倒是先说说,我父亲的病如今怎样了?” 薛三善“啊!啊!”二声,侧头瞧向绿衣姑娘道:“莫慌!莫慌!二姑娘你让 老朽琢磨琢磨,唉。” 绿衣姑娘一皱秀眉,将薛三善拉到房门外,低声说道:“薛先生,您老有话别 吞着,我百云香不是个没见识的小女娃,否则我也不敢十四、五岁便走江湖、闯五 岳的跑,究竟我父亲情况如何?再怎重的事儿,我也受得下。” 薛三善连连摇手道:“唉!老朽怎么不知二姑娘‘云天一凤’的名头?那是天 下闯出来的大名,女中英豪,唉……” 急了,绿衣姑娘一伸手扯住苍须,顿脚道:“谁要您谈这些,我父亲的病究竟 如何?” “得得得!”薛三善双手按着须根处道:“就说要二姑娘你别慌,有老朽‘悬 命一帖’在此,就是刚断气也能接上,何况你老爹的病还不至如此。” 绿衣姑娘百云香脸色略微放松,又问:“那您老这是……?” 薛三善张口欲言又止,又叹了一口气,才道:“得了,二姑娘,老朽也不用害 臊,你老爹的病,实是一大难题,老朽六十年行医治病,从未巾上过这般复杂离奇 的症状,七年下来换过九种药方子,每一种都是老朽师门的独传之秘,换作别人, 像这种程度的伤那是百治百灵,最多不过一年,便生龙活虎充好汉,老朽真奇怪怀 疑,你老爹的病怕是另有问题。” 绿衣姑娘百云香素手掩口退了一步,睁着眼眸,抖声问:“您老是说……是说……?” 薛三善沉着脸色,说道:“二姑娘请静下心来听老朽说好么,七年来,老朽也 未曾疏懒怠忽,将历代家传医典札记翻遍,总算得到些许眉目,唉!你老爹的病冶 不好,那是令老朽怎生也睡不安稳,这‘悬命一帖’招牌可压得沉得很。” 百云香屈半膝微微裣衽一礼,恭敬地道:“谢谢薛先生为家父的病辛劳。” 薛三善伸手扶起道:“得了,老朽也是被你二姑娘孝心所感,那年你半夜三更 一身血淋淋地找上门来,真……。” 百云香脸色一变,急忙阻止道:“薛先生!” “啊呀!”薛三善恍然的回头看了一眼房门,歉然低声道:“老朽一时情绪波 动,倒忘了与二姑娘的约定,你莫怪!这伤心往事老朽不会再提起。” 百云香两眼含泪,摇了摇头没有回话。 轻叹两声,薛三善露出怜惜的神情,干咳着转回话题道:“咳!闲话不提,对 你老爹的病,老朽心中有几个疑点。” 百云香抬手轻拭眼角,道:“您老请说。” 薛三善着苍须,漫踱数步,才说道:“祖上十代行医研药,代代都有奇症注记, 留下千百秘方治法,因而老朽得以江湖上推送‘悬命一帖’称号,并非自夸而来, 天下间疑难杂症虽多,若说有老朽不能治愈的病,甚且查不出病因,那是绝无可能 的事。” 百云香点头道:“薛先生说的极是,云香便是听闻江湖人人称举,才上门求助。” 叹了口气,薛三善道:“然而这自信被你老爹给弄垮啦!当年老朽初诊时,你 老爹看似伤肺痨疾,血气不调,脉虚而徐,似乎是病,而且是积郁成痨,故而老朽 前两帖所开的乃专治痨疾的药方儿,六十年来从不失误,但到了你老爹嘴里,只能 顺气活血,治不好你老爹的病,这不是很奇怪么?” 摇着头,薛三善好似十分闷气地接着说道:“于是老朽怀疑你老爹是病中有伤, 或者说是久伤失调后,身体虚乏引发痨疾,那第三、四帖药方儿乃是祖传治伤灵散, 结果你老爹人虽可清醒,血气溃散,久咳无痰,证明这伤应该是有的,却不单纯, 老朽便开立第五、六、七帖药方子兼治伤病,谁想到你老爹反而病情加重,于是老 朽开始怀疑你老爹,他除了病伤之外,还中了毒。” 百云香睁大了眼,讶然低呼:“中毒?” 薛三善点头道:“别说二姑娘惊讶,便老朽自己也不太肯定,因为你老爹外表 一无症候,舌苔不黑,指甲正常,眼珠不浊,口无恶臭,痰涎黏而不腥,汗水亦无 异状,丝毫没有一般中毒的症状,但以一至七帖伤病药方皆无功效,可不奇怪?老 朽想了再想,试着开立第八、九二帖药方,便是开了验毒的方子,果不其然,你老 爹起了反应。” “怎会中毒呢?”百云香不可置信地自语,茫然问道:“您老可知道家父是中 了什么毒吗?” “二姑娘问错对象了。”薛三善摇头道:“毒这一方面,老朽不敢擅专,祖上 历代行医,对毒虽有稍许研究,但那是对一般毒患,江湖上使毒用毒的高手成千上 百,其中独门之毒亦多,这并非病,老朽可以治你老爹的伤病,然而无法解毒,所 以必须先寻找解毒之药,将毒净,否则你老爹的伤病被毒牵制,那是只能治标,无 法根除的。” 