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一剑轻生知深恩 太湖渔耕将军隐 卧龙未得三顾芦 ~~多臂鬼才 田鸿 三人以轻功疾奔一阵,登上冲山山脚,沿脊而下,见前头一块大石矶,驮山入 水,形似一鼋头伸在湖面,三面环水,怪石嶙峋,湖中附近大、小箕山若青螺浮水、 锦屏拱列,远望万顷碧波,天水一色,湖上帆影点点,随波荡漾,徘徊不去。 朱玉芳目迷轻叹:「啊!好美。」 柳虎笑道:「此地即鼋头渚,前为太湖内湖,相传当年越国大夫范蠡功成身退, 偕西施隐居於此内湖畔,亦有说是住在西湖的,过此即见太湖三十六峰,可称是太 湖名景。」 循湖上遥瞰,确有大大小小峰影,近的翠峦起伏,明媚可辨,远处忽隐忽现, 山影朦胧模糊,尽在烟雾飘渺间浮现,配上波光粼粼,沙鸥冉冉,令人澄涤心胸, 意趣无穷。 再看近湖滨处,积沙成滩,波潮进退,这五里内湖景韵天成,尘俗尽消。 百青棠忍不住吟道:「澄碧万顷漾螺屏,摇橹一生水云晴,远近皆得飘渺意, 烟波犹忆古人情。」 朱玉方拊掌而笑道:「百兄此句吟来甚为佳美,但不知出自何处?」 百青棠微窘道:「不过是在下随口吟之,未有出处,朱兄见笑了。」 柳虎点头一笑,遂又叹道:「读书人终究比我们武人风雅些,临湖见景随口即 能吟诗作对,我在此地住了多年,也吟不出半句赞美词儿。」 朱玉方笑道:「五弟发得什麽酸?又没人要你吟诗作对,瞧你急的!」 百青棠赞叹道:「此湖景美极天生,著实佳妙,柳兄能在此生长,真个天生有 幸。」 柳虎慨叹道:「湖光虽好,地也富庶,却生出我这武夫,文未成、武未就,惭 愧之至!」 朱玉方笑道:「五弟又来了,老是一付不得志状。」 柳虎怅惘道:「生此乱世,确有『无用武之地』之慨,那山河眼看风波迭起, 宫庭内的老儿还在吟诗作画,玩弄金石,整日只晓得对对儿,将黎民百姓血汗拿去 倒贴外敌,助长甚声势,辽民即便退去,金兵又怎是好吃的果子?前拒狼後又迎虎, 家国总要毁於此际,能不兴叹麽?」 此话说得甚重,朱玉方不禁点头一叹,沈默稍许方道:「琴、棋、书、画皆可 陶治心性,但弃武扬文,却不是强国之方,你说得没错,若是主政者沦於玩物丧志, 懦弱无能,上梁不正下梁歪,其下者纵有心志也难以发挥,此亦非家国之福。」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百青棠脸上益发窘热,好在柳虎适时说道:「此处位於 太湖东北角,再往北走一段,就到地头了。」 朱玉方道:「那就走罢!见了田鸿,再请他载我们游湖去。」 沿湖北行十数里,到一渔村,柳虎回头笑道:「该是这里没错,待我问一问。」 来到村前,向一老人询问田鸿住处,老人遥指村後林间一座小庄院,三人行近 一看,屋是普通的三合式庄院,占地颇广,外以矮墙围篱,桃柳处处,院前面对五 里湖,掘有一池,遍植莲荷,以假山木桥架於池间,庄前林缘设有一亭,供人歇足, 倒是一处好所在。 才到庄门前,已听得朗笑道:「柳老弟,你终於来了。」,门内行出一名六旬 清矍居士,手执蒲扇,施施行来。 柳虎急步跨前,与来人握手扶臂道:「田大哥,小弟未能早来探访,大哥莫怪 罪。」,便要下跪赔礼。 这花甲居士呵呵一笑,用力一托道:「柳老弟不必如此,老哥现在已经看开了, 在家中自在閒居,这上下间的俗礼切莫再用,呵呵,你能来看看老哥,已是十分令 我高兴,快起!快起!那边还有两位朋友,你也介绍一下?」 柳虎起身回头道:「百兄弟,这位便是我提起的田大哥了。」 百青棠上前施礼道:「在下百青棠,见过田将军。」 田鸿还礼道:「百兄弟客气,老朽已不是将军久矣,切莫再以将军称呼,还是 叫我一声田老哥吧。」 百青棠也不推宕,立即拱揖叫声:「田老哥。」 朱玉方立即笑吟吟行礼道:「朱玉方见过田老哥。」 田鸿眼睛一瞟,点头笑道:「朱小哥称我一声田老哥,倒是恰到好处,我与你 父也是多年交情,朱大人对老朽多有提携,惭愧我还是做不了官,论起关系嘛!做 不了伯伯,老哥称呼便不客气承受了,令尊可好?」 朱玉方眨眨眼,略不自然地浅笑一声道:「原来田老哥认得我,谢田老哥关怀, 家父身体健康一如往昔。」 田鸿欣慰道:「如此甚好,朝中忠诚臣子已然凋零,国事还望令尊多努力,莫 教蔡京一干人媚主小人将国事败了,老朽盼甚!来来,进厅再谈。」 四人进入大厅,分宾主坐定,婢侍送上香茗。 田鸿招呼众人品过茶点,方道:「朱大人在朝辛劳,不比我閒野清閒,朝中想 必十分险恶,不知可有进展?」 百青棠这时才知朱玉方父亲在朝为官,莫怪不愿谈论国事是非。 朱玉方微喟道:「家父为国事奔走,已是十分艰苦,李纲伯伯正在上奏屯田练 兵之议,奏摺却被压了下来,不得上达天听,况且如今辽兵已受金兵牵制,对我边 境侵扰乏力,捷报频传,皇上龙颜正喜,认为联金灭辽有望,视金番为友邦,实在 难以进言。」 田鸿摇头道:「如此宋室将落,已是必然可见,唉!君王昏懦以致朝代更替, 本是天意因循,谁也无力挽回,只苦了无辜百姓受累,当今圣上尽贪欢乐,一昧媚 敌而不知强国,其行迳不如李後主远甚,朱小哥莫怪我直言无讳,还请转告令尊一 声,我看金国之兴起如同火烧乾柴,气势正旺,三年之内金必灭辽,而辽番一灭, 再来便是我大宋亡国之期,令尊如无力回天,应自谋别策以利万民,此帝不侍也罢。」 