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贪字可杀欲伤残 牛尾锋针欲夺魂 伤人自伤百悔生 ~~矮土地 常篙 常篙一时被胡东异的言语迷感,犹豫了一下子,戟影已然刺到面前,心头一惊, 顾不得发射「牛毛锋针」,身子的溜溜旋闪,险险避过,心头登时明白过来,这老 贼哪有什麽可以比拟「龙鳞精钢」的东西?分明是谎言欺诈,然而现在已被逼近动 手,就算明白了也抽不出时间拨动开关。 「邪三路」胡东异诡笑出招,两柄牛耳短戟错落似骤雨飞沙,尖利的戟尖急点, 间夹著护手戟耳横削交击,打定主意要速战速决,立将对手杀死。 常篙哇哇大叫道:「你这奸鬼,以为小老儿怕了你麽?」,收回入怀的手,双 掌齐出,封住身前,张口低啸。 黑驹听见啸声,两耳微动,低嘶一声,急蹦而起,利用急蹦之力抖下斜挂於马 鞍判官头上的三节铜棍,身躯一转,两蹄翻飞,将三节铜棍踢向常篙,仰头怒嘶。 常篙听风辨位,後退一步,回手捞住棍端,「呼!」地一棍若怒龙舒卷,砸向 胡东异,另一手在胸前划了半圆,当胸劈出,六掌挥作一列星形,掌风全无。 一旁观战的「人屠子」严铿大叫:「天星掌!当心那大天星掌力。」 胡东异岂有不识货的道理!心头一惊,却不肯闪避,咬牙上步丁字式,两柄牛 耳短戟合并身前,居然使出怪异的招式,如同手握巨木般地斜挥而出,两根戟柄划 风生啸,硬是当中劈向星形掌影,同时低头躬身,两膝蹲曲,闪过扫击的铜棍,攻 守一气呵成,确实不凡。 掌与戟柄乍合即分,两根戟柄微弯急弹,险些脱手,胡东异收势不住,被带著 向後坐倒,还是无法抵抗,仰身倒翻两圈,十分狼狈。 常篙也好不到哪里,手掌被戟柄打得通红肿胀,似也受了伤,疼得他闷哼一声 直甩手,仍没忘记抖腕再砸出一棍。 胡东异来不及起身,急切间顾不得身份,便在地上打滚避开,「啪!」地耳边 生风,铜棍在他头侧击出一个深坑,若躲慢一点儿,脑袋就开花了,然而没有时间 多想多看,急忙滚完再滚,耳边「啪!」、「啪!」连响紧追著耳际,逼得胡东异 不敢稍停,一直滚了十来下,才找到一丝空隙,扬戟护头,「当!」一声金铁交击, 勉强挡下,曲身藉著弹震之力跃起,站在原地大口喘气。 经过这麽一来,常篙的一只手已经无法使用,胡东异嘿嘿冷笑,暂时不必担心 「牛毛锋针」的威胁,但是他自己双手也是隐隐发麻,短时间使不出力来。 「人屠子」严铿看出好处,上前道:「胡老友,你先略作休息,现在由我来玩 玩。」,不待胡东异开口,飞身一刀斩出,厚实的刀身撕裂空气,狠狠劈向「矮土 地」常篙,大有一劈两半的气势,「屠」之一字发挥得淋漓尽致。 常篙怒吼一声,盘身扬臂,三节铜棍居然诡奇地折叠成在一起,两端铜扣一搭, 顿时成了一根粗实的铜杵,毫不畏惧地迎向斩骨刀。 严铿嘿笑挫腕,他知道对方练有天星掌力,不愿像胡东异那样硬碰得两败俱伤, 特大号的斩骨菜刀在手上轻若草木般由直劈改为横抹,狠辣地斩挥而出。 「可恶!」常篙气得怒吼,同样沉腕立桩,将铜棍往下反挥。 刀棍相接,竟然无声无息,两人各自一震,常篙受力反旋,连连转了两圈才止 住,「人屠子」严铿则因力道收不住,斜斜撞出五尺,才挫腕收刀,双方半斤八两, 硬拼之下难分轩轾。 「人屠子」严铿厉笑道:「好一个『矮土地』!把老子的兴头搞起来了,再接 老子一刀!」,话落,一刀随之劈出,仍旧是硬拼硬打的招式。 