百云香脸上变色道:“您老提起江湖,莫非认为家父这是被人下了毒?” 薛三善点头道:“二姑娘,老朽虽然无法医毒,这点门道还是有的,你老爹所 中的毒性强烈,发作得也慢,症状潜隐难查,非是一般寻常的毒物造成,必须经由 行家提炼调配,那可是绝毒,就连以毒着称的唐门也不曾听说有这样奇诡的功效, 老朽不明白你老爹与何人结下这等深重的仇怨,立意要你老爹缠绵病榻,痛苦以终, 其心肠可真够狠的了。” 连退了两步,鞋跟已抵触墙脚,百云香摇摇欲倒,脸色苍白地手扶着墙面,呆 了片刻,眼眶蓦然又红了起来,喃喃道:“难……难道……是他……?” 薛三善像是明白她在想什么,摇头摆手道:“应该不是。” 精神一振,百云香道:“您老……?” “唉!二姑娘怎的了?”薛三善微微笑道:“你本是灵慧的人儿,想想当年他 才几岁?你们认识时,你老爹已经病倒多年,一个穿档裤、流鼻涕的小娃娃如何能 对你老爹下毒?而且你与他也没有这般深的仇恨,绝对不是他,老朽敢肯定。” 点点头,百云香神色松弛了下来,颦眉自语道:“那么会是谁呢?” 薛三善须道:“二姑娘别伤神去猜测,这件事大约连你老爹都不清楚,否则在 第三帖药方子使他醒转后,便会说了,眼下重要的是先寻求解毒之法,等你老爹大 好之后再谈其他也不晚。” 百云香点头恭声道:“晚辈受教了,薛先生,您老可有主意吗?” 薛三善摇头道:“这个,就要二姑娘去查了。” 眼帘一垂,百云香犹豫着道:“我……” 薛三善咳了咳,正色说道:“二姑娘,老朽忍不住要说句话儿,人要提得起, 也要放得下,当年那是他对不起你,可不是你有愧于他,何必如此自苦?提起你二 姑娘‘云天一凤’的名头来,在江湖上也是一等一的响亮,便是今日,你功力更胜 往昔,可不怕他家势雄气粗,况且么,老朽看他也非无情的人,否则那年不会舍命 护送你到老朽居处。” 百云香眼眶一红,轻声道:“您老别说了,这件事已然成为过去,晚辈不想再 提。” 薛三善又叹了一口气,说道:“好好好!不提他,但为了你老爹的病,说不得 二姑娘你仍须下山到江湖上走走,实话说吧!老朽‘悬命一帖’如今只有将你老爹 性命保住气息的把握了。” 房门帘一掀,少年走了出来道:“薛先生别再逼我二姊,这次由我去!” 百云香见到他打门后走出,脸上一红,素手掩口问道:“弟弟,你……你什么 时候……?” 少年讪讪地笑道:“二姊,我只想听听父亲的情形……。” 羞得满脸通红,顿脚“嘤”的一声,百云香低头便冲进房门里。 少年尴尬地搓搓手,想要跟进去,手触着门帘又缩了回来。 薛三善呵呵笑着摆手道:“小兄弟无需介意,二姑娘只是暂时羞躁,过一会儿 便没事,嗯!这样也好,由你下山可以避免引起问题,呵呵,看来小兄弟你也长大 不少哇。” 说着,薛三善趋前几步,低声道:“咳!小兄弟,老朽是世代医家,论察颜观 色的功夫那是内行了,你大姊、二姊或者不知道,老朽却能看得出,小兄弟造诣之 深厚,比起你二姊要高得多了,想必家传功夫学到火候上乘,这趟江湖行定能闯出 一番天下,替你二姊出出气。” 少年讪然摇头道:“薛先生,我当您是伯父长辈,决不会您,晚辈一生不好练 武动剑,原意是想终老在六盘山上,家传武功招式一概不学,唯有练气的法门是三 岁便由父亲筑基,这是晚辈唯一修练的功夫,也许因为如此,根基上较二位姊姊深 些。” 薛三善怔了怔,奇怪地道:“怎么?你不想在江湖上闯名立万吗?” 少年冷静地道:“江湖名利动人心,仇怨连结无止境,家父不就是个例子么? 闯出名号又如何,有了钱又如何,都是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 薛三善大为诧异道:“小兄弟年纪轻轻便已看破名利了,这真是难能可贵,老 朽佩服。” 少年摇头叹道:“可惜晚辈终究无法置身事外,当真江湖事事不由人,为了家 父,还是免不了要走闯江湖,但求这一来回不要发生什么事情,只要顺利找到解毒 的方法,我便再也不下山了。” 薛三善暗叹一声,心想:“这大概是不可能了,一入江湖,再想脱身谈何容易, 连你二姊都自苦至今,你还想不惹事,怕就怕人家来惹你,江湖无事也掀三尺浪, 唉!老朽祝福你小兄弟。” 少年想了想,犹豫着说道:“晚辈……有件事请教薛先生您……。” 