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擂台溅血衣红花 铁索金线三阳功 半生情义蕴心胸 ~~死要钱 万金求 西门秋霜一双老眼透出神光,自语道:“那严老儿对我夫妻在洛阳大会上颇为 礼遇,事后也曾砌磋功夫,相谈甚欢,老婆子可得照顾照顾他的后人。”,黑拐一 顿,就待上前。 常公明急急伸手阻拦道:“西门大姐别妄动,眼下可是在打擂台,大姐你要是 上去搅了局,这一场便算我们输了,此事待事后再追问不迟,严家后人没那么容易 输,东方姑娘也不会乱开杀戒。” 西门秋霜冷哼一声,退了回来。 嘻嘻一笑,常公明这才转身朝擂台上望去,啧啧道:“哟!啧啧,小妞儿可真 够狠,出手全朝要害扎,不知是犯了什么性子?嘿,好在还知道分寸,没有施展她 家的‘玄丹九绝剑’,否则严家这一条根可要完蛋。” 果缘师太合什道:“阿弥陀佛,凶杀斗殴,皆在佛门戒条之列,罪过,罪过。” 常公明笑嘻嘻地道:“师太忒也迂执,杀一恶、扬百善皆是行正道,似这等三 宝顽劣份子,唯有给予重重棒喝,方可使其醒悟昨非,姑息不得。”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果缘师太摇头低诵经文,不再多说。 百青棠抱着一个少女,已是满头大汗,不过揽的时间一久,心情已然渐渐平复, 只将目光投注于擂台打斗,将心思移转,不去想怀中人也就没事。 擂台上东方燕几次进击,皆被严三刀势化开,那二十斤重戒刀划风带啸,直劈 横斩,煞是凌厉,若非使刀者心智混蒙影响招式变化,威力应可增强三倍,“虎门 十六刀”成名江湖近五十载,绝非浪得虚名。 转眼三十回合过去,严三两眼赤红,状若疯狂,不要命的猛扑,东方燕闪掠轻 盈,柔软矫健,应变迅速,双方刚柔互抵,战况呈现胶着状态,如若不出绝招难以 分胜负。 又是十招过去,东方燕蓦然娇叱出口,侧身出剑,冷灿灿银光抖起一大蓬漫漫 针花,卷荡起锐削之声,带着刺骨寒意疾急攻上,此剑式一展露,两方俱皆一惊。 常公明以袖遮脸,吐舌叫:“道长我的乖乖!小妞儿下辣手啦,严家小老虎要 掉大牙!” 西门秋霜顿拐跃起,半空中大喝:“燕儿手下留情,那人与老身有渊源!” 她尚在喝叫,严三被澈骨的寒意一侵,似乎稍微清醒,亦同时大吼一声,手中 戒刀颤起一抹抹刀光,脚下踏着之形路线不退反迎而上,刀光剑针相凑,交击声如 水溅热油密逾骤鼓,颗颗火花四射迸跳,眨眼之间便已分出强弱,东方燕跃退三尺, 剑收肘后,严三踉跄斜退七步,手中戒刀斑驳,只余尺半。 西门秋霜落在台上,向严三打量几眼,见他似未受伤,老脸略松,对东方燕道: “燕儿,你无恙么?” 一场热斗,东方燕面靥煞气消去几分,闻言点头道:“谢婆婆关怀,燕儿无伤。” 严三瞧着只剩尺余刀身,神智恍忽地喃喃道:“刀断了,刀没了,刀断了,刀 没了……” 西门秋霜黑拐轻点着台面,敲得“咚!”、“咚!”直响:“严家小子,你忘 了你家‘断刀诀’了么?” 一句“断刀诀”令严三住了口,视线移向老太婆道:“断刀诀?你知道?” 常公明在台下笑嘻嘻接口:“西门大姐她要不知道,世上就再也没有人知道了, 连严白虎见了大姐她也要敬个礼,小子你倒是挺气派的。” 严三“噗!”地跪在台面,道:“你教我!”,咚咚连扣三个头。 西门秋霜轻叹道:“你起来,告诉我严白虎如今何在?怎的连基本的‘断刀诀’ 都没有教你。” 严三忽然伏下大哭,哽咽道:“先祖已然遭人杀害,我一门七刀只有我这一把 刀了。” 西门秋霜上前黑拐一扫,将严三打得翻了一圈,怒道:“你这小子,家都没了, 不思报仇,居然助人为恶,帮起这些恶僧欺人,这便是严白虎的孙子么?” 常公明拍手笑道:“打得好!打得真好!” 挨打吐血,严三好似被打醒过来,嘴上的血迹也不抹,睁着眼问:“我帮了谁? 这是哪里?” 西门秋霜黑拐一指执念和尚,冷哼道:“如今给你选择,要学‘断刀诀’就跟 乖乖老身走,若要帮那‘血衣僧’门下恶僧,你就挨老身七拐,老婆子送你下黄泉, 让严白虎亲自教训你这违背祖训的子孙。” 严三丢掉手中戒刀,想也不想便起身道:“我要学‘断刀诀’,我跟你走。” 无念僧大喝道:“臭老太婆,你要扰乱擂台?这一场尚未分出胜败!” 西门秋霜冷笑道:“无念僧,你听好了,老婆子既知你等是‘血衣僧’那杀人 恶鬼的门下,今日就不管什么擂台不擂台,你要是不服气就上来接老身几拐。” 无念僧袍袖一挥,人已跃上擂台,狠辣地道:“老太婆,这是你要早死,佛爷 便慈悲你吧!” 常公明嘿笑道:“还不知谁慈悲谁呢!” 西门秋霜也不再多说废话,提起黑拐,抡起一道罡风,迎面便是三连击,劲风 呼呼。 “迎风三点头!”无念僧见识也够,急忙闪避,变色道:“你是西门秋霜?” “你倒是有一双贼眼。”西门秋霜拐势横扫,追击而至。 无念僧大吼挥掌,掌势宏烈,十数道青白的掌影硬往拐上碰,离奇地发出金铁 撞击声,劲流四溢卷荡,范围涵盖台面,东方燕与严三被迫跃到台下,以避风头。 常公明笑嘻嘻地招手道:“兀那严家小子,别呆站在台下,快些过来。” 严三浑浑噩噩地走来,茫然道:“我在哪里?你是谁?” 皱起眉头,常公明讶道:“咦?