朱玉方脸色微变,不安地道:「田老哥好意,玉方定必转告家父,此事朝中有 识者皆在苦恼,只不敢明言而已。」 柳虎插言道:「大哥人称鬼才,当年用兵抗辽策划周密,可上比武候,不知可 有对策?」 哈哈大笑,田鸿摇手道:「柳老弟休得乱夸,老朽岂能与诸葛先生相比?现今 君主也不是刘备,昔年孔明无力护犊,今日我又何能救主?此事莫再谈起,我若真 有能耐,何以至言退隐志结果,唉!纵有千般法门,佛也不渡无缘人,此君主我已 视之非可奉之明主。」 说著瞄一眼朱玉方,脸色一肃,续道:「朱老弟,我有一言想说,只怕此话一 说,惹来灭门之祸。」 柳虎摇头道:「田大哥,你别小瞧了我们,我四哥柳虎可以拍胸脯保证,百兄 弟人品亦佳,你有话但说无妨,再要说这句话,那便是对不起人了。」 田鸿略一沈吟,点头道:「柳老弟,非是我话意失敬,实是此话犯上之甚,却 利民更甚,我意下无他,朱小哥,令尊眼下有三条路可走。」,话到此一顿。 朱玉方问道:「田老哥有话但请直说无妨,玉方洗耳恭听。」 田鸿点头捊须,良久方道:「其一,是赶这昏君下台,另立明主,或者推翻宋 室,建立新朝。」 这话一说,在场三人俱皆一惊。 田鸿又是一笑,道:「你们何必如此震惊状?此事自古常见,每当国势衰微, 昏君无道之日,揭竿而起者多有,如李唐伐隋、汤武革命,皆开创太平盛世,其利 之大何此万民?便不如此罢!改立明君亦非不可,只看当局者有无魄力?」 看看三人脸色,田鸿一叹道:「其二,是暗中布局,为宋室延续命脉,大宋眼 看迟早将沦於金、辽之手,令尊当预先筹谋,布下一局,金番源起於草莽,如同贼 盗,当金兵攻陷汴京之日,当以劫掠为主,不会久居,至时姑且趁此机会发起勤王 之师,另立新主,我大宋若能因此改换旧习,整军经武,或可有再兴之时。」 柳虎点头道:「此虽有损忠臣之名,却对万民有益。」 朱玉方再问:「田老哥,还有第三个方法未提?」 田鸿摇头道:「其三麽,就是如我一般急流涌退,沦为下乘,却也是保命之道, 人说识时务者为俊杰,当朝若为小人把持,再去以卵击石,白白送命,殊为不智, 无能兼善天下,只好独善其身,像杨家当初一家英杰为宋室送命出家,拼至只馀下 妇孺婢仆,如今仅捞得誉名,却不得圣宠,为的是万民,非为昏君,令尊不似小哥 你是武人,国破时必遭杀戳,此亦非我所愿见。」 朱玉方皱起双眉,久久未再说话。 柳虎道:「若依我之见,第一个方法甚好!正所谓『釜底抽薪,一劳永逸』, 什麽问题都没有。」 百青棠则摇头说道:「此事看似容易,但朱兄父亲做来却必然困难重重,反不 如第二个方法恰当。」 田鸿赞赏地呵呵笑道:「百兄弟说的不错,眼下大宋外敌未靖,实不宜自生内 乱,予敌进袭之机会,第一个方法虽好,但时机并不恰当,老朽亦是瞩意第二点, 只是自己无力发起此事,我宋朝一向重文轻武,武官言轻,反不若朱大人或李纲大 人出面来得有效,但只在危难时节登高一呼,勤王之事必成。」 朱玉方起身行礼道:「多谢田老哥进言,此事我返家时会对家父提说,如何选 择,玉方无法回答。」 田鸿笑道:「我等本是閒话一场,老朽已无官职,但尽心而已,不求回答,朱 小哥切莫介意,唔,天色尚早,来!让老哥哥带你们游览太湖美景,今日你等难得 到访,便尽兴陪我这老头,再莫提及政事,柳老弟,你也算是这太湖地界的半个主 人,可别冒充生客,与老哥我一同钓几尾鱼虾给两位小兄弟佐酒下菜。」 柳虎笑道:「大哥有令,柳虎岂敢不从?只怕这多年没钓过鱼,手脚有些生疏, 钓不得鱼虾,倒钓起几斤螃蟹。」 一句话又逗得几人笑开了。 这一日游湖,田鸿果然绝口不提政事,著两名庄丁驾船摇橹,钓鱼赏景,谈些 湖光趣闻,尽兴方归。 时当入夜,船转行向滩渚,回头看时,湖上风光又是不同,五里湖间游船竟也 不少,绿波之上画舫往返来去,鼓棹而过,管弦悠扬,短桡轻歌隐传,红灯点点, 影落波间,波光反照如万道金丝游蛇,在湖水中摇晃钻动,别有风情。 朱玉方赞声道:「好美的夜景,田老哥,那些船从何而来?」 柳虎嗨声道:「四哥问这个作啥?还是别问的好。」 朱玉方挑眉回首道:「怎的?我不能问?」 田鸿呵呵轻笑道:「那些船影都是一些花舫,上面载的尽是些姑娘家,朱小哥 去看看倒是无妨,就是别上船,免得污了眼,呵呵,此处不同於秦淮河畔,乃是私 营之地,不属教坊出身,品味杂得很。」 朱玉方怔了怔,立即会意过来,顿时脸上发烧,不说话了。 柳虎睨一眼百青棠,笑问道:「百兄弟可有兴致去看一看?要田老哥做个东道, 开一开眼界。」 百青棠尴尬一笑道:「柳兄说笑了,在下对此番风月场合毫无兴趣,不看也罢! 但柳兄、朱兄若是要去,小弟人在船上,便只好作陪。」 朱玉方啐了一口道:「我才不去呢!」,不屑地撇了撇嘴。 田鸿抬手一指,呵呵笑道:「此地已近湖岸,再过去便是开原,此处亦有舫船, 是不开入湖中的。」,手指处,果然停了六、七艘白漆画舫,红灯高悬,丽影绰约, 弦歌轻细慢弹,不治不淫,别有一番情调。 朱玉方听得好奇,问道:「怎的不开入湖里?岸上也有生意?」 柳虎插言笑道:「清、红姑娘有别,在岸的都是才入行的,只在岸边停靠,一 是方便调教,这些姑娘家也有请人来教些技巧,只是不同教坊那麽官式,二是怕姑 娘受到客人欺侮,清姑娘身价高,三是怕刚招来的姑娘反悔走人,这些船都是有人 供应,多数清姑娘家买不起,再则姑娘家画舫排排站,方便游客品评,看中意,谈 拢了,那便收拾收拾,恩爱三日,赚些钱买下画舫,那画舫便可以入湖了。」 