薛三善对这少年颇有好感,说道:“小兄弟有话自管说,咱们之间不必顾忌。” 咬咬下唇,少年突然拱手一揖,才说道:“晚辈若有不敬之处,先行告罪了, 薛先生世代行医,长年在外行走诊病,阅历丰富,晚辈想……想请您老指点,当今 江湖上的用毒解毒高手,另外……晚辈想知道江湖上有没有能治百毒的圣药、或是 百年内以医术闻名的隐士奇人,这人……或许在您老出现之前就息隐了。” 薛三善一怔,呵呵笑道:“原来如此,老朽没有同行相忌的心态,小兄弟无庸 耽心,呵呵,你确实有一套,能想到问这些事,不错,江湖上确实有比老朽更高明 的圣手医隐,这个暂且不谈,老朽先说说江湖上的圣药吧,那可真是不少,解毒的 么,比方七十年前息隐的‘大方羽士’就炼有两炉的‘百转金丹’,功能培元 毒; 四十年前被崤山四煞灭去的‘玄丹山庄’庄主东方伏龙,也炼有三颗解毒金丹,号 称‘无毒不解’,也因为如此导致全家被杀,庄园火焚的结局,那三颗丹丸下落不 明;再来便是十年前出现江湖的一批神秘剑士,人称‘白剑客’,那是因为这批剑 客都是姓白,老朽不清楚他们有无亲属关系,不过他们的剑术武功皆为超等高手, 身上俱有一瓶名唤‘ 毒散’的灵药,中毒者服下少许,辅以内力逼攻,一个时辰之 内便可 净,这三种都是江湖人人耳传的圣药。” 少年急忙问:“那‘白剑客’如今还在吗?” 薛三善摇摇头,又点头道:“小兄弟你是认为他们比较有希望吗?十年前, ‘白剑客’真如异军突起江湖,不到三年时间,声势居然几乎与各大门派相比,但 不知道因何缘故,‘白剑客’们又突然消声匿迹,这也是江湖一桩奇事,你若要找, 也不容易。” 咬着下唇,少年沉吟片刻,坚定的道:“无论如何,这一方可能性比较高,晚 辈只有找找看了。” 夜深幽静,一条纤秀的人影登临在参天古松之下,手抚着松干折纹默然无语。 “二姊。” 突然而来的轻唤令人影一颤,转身回望,原来是那少年站立在丈外松枝下,人 影煞时慌乱失措,欲走又止,最后发出一声幽幽轻叹。 少年走前两步,也轻叹一声道:“二姊你别避我,明天我就要下山去,今天我 们姊弟俩个好好说说话好吗?” 人影犹豫了一下,缓缓的走出松影,在月光下,果然是那甜甜的姑娘百云香, 两颊上水光隐映,那是泪痕反映月华。 少年忍不住走上前来,举袖替她拭泪:“二姊,我早就知道你常来这里哭,树 下必定有令你伤心事物,对么?” 百云香抓住他的手,摇头道:“我不想提起,弟弟你别问了。” 少年紧握着她的手,轻轻摆幌着道:“二姊,家中以你我二人最亲近,有什么 话不能对弟弟讲的?还不就为了一个‘情’字,这我也猜得出来。” 百云香脸上略显涩苦,红晕上脸,嗔道:“弟弟你何必要逼迫二姊呢?” 少年微微一笑,放手道:“不是我要逼你,二姊,我下山在即,一点江湖经验 也没有,总是应该多小心些,二姊已经在江湖上成名立万,结下恩怨情仇那是在所 难免,敢说做弟弟永不会巾上吗?天下姓百的不多,江湖上也少见,一旦我百青棠 名字传到对方的耳中,便极容易联想到你的身上,你不先说予我知道,我怎能避得 开?” 百香云颦起秀眉,想想也是道理,可是这种难以启齿的话如何说得出口,不觉 愣在那里。 百青棠也不硬迫,又笑了笑道:“慢慢来罢,二姊再讲讲江湖上的事情给我听 听。” 百云香松了口气,与他并坐在松树下,望着天上星空闪烁,嘴里低诉着往日江 湖风情岁月,巾帼豪士。 渐渐的,姊弟俩恢复了常态,笑语频传,可知百云香对江湖上的事仍有着向往, 她将过去经历与听闻的江湖异闻逸事一一陈述给弟弟听,希望有助他平安顺利归来。 这一谈便讲了两个更次,着实说得不少,明月已升至天顶中央。 百青棠趁着气氛愉快,问道:“二姊‘云天一凤’的名头响亮,十分的威风了?” 百云香扬着秀眉豪气地道:“没错!虽然比不上世家霸主,名门大派,提出来 也教宵小不敢放肆,二姊可是千百场较战中搏来的名气。” 连连点头,百青棠称羡道:“二姊英雌焕发,弟弟是比不上了,江湖闯荡生涯, 想必十分写意畅快。” “我也并非完全习惯江湖武林生涯,为父亲奔走寻医,情势所迫。”百云香抬 眼望着天河星光,悠然地道:“但那时走南闯北,见得多,日子过得充实刺激,倒 也有趣……” 百青棠立即问道:“以二姊的人品名声,定然有诸多英雄豪杰倾倒了?” 