这小子像是得了失心疯,才清醒不到片刻又糊 涂了,不成!” 说着点出一指,将严三放倒,摇头道:“道长我对医道欠学,只有等西门大姐 来替小子你诊治。” 转头又见东方燕远远站在一边,寒着脸,眼睛看着台上,常公明不禁又笑了起 来,道:“东方妞儿,别顾着看啦!瞧,妞儿你那小丫头受了伤,也不去看一看? 在闹蹩扭?” 东方燕脸上微微一红,转身行来,问道:“百兄弟,如烟的伤势如何?” 百青棠尴尬地道:“在下并未察看,好像胯骨受到擦击,站不住也不能坐,如 烟姑娘正在运功自疗。” 如烟睁开眼,通红着脸道:“小婢一时大意,被钢棍擦击了一下,半边身子酥 麻,倒现在还不能站立。” 点了点头,东方燕伸手将如烟揽接过去,眼睛在百青棠脸上一扫,才道:“刚 才多谢百兄弟掷剑救人。” 百青棠搓了搓手,尴尬地笑道:“东方姑娘客气了,只是在下不懂医道,无法 替如烟姑娘治伤。” 东方燕脸上绽起一丝微笑,道:“这不要紧,家祖以炼丹扬名,沿传至今,我 随身皆备有数种治伤丹药。”说着自腰间掏出一个青色小瓶,倒出一颗豆大的棕色 小丸给如烟服下。 提起炼丹,百青棠忆起父亲的病,正要趁机开口询问解毒金丹的下落,擂台上 厉吼怒叱乍起,跟着两声巨响,不由得转头向擂台上望去。 只见台上西门秋霜黑拐高高弹起,连退五、六步才勉强站稳,无念僧坐倒台面, 呕出一大口鲜血,面色苍白,执念和尚急忙跃上来扶住,为他止伤。 常公明伸手向百青棠道:“快把剑给我,西门大姐血气未复,道长我要上去对 付执念和尚。” 百青棠刚递过剑,擂台上已暴起厉吼,执念和尚起身道:“西门秋霜,你敢动 我‘血衣禅师’门下弟子,今后你必将永无宁日!” 常公明轻“咦!”一声,讶道:“这和尚倒识时务,居然想收腿?” 西门秋霜黑拐一顿,冷哼道:“老身正要找你那杀念老魔算帐,你给老婆子转 告他。” “好!你等着领死罢。”执念和尚手一挥,几名和尚扶起念僧,几十人如潮水 一般退去。 常公明拍手道:“痛快!痛快!西门大姐威风不减当年,嘿嘿,几个臭和尚都 赶跑了。” 果缘师太合什道:“阿弥陀佛,只是给西门大姐添了麻烦,贫尼十分过意不去。” 西门秋霜跃下擂台,笑道:“这一批跳梁小丑算得什么麻烦,果缘你不必挂怀, 老婆子还不放在心上。” 常公明提着严三,道:“得了,果缘师太别再客套,这儿还有两个待诊治的病 人呢!有话进去再谈。” 西门秋霜脸色一沉,道:“常公明,你把严家小子怎么了?” 连连摇手,常公明急道:“西门大姐你别误会,道长我看这小子像是神智不清, 才点了他的穴道。” 西门秋霜上前捞起严三的脉门,把了会儿脉象,脸色再沉:“中了毒?” 常公明诧讶:“中毒?” 西门秋霜抓过严三,向果缘师太道:“果缘,可否借一间禅房,老身要替这小 子袪毒治病。” 果缘师太合什道:“阿弥陀佛,诸位请随贫尼来。” 四更时分,繁星高挂,明月西斜。 百青棠负手伫立庵前松林,注视着擂台,忆及台上打斗情形,颇生感慨,不觉 低吟:“野哭几家闻战伐,夷歌数处起渔樵,卧龙跃马终黄土,人事音书漫寂寥。” 蓦闻一声轻声娇笑道:“好消沉啊!既然‘漫寂寥’,又何必‘跃马’江湖道?” 百青棠回身笑道:“东方姑娘,在下是不想来,又不得不来。” 东方燕掩上庵门,走近前凝视道:“你叫我什么?” “呃?”百青棠一怔,随即恍然,尴尬拱手道:“姑娘不嫌唐突,在下便放肆 称呼妹子了。” 东方燕这才微微笑了,嗯道:“这才对,江湖女子不比闺阁千金,没有那么多 顾忌,否则也不用走江湖了,百兄弟……百兄还真有雅兴,在此松林夜游,吟诗抒 怀。” 百青棠笑道:“在下是不便留在庵中,再者也是想等妹子。” 东方燕脸一红,道:“等我?” 百青棠顿觉失言,急忙道:“在下是说,有件事想请妹子指教。” 东方燕抬起明眸,闪着疑惑的眼神道:“百兄有何事?还请直说。” 百青棠犹豫了一下,道:“在下此次涉入江湖,是为家父寻访圣手灵丹,听闻 东方妹子家学渊源,曾炼有解毒金丹,所以冒昧请教。” 东方燕摇头道:“不暪百兄,解毒金丹确实是有炼成,却祖父东方伏龙身上, 早在四十年前被崤山四煞灭我‘玄丹山庄’时,祖父已失去踪迹,至今生死不知, 家父与我虽知金丹炼法,可惜药味难寻,无法炼制。” 百青棠虽然失望,却又希冀地问:“但不知需要那几味药?在下或可帮忙寻找。” 东方燕注视他几眼,才道:“也罢,就告诉你,尚缺三味药,一是十年海心草, 二是百年涎龙香,这两样一要下至海底去取,二要数千两黄金购得,还好寻找,那 第三样就难了,那是要情人泪,而且不是普通的眼泪,而是‘泪尽继之以血’的血 泪,男女皆要收取,用以合药作为药引。” 百青棠一怔:“这……”,情人泪不难取,血泪却不容易见到,何况男女皆要? 却不知血泪有何作用? 东方燕摇头道:“就因为此物难得,所以祖父一生只炼得三颗,引起崤山四煞 的贪念,造成‘玄丹山庄’灭庄的祸事,家父也不肯莽撞再炼,何况炼药需要在取 得血泪十二个时辰内起炉开炼,更是不容易配合,此药方乃是先祖遗泽,家父与我 只能照方炼制,为何需要血泪为引,实在无法理解。” 百青棠吸口气,拱手道:“纵然如此,但有一丝希望,在下也要尽力求取,倘 若此药收全,妹子可愿为在下炼丹救人?” 