但是常篙可没有那麽笨,既然双方半斤八两,打到最後吃亏的还是他,即使与 严铿拼到两败俱伤,旁边还有「邪三路」胡东异这个老奸巨猾的家伙虎视眈眈,届 时让他一戟戳下,老命便要归登极乐,说不定还要赔上徒弟秦宓一条烂命,想到这 里,他就混身打了一个哆嗦,什麽火气也没了。 「格老子的!」常篙忍不住连家乡粗话都蹦出口,偏身错步,采取游斗,不肯 再硬碰硬,一面尽力调息活血,企图恢复红肿的手掌伤势,至少要能够拨得动怀里 的「牛毛锋针」,才有本钱讨价还价,与敌人相持。 然而此时「邪三路」胡东异手臂麻酸已经复原,一声不吭地扬戟而上,根本不 管江湖规矩,两道戟影重又似骤雨飞沙、急点横削。 就在这紧急时刻,调息好的秦宓大叫:「师父,我来啦!」 叫声中抱著铁铲急冲而至,一铲铲向胡东异腰部,迫得他闪躲,总算解了常篙 的危机。 「好徒儿。」常篙一面与严铿游斗,一面叫道:「你替为师挡那『邪三路』几 招,师父我就能扳回局面。」 秦宓蓦然伸手入怀,冷笑道:「行!为了师父您,我就顾不得您的禁令啦!师 父,少不得我要动用这一发『牛毛锋针』了。」 「邪三路」胡东异听得一怔,急忙刹住欲冲出的势子。 「矮土地」常篙瞧见,立即明白徒弟的意思,大叫道:「嘿!不行,那是你的 保命符,用完就没啦!不能乱用,只要挡几招就行,师父我不准你用。」 秦宓眼神盯紧了胡东异,大声回道:「师父,现在我还不算保命麽?『邪三路』 的武功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能挡得了几下子?唯一可以用的就是这一把『牛毛锋针』, 必要时也说不得啦!」 两师徒立即为此事吵了起来,「邪三路」胡东异半信半疑地听著,不知道是真 是假,迟疑不决,那边「人屠子」严铿也十分关注,下手也没那麽凌厉,殊不知中 了常篙师徒俩的计,秦宓哪有「牛毛锋针」?只有常篙自己知道发射「牛毛锋针」 的机枢天底下仅有一付,秦宓这一招暪过了两个老江湖,不必挡下一招半式,只在 口头上便拖延不少时间。 「人屠子」严铿当先察觉不对,大叫:「胡老友,你别听他们胡扯!快动手, 再拖下去常老儿的手就要复原大半啦!」 胡东异立即醒悟,冷嘿一声,双戟重新攻出,他「邪三路」的名头不是蒙来的, 此时在心切之下,隐藏的奇招再也不肯留一手,跨步侧身,戟影分上、中、下三路 斜攻而至,路线飘忽诡谲、快速得出乎意料之外,乍看之下如同一人生了六条手臂 同时攻出,秦宓登时手忙脚乱,一只铁铲舞得密不透风,只有防架之力了。 常篙急出汗来,却也没有办法可想,手掌虽然消褪不少,想要弯曲使力还是不 行,油然兴起後悔之意,暗叹自己当初若不过於愤怒,失去了冷静,也不致於使手 掌受伤。 又过了十几回合,秦宓一声闷哼,铁铲招式微乱,那是他的伤口又裂开了。 「邪三路」胡东异的戟影立即趁隙而入,不过唯恐秦宓身怀金佛,失手刮伤金 佛上的图诀,戟尖只在秦宓的肩头、大腿上戳穿四个血洞,秦宓手上无力,铁铲便 脱手落地,人也站立不住地软倒。 「哼!不自量力。」胡东异上前伸手在秦宓怀里掏摸,冷笑道:「果然,哪有 什麽『牛毛锋针』?你师徒二人的谎言拆穿了,嘿嘿……咦?臭小子,你把金佛藏 到哪里去了?」,他的手从秦宓怀内抽出,确实空著手。 「人屠子」严铿虽然挥刀劈削,眼睛却盯著胡东异的举动,这时开口急问: 「胡老友,怎麽?找不到金佛麽?」 胡东异恨恨地踢了秦宓一脚,将他踢了一个翻身,大声道:「东西不在他身上!」 严铿焦切叫道:「谁拿了?究竟金佛谁拿了?」 