朱玉方脸上大红,啐了一口,道:「你可真清楚,该不是去了好几回麽?」 柳虎一捞衣衫,做样苦脸道:「四哥别诬赖我,去倒是想去,只不过人太寒伧, 瞧我这一付模样,如何去得?我小时住在太湖岸,看得、听得游人谈及此事也不会 少,哪里真曾去过。」 朱玉方眼眸一转,忽又笑道:「岸上的画舫想来倒乾净些,田老哥,送我们去 看看如何?」 田鸿笑应道:「这倒好!老朽临老还能陪各位入花丛逛上一回,呵呵,朱小哥, 待会儿看上那位姑娘便说一声啊!老朽作东,给你找一个好姑娘。」 柳虎忙道:「田老哥,你要作东,还得给你老弟我算上一份,我年纪也不轻了, 便买一个回家吧,来年生个娃娃,才不枉父母生养之恩……」 正说笑间,湖岸舷歌忽断,尖呼惊叫连连,六、七艘画舫大乱,多位姑娘现身 舷侧,皆向其中一艘画舫上探望,那画舫船头待著的几个桨手纷纷赶去。 朱玉方咦道:「发生何事?闹起来了!」 柳虎站起身凝目注视,道:「看来似乎是那艘画舫上的事情,啊!是有人闹场。」 不待他说下去,那画舫上人影晃动,几名桨手惊叫声中,手舞足蹈地硬给扔出 舫外,「哗啦!」、「噗通!」水响,朝湖岸游去。 柳虎叫道:「嘿!闹事的功夫不差,是练过的,硬把子,十来个浆手还打不过。」 田鸿皱眉臆测道:「莫非是谈不拢,惹火了,想霸王硬上弓?」 朱玉方挑眉道:「这怎麽行?居然如此欺侮人,田老哥,请加快些,我非去瞧 一瞧究竟不可!」 在场的都是江湖中人,没有一个怕事,田鸿应了一声,柳虎一步跳至船尾,接 过橹桨道:「我来操桨,坐稳了!」,腕上加劲,湖浪双线分涌,船速大增。 百青棠立在船头,凝目注视,道:「咦?闹事的是一个女子,这倒奇了!」 「我看看!」朱玉方凑上前来,挤向船头注目一瞧,也叫道:「真是个女子, 怪!怎的一回事儿?」 百青棠给挤得往一旁退了一步,险些将他挤落江中,好在朱玉方身材较娇小些, 恰好挤在他胸前,勉强可以并立,他怕朱玉方失足掉下船,只好暗中运劲双足立稳, 不敢後退。 田鸿有些恍然地也上前道:「该不又是那位辣子姑娘吧?」 「辣子姑娘?」朱玉方闻言回头。 不待田鸿答覆,此时船已近画舫,柳虎将橹一扳,船身斜划,缓缓停在四、五 丈外,与那一艘画舫遥遥相对,舫内小舱传出男子尖嗥,与女子的叱斥,却听不甚 清楚内容。 朱玉方大奇,遂纵身跃上画舫,掀帘一看,舱内杯盘狼藉,几椅翻倒,舱板上 倒了一个穿著员外袍的四旬男子,痛哼呻吟,身旁立著一个十六、七的绿衣姑娘家, 抚著一个银弦琵琶,面露不屑。 那怀抱琵琶的姑娘见有人掀帘,看也不看,叱道:「还敢再来?看招!」,纤 手一挥,琵琶尾端撞来。 朱玉方笑喝一声,不退反进,左手一拨琵琶,「当」的一声,琵琶偏斜,右手 抓向女子肩头。 绿衣姑娘讶咦闪避,偏头微瞟,琵琶收回再击,另一手拨向银弦,「叮咚!」 一响,弦音剌耳。 朱玉方顿觉心头一跳,出手劲力大减,不由得收手闪避,讶道:「这是『催心 曲』?」 柳虎适时掀帘而入,插言道:「四哥别把玄功当成魔功,这是融合『藉物传劲』 的功夫,这姑娘功力尚浅,要是练成了,就是『以音伤脉』、『玄音碎心』的上乘 绝学了。」 绿衣姑娘将琵琶收抱怀中,淡笑道:「你这後到的家伙倒也有点见识,不像这 初来的小哥儿乱认功夫。」 朱玉方脸上微红,撇嘴道:「希罕得很!这功夫也不是无法破解……」 柳虎怕又引起争吵,赶紧插言道:「行了,这位姑娘,在下等来得莽,还请莫 怪。」 那姑娘一顺琵琶,浅笑道:「你这人倒是知礼,我不见怪,快出去,我还有事 要办。」 田鸿在舱外接口道:「辣子姑娘,看在老朽面子上,你就放了江员外吧!出来 一会如何?」 绿衣姑娘皱眉啐道:「去!又是你这老头搅事儿,哼!便宜你了,臭男人。」, 琵琶一扫,将舱板上的男子横腰击起,由窗口飞出,惊嗥中跌落湖水,被尚在湖里 的桨手救去。 田鸿掀帘笑道:「多谢姑娘赏脸,老朽冒昧来访,辣子姑娘舱中凌乱,不如暂 到老朽船上坐一坐,派人收拾一下,如何?」 绿衣姑娘嘟嘴道:「不去!我在这儿住得好好的,打坏了东西有人会收拾,要 你来多管閒事。」 田鸿笑道:「辣子姑娘今天打了人,怕又有几天没有生意,便算老朽请姑娘去 唱几首曲子,做做生意,船便停在舫旁,不碍事的。」 一旁朱玉方插嘴问:「田老哥!我百兄弟呢?」 田鸿回头道:「还在船上,说是不方便过来,呵呵。」 朱玉方嘴角一兜,笑道:「百兄弟倒是个木头书呆,又酸又固执,这有什麽好 避讳的?我去找他。」,掀帘纵了出去。 绿衣姑娘本来不甚愿意,此时却也勾起了好奇,没有理田鸿与柳虎说什麽,跟 著走出舱外,见朱玉方小巧身影跃至对船,便也跟著点足跃去。 朱玉方转头见她跟来,嘴角一拉,也不去理她,迳自走向船舱内,叫道:「百 兄弟!」 百青棠正自坐在舱内饮茶,闻言应道:「是朱兄回来了麽?」 朱玉方见他坐得稳当,笑嗔道:「你倒清静,我在那头打起来,也不来帮手。」 百青棠道:「那里有田老哥与柳兄前去,朱兄功夫也高明,用不著我这粗浅功 夫,在下只好在此坐等了。」 朱玉方笑哼道:「你功夫粗浅?又在蒙人,那天我二哥、三哥两人同上都拦不 住你,鬼才相信你功夫差!」 百青棠苦笑,他自己知道自个儿深浅,但是误会已然造成,说也说不清,便住 口不言。 绿衣姑娘闪进舱中,明目朝百青棠打量几眼,间道:「小哥儿,你说的木头, 就是指他麽?」 朱玉方脸上顿时泛红,斥道:「你胡说些什麽?跟屁虫。」 绿衣姑娘俏脸一板,嗔道:「嗳!