东方燕点头道:“论起炼丹功夫,家父比我在行得多,不过若真能取得,我也 有心炼炼看。” 百青棠拱手喜道:“多谢妹子了!” 东方燕微微一笑,侧身道:“百兄太客气,妹子可不敢生受,事情都还没个准 儿呢!” 百青棠笑道:“但只这份盛情,也足以受得。” 东方燕抿了抿嘴,移足走了两步,又转身道:“我听说你买了另一把沈师父铸 的宝剑,当时我迟了一步,能不能给我看一看?” 百青棠想起常公明开玩笑说的公剑母剑,脸上有些讪讪地取下腰系的紫鞘长剑, 捧起递过道:“此剑也未能截金断玉,比起妹子那一把可差远了,只是看着喜欢, 又极趁手,就买下了。” 东方燕接过剑,抽出半尺一看,略显失望,只觉得剑刃灰蒙蒙的毫无莹光,更 无寒气,形如一根扁平的铁棒毫不起眼,只是份量较沉,并非凡铁,再整个抽出, 运起功力贯注剑身,功至七成,剑身泛起寸许灰光,倒有一股清香飘散,随手朝台 边木柱挥去,手中略感轻震,发出如刀切草枝之声,剑刃划过,台柱已斩成两段, 却并未分离。 “啊!”百青棠与东方燕同声讶叫一声,那台柱粗如两手合抱,一剑腰斩,其 锋利可知。 东方燕难以置信再挥一剑,剑过处,中段始才滑脱,台柱断为三截,不禁赞叹 道:“好剑!百兄真是谦虚,如此宝剑,比起妹子的‘莹红’尚要强上一分。” 百青棠摇头道:“在下确实不知,否则沈师傅也不会以二十两银子卖给在下。” “二十两?”东方燕收剑入鞘,笑道:“妹子还是说破了嘴,还在打铁铺后练 了三招剑法,那沈师傅才肯以五百两银子将‘莹红’卖给我,百兄真是好福气,赚 到一把宝剑,此剑如在铸剑山庄,也是一把难得宝剑,非千金不卖。” 她看百青棠脸色犹豫,又道:“宝剑本无价,卖多卖少全由人定,此剑既然卖 出,已无可反悔,算是沈师傅自己不识货,他也无话可说,百兄不必有愧于心。” 轻抚两下紫鞘,东方燕将剑递回,道:“但不知百兄给它取名了没有?” 百青棠看着她,想了想,道:“就叫‘紫玄’如何?” 东方燕笑道:“这倒是取得好,‘紫玄’、‘莹红’,配得真妙!”,话才出 口,忽然脸上泛起红潮。 百青棠本是无心为之,仿效东方燕依剑与鞘的色泽取名方式,现在给她这么一 说,才细想到“紫玄”乃阳中夹阴,“莹红”为阴中含阳,倒像是应合了常公明的 公剑母剑说法,也不由得脸上臊热,一时说不出话来。 好在东方燕较大方,红红脸也就算了,道:“天快亮了,百兄还是歇一会儿, 嗯,对了,如烟她已经可以下床走动。” 百青棠点头一笑,道:“没事就好,庵里我不进去,请代我向师太、道长、婆 婆说一声,此地已无事故,我想……” 东方燕转正身躯,讶然注视着他道:“你要走?” 百青棠微笑拱手道:“既知取药有望,在下自然迫不及待,想尽早寻找到那三 味药,妹子也知江湖人四处走动,聚散无定,只不知找到后如何送到妹子手上?” 东方燕偏头想了想,道:“既然如此,我也不强留你,找到药后,如在三个月 之内,你可以到铸剑山庄去找我,过了这三个月,就将药送到华山下‘玄丹山庄’ 原址来,家父现在正重建山庄,以后那里就是我的家。” 百青棠拱手道:“那么,在下就此告辞了。” 话说完,两人都是一阵静默,百青棠忽然心中一凛,暗道:“怎么?既已道别, 还不走?莫非舍不得么?”,甩了甩头抛去杂念,立即扬臂腾身,化作一道青影没 入松林。 东方燕望着百青棠身影消逝,良久才转身朝庵门行去,及至庵门口,听得门上 传来嘻嘻一笑,抬头望去,门上瓦脊坐着一个道士。 东方燕脸上微红,招呼道:“澄玄道长。” 常公明手里抓了一把松子,津津有味地嚼着,脑袋轻幌道:“无量佛,罪过, 罪过,道长我可不是有意偷看妞儿你与百小兄弟哥哥妹子的月下谈心,只是内急出 来方便,不小心看到,嘻嘻,小妞儿别见怪。” 东方燕红晕变深:“道长都听见了,我们没有什么。” 跃下地来,常公明笑道:“当然,道长我什么都没有看见,嗯,这里的事已解 决,道长我也要告辞了,小妞儿替我说一声,走也!”,他说走便走,袍袖一抖, 人射向松林间迅即隐没。 百青棠施展轻功纵跃在松林间,心情倒是轻松不少,没有想到如此意外碰上 “炼丹一绝”东方伏龙的后人,现在只需寻找炼丹的三味药,父亲的病便痊愈有望。 他飞驰向松木小屋,药方既然已知,决定暂且不管练剑之事,立即下山找药去。 此刻天际已近黎明,星光与月俱无,松林之间更见昏暗,若非是他功力已具基 础,真是寸步难行,不到半个时辰,百青棠已见着陶岗那一间松木小屋,却不禁愕 然停步,那小屋内透出灯光,是谁在里面? 虽然惊疑,百青棠想了想,仍是伸手推开篱门,朗声问道:“陶兄,是你回来 了么?” 屋内传出苍劲的笑声,百青棠脸色一变:“万金求?” 屋门开启,浓烈的酒气传至,正是“死要钱”万金求现身门内:“老夫已经等 了你一天,小子,你到现在才回来!” 百青棠退后一步,道:“前辈又来做什么?莫非又要逼在下拜师?” 摇了摇手,万金求嘿笑道:“老丐谁都不听,只有那西门……那‘离情剑’主 人的话,老丐非听不可,有她出面,老丐只能放弃,不过,嘿嘿,将来你小子要是 自己来求老丐,可不在此例。” 百青棠只要他不硬来,也就松了一口气,这老乞丐人虽狂傲不羁,却也不坏, 由常公明说的那一段故事,这万金求倒是一个性情中人,便道:“那么前辈可是有 事?