「邪三路」胡东异白眼道:「你问我,我去问谁?我只知道金佛不在这臭小子 身上,唔,老屠子你别混了,手上加把劲把姓常的放倒,东西说不定在他身上,我 花点时间在秦小子口里问一问,两边总有一边可以找得到线索。」 「人屠子」严铿应了一声,不再缠战,厉啸一声,和身连刀直往常篙怀里闯, 竟然采取只攻不守的方式,看来是真的想拿身子与常篙换命,「矮土地」常篙岂是 不懂斤两的俗夫,这种不划算的事情决然放弃,连连闪躲,虽然关切秦宓的生死, 一时之间也抽不开身。 「邪三路」胡东异阴森笑了,蹲身在秦宓身上拍了几掌,封住穴道,低声道: 「臭小子,你很知机,没有乱叫,现在你就乖乖和老子演一场戏罢,演得好,老子 赏你一条狗命,演不好,你就准备看看老子秤肉的功夫是否比老屠子差?」 秦宓眼睛眨了眨,无法回答,胡东异说完後向「人屠子」与「矮土地」战场瞄 了一眼,满意地拍开秦宓的哑穴,低声道:「要死要活,全在你了。」 秦宓呛咳几声,一付受了伤的神色,哑声道:「金佛你不拿走,还要我演什麽 戏?」 胡东异冷笑道:「这附近有多少人在监视?东西一拿走,我就成了目标,你以 为我有那麽笨?哼!少费话,好好陪老子演一场活剧,死不了你的。」 秦宓眼珠一转,大声道:「我说不是我偷的,你不相信,我又有什麽办法?」 胡东异脸上浮现一抹阴笑,也状似生气地沉声道:「你没拿,又是谁拿了?下 手的人麽?他是谁?」 秦宓轻哼闭嘴,一付死也不讲的模样。 胡东异脸上满是笑容,不过那笑容眼神里充寒了极度的冰寒:「你不讲麽?很 好,我有时间,很长很长的时间,长到可以试完脑海中所有想得到的方法,来看看 你是否真那麽硬……」 白山云皱著眉头道:「真是老奸巨滑。」,他用了和常篙一样的评语。 朱玉方问道:「倒底金佛在不在秦宓的怀里?」 白山云轻笑道:「在,当然在,否则秦宓何必冒生命危险和『邪三路』这种人 动手?」 伍三桐问道:「那麽胡东异不杀人取货,还演一场戏,目的是什麽?」 赵之放思索道:「倘若我是他,在众敌环伺下,名头再坏的人,也不愿意在众 目睽睽之下干下杀人取货的勾当,第一是爱惜名声,非到最後不肯让别人看不起他, 第二是怕别人以他为目标,东西一到手,在场的人没有一个会放过他,第三是秦宓 还有利用的价值,留下秦宓的性命,常篙就有了顾忌,不致於做出同归於尽的举动。」 白山云点头道:「没错,甚至可以利用秦宓避过众人耳目,将金佛暗中取到手, 然後嫁祸他人,这一著可真毒。」 查古咋舌道:「好绝的一招,咱们要不要揭破它?」 赵之放道:「最好暂时是不要揭破,让他们去勾心斗角,现在我越来越感兴趣 了,金佛以後可以再找回来,这机会却是千载难逢,希望能就此找出线索。」 这时胡东异已经在秦宓身上用了些手法,使秦宓大呼小叫,当然这是假的了, 秦宓配合著嘶叫呻吟,倒装得有模有样。 那边「矮土地」耳闻自己徒弟的嗥叫,不禁大为焦急,出手也失了轻重,三节 铜棍开始与斩骨刀碰撞,想要转头瞧看一眼,偏偏「人屠子」死缠不休,斩骨菜刀 锋利,轻轻挨上一点边也受伤不轻,令他丝毫不敢大意,内心便又恼怒起来,稍微 恢复的手掌屈伸著,准备伸向怀里,仗著「牛毛锋针」先将严铿弄倒再说。 「老屠子,当心常老儿要弄鬼!」胡东异冷冷提醒,他的视线何曾疏忽过战斗 中的两人。 「人屠子」严铿嘿嘿笑道:「谢啦!胡老友,常老鬼的锋针伤不了我,到时候 我的刀面一挡便成了。」 