百云香迅速收回目光,瞧了他一眼,轻叹道:“弟弟你这是拐弯抹角的在追问 么?” 带了点儿尴尬,百青棠抚着她的香肩道:“我是关心你,二姊,告诉弟弟好吗, 得有个人分担你心里的苦,别一个人闷在心里,趁今夜我俩谈谈,等到明日一别, 二姊你就更没人透气解闷了。” 顿了顿,百青棠忽道:“是那男人负了你?” 百云香身子颤了颤,瞪大了眼:“你……是薛先生他……” 百青棠迅速接道:“我是猜的,前天薛先生走时我问过他,但他老人家只摇头 叹气,二姊,就连薛先生也为你担心。” 两颗豆大的泪珠溢出眼眶,百云香再也禁不住这凄苦之情,扑倒在百青棠怀中 切切饮泣,她是个小姑娘家,纵使英风豪爽不逊须眉,终究逃不出情关纠缠。 百青棠无声地轻拍其背,心里松了口气,让她好好地发泄郁抑,就免去担忧她 想不开的顾虑。 足有一刻之久,百云香素肩方才平复下来,挣离抬头羞臊着脸儿道:“姊姊一 时控制不住情绪,弟弟莫笑。” 百青棠摇摇头,凝视她的脸色微笑道:“二姊心情是否好些了?我知你在家人 面前强作欢笑,背地里伤心,二姊,委屈你了。” 百云香伸手握着百青棠臂肘,叹声道:“令弟弟你担心是么?” 百青棠笑了笑,试探地问道:“那人,对二姊好不好?” 话才出口,又自笑了笑道:“哎!这问得苯了,要是不好,二姊也不会常想着 他了,是不?” 百云香脸色羞涩,嗔道:“弟弟是非问清楚不可了,想问什么就直说,别拐着 弯儿套我的话,你这小滑头。” 百青棠讪讪干笑道:“二姊先说说那人是谁?” 百云香垂下眼帘,涩涩地一笑道:“他……他姓杨,叫杨文觉……是汴梁人氏。” 蓦然一怔,百青棠睁大了眼:“汴梁?莫非是……杨门杨老令公的……?” 百云香眼一红,点头滴下两滴清泪。 百青棠喃喃道:“我明白了,杨家功勋爵重,为大宋干城世家,我百家如何能 比,侯门深似海,嘿嘿,那是难以高攀附势。” 百云香见他语气转重,急急摇头道:“弟弟你别误会,他不是这种人,而是…… 是他已经订了亲……” “啊?”百青棠诧讶的轻呼一声,愣了。 百云香苦涩地道:“对方也是官家之后,他是由其母指腹为婚的,无法推拒…… 那朱家姊姊也是个好人,只能说我们认识得太晚,我是自愿离开的。” “啊。”百青棠又是一声轻呼,恍然点头道:“出乎我的意料之外,原来如此, 你们怎样认识的?” 嗔白了他一眼,百云香道:“问这么详细干什么?” 百青棠搔搔后脑,笑道:“好奇嘛!听得正切要点,那能不继续听下去。” 百云香伸手朝他胳膊上擂了一下,忍不住“嗤!”地一笑道:“好哇!你把二 姊的事当说书的听,我不说了。” 百青棠大急道:“别发火,我只是开玩笑。”赶紧立起,拱手作揖。 然而百云香却藉此理由封了口,无论百青棠怎的要求,再也不肯继续说下去, 最后轻笑着顿脚幻起一道弧影,快如掠水鱼鹰,转眼消失于夜色。 百青棠叹了口气,心想:“二姊的心上人是杨家之后,这件事可难办,那朱家 姑娘又是怎样的人呢?看二姊的神色口气似乎颇尊重她,这与我原先想的都差得太 远了。” 他伫立沉思,又想:“但二姊是不会有轻生的念头,倒教我放心不少,嗯,将 来有机会便去看看那一对男女,或者……” 他蓦然想起,回到百云香手抚的松干前,凝聚目光瞧去,松上似是以利器刻划 过,显出几行字,排列工整,应是一首诗,字迹依稀可认: “云深不知处,香凝天上浮; 谪仙难及远,凡人何去触。 辕门军行远,尘心已随汝; 别此情犹在,日日望金乌!” 百青棠点了点头,心道:“这是那杨家后人留的了,‘别此情犹在,日日望金 乌’,可见得他对二姊的情之深了,听薛先生话中提及,这姓杨的男子还曾冒险护 送二姊到薛先生的‘有心医卢’,虽然不知道有多凶险,单这心意总也不差,难怪 引得二姊数年不忘,唉!这情之一次当真害人不浅。” 他伸手摸了摸刻痕,心中一凛:“咦?这像是剑痕,杨家历代以枪法扬名战场, 剑法是次一级的武功了,姓杨的怎会舍枪习剑?看这字迹也不似出自男子之手,莫 非……不,这口气明明是姓杨的说出才对,他人怎会有这情意留下,二姊也不会来 看别人的诗。” 百青棠没有江湖经验,头脑虽好,也猜测不出所以然,隐隐觉得这段情事当中 颇不寻常,一时间也无头绪,就暂且放在一边。 