你这人怎麽无缘无故骂人?莫名其妙。」 朱玉方怒道:「你说什麽?再说一遍看看!」 绿衣姑娘琵琶横在手上,扬眉道:「凶什麽?说就说,我会怕你麽?莫名其妙! 怎麽样?」 朱玉方怒叱道:「怎麽样?我揍你!」,扬手一掌劈出。 绿衣姑娘琵琶在掌中一转,以背面反击,「澎!」地闷响,两人都退了一步, 百青棠见两人争执,不得不起身阻挡,拦身在两人之间,急道:「两位请住手!莫 要捣坏了田老哥的船。」 朱玉方眼珠一转,叫道:「臭丫头,你有胆跟我上岸打去。」 绿衣姑娘被那一声「臭丫头」激怒,尖应道:「你才臭咧!打就打,不去的是 王八!」,转身便纵出船去。 朱玉方伸手轻轻一推百青棠,由他身侧绕过,也跟著纵出船外。 百青棠怔了怔,不知道如何阻止,待他追出时,人已消失在船头夜色中。 那边画舫舱帘掀起,柳虎露出头来,问道:「百兄弟,怎麽回事?」 百青棠急道:「朱兄与一位绿衣姑娘起了口角,打了起来,我一阻拦,他们便 相约到岸上去打,不知跑去哪里。」 柳虎走到舫外,笑道:「又打起来?百兄弟,还是烦劳你去看一看吧!那个辣 子姑娘还真火性,受不得激的,这一下不知要打到何时。」 田鸿亦掀帘行出,呵呵轻笑道:「她与朱小哥倒是挺像的一对,让他们打去! 对上朱小哥我不担心,百兄弟要去看看也好,柳老弟,你陪我收拾收拾,天色也晚, 我已吩咐下去,今晚你我便在这画舫里摆一桌酒菜,吃过再回去。」 百青棠见两人谈笑生风,一丝牵挂也无,眉头便是一皱,匆匆对两人抱拳,纵 身跃起空中,曲臂一引,划空向岸边飞去。 田鸿点头捊须赞道:「好俊的轻功,看姿式有些像是华山的『振衣诀』,却又 有点昆仑的『云龙三现』,来去又不带一丝火气,端的是好身法,不知此子师承何 处?」 柳虎笑道:「连你这江湖老油条都看不出来,我哪里知道?我只知百兄弟深藏 不露,口里说学艺不精,却经常露马脚,那天在崆峒赶路上山,刚开始确实是远远 落在我兄弟四人身後,只比查二哥好半分,哪知快到地头时,百兄弟突然这麽一下, 飞到我大哥前头,把我们给吓了一跳,後来在柳老儿那里,柳老儿本来是一直推托 不肯见我们兄弟,百兄弟等了没多久又发了神经,施展身法在崖头来回跑,大哥唯 恐他有失,便要查二哥与谭三哥去阻拦,不但连衣角都未捞著,还险些出糗。」, 将当时经过细说一遍。 田鸿捊须沉吟道:「这麽说来,柳一针是知道这人的身份了?」 柳虎摇头道:「我看未必,否则柳老儿不必一再试探,我兄弟本来也是好奇, 怂恿柳老儿与百兄弟动手,结果一场以手代剑比划下来,还是不了了之,我兄弟五 人倒是意外赚了一瓶灵丹。」 田鸿不同意地摇手道:「此事没有表面那麽简单,你想一想,柳老儿岂是如此 好说话的人?他一生炼丹,如果没有两手绝学,早就像东方伏龙一样遭了劫!那日 对付百青棠,可曾用过真功夫?想必是对百青棠有些顾忌,那百青棠或许也是有意 隐藏功夫,待我仔细推敲推敲……」 柳虎笑了笑,与田鸿一同进了船舱,道:「我带他们来此,就是想藉助老哥你 的智慧,我总感受此人定非普通人物,可惜探不出虚实。」 田鸿捊须道:「无论如何,此人面色清正朴实,文质彬彬,功力颇盛,该是练 有纯实内功之人,可见平素家学极严,不应是浮华子弟,这你可以放心。」 柳虎点头一笑:「便是因为如此,大哥才放心让四哥寻来无锡找他,四哥家世 重要,我也是慎重了点。」 田鸿微喟道:「三年了,自从『云天一凤』失踪,『流金女侠』朱姑娘便未再 於江湖露面,我也有三年不曾见过她,江湖时有新人出,就是没有这两个姑娘一般 的人物,老哥我还真怀念这两位灵秀慧诘的天仙人儿,唉,半年前才在这湖畔遇上 这位辣子姑娘,倒颇有两位女侠的风韵,只是脾气真火烈,动不动就发火,真是难 缠得紧。」 柳虎笑道:「大哥想要收小?」 扬手扇了一巴掌,田鸿笑骂:「去你的,你敢没大没小,调侃兄长?」 柳虎笑嘻嘻缩身躲过,正色道:「讲正经的,你想培养这姑娘做接班人?算了 吧!时下人心已失,再振无力,你又何必多费心?」 田鸿敛笑道:「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怎算得是多费心?只要有些机会,我还 是要尽力,不过不是去扶那昏君,而是行那第二项方法。」 柳虎眼睛一亮,道:「有对象了?」 田鸿点头笑道:「有是有,但时机未到,勤王之师难起,这一味药尚缺药引, 难收功效。」 说著眉头一皱,道:「我曾接获朝中旧友来笺,说是徽帝有意退位修真去,但 不知真假,若是真,则又不知该谁继位,此事便是一项难题,今日若起勤王之师, 正逢老头下台,便名不正,言不顺,无以为继。」 柳虎问道:「老哥意属那位?」 田鸿沉吟道:「若论人选,该是康王较适合,然而此人心志不坚,耳根子软, 恐怕将来有反覆之危,其弟倒是个好人选,只是不爱政事,若能使他继位,比康王 更佳。」 柳虎点头道:「再等一阵吧!此事急不得,龙图阁那位叶大学士已经有话传来, 说是在筹划些事,成与不成就在这一、两年中,我们还是等一等,军中有『敢战士』 应付,听说有个姓岳的年青人功夫不错,三年来立功不少,杨家也在积极练兵,事 还未到最後,勤王之事暂且按下,观望几天无妨。」 这边两人私下谈论,那边却打得如火如荼。 百青棠追上岸时,未见人影,怕走失了,便沿著湖岸寻去,往北奔了一阵,约 有十来里路,觉得不对,便回头再奔二十里,便听见弦声「叮咚」、娇叱不断,放 目瞧去,前方一片黑影,似是一处树林。 