请进屋再谈。” 进到屋内,桌上早已摆了四、五样菜,连陶岗存的酒也给取了一坛,看看已经 喝得差不多了,看样子真的等了很久。 百青棠坐下道:“前辈若有事,现在可以说了。” 万金求脸上红通通地,不知是否酒气上涌,嗫嚅道:“小子,你可是去了那 ‘离情剑’主人的‘翠园墓庐’?” 百青棠点头道:“去是去了,不过只待了一会儿,婆婆现在人在‘水云庵’里。” 万金求点头道:“老丐也认得果缘师太,她是西门……的忘年好友,老丐要问 的不是她的去向,而是……小子,你去了那里,她可曾提到我么?” 百青棠想了想,道:「可以说有吧!」 「死要钱」万金求那一张红通的脸满是希冀神色,又道:「说来听听如何?」 对这老乞丐,百青棠真是捉摸不透他的性格,闻言看了两眼,才道:「婆婆说 是她冤枉你了。」 猛的跳了起来,万金求愣了愣,难以置信地道:「她真这麽说?真这……好小 子,你想耍老丐?」 百青棠拱手道:「在下岂有耍弄前辈的必要?婆婆是听了澄玄道长的述说,方 才恍然明白前辈受了冤屈,至於前辈与婆婆之间的恩怨,在下虽然在场听道长说了, 却并不清楚。」 万金求皱眉问道:「澄玄道长?是『崆峒三道』中的老么麽?我曾有耳闻此人, 但不曾见过,他怎的会跑去向……向她说起老丐的陈年往事?」 百青棠含笑道:「前辈也早已见过澄玄道长,他就是『跛足道』常公明。」 「是他?」万金求两眼睁得老大:「那个臭道士会是『崆峒三道』中的老么澄 玄?他说了什麽?」 百青棠将在「翠园墓庐」里常公明说的往事尽量一字不漏的重覆一遍,听得 「死要钱」万金求脸色乍红乍白,前尘旧事如同昨日才发生。又重新在眼前幻现, 两只手掌屈伸著不知该放在何处,心头千万情绪起伏难以安抚。 轻叹一声,万金求哑声道:「没有料到当时树上还有人在,唉,老丐倒是欠了 那臭道士一个人情了。」 百青棠想起常公明谈起当日那付咬牙切齿状,不禁好笑,道:「道长还对前辈 那时劈树的事情念念不忘,恐怕将来总要再找前辈的麻烦,前辈要小心点才好。」 万金求摇头道:「老丐就由他去耍罢,臭道士做了这件事情,再怎麽作弄,老 丐也无怨尤。」 百青棠对这老乞丐笑了笑,深为万金求那份情怀所感,如果说这是他对西门秋 霜情感的表现,其用情之深,可真是教人咋舌,油生敬意。 「死要钱」万金求又脸上浮现笑容,道:「既然误会已解开,那她……她或许 就肯让我叫她的名字了。」 才说完,突然眉毛下搭,笑容收敛,叹气道:「不,除了这一桩,还有另外一 件,唉,怕是解不开了。」 百青棠瞧他忽笑忽忧地发神经,也不好去扰他,只得默默替他倒酒,这老乞丐 倒像是给人服侍惯了,才倒好就端起往嘴里倒,脖子一仰,「咕咚!」一声便乾了, 百青棠只得重新再倒,便是如此反覆三十来回,将一壶酒全倒光。 百青棠才想再去提一壶来,「死要钱」万金求已站起身,拿眼睛向百青棠打量 两眼,叹了一口气道:「你小子实在挺讨老丐喜欢,可惜无缘成师徒,今天受你斟 上三十六杯,不多不少,老丐算是受你的礼,虽然不能收你为徒,便交个忘年之交 如何?」 百青棠想了想,起身一揖道:「在下要再推辞,就是矫妄了,青棠见过万老哥, 往日唐突不敬之处,老哥万莫见怪。」 万金求仰头哈哈大笑,声震屋梁,开心道:「好!这才是老丐看上眼的小老弟, 老丐没有什麽见面礼,武功你也不希罕,喏,这是老丐多年前得到的一方玉佩,老 丐无此福缘,就给你去试一试,成或不成,全凭你的福气了。」,说著自胸衣内小 袋取出一块巴掌大的方形青玉,伸手递过。 百青棠也不与他客气,将玉佩接过,只见触手微温,润泽滑腻,上面似乎刻有 纹路,无暇细看,道:「在下,不,小弟谢老哥的礼,但青棠身上并不……」 万金求摇手道:「莫看老丐顶著『死要钱』的称号,这钱财宝物老丐何曾看在 眼里?唉!小老弟你别往身上摸,就是摸出什麽老丐也不会要,若是……若是…… 就够得上与老丐结交的情义了。」,说完,讪讪地一笑。 百青棠想了想,才明白万金求的意思,点头道:「老哥,在下若再与婆婆见面 时,自当为老哥说上两句好话。」 万金求本已酌红老脸上居然更红了,打开屋门朝外走去,屋外已是天光大亮, 山里晨雾笼盖,隐现苍翠,望之心胸俱皆清朗,忽又回头道:「其实老丐与她年纪 都已老大,活得都够苦了,这『情』字又有何好执著的?只是梗在心头的一个结, 想在临死前打开罢了,唉,近百龄都未能看开,可笑之至,小老弟听过就算了,别 放在心上,老丐走了。」 大笑数声,似是在掩饰羞涩,破袖一挥,人便跃入雾中,仅留馀音遥遥传来。 百青棠怅望屋外白雾,良久轻叹一声,收拾残馀,带著包袱,也跟著下山,目 标是江南海岸,海心草与龙涎香,在此富庶之乡或者较易寻得,至於情人血泪,那 是非有机缘不可强求,只有待两件药味都到手後再说了,急也急不来。 半月後,百青棠风尘朴朴地来到无锡地界。 无锡,是现江苏省的一个富庶省份,在吴县西北,且滨太湖畔,当地有一座锡 山,周秦期间产锡,汉兴时锡已竭,乃设置无锡县,新莽时锡又再发现,复行生产, 便改县名为有锡,後汉时樵夫在山下得一石碑,上刻有:「有锡兵,天下争,无锡 宁,天下清;有锡诊,天下弊,无锡义,天下济。」 到东汉光武以後锡果然再度竭产,因而又改县名为无锡,从此历代至今以此为 名,地濒运河。 