他本是夜里睡不着,独自一人出来漫游山岭,意欲在临行前回味家园景致,眼 见人影从家中出来便跟到松下,既然二姊无事,就又漫行离开,朝右侧走去,江湖 千里遥迢,未找到解父亲毒患的方法,他不打算回来,这一别不晓得将睽隔多久, 他要好好记住家园的模样。 不觉中夜过四更,看看离家已远,就转身回行,走不到半里,忽然左侧传来一 阵打斗声,百青棠怔立凝听,声音相隔尚有一里外,就在松林内,剑啸激骤而无兵 刃交接之声,位置距离适才百云香抚松处极近,这就好奇地循声前进。 走到林内,声音渐渐清晰,百青棠认得那是由林中一处三丈左右的空地传来, 待走近时已经可以看见两道青光盘绕穿掠,怪的是双方都闷声不吭地对斗,剑身从 不相巾,此进彼退,各寻对方的空隙,人影交错游走,地上印着千百个足迹凹痕, 显然并非喂招,都是提足了功力在攻击。 斗场中的两人似乎全神贯注,浑然未觉百青棠的到来,各自都紧盯着对手行动。 百青棠见状,就安心打量起双方的模样,心忖:“六盘山多年没有武林人物上 山来,这两个怎会到这里打架?还好二姊走得早,否则便和他们巾上,那江湖人便 知道‘云天一凤’来处了,这凤再也不能高栖云天,保持神秘身份,家里恐怕难以 安宁。” 云天有情登碧落绿袖香瞰一凤鸣 ~~云天一凤百云香 打斗中的两人似乎都打出火气来,剑啸越来越慑人心魂,百青棠不禁看得呆了, 这种世上罕见的高手对决,其惊险慑人处当非常人能以意会,稍有一丝疏失破绽便 是死亡之时。 而百青棠内力修为之深,虽然并未修习招式拳剑功夫,平日也观摩过两位姊姊 演练,倒也有些经验,他心想:“这两人的功力看来是难分高下,然而以使用的招 式来论,这穿银白劲装的青年似乎出手较纯正,反而身材高大的绸衣汉子一付咬牙 切齿的神色,剑剑都指向青年的要害死穴,用心可测。” 剑招从探空寻隙推演至百变千幻,生死一击之前兆,剑气流泄,周遭枯叶已经 千割百绞,碎成粉厘粉,空地边沿的树身上增添了一道道细细剑痕。 蓦然,两剑突然“铮!”的互击而鸣,人影双分,退后丈许检视手中的剑刃。 百青棠这时才有机会仔细打量这两人,他先看着绸衣大汉,年纪约有三十好几 了吧?月光下青森森的脸颊络着几根寸长的白毫,细长的眼睛像眯成一条缝,然而 自眼中透出的神光教人不肯小觑了他,外表上也算得上模样端整,薄薄的唇抿得死 紧,应是坚定不移,至死不休的性格。 再看相隔两丈三尺外的劲装青年,年纪比绸衣汉子略少了些,也将近三十右左, 英风凛凛,身材高 ,眉目清俊,就一个男子外表评论绝对属于上等,但神色间就予 人较宽厚的感觉,深遽的眼光中不时流露出柔和谦逊的意味,缺少武林人物豪迈不 羁的气度。 劲装青年审看手中的宝剑无恙之后,剑身斜抱胸前,对绸衣汉子说道:“钱世 宁,我们已经打过不下六十多次,彼此又没有深仇大恨,何必如此苦苦相逼?” 钱世宁细长眼睛眯得更细,精光湛湛,语气十分坚决的道:“杨文觉,我与你 仇可深了!” 百青棠身子一震,心忖:“他就是杨文觉!二姊的心上人,他来此做什么?” 又听钱世宁继续说道:“姓杨的,你不但破坏我的幸福,夺我所爱,还伤害她, 教我怎能不恨你?你……你这混帐家伙!”他大骂出口,冲上去又是连番攻击。 百青棠大吃一惊,瞪大了眼睛看着正在闪避封架的杨文觉,不敢置信地想: “那杨文觉竟是如此下流的人?难道他在江湖上另外还有风流帐不成?那么二姊她 这些年来受的酸苦,岂不是一文不值了么……,不对!但看他在树上留的诗,那字 句中的情,绝非虚假。” 凭百青棠的粗浅阅历,恁怎么去想,也无以凭空求出解答,只有闷声不响,静 观究竟。 杨文觉闪过钱世宁十多次攻击,又是突然间一剑点出,“铮!”的一声,双方 再度分退开来。 这一下,百青棠便看出杨文觉的剑法比钱世宁要高了半筹,所以总能掌握时机 迫退钱世宁的攻击,他眉头一皱,奇讶杨文觉剑法之精深纯厚,有违世俗对杨家武 功的看法。 杨文觉立定后回复剑刃斜护胸前的姿态,也许便是剑招的起手式,目注钱世宁 沉声道:“钱世宁,你总要把话说明白,我可不愿陪你打这不明不白的架。” “哼!”钱世宁冷笑道:“有什么不明白?我问你,你到这里干什么?” 这话问得又硬又怪,连百青棠也不觉摇头。 杨文觉眉头一锁,说道:“阁下未免离谱了,我的私事没有必要告诉你。” 钱世宁恨恨的扬剑比指着,大声道:“私事?你当我不知道吗?