奔得近了,果然林中传来动手过招的声响,急急穿林而入,前行十来丈,便看 到朱玉方与绿衣姑娘打得你来我往,好不热闹。 绿衣姑娘是动了真火,手挥琵琶,指弹银弦,著著进迫,那琵琶非金非铁,却 也极坚硬,硬打硬砸,与朱玉方掌劲碰得「蓬!」、「铿!」直响,也不见伤损。 朱玉方身形灵巧,手势翻飞若蝶花穿飞,与绿衣姑娘游斗,虽然没有兵刃在手, 也斗得有声有色。 百青棠进林稍急些,脚下踏断枯枝,但两人犹如未觉,仍旧斗得激烈。 绿衣姑娘口里娇叱连连,斗得急了,蓦然将琵琶翻转过来,右手在银弦快如密 雨地拨动,弦音似流水行云,若珠落玉盘,「铮錝叮咚」,煞是好听。 但那一声弦音乍起,朱玉方便身形一个踉跄,伸手抚胸,好似难受之至,张口 吁吁喘气,以舒发心头郁闷。 绿衣姑娘轻笑拨弦,哼道:「琵琶音杀,你说有能耐破解,倒是破解给我瞧一 瞧。」 朱玉方受弦音催得心头狂跳,面涌潮红,喘道:「你……好意思……说,见…… 我手……无兵刃……,你可……得……意……」 百青棠见情势危急,便要上前相救。 才跨出一步,那绿衣姑娘回头瞪来,叱道:「你要敢上来,便是与我为敌。」 百青棠略一犹豫,朱玉方已难受得大喘气,摇摇欲倒,急切间,也顾不得为不 为敌,上前道:「姑娘见谅,在下不能见友受难。」 绿衣姑娘眉稍一挑,怒道:「你不知死活,我便连你一起打!」,琵琶横斜胸 前,微退两步,全力拨奏。 刹时间,琵琶之音大起,林中充塞金石之音,如万马奔腾、千军操戈,一股肃 杀之气弥漫放十丈方圆,朱玉方顿时哼了一声,似欲软倒。 百青棠也觉得身上如蚁爬虫咬,百般不对劲,伸手欲扶,却慢了一步,朱玉方 已然昏晕倒下,不禁吃了一惊,这弦音之无形无影,颇有难以相抗之势,急切间顾 不得探视朱玉方的情形,抽出腰畔「紫玄」剑,道声:「姑娘,得罪了!」,想也 不想,便是一剑攻出。 他此时已被琵琶弦音搅得头昏,不知天南地北,便自然使出第五剑「江流石不 转」来,那日见常公明使了一遍,便再也施展不出,今日糊里糊涂出剑,但见前、 後、左、右四方斜上、斜下同时各刺出一道灰蒙蒙的剑影,「涳!」地一声大鸣, 当中一道剑影直逼绿衣姑娘,端的威势慑人,不可抵挡。 那一声「涳!」地大鸣,声震林内,与琵琶音浪相抗,竟也将音浪压下,朱玉 方心神一清,人便醒转过来,绿衣姑娘也被此巨响所惊,停手抬眼,便见到灰蒙蒙 剑影劈面攻到,惊叫中抱起琵琶便往旁闪,但觉手中一震,「铮!」地一声,人受 力道一催,站立不稳,便向地上跌倒,滚了两圈,方才止住。 百青棠一剑攻出,根本没有想过伤人,但这一剑攻出,浑若天成,连他自己也 不知来去,只在心念间便已完成,剑影过处,四面六株古树上各各立现一个拳大的 凹洞,木屑如粉,漫天扬散。 经此一变,朱玉方、百青棠、绿衣姑娘俱皆愣住,任那尘灰落了满脸,只是发 呆。 「好剑!」 林外一声高喝,唤回了三人心神,田鸿与柳虎并肩行入林中,柳虎赶紧上前拉 起朱玉方,田鸿也扶起绿衣姑娘。 百青棠收回宝剑,趋前拱揖道:「在下救人心切,有所冒犯,请姑娘莫怪。」 绿衣姑娘苍白著脸,犹在心跳不已,闻言往琵琶上一看,只见琵琶上银弦皆断, 坚逾金石的鼓面上被划了一道浅浅痕迹,不由得脸上变色,度量部位,这一剑要是 中上身,怕不连心都挽了去,遂将琵琶一摔道:「怪什麽?我有胆怪你?」 琵琶眼看落地,青影一闪,便被朱玉方捞在手里,笑嘻嘻地道:「你别生气, 今天败在我百兄弟手里,也不是可耻的事。」 绿衣姑娘抖著失去血色的樱唇,咬牙道:「住口,你以为你是什麽东西?我今 天是一时大意,虽然败了,无须你来安慰,姑娘我有一天会讨回这一项羞辱,姓百 的,你记住我的话。」 百青棠苦笑作揖道:「在下并非故意,学艺未精,方才已被姑娘音韵弄昏了头 脑,出剑全是盲目自救,并无目标,姑娘若要怪罪,在下在此赔礼,姑娘就宽宏大 量,恕过在下不得已之错吧。」 朱玉方捧著琵琶,反而一脸笑容,绿衣姑娘恁凶狠,他也不再动气,将琵琶双 手奉上道:「这麽好的妙品,丢了岂不可惜,姑娘,人说不打不相识,这一回我是 认输了,你可不能丢了它,把它修好了,下次我准备好兵器,还要再比一回。」 绿衣姑娘本不愿收,听了朱玉方的话,立即将琵琶抓过手去,哼道:「冲著你 这句话,我接受你的挑战。」,纤手抚在弦断处,眼眶一红,似要落泪,又强自忍 住。 田鸿捊须道:「辣子姑娘,先时不见你用它,我未曾发觉,今日始才知其神妙, 这琵琶可是当年『闵神婆』姚丹之物?」 绿衣姑娘抬头讶道:「你认识我祖母?」,面对长辈旧识,她不敢过於放肆, 稍稍收敛起火性。 田鸿微讶道:「原来姑娘是姚前辈之孙女!失敬,失敬!老朽曾与令祖母有数 面之缘,闻说『闵神婆』息隐西蜀,多年未见她现身江湖,未知可安好否?」 绿衣姑娘手抚琵琶,低头道:「还好,身体健朗,不过正在闭关,我有两年多 不曾见她了。」 柳虎似乎也曾听说「闵神婆」的名讳,问道:「那麽这一把便是当年『闵神婆』 成名江湖的『铁石琵琶』了?」 绿衣姑娘点头,意有不耐地道:「不是原来那一把,只是照著样子做的,要是 原来那一把,哼!任你干将、莫邪,也休想伤它分毫。」,说著眼睛朝百青棠瞟去, 随即嘟起嘴转向另一边。 朱玉方暗自对百青棠伸舌头、做鬼脸,百青棠只有苦笑无言。 田鸿笑道:「那麽这琵琶所用银弦,也是出自海心山特产的稀有沉银所捻麽? 