百青棠远远看到锡山那光秃秃的大馒头状山丘,虽然称山,却并不高,只有约 五、六十公尺,周约二、三里而已,看起来倒不怎麽上相。 过了山那头,就是慧山了,这慧山是由县北境迤逦而下,过西郊以迄於太湖的 北滨,全山风物极佳,与锡山成了强烈对比,山麓建有寺一座,称「慧山寺」,寺 中有泉,称作「慧山泉」,水质甘美,唐人陆羽称这泉为天下第二泉,故又名陆子 泉,颇有名气。 百青棠看到此山,想到二姊曾说过这山上慧山泉水,若盛在瓷杯中,徐徐放置 一枚铜钱,铜钱不会一直下沉,而是在水中作斜劈面左右飘荡到下沉至底为止,在 飘盪时光线侧射在杯中泉水内闪耀不已,煞是有趣,而且此泉用来沏茶酿酒,味颇 清冽,当时听了十分好奇,便曾想要去看一看,现在人既然到了附进,便加快脚步, 不往无锡内走,转向慧山。 这慧山下,看到不少茶棚,亦有制作泥人的小贩,还挺热闹,百青棠赶了一天 的路,口也乾了,便挑了一间较清爽的茶棚走去,叫了一壶茶浅啜休息。 茶棚内人不多,此时天已近午,游客还未回归,显得冷清些,百青棠也不在乎, 人少纠纷也少,倒也合他的心意。 这十多天来还真清静,每天赶路之外并未遇上事故,想来已是晦气尽除,无事 沾身。 他虽然有意到慧山寺去看泉水,然而现下为了求取三味药,争取时效起见,还 是只有放弃,能喝上几口也已不虚此行。 正喝著,百青棠眼光微一瞟棚外,不由得一怔,开口招呼:「钱兄,钱兄!」 茶棚外有一个三十来岁的绸衣大汉,本是要往一处兼卖酒的茶棚里走,听得有 人叫唤,便回头巡望,一对细眯的眼睛露出警觉的精芒,这人,不就是那与杨文觉 夜里对手的人,叫做钱世宁麽? 百青棠见那绸衣大汉转身,又再起身招呼:「钱兄,在这边。」 钱世宁见是一个陌生的少年在唤他,先是眉头一皱,後来像是乍然认出了百青 棠,脸上透著惊异,也含著一丝讪然,向两旁希冀地看了看,没有看到期盼中的人 影,才举步走来。 百青棠对钱世宁有著一份亲切感,招呼道:「钱兄,想不到在此相遇,请坐。」 钱世宁带著些许局束,但还是在一旁坐下,向茶棚伙计要了杯茶,才疑惑地问: 「小兄弟,恕我冒眛,你曾见过我麽?」 百青棠这才恍然想起当日见他是在暗中,这时反而是他叫得冒眛,难怪钱世宁 不认识他,於是歉然一笑,道:「在下是见过钱兄,但钱兄没有看到在下。」 钱世宁脸上微微一红,似乎想到某一方面,不甚自然地道:「小兄弟……」 百青棠对这绸衣汉子有好感,倒不想隐暪,便道:「我是看见钱兄在松林内与 杨文觉的那一场争斗,才知道钱兄的。」 钱世宁脸色更红了。 百青棠微笑道:「钱兄,在下想,你该知道我是谁?」 钱世宁红著脸点头道:「小兄弟是那云香姑娘的弟弟吧?钱某曾在六盘山上看 过你,但不知你的名字。」 百青棠道:「我叫百青棠,钱兄,那天你就离开六盘山了吗?」 钱世宁尴尬了一阵,才将那份难堪压下,道:「小兄弟,你已知道我的事,我 也不暪你,我确实在那天便已离开,杨文觉既然到了山上,现在他与云香姑娘早该 成双成对,我再留下来也已无意义了。」 百青棠摇头道:「杨文觉是跟著你後面走的,他并没有去找我二姊,至少在第 二天早上我下山之前,他还没有来。」 钱世宁脸色一僵:「他没去?他居然没有去?为麽不去呢?他应该去的!」 百青棠看著他激动的自语著,不知该怎麽回应,只得浅啜一口茶,等他平复心 情。 钱世宁很快的冷静下来,有些不好意思道:「小兄弟,钱某一时失态,杨文觉 与云香姑娘的事,小兄弟已经知道了麽?」 百青棠点头一笑,道:「下山前曾听二姊提过,但只三言两语,说得不多,所 知也有限。」 钱世宁拿起茶盅喝了几口,视线投向茶棚外的远方,细眯的眼里闪动著精芒, 久久不再说话。 百青棠试探著问道:「钱兄,你知道那姓杨的和我二姊的事吗?」 钱世宁收回目光,点头道:「小兄弟,他们之间的事情非你我可以插手管的, 杨家的事情牵涉太广,也太严重,唉!如果杨文觉他无法摆脱家世的羁拌,你二姊 跟了他也不会幸福。」 百青棠问道:「杨文觉是杨令公的後代?」 钱世宁微微一笑,道:「你二姊没有告诉你?现在的徽宗皇帝只知道寄情书画, 拿百姓的赋税去买敌苟安,难得有借用杨家的一天,对杨家来说,军权正在衰微, 若不攀得一处有权势的人家当倚靠,如何能维系下去?所以杨文觉与那朱家姑娘由 两家尊长指腹为婚,这也是官宦门第常有的事。」 百青棠见他说得清淡,全无当夜松林内那般激动,不禁有些诧异,道:「钱兄……」 钱世宁笑道:「想开了,也就是了,朱璇姑娘也是巾帼英雌,出了名的『流金 女侠』,在江湖上也是响当当的人物,并不逊於『云天一凤』云香姑娘的名头,人 品、武功、才气、家世俱是顶尖,配嫁杨文觉,那是杨文觉高攀了人家,难得的是 朱璇姑娘的心胸,她对云香姑娘可是好得无话可说,我又能再说什麽?」 浅喟一声,钱世宁道:「当日我离开六盘,便仔细想过,并非他杨三郎绝情, 也非是朱璇姑娘无义,云香姑娘又还爱著他,本是天合的姻缘,一切只是误会,终 有澄清的一日,这是云香姑娘的幸福,我又何必再去勉强……」 百青棠对这汉子更是有好感,拱手道:「钱兄情义,在下十分敬佩!」 