你是来看那 ‘云天一凤’云香姑娘的,你敢说不是?” 杨文觉踉跄的退后三步,震惊地道:“你……你……?” 钱世宁忽然哽咽起来,他指着杨文觉骂道:“你这该死的家伙,明明知道自己 早就订了亲事,你还来招惹云香姑娘,你……你……你怎对得起她?若你将云香姑 娘娶进门,那我也罢了,可是你却恁般没有胆量,你这狗熊!就连朱姑娘都比你强, 她还敢为云香姑娘向太君说句好话,你……”他气得混身抖索,哽咽得说不下去。 杨文觉一脸痛苦,斜指的剑垂了下来,默默无言。 百青棠听得也是一惊,却也更加好奇,这两人竟然在这地方谈论起他二姊的事, 而且似乎颇有玄机,他悄悄倚靠在一株松树后面,准备当个长期听众。 杨文觉剑尖触地,蓦然一震,又斜举护胸,抬头定了定神,说道:“你喜欢云 香么?” 钱世宁毫不犹豫地点头,再点头,大声道:“不错,我爱她,敬重她,这没有 好羞耻的,我心安理得,但谁要使她难过痛苦,我就教谁痛苦十倍千倍!” 顿了顿,钱世宁接着道:“七年来我就守在这山下,每每看着她夜里到此抚着 诗在流泪,那比刀割我心千万下还教我心痛,你这该杀的恶魔,既然甩了她干啥还 留那诗勾去她的心?要不是怕她发觉,我早就削去你那下流的鬼诗。” 百青棠讶然地想:“原来他们都知道二姊住在这里,姓钱的还住在山下面守着, 这情意也不浅了,唉!二姊倒底是幸福,还是不幸?” 杨文觉听着叹了口气,接着又问道:“她爱你吗?” 钱世宁身形徒然彷佛鼓涨了起来,连毛发都耸动欲张,切齿低吼道:“杨文觉, 你这畜生!这种话你也敢问得出口?枉 你杨家的教养,你怎敢如此有伤云香姑娘的 节志!你……” 连百青棠也颇为愤怒,几乎要破口叱斥。 杨文觉淡淡地道:“我只是提醒你,这是我与云香的事,她爱我,我也爱她, 爱情是无罪的,也不是可以勉强的,她愿意与谁在一起,并非由你我决定,就好像 我的亲事也非我自己决定的事,这些都和你无关。” 气势一下子消减下来,钱世宁怔怔的愣在那里,脸色变幻着,那几根白毫上下 动着,闪闪发亮。 百青棠不禁点头,心想:“是啊!我也认为他与朱家姑娘的婚事透着无奈,并 非是他的错,只是……二姊何辜?” 那钱百宁怔愣片刻,又道:“但我受不了,你伤了她的心,又不肯放弃,还来 纠缠她!” 杨文觉脸色更加痛苦,沉默着向左踱了两步,叹了口气,他又说道:“你又怎 知当初我没有说?事实上那是云香自己退出的。” “你说什么?”钱百宁睁大了眼,一付不可置信之情状。 百青棠回想起刚才二姊百云香确实曾说过这样的话,因此反应倒没有钱百宁那 么惊讶,只是开始猜测内中的原因。 钱世宁张着嘴,喃喃语道:“她……你说她是自愿的,为什么?” 杨文觉苦涩地一笑道:“我如果知道,就不会让她这样离开我,那时我带她回 家见家母,朱璇……她也在场,当时气氛是有点僵,但一切都没有异状……” 百青棠暗暗点头,心想:“朱璇,就是那位指腹为婚的朱家姑娘罗!很好的名 字,想必人品也不差。” 钱世宁道:“那‘流金女侠’朱姑娘人是一等一的,与云香姑娘乃巾帼瑜亮, 这是没话说的,人家也非没有人要,你想一箭双雕,也是对不起朱姑娘!” 百青棠开始欣赏起这细眼汉子,觉得他性格敢说敢做,颇有豪气,是个直肚肠 的好汉。 杨文觉摇摇头,继续道:“我禀明家母欲娶云香,家母也未反对,朱璇也说男 人三妻四妾没什么不对……” 钱世宁点头道:“朱女侠的确心地善良,胸襟不凡。” 杨文觉听得微微一笑,微微颔首,替朱璇回谢赞美之词。 但钱世宁却“呸!”地吐了一口痰,骂道:“风流鬼!我赞佩我的,与你无关, 要你多礼怎的?您比朱女侠差得远了,用不着你替她回礼。” 杨文觉脸上略显尴尬,无奈地摇摇头,说道:“事后她就与朱璇一块儿住在后 园柳楼,开始几天有说有笑,我们三人也……相处……融洽,云香与朱璇经常相携 出游,我反倒被留在府中练功,月来都是如此,但有一天夜里,云香突然来到我房 外,说是要离开……” 钱世宁像听得痴了,一句话也没有说,静静地听着杨文觉叙述这些秘情,彷佛 谈到百云香的任何事都令他十分感兴趣,都是一项满足。 杨文觉也有不吐不快的感受,这件事压在他心中多年不得解开,那真是日日盘 绕心头,他道:“从她的神色,我也未察觉任何异状,便要天明与家母拜别后,我 与她一同出门,谁知她当夜即不告而去,翌晨我得到消息,心知有异,急急赶往柳 楼,看到朱璇拿着一张纸笺直掉泪,那是云香留下的,笺上仅说有事他去,要我代 为向家母致歉,别的一字未提,令朱璇难过得以为那里得罪了她,至今始终不能释 怀。” 