姑娘若肯赏脸,我手中尚有一段,可以为姑娘续上琴弦。」 绿衣姑娘惊喜道:「你有银弦?」,意似不信,水灵大眼里充满了期冀。 田鸿点头道:「此事姑娘若愿意,老朽可以命人回去取来,不过此地不是谈话 之所,还是回到船上,由老朽做个东道,百老弟借花献佛,水酒一杯给姑娘陪个不 是,这件事便看在老朽情份上两相抵消了,都是英雄年少,自应互相结识,套个交 情才是,姑娘以为如何?」 绿衣姑娘抿著下唇,眼角再一瞟百青棠,又瞟向朱玉方,见朱玉方对她挤挤眼, 脸上一红,没有吭声。 田鸿呵呵一笑,将手一摆,道:「姑娘没有拒绝,便是应允了?那麽请一同回 船,请了。」 绿衣姑娘朝林外走去,走没两步,回头迅速又睹了一眼,才低头疾走,与田鸿 一同消失於林缘夜色。 柳虎脚下略慢,待百青棠与朱玉方走近,遂笑道:「恭喜了,但不知二位哪一 位被这辣子姑娘看上,瞧她临行回眸,呵呵,秋水含情,羡煞人也!」 朱玉方略不自然地朝柳虎肩头擂了一拳,笑骂:「你胡说些什麽?不懂还拽文? 走了,走了,别罗嗦个没完,我肚子真饿了。」 柳虎怀有深意地看了朱玉方一眼,只摇摇头,转身大步走去,一边大笑道: 「我没读多少书,却知道感情的事难捉摸,哈哈哈……,走就走!不过,四哥,你 自己明白,千万当心,别步上你姊姊的後尘。」 朱玉方脸上红白变幻,走出两步,便叹了一口气。 百青棠随在身後,这时听见叹气声,上前一步,关切打量道:「朱兄怎麽了? 可是被琵琶之音伤了经脉?」 脸上微红,朱玉方摇头道:「没有,没事,多谢百兄弟关怀,唉!快走吧,为 了小弟的事情,累及百兄弟你了。」 百青棠微微一笑,道:「朱兄说的什麽话来?你我朋友结交,还谈连累不连累 麽?」 朱玉方抬头望他一眼,又低下头默默前行。 百青棠也弄不明白这位认识未久的朱兄在闹什麽脾气,只得跟在後面随行。 回到船上,酒席已然铺排好,田鸿招呼大家落坐,又对庄丁吩咐了几句,想是 交待取银弦的事,待庄丁走後,端起酒杯道:「今日田鸿有幸得会几位江湖侠少, 这杯水酒,便算为老朽贺,也为诸位未来道贺,祝各位前程万里。」 此话一说,在座几人都不得不举杯相应,仰头饮尽杯中水酒。 酒过三巡,百青棠起身举起酒杯,对绿衣姑娘道:「适才失手之误,百青棠在 此告罪。」 绿衣姑娘火气已袪,闻言红晕上脸,执杯起身还礼道:「不敢,小妹毛燥,刚 才是有些失态,还要请百兄与朱兄见谅。」 朱玉方见提起了他,急忙亦起身道:「不!不!姑娘过谦了,过谦了。」 柳虎「噗嗤!」失笑道:「好了,别再让来让去,都是英雄儿女,就同时乾杯, 交个朋友吧!」 三人互望一眼,各自仰颈乾杯落座,由田鸿将双方正式介绍一番,场面气氛顿 时便活络起来。 绿衣姑娘自报姓姚名香寒,来自黔灵山,提起双亲,亦曾入过江湖,人称「黔 男灵女」。 田鸿长啊道:「原来姚子贵便是『闵神婆』独子,他来中原十来年,也未曾与 我见面,娶走『黄山秀才』之女许如秀之日,老朽曾前往道贺,令尊亦未曾对我说 起身世,看来『闵神婆』对老朽已然忘怀,唉!人事沧桑,她又怎会记得当年给她 换弦的小子?」 姚香寒问道:「老头,你给我祖母换过弦?」,她倒不客气,到现在还叫「老 头」。 田鸿却也不在意,拎回心神,笑道:「当年『闵神婆』初出江湖,年纪约莫二 十出头吧?我也才十、五六岁,还未出道,只在恩师身边学艺,我师门所学极杂, 并不以武艺为主,可说是杂家之学,平素便以修补物品维生,也是偶然与『闵神婆』 相遇,那时她年青气盛,单人匹马与少林行脚僧动手,虽然胜了半招,却被那僧人 以指力揉断银弦,便要我师父为她打造新弦。」 说到此处,目光往席上一扫,略有感触道:「原先『闵神婆』所有之弦,乃普 通白银所捻,我师父以七天时间,用海心山特产沉银,捻得一根银弦,我因学艺之 故,见猎心喜,也私下取得沉银,打造了另一根弦。」 此事娓娓道来,姚香寒听得出神,便是在场众人也难得一闻早年江湖上的一段 韵事。 田鸿仰头饮下一杯水酒,续道:「此弦被我师父知道,虽没有责骂,但沉银贵 重,不亚真金,一条六两银弦所费甚多,为了这一根银弦,我师徒二人足足艰苦度 过半年多,才慢慢恢复过来,因此这一条银弦我始终收存在身边,以资纪念,两根 银弦,我虽自认手艺不逊师父多少,终是有愧在心,还是将师父的银弦给接上,收 了『闵神婆』两百三十七两现银,从此未再听说『闵神婆』琵琶断弦之事,呵呵。」 往事道来,颇为自得,田鸿又道:「後来我三十岁艺成,出道三年,其时『闵 神婆』已是武林顶尖高手,老朽才渐渐有些名气,便以手使三件兵器,为江湖搏得 『多臂鬼才』之名,一日,於岳阳大会再度偶遇令祖母,她已怀孕在身,准备归家 待产,见了我尚有记忆,只笑道:『我与你俱是以巧艺起家,算是有缘。』,遂传 了我一套掌法,说起来,也有授艺之恩。」 姚香寒起身一礼道:「如此说来,您还是我师伯。」 田鸿哈哈大笑,起身伸手道:「姚姑娘莫多礼,呵呵,老朽那有此荣幸身列 『闵神婆』门下,唉!只怕她也忘了有我这旧识。」 此时庄丁送来银弦,田鸿接过笑道:「昔日制此弦时,全是一时兴起,如今终 於有用上之日,来,姚姑娘,老朽为你牵弦。」 他不说续弦而说牵弦,分明意有别指,姚香寒脸上泛霞,捧起琵琶递出,由田 鸿将银弦接上,一根银弦,转折而接,只得两道,未得接全。 田鸿拾起断弦,笑道:「有此两道,便有角、羽、宫三音,其馀由老朽重施旧 艺,再回味昔年捻弦滋味,但有三日时间,便可捻好,到时再补上。」 