钱世宁苦笑道:「小兄弟别胡乱褒词,这那干得什麽情义二字,钱某与令姊并 不相识,若详细追究,也只有两面之缘,连话都谈不到三句多,说句难听话,是钱 某在暗恋云香姑娘罢了,小兄弟如此一说,倒令钱某汗颜。」 饮尽杯中茶水,钱世宁起身道:「小兄弟,今日一会,等於了却钱某的心头记 罣,就此告辞,他日若有缘,再请小兄弟饮杯水酒,不谈情事,只谈其他。」,拱 拱手,放下几文铜钱,便走出茶棚。 百青棠看著钱世宁离去,忽然想起杨文觉在松干上刻的诗句,那「别此情犹在, 日日望金乌!」一句,不也正是钱世宁的写照,此人之情重,比起那杨文觉也只高 不低,遂感叹地低吟:「人间多是有情人,难见白头难见痴,情关走尽情难忘,机 杼网罗密密织。」 百青棠油然想起「死要钱」万金求,这深情的汉子,倒和那万金求相似,都是 情痴,人生痴情若此,不知是幸也不幸?若是来日自己遇上这般感情纠葛,那可真 要命。 给这钱世宁一搅,百青棠也失去了游山的兴致,起身会了账,便往无鍚行去, 准备找一处酒楼食棠休歇进餐,在天色入夜前再赶一程。 走在官道上,行人稀疏,忽闻身後蹄声得得,有人纵马奔来,随得便是一声轻 「咦?」,有人唤道:「前面可是百兄弟?」 百青棠转头循声注目,见身後奔来一匹青花马,马上人笑意盎然,遂道:「是 朱兄?怎的这麽巧!伍兄他们没有来?」 马上坐著朱玉方,此时一反往常冷淡的神色,脸上满是笑容,青花马奔到近前, 下马道:「大哥他带著丹药回庄去了,丹药已取得,不须要我兄弟随行,有查二哥 与谭三哥陪同即可,五弟也已离开,我们约好在无锡会面,百兄弟,你也是要到无 锡吧?跟我们一块儿聚一聚。」 百青棠笑道:「在下正是要在无锡用餐,想不到会遇上朱兄,自是要与朱兄与 柳兄一聚。」 朱玉方欣喜一笑,牵起缰绳道:「那就走啊!」,当先而行。 百青棠随後跟上,道:「朱兄,你与柳兄来此,是来游赏的吗?」 朱玉方回头笑道:「是啊!自与大哥结义以来,我还没有时间好好到处玩一玩, 听说这慧山不错,我就来逛一逛,顺便去看一看那有名的慧山泉上池,还买了两尊 泥人,可好玩了。」 百青棠看他身材瘦小,说得又活泼俏皮,不由笑道:「看柳兄比朱兄年纪大几 岁,怎会排到老么去?」 朱玉方笑道:「大得多了,不过是他们自己要这样排的,我也没有意见,本来 我说要当最小的,他们却不肯。」 百青棠摇了摇,弄不清楚这是怎麽一回事,只得道:「此处离无鍚还有二、三 十里,我们紧赶一程如何?」 朱玉方停住脚,收敛了笑容道:「百兄弟不愿意和我边走边谈?」 百青棠忙道:「朱兄误会了,在下是怕柳兄久等不耐,若不紧赶一程,到无锡 时恐怕已过了午时。」 朱玉方看了看青花马,脸上一红,道:「那我们加快脚程也就是了,骑了一天 的马,我有些厌烦。」 百青棠倒没有多想,笑道:「也好,那就走吧。」 朱玉方眼睛一转,笑道:「我们来比一比轻功,看谁先到地头。」 百青棠摇手道:「光天化日之下,施展轻功未免惊扰行人,而且在下轻功欠佳, 不用比也知道输了。」 朱玉方哼笑道:「百兄弟少谦虚,你在山上那一式身法十分奥妙,谁都看得出 来,走吧!嘻,输的要罚酒,地点就在五里街头第一家『惠香酒楼』,记著啊。」, 说著将缰绳一拉,和青花马一起如风奔去。 百青棠无奈地一笑,起身急追,心里倒是颇不解,在崆峒山区,朱玉方始终一 付淡漠的面孔,绝少言语,如今一反往常,实是有些不习惯。 他知道朱玉方仗著有青花马牵带著,奔行起来并不费力,存心要赢他这一回, 好罚他酒,反正输定了,他也不急,并未施展轻功,只是加快脚程急赶,朱玉方会 告诉他地点,也是认定他不会以轻功硬拼。 果然到了五里街外,已看到柳虎站在街头相迎,远远见了他便招手。 百青棠加快两步,上前拱手道:「柳兄,我们又见面了,你的手臂可痊愈了麽?」 柳虎拉著他的手,笑呵呵地向「惠香酒楼」走去,一边道:「别见外了,老四 他可等得不耐烦,再去晚了,保你就有得酒灌饱空腹,醉得一塌糊涂,你可得放机 灵点,免得吃苦头。」 百青棠随他进入,一边笑道:「瞧你说的,像是将朱兄说成了凶神恶煞。」 「虽不中亦不远矣!」柳虎朝他眨眨眼,笑道:「以後你就能体会得出来,走, 别净扯皮。」 到了二楼,果然朱玉方正在倒酒,桌上除了酒菜米饭以外,还摆了六、七个酒 杯,都注满了水酒。 柳虎回头一笑,道:「如何?我没说错吧!再晚来几步,你非醉不可。」 那头朱玉方已见到他们上楼,带著笑脸招手道:「百兄弟,你才来啊!喏,我 一杯一杯慢慢倒,到你来正好七杯,说过要罚酒,你可别漏气。」 百青棠苦笑道:「才不过晚到一会儿,就要罚七杯?」 柳虎眨眼笑道:「百兄弟,输了就要认罚,才不过七杯水酒,醉不了人的,再 拖下去可要喝一整壶。」 朱玉方笑道:「对!要申冤等喝完了七杯酒再说,这慧泉酒可是有名的好酒, 谁要你跑那麽慢,快喝。」 百青棠无奈苦笑,将七杯酒饮尽,酒味清冽甘香,倒也独具风味。 朱玉方这才招呼他就座,替他挟了一块大虾,笑道:「吃个大虾,解解酒气, 嘻,瞧你脸红的。」 百青棠摇头苦笑,问道:「请问两位到此多久了?」 柳虎回答道:「我是昨夜到的,四哥是今早才到,这里我已来过数次,还算熟 悉,百兄弟来此可是找药?」 百青棠点头道:「我想找两味药,一味是十年海心草,一味是百年龙涎香,不 知此地有没有?」 