百青棠心想:“问题就出在那一晚了!倒底出了什么事?二姊大约是不肯说了, 唯有自己想办法打听。” 就在杨文豪说到这里,钱世宁忽然大叫一声,手中的剑掉落在地面,瞪大着眼 珠,白亮根根绷得笔直,如若见到什么骇惧的事一般,冷汗涔涔而下,呆呆的站了 半刻,猛地转身便跑,连掉在地落上的宝剑也未捡起,三闪两晃便消逝在松林深处。 杨文觉被搞得也一愣,却又想到什么似的尾随追去。 百青棠虽想追,然而看了两人快捷的轻功,只得罢休,叹了一口气,转身回家。 巳未时分,百青棠换着大姊手添的青蓝新衣,肩背着一付小包袱,腰束着一条 寸宽小牛皮带,缓步走出家门。 随行的仍是百云香,她默默的随后走出十来丈远,才站定道:“弟弟,前途尚 远,二姊便送你到这儿,望你顺利找到解方,早日平安归来。” 百青棠点头道:“二姊,家中一切就有劳你照顾了。” “这是二姊出道时带着的随身物,你拿去吧,也许有些用处。”递过手中的鹿 皮小包,百云香忍了忍,还是说道:“弟弟,你还是将宝剑带去吧!江湖凶险,有 空时也该练练剑法,用以防身御敌,凭你的资质修为,相信很快便可大成。” 百青棠收下小包,摇头道:“这话二姊说过百来回了,我心已坚定,剑是万万 不会练的,天下游子千千万万,未曾习武的何其之多,二姊,莫要再改变我的志向。” 轻叹一声,百云香不说话了。 望着她,百青棠停顿片刻,开口道:“二姊,有件事我本想藏在心里,考虑良 久,临行前还是决定告诉你知情。” 百云香微愕,微微一笑道:“何事?神神秘秘的。” 百青棠张了张口,放低声音道:“我见过树上的留诗。” 百云香脸色乍红乍白,颦眉啐道:“看就看了,又何必现在说出来,我才不怕 人看到。” 抿抿唇,百青棠又道:“我也见到了杨文觉……” 猛然一震,百云香掩着嘴连退两步,身子摇了摇,才呐呐地颤声道:“你…… 你……你何时见到他?弟弟,二姊认为你不是在说谎……” 百青棠道:“我当然未曾说谎,就在方才四更左右,他在那松林空地,就是姊 姊们以前练剑处,与一位名叫钱世宁的绸衣汉子斗剑,二姊,你认识钱世宁吗?” 怔了怔,百云香脸色红中泛着青白,摇头道:“毫无印象,我该认得么?” “我认为应该。”百青棠点头道:“我只听那钱世宁口口声声称二姊为‘云香 姑娘’,听他口气说来,已在山下住了七年之久,言语里对你十分敬重,颇有倾慕 之意,为了替你抱不平,已经前后与杨文觉斗了六十多回,二姊,你真的不认识此 人么?” 百云香脸上红晕晕阵阵,她实在想不到暗中尚有如此痴心之人,虽然有些甜意, 却又忍不住嗔道:“我与杨文觉的事与他何关?要他来管!” 百青棠瞧她模样,似乎真个不识得钱世宁,也不禁诧异起来,心想:“这姓钱 的汉子倒也真算是奇种,若有机会,我该要好好与他谈谈。” 他思忖着未开口,百云香已然着急问道:“弟弟,那杨文觉他……他怎样……, 可曾受伤?” 百青棠一怔,摇头微微一笑,道:“没有,杨文觉的剑法略高些许,钱世宁算 是‘白打’了。” 这“白打”二字,百青棠说得略缓,意有双关,然而百云香却未加以体会,只 喃喃自语道:“他来做什么?” 暗叹一声,百青棠对钱世宁起了同情之心,然而“情”之一字,回非人力能控 制的,想到这里,他顿觉不该再为这事牵扯不清,并非三言两语可以解决的事,二 姊已七年了还扯不断,自已何必插上一脚搅乱一池水?可别为此拖延下山的时间, 否则今天便不必下山了。 于是他顿时清醒过来,重新略微想了想,目光凝注百云香面上,低声道:“二 姊,总之杨文觉对你仍未断情,他是来看你的,我猜他来不止一次,与那钱世宁多 半便是为此斗上的,这钱世宁在此七年间似乎甚少离开,打斗地点大概都在这附近, 可见得他对你的心。” 一口气说到此,百青棠吸气接着续道:“我看那杨文觉是个好人没错,而钱世 宁也不差他多少,但情感事不是买卖俗物,这件事我无法插手,只有告诉二姊斟酌 了,眼下时间不早,我要走了,你保重……愿你找到幸福。” 百云香愣愣地伫立着,眼看百青棠逐渐去远,那一颗芳心紊乱纠结,已不知去 向何方…… 百青棠下了六盘山,从和尚 过三关口,直向平凉而来。 