姚香寒行礼道:「多谢师伯。」 这次田鸿并未推拒,默受了姚香寒的尊称,呵呵轻笑扬手道:「来!来!正事 已了,大家别再拘束。」 柳虎转向百青棠道:「今日百兄弟秀了一招剑法,让田老哥与我大开眼界,许 为绝世之学,不知此剑法何名,百兄弟可肯见告?」 问及此事,姚香寒也抬头注目聆听,那一招剑法她与朱玉方都是被巨响所惊觉, 并未看到实际剑招。 百青棠脸上一红,道:「便是那日与柳前辈过招时用过的剑式,名为『江流石 不转』,在下一直未得其妙,方才情急发剑,也不知怎麽使出,见笑了。」 此话说出,田鸿、柳虎相视一眼,柳虎眼中透出疑惑,当日与柳一针过招,似 乎未见过此招,他不知招名虽然相同,招式却因常公明使来而变了样儿,还道百青 棠有意隐暪,益觉此人来历神秘,他之所以要查百青棠,实也因为「云天一凤」百 云香的关系,同是姓百,此姓人家不多,柳虎总觉得两人有些关系,然而百青棠自 始至终不曾使过百云香昔日成名招式,他便无法确认。 田鸿淡笑道:「百兄弟可谓身怀绝艺了,但不知此剑法共有几招?」 询问他人武学根底,本是一件犯忌讳的事,百青棠却无所觉,老实回答道: 「十三招,在下习此剑法才仅一月不到,此是在崆峒结识义兄陶岗所教,在下学来 还很粗浅。」 朱玉方插言道:「对了,当日在柳一针家中,百兄弟亦是这麽说的。」 田鸿默然沉吟,若真如百青棠所说,剑法是在崆峒学得,那麽到现在为止,百 青棠并未施展过家传武学,还是有可能与百云香牵上关系。 田鸿、柳虎两人费尽心机在挖探他的根底,百青棠却全然无觉,朱玉方虽然略 有感应,因为亦有一份探究之心,便没有多嘴,只有姚香寒最不耐这种盘问的口气, 兀自在一旁嘟著嘴,纤指轻捻银弦,「叮!」地一声,唤醒众人心神。 柳虎顿时警觉,笑道:「啊呀!净顾著说话,扰了酒兴,多亏姚姑娘提醒,这 麽谈好像有些单调,来,在座都是武林中人,难得有幸欢聚,由我先来抛砖引玉, 趁著酒意,秀一段雕虫小技,给各位开怀。」 他起身离座,抽出一根绣花细针,笑道:「以针绣花,稀松平常,拿针做暗器, 无甚希奇,你们猜一猜,我要表演何技?」 此话一讲,众人顿时提起兴致,连那姚香寒亦抬头注目,微笑以待。 百青棠猜道:「在场皆是江湖中人,所谈自然不离本行,柳兄针上绝技,想亦 是如此,莫非……」 朱玉方拍手道:「对了,五弟曾经观察过柳一针,莫不是想表演一番『要命金 针』的绝技?」 柳虎笑道:「四哥是将柳某高抬了,柳前辈的绝技岂是我能耍的?不过说得也 差不离,观察多日,总也有些心得,现今表演的,便是这雕虫末技,我姑且取名为 『御针术』,呵呵,唬唬人可以,练来玩的,尚不知有何用处,若不知究竟者,确 是会被吓一跳。」 姚香寒听得不耐,插言道:「你要表演就快呀!罗嗦得一大堆。」 她虽出言辛辣,众人已知她出身於大理苖蛮之域,习性率真所致,倒也不以为 意。 柳虎一笑,针摆於左手掌心,右手捏诀,有模有样地念了几句,将左手掌心一 振,细针立时悬空而起,右手诀指扬处,喝声:「疾!」,那针若有感应,当真凌 空穿动,形同御剑一般,针尖在前,孔头在後,舞动起来,尽在指掌之间灵动,玄 妙已极。 姚香寒睁大了水灵眼,脸上尽是不信神色,其馀众人也是讶异不知所以。 柳虎舞弄一阵,方将细针收起,笑道:「现丑!现丑!」 这确实是神乎其技,在场者俱皆鼓掌叫好,朱玉方跳了起来,叫道:「五弟何 时学会这一招?」 柳虎笑道:「拆穿了,也不值一哂,当日我偷窥柳一针研练金针绝技,那金针 有如神化,随意所指,也是令我吃惊万分,後来苦思多日,才想出此一诀窍,只是 功力太浅,又练得不够精纯,仅能在两手方寸间施展,不知出手取敌之法,当不得 大用。」 百青棠惊叹道:「素闻武学中有御剑百里,斩人首级之术,在下本认为乃无稽 之谈,今见柳兄绝艺,方知此事实有可能,令在下大开眼界。」 姚香寒蓦然放下手中琵琶,肃容起身行至柳虎身前,沉声问道:「你们说的柳 一针是谁?住在哪里?可以告诉我麽?」 一连三问,柳虎略微怔了怔,方笑道:「柳一针在江湖中极有名气,兼具医道 与暗器高手,姑娘要找『要命金针』,只管前往崆峒山,那里无人不知柳一针之名。」 姚香寒领首致谢,转对田鸿道:「师伯,那琵琶便放在这儿,劳您费心续弦, 我要走了。」 田鸿讶道:「怎麽突然要走?难道是柳一针与你有甚牵连?」 姚香寒点头道:「我此次下山,便是奉祖母之命,要我寻找当年能行『悬针夺 命术』之人,取回我家传之物,今日见柳兄施展,似是与祖母所言有关,香寒不得 不去查明,我性子急,待不住,无法等银弦接好,各位还请见谅,香寒告辞。」, 她当真性子急烈,话才说完,微微欠身,便自腾身闪出舱外,投入夜色之中。 在场四人来不及再问,人已离去,对这位辣子姑娘俱是无可奈何。 柳虎喃喃念道:「原来这用针之法叫做『悬针夺命术』,那柳一针号『要命金 针』,大约是错不了了。」 田鸿摇头道:「这辣子姑娘火性太大,连琵琶也不肯等修好带去,一旦被发现 动手对招,怕是要遇险。」 朱玉方笑道:「不要紧,她的功夫不在我之下,就算打不过,也逃得出来。」 柳虎歉然道:「田老哥,这是小弟的不是了,弄巧成拙,一场表演,反使她走 了。」 田鸿摇头一叹,遂又摆手道:「不打紧,凡事俱由天定,但只尽其在我,勉强 不得,姚姑娘也非一去不回,三、五个月内并无影响。」 拈起酒杯,田鸿含笑续道:「今日三位才是主客,来,饮下此酒。」 