「海心草、龙涎香?」柳虎皱眉道:「此二味药都是常见的药料,但海心草要 十年以上,非深海百丈以下才有,一般人潜不下去,武林中人虽不乏有那能耐之人, 却少有通晓十年海心草模样的人物,纵有也不会无故下去冒险采撷,而龙涎香也是 一般富家、修道者燃炉之物,此物并不稀奇,却少见十年以上的陈物,若要寻找, 也是不易,这可难找了。」 朱玉方道:「五弟说得头头是道,是知道这两味药了?」 柳虎笑道:「我若不识一些药理,也不敢一个人偷上柳一针处要盗灵丹,论歧 黄我功夫不到家,但药味却学过不少,我家前几代也曾出过名医济世,这是家学渊 源,只可惜残留的医术秘方不多,我也不怎麽有兴趣,家父打了我几次,也就认命 了,我这一点功夫拿来唬人可以,上不了台面。」 朱玉方又道:「你的水性不也很好?」 柳虎苦笑道:「四哥你是存心要我吃苦头不成?山溪与深海不同,我这功夫下 了海里,只会下不会上,永远成了海里的游魂,你若要帮百兄弟,我可以引荐合适 人选,可别打我的主意。」 百青棠大喜,拱手谢道:「那就先谢柳兄帮忙引荐了。」 柳虎摆手道:「先别谢得太早,我只能引荐,对方同不同意,那就看百兄弟你 的运气,即使对方同意,也不见得一定找得到十年以上的海心草,海域辽阔,若是 好找,早就被人找光了。」 朱玉方正色道:「五弟你要知道,此次我兄弟能及时向柳老儿手中讨得灵丹救 治庄主,可全靠百兄弟的缘故,你要尽力帮忙,否则让伍大哥知道了,有你受的。」 柳虎笑道:「得了,四哥,我尽力就是,百兄弟,你瞧我四哥,对你可比我这 结义兄弟还热忱。」 百青棠起身揖礼道:「在下是两位都谢过,都感激在心。」 朱玉方还了一礼,朝柳虎投过一个白眼,笑道:「百兄弟,这件事就交给我五 弟去办,放心,五弟他三山五岳的朋友不少,说有人选,就定是个最佳好手。」 柳虎摇手笑道:「四哥莫将责任净往我身上加,即使采到药,这药是否有效尚 未可知,何况我只推举荐,请人的事还要百兄弟自己来,柳虎不奉陪。」 朱玉方横眼道:「才说你一句好话,怎的就拽起来了?百兄弟别愁,有我在, 不怕柳老五不尽力。」 柳虎苦笑摇头,心想:「好你个朱玉方,拿人情送人要我出力也就罢了,真当 你是我顶头上司,硬给我套上差事,要不是看在你家大姑娘面子上,我柳虎可不是 这麽孬的,唉!罢罢罢!谁教我四兄弟受人恩惠,两边都不能得罪,哼!便吃你一 次亏,认了。」 百青棠拱手道:「柳兄,此事关系家父的安危,恕在下过份要求,恳请柳兄大 力帮忙,完成心愿。」 柳虎忙还礼笑应道:「百兄弟言重了,柳某怎会不尽力?只是我所举荐的人, 与柳某有些恩怨纠葛,若是由我去说,十有十成砸锅,实在去不得,不如这样,由 我四哥陪你去,在旁边出出主意,敲敲边鼓,或可成功。」 百青棠端起酒杯,注目道:「但不知朱兄可愿意?」 朱玉方脸上微红,但还是举杯以应,说道:「我自然愿意啦!百兄弟孝心可嘉, 就怕我冒失,反倒将那人给得罪了。」 饮尽杯中酒,朱玉方伸手执壶斟酒,低声说:「吃些菜吧!这酒虽清冽,却也 劲头十足,百兄弟不应该多喝,当心喝醉,五弟还没有说出对方是谁呢!」 柳虎笑道:「瞧!说了半天才谈到正事上,那人四哥也该知道,就是杭州城镖 头儿『西湖客』白山云,我和他也是六年未见,当年跑去劫镖,被他打了一个大耳 括子,到现在还馀悸犹存,要不是有贵人相救,怕是便当场被白山云给一刀宰了。」 朱玉方轻哦道:「就是『杭南镳局』东家兼总镖头的白山云?我确实听说过此 人,他的功夫极精湛博杂,每每有惊人之举,早年曾有人谣传他是『白剑客』一族 未死的後裔,不过似乎传出不久便被人否决了。」 柳虎眉头一皱,道:「四哥说的不错,白山云的功夫深不可测,人又神秘,当 年我挨了他一耳括子,又闻说他姓白,便曾怀疑过他是白家後人,然而白姓也非白 家才有,天下姓白的也不少,何况白家一门被人无故灭族,敌暗我明,岂有後人如 此明目张胆地招摇过市之理?杭州城里『杭南镳局』门面虽小,却也是几十年的老 字号,出道比白家还早十来年,人说白家规矩一不出江湖,二不上朝庭,三不过外 姓,我看来看去,始终查不出『杭南镳局』与白家有何渊源,那否决之人,想必与 我有相同看法。」 百青棠眉头亦是一皱,暗中将这事记住,问道:「那白山云水功可是一流麽?」 柳虎呵呵大笑,道:「差!论武功强我十倍,论水功比我差十倍,标准的旱鸭 子一个,入水即沉。」 朱玉方嗔道:「既然那麽差劲,你举荐他怎的?」 柳虎笑道:「他的水功虽然差,却有一批在海上长大的手下,『琼海双枪』纪 氏兄弟、『浪翻千层』沙千里、『擒鲛手』独孤长风,个个都是海上顶尖的水功高 手,还有与他有生意往来的『舟山龙』姬洪老头,也是水功英雄,只要白山云应允, 要下水采海心草便有的是人才。」 乾了一杯水酒,柳虎续道:「这『西湖客』白山云的脾气古怪,有时挺乾脆, 任甚困难也不怕,有时却比姑娘家还忸捏,别人怎麽求也不肯帮忙,所以『杭南镳 局』始终做不大,到如今仍是小门小户小生意地经营,他也不以为意,交了不少朋 友,却又得罪不少人,百兄弟去了成与不成都是未知数,一旦成了,凭他的交情, 不仅海心草易得,连龙涎香亦可请他代为打听。」 