经过两天奔波,他逐渐将那离愁别绪淡去,望着远处山岭起伏,心想:“崆峒 山就在平凉不远,听说这山中仙迹不少,到了平凉,不如顺便到那里去看一看,或 许有些发现。” 黄昏时刻,百青棠来到平凉,繁嚣的县地令久居山林的他大开眼界,此地东南 连接西安,西北可至兰州,南下华亭可至宝鸡,货运集散往来频繁,各方车马往来, 处处设有车行驿店,皮货、药材贩子随处可见,煞是热闹! 独独让他皱眉的,却是那一群黄眼红须、高鼻深目的彪壮大汉,夕照之下恍如 见了鬼怪山精,着实令百青棠吃了一惊,颇不习惯。 摇着头,百青棠寻到一处看来还算不差的客栈住下,这客栈前面还有食堂,酒 香菜香四溢,进得门内,座上已有五成客人,看座上的客人都是汉装打扮,心里便 安定下来。 随之百青棠由一名伙计带入后方,穿过回廊,不料倒是一片清幽宁静,灯火三、 两透窗映照,似乎住店的人甚少。 那带路的伙计倒是眼尖,边走边搭讪地道:“我说客爷!看来您是少出远门的 人,是不?” 百青棠随和地颔首笑道:“你看得出来?” 那伙计吸吸鼻子,笑道:“见得多自然就分辨得清楚了,刚看瞧客爷您在大门 口对那些回民直皱眉,就晓得了,这地方奉回的人不少,多有远从西域各国来的驼 帮、马客载褐子、紫羔来此贩售,兼买卖药材,此地的百姓们看得久了,也就习惯 了。” 百青棠恍然,趁机问道:“原来如此,这里售贩药材,想必出过几位名医圣手?” “那倒没有。”伙计推开一间客房,将手里提的热茶水放至桌上小瓷瓮里,一 面说道:“药材是生药,成药较少,不在此处 制,由各地药家自行批价购回炼制, 名医是有,却也称不上圣手。” 百青棠点头笑道:“你倒挺清楚的,听你的谈吐不俗,该是读过书吧?” 伙计打亮灯火,搓搓手笑道:“读过几本书,济不得事,为生活还是得干活过 日子,客爷您还有什么吩咐没有?” 笑了笑,百青棠见那伙计还站在桌前,这才想起,伸手掏出一小块碎银道: “一点茶资,多谢你的指点。” 那伙计眯着眼收下,躬身咧嘴一笑道:“谢客爷您哪!小的告退了,您有事尽 管唤小的来,呃,不知客爷是否在房里用餐?” 百青棠想了想,二姊说江湖人物打探消息大多走访酒楼茶馆,去外面吃或许可 以听到些事情,便摇头道:“不用,我到外厅去吃。” 百青棠见那伙计走出房外,掩上了房门,不禁微微苦笑,心想:“这红尘世界 果然势利得很,连读书人也为钱折腰……” 他慨叹着倒了杯热茶,浅啜着想:“明天一早,便起程前往崆峒山,但愿能有 些收获, !那些‘白剑客’如今是去了何方?” 想到这里,百青棠不由苦笑:“怎么?打从薛先生言过之后,自己为何总是惦 念着‘白剑客’的下落,却忘了找‘大方羽士’、‘玄丹山庄’庄主东方伏龙呢? 奇怪了……” 突然间,店中传来吵嚷的声音,中断了他的思绪,遂一皱眉聆听,似乎便在房 外不远有男女争执叫骂,百青棠好奇地起身开门,走出房门,恰好见那伙计匆匆赶 来,脸色苦恼。 百青棠招呼道:“伙计,这是怎么一回事?” 那伙计摇着头,恨恨地道:“那是斜对面‘洪’字牌第三间住的一对夫妻,住 了十来天了,每天都要吵上两回,把店里的客人给吵得走掉大半,也不晓得吵些什 么,我们也不敢去,初期去了两个伙计相劝,给他们轰了回来,可凶着哩!但好在 他们吵归吵,却也不曾动手,久了就习惯了,客爷您别理他们,顶多吵个半个时辰 就会停,每回都是一样。” 百青棠听了直想笑,居然还有这种怪事?看那伙计站着没动,他顿时恍然,原 来就是来此怕他又被这对夫妻吵跑了的,便对伙计挥挥手,转身走进房内。 “世间的男女便是如此么?”百青棠摇头想着,心里对这红尘情事感到十分迷 惘,下得六盘山才两天,便又遇上如此的新鲜事。 他啜着茶水,静心听着对面男女的争吵,倒也没什么奇怪的,不外乎生活小枝 节上的问题,然而这对男女却为此大叫大嚷互不相让,言词尖刻,可怪的是总到激 烈处便又消化下来,另找别事再吵,这样反反覆覆十来项,没有一项闹到打起来的。 过了半个时辰,那男女争执果然停了,百青棠哑然一笑,觉得像是听了一场精 彩万分的戏码,看着时间差不多了,便起身住前面食堂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