醇酒入喉,气氛也恢复自然,再谈上几句,朱玉方又道:「五弟,你那一手 『御针术』真是精彩,你还没告诉我,是怎麽学的?」 柳虎眼睛一转,笑道:「我那一手唬人的玩意没什麽好看的,倒是百老弟家学 渊源,何不施展两招,助助酒兴?」 百青棠一怔,怎的扯上他?一时答不上话来。 朱玉方闻言,拍手叫道:「好哇!百兄弟一身绝艺,必定好看万分。」 百青棠尴尬一笑道:「在下学艺未深,诸位高抬了。」 柳虎笑道:「欸!百兄弟太客气,这又不是拼命,只在助兴,各人秀上一招半 式,也就是了。」 田鸿捊须含笑道:「百兄弟不愿意,也就不必勉强,可惜老朽没有眼福一睹百 兄弟的功夫。」 百青棠被田鸿话头一挤,反倒不好意思拒绝,江湖中人,酒酣耳热之际,席间 耍弄些小技巧助兴也是有的,他也曾听二姊说过,只得离座抱拳道:「在下献丑便 是,事出突然,让在下想一想表演什麽。」 在座的人也不多嘴,都将目光投注以待。 其实在座三人早已有了默契,柳虎会与朱玉方会带百青棠前来,便是要查出他 与百云香是否有关,此次柳虎先行秀上一段「御针术」,便是为此铺路,以表演为 藉口,要百青棠施展功夫给田鸿看,凭田鸿多年闯荡江湖沙场的历练,昔日也曾见 过几次「云天一凤」与人动手过招,但只百青棠使上一招半式,也应看出大概,猜 出百青棠武学来历。 这舱内酒席也早有布置,空出靠舱门一处两个榻榻米大的空间,对於高手而言, 已是十分宽裕。 百青棠不知究竟,略一思考,便离座出列,站在舱门前,方自拱手,还未说话, 柳虎便开口道:「百兄弟该不是要表演剑法吧?」 朱玉方笑道:「百兄弟的剑法精绝,林中一招我未能亲见,现在能看到也好。」 这话正中了柳虎的意,他知道百青棠剑法并非出自家传,便想先拿话扣住,朱 玉方再适时如此一说,想百青棠倒不好意思以此表演。 果然,百青棠闻言笑道:「不,剑在舱中施展不开,不过在下自幼以修练内功 为主,也未曾学得什麽招式,实在拿不出手,这……不如在下也演化一掌内功给诸 位瞧瞧,算是虚应一次。」 田鸿挑眉捊须,颔首道:「也好!」 口虽说好,心里想:「当日『云天一凤』内功虽精纯,江湖上传闻并无十分出 奇之处,这百青棠想以内功表演,则非施展特殊之奇功,否则不易看出,如此说来, 百青棠与百云香并非源於一处了?」 正忖思间,百青棠已然捧起一只装酒小罈,道声:「现丑!」,左手托在罈底, 右手悬空平张覆向罈口,距离三寸,闭目运功,只见手掌并无异状,那罈口却渐渐 升起一缕水气,方升至右手掌心,便凝附不动,约莫燃半柱香的时间过去,右手掌 心已附著一寸厚的水层,妙的是水层虽厚,也未结冰,掌心朝下,那水却不曾滴散, 犹在不断累积。 再过些时,百青棠将右手一翻,离开罈口,约有一寸半厚的水层在掌心间颤动, 形如果冻,颜色如琥珀,分明是罈中酒所结,朱玉方首先拍掌叫好,柳虎与田鸿相 顾皱眉,任凭田鸿见识广博,也无法认出百青棠所施展的是何种玄功。 这一手内功包含以内力蒸出酒气,又要以内力凝聚,两种相反性质同时做出, 确是不凡。 柳虎鼓掌笑道:「百兄弟端的是深藏不露,这一手内功令柳某眼界大开,但不 知此玄功何名?」 百青棠微微一笑,笑声方自出口,气劲一泄,掌心水层便「哗啦!」崩散流淌, 洒落舱板,遂笑道:「此乃『死要钱』万前辈所授,我也不知其名,便叫它『三阳 六回功』吧。」,微一抱拳,便回座坐下。 田鸿皱眉念道:「三阳六回?从未听过……」 他不知道百青棠今日表演的这一手,是习自「死要钱」万金求那一方青玉上的 心法,怎的也想不出江湖传闻中有这种功夫。 自百青棠得到此青玉後,由崆峒一路来到无鍚,这半个月时间,閒极无聊时便 将青玉取出来把玩。 他自收下青玉後未曾细看,閒来无事,本是觉得青玉质佳珍贵,取出把玩中发 觉一面雕字,一面为人像,正是一套上乘心法口诀图解,才知万金求还是念念不忘 授艺之事,藉口将青玉相赠,使的正是陶岗所用的那一套,那万金求莽莽撞撞软逼 硬求始终不得所偿,最後还是想到这一招,将绝艺塞给了他。 东西既已收下,再要回绝退还已是来不及,再者,若只是练功,对百青棠来说 也无不可,他对万金求的印象转好,自身本来便是以修练内功为主,再练上一种, 对他没有妨害,如此一想,拒绝态度便不如早先的坚决。 其实百青棠原就学的不多,在崆峒山上,他已有了习艺防身之心,所以这半个 月来反覆研练,他根基早固,对於这「三阳六回功」已有进展,但距离大成之日还 远。 今日柳虎要百青棠表演,剑法既然不能用,想来想去,只有以此为压箱艺,若 再要他表演,他可就糗了,而柳虎等人却不知道,问及心法名称,他想及青玉上一 面以极细的雕工刻有七排簪花小篆,首排写著:「三阳九转,六阴六回,脱胎甲子, 生死相随,水火既济,坎离不决,周游六腑,补伤合缺。」,於是百青棠取前两句, 自己定了名称,将田鸿难倒了。 他们兀自狐疑,只能哑巴吃黄莲,一团困惑往肚里吞,算是白费功夫,虽然开 了眼界,还是得不到答案。 柳虎一听是万金求传授的心法,心想:「好哇!又是别人的功夫,『三阳六回』, 想必和那老丐的『三阳功』有关,你姓百的好机警,一直只会用别人的功夫来掩饰, 对你的来历我是越来越好奇了,非把你的祖宗八代给抖出来不可。」 将眼望向田鸿,两人相对一点头,各有默契在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