百青棠又问:「柳兄确定他不是白家的人?」 朱玉方插嘴道:「百兄弟,白氏一族满门被灭,这件事整个江湖沸腾多年,若 那白山云真是白家的後人,这麽些年岂有不被凶手找上门的道理?」 柳虎亦道:「不错,四哥的看法,正是我的意思,那『西湖客』在江湖道上闯 荡多年,不曾提起白家之事,也从未对白家的过去探问,听说旁人谈起白家惨案, 他虽表现义愤,却无丝毫悲戚神态,尤其他那付倔脾性,不怕得罪人的作风,与白 家族规大相迳庭,应该不会是白氏一族的後人,否则,此人城府之深沉、之坚忍, 著实可怕之至。」 眉毛往上一搭,柳虎举筷挟了一块溜鱼送入口中,笑道:「不谈了,吃菜吧, 净顾著谈话,酒菜都要凉了,难得在此好好吃上一餐,吃完後我带两位逛太湖去, 那里也算是我的老家,十五岁前,我可是天天在太湖里洗澡,洗出来的好汉。」 朱玉方、百青棠被他逗笑,话题逐不再拘束於此,天南地北地聊著,尽兴饱餐。 柳虎饮过香茗,提议到小箕山一观太湖风景,过鼋头渚,去见柳虎的一位老友, 随後由其送往苏州,住上一宿,再赶往杭州,朱、百二人都没意见,於是待柳虎回 房去取了行李什物,便相邀同行。 出得酒楼外,百青棠问道:「两位的马匹呢?朱兄不是有一匹青花马麽?」 朱玉方笑道:「马是向店家借的,我可没有马可骑。」 柳虎笑道:「我兄弟五人全是苦命,走南闯北全靠两条腿,难得有骑马的时候, 百兄弟,走吧,再晚了便要晒日头,未末的春阳也够烈的,时当由阳入阴,最是上 火,晒多了可不好。」 走出五里街头,忽闻有人喊道:「百老弟等一等!」 百青棠转身瞧去,竟是钱世宁,於是拱手道:「钱兄匆匆呼唤,不知有何要事?」 钱世宁来到近前,由怀中掏出一个信笺道:「钱某有一事相托,百老弟回家遇 上令姊,烦请代我转交此信,钱某决定前往漠外一行,不再回六盘山,此事不急, 若是先遇上杨文觉,将信交给他也是一样,内中私事旁人莫看,此事一了,我便再 无牵挂。」 百青棠接过信笺,问道:「钱兄何不自己送去呢?家姊对你也很好奇,有意见 你一面。」 钱世宁脸上涌起一片红云,吸气抑住激动,摇头道:「不了,见面徒增烦恼, 百老弟,钱某信得过你,一切拜托老弟你了。」 一旁,朱玉方皱起眉头道:「你姓钱?看起来倒挺面熟的,像是哪儿见过…… 啊!是二伯大寿之日,来送礼的那位!你叫钱……钱什麽宁的?」 钱世宁身躯一震,偏头去看朱玉方,细看之下又是一震,退了一步,抱拳道: 「钱某还有要事,恕我冒失,百老弟,请务必将信完整转交,告辞!」,说完,在 大白天的就施展轻功,往人群里一钻,消失踪迹。 这举动令三人俱是瞠目不解,朱玉方咦声道:「他怎麽一见到我就走?我有那 麽可怕麽?」 柳虎狐疑地问:「四哥,那姓钱的莫不是与你家有怨隙?那日送礼时可曾不欢 而散?」 朱玉方摇头道:「我记得这人送了一份重礼,当时我大宋欲联金灭辽,被辽奸 探得消息,官家追捕多日未获敌踪,这钱……对了,叫钱世宁,他在二伯大寿之日, 亲自将辽奸盗去的信函原封送回,并将那奸细交入大牢,为我朝立下大功,我二伯 还曾称赞过他,因此我记忆尚深,他在我家只住了一日,第二天便失去行踪,不知 去了哪里。」 柳虎搔了搔後脑,转对百青棠道:「百兄弟对此人可有交往?能否谈谈姓钱的 来历?」 百青棠摇头道:「这人在下也只见过几次,其中并无甚深交,若是那杨文觉, 可能知道较多。」 柳虎见他不肯多谈,也就不问了,笑道:「既然如此,百兄弟只要将信交予令 姊,或者可以知悉原由,那钱世宁能为朝庭立功,又不求报偿,应是我侠义之辈, 我们无须为他伤神,百兄弟快将信收好,我们被这一耽搁,到小箕山下得赶上一程 才行。」 百青棠收信入怀,边走边道:「柳兄来无鍚,便是来探望友人麽?」 朱玉方笑道:「他是当我的导游,顺便来看老友,这里我也是第一次来,伍大 哥要他跟著我,怕我迷路。」 柳虎轻笑不语,忖道:「你还会迷路?说得可好听,导游?我只能当当下手, 给你拉机会罢了。」 百青棠问道:「柳兄要找的友人,不知是否也是江湖中人?」 柳虎点头笑道:「此人在江湖上也是有名的人物,名叫『多臂鬼』田鸿,两手 可以使三种兵器,为武林一绝,前年隐居於此,田鸿与我是忘年之交,他隐居时我 因为随伍大哥在屈庄主处效力,一直无暇来探望,今天趁来无锡的机会顺道去看他。」 朱玉方恍然道:「就是曾率江北同道抵抗过辽军的那位将军?我听过他的事, 为我朝联金之事曾极力反对,还欲上书谏言,此事被蔡京挡下,後来他便辞任退隐, 原来是住在太湖畔。」 柳虎有点自得地说:「不错,我与他就是同抗辽军认识的,那时我才十七岁, 因抗辽贼负伤,田将军来帐下探视,遂结成好友,在与伍大哥认识之前,我随田将 军多次出入辽营,诛杀番辽大将,也建过不少大功,可惜皇帝老儿不识英雄好汉, 我无意中得罪那奸臣,险些被制死,幸好田大哥暗中放我脱逃,才幸生至今。」 朱玉方似乎不喜欢谈朝庭的坏事,转口道:「这里已少人迹,不如以轻功赶路, 节省时间,看过太湖风光,我们便早些去探望田将军,五弟带路。」 柳虎也不反对,当先冲出,认清方向,循冲山山脚加劲疾奔。 ※ 第六章完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