常篙听得一阵迟疑,确实以那两尺长、一尺宽的特大斩骨菜刀能挡得下锋针, 严铿欺近便是缩短「牛毛锋针」发射距离,也使得「牛毛锋针」的威力范围大灭, 若要伤害严铿,便应拉开间隔才行,然而这谈何容易? 「邪三路」胡东异冷笑几声,低头想继续耍他的花招,远处暗藏的人已不耐地 走了出来:「够了,老邪。」 朱玉方道:「咦!此人好面熟,但却记不起来是谁。」 百青棠轻呼道:「是李玉风?他也来了!」 胡东异转头一看走来的是一位青年人,年纪虽青,走路步伐稳定,气度自然沉 著,腰佩一柄古朴长剑,不敢小觑,沉声道:「站住,你是谁?」 李玉风应声站定在六丈开外,背负双手,淡笑颔首道:「我叫李玉风,没有名 号,老邪,你问我的名字有意义麽?」 「邪三路」胡东异眉头皱了起来,潜意识里对这个突兀出现的青年怀有敌意, 冷森地道:「我不想杀人,快滚回去吧!」 李玉风淡笑道:「你不想杀人,很好,但即使你想杀人,别人也不见得肯让你 杀,杀得死、杀不死,岂是你所能决定?我若真的天注定要死在此时此刻,回过头 去便能不死麽?若我不该死在此时此地,你又有何能力逆天而行?」 「邪三路」胡东异怔了怔,这句话含意颇深,若有宿命论之意味,却又不像, 颇有「我命在天不在你」的雄威,换作其他人听後也许会生气怒叱,胡东异反而戒 慎注意,将双戟抄在手中,缓缓站了起来,做出备战姿态。 李玉风点头称赞道:「嗯,你的反应不错,是一个好对手,可以接我几招,嗯…… 五招吧?」 「邪三路」胡东异脸颊抽跳了一下,他也明白越是高手对决,招数往往不是数 百、数千回的缠战,而是出手便分生死,就像他和「矮土地」常篙开头的那几下子, 便险些肝脑涂地,然而这是在拼生死存亡之下,全力发挥硬接所致,倘若有人不肯 硬干,那便没完没了,如同现在「人屠子」对常篙,当然,这都是建立在双方势均 力敌的情况下。 而像李玉风开口道出双方几招见高低的说词,若不是空口白话,胡扯一通,便 是表明一方的实力超过另一方许多,将另一方看透之後才能夸下的海口,以胡东异 的个性,自然不会轻易认为李玉风在胡扯,所以他的冷汗便沁了出来。 秦宓也在注意著,叫声便低弱许多,实在是失血过多下,叫得口也乾了,趁机 休息也好,内心天人交战,一会儿希望胡东异败在李玉风之手,就不必演这一场戏 乾熬著,一会儿又唯恐胡东异真的败了,而李玉风拿走金佛之後不留活口,小命难 保。 白山云回头问道:「百老弟,你认得此人?」 朱玉方插嘴道:「我记起来了,这个人我们在崂山见过一次,不过没有看到他 动手过招。」 百青棠点头道:「我听这位李兄自言有意会尽天下用剑高手,在崂山曾向在下 挑战,被在下拒绝,想不到他也到了这里。」 赵之放闻言瞟了一眼百青棠,道:「看来此人剑术功力都极高明,也许『邪三 路』胡东异今天要惨败,金佛若落在他手里,我们的机会就失去了。」 白山云思忖一下,道:「再静观一下,若是不得已,我只好下去对付他,然後 见机行事。」 「邪三路」胡东异不开口,也没有动作,彷佛僵立的石翁仲,缠战中的「人屠 子」蓦然叫道:「胡老友,你问明白了没有?我这里相持不下,再拼下去就要喘不 过气啦!」 李玉风淡淡一笑,道:「我说严铿,你停一停手如何?」 严铿乍然听见有人直呼他的姓名,不由「呼!」地退开五尺外,循声瞧去,讶 道:「是你?」 「邪三路」胡东异心头一动,没有回头,大声问道:「老屠子,你认得这个人?」 严铿抹了一把汗水,叫道:「我当然认得,上次那一笔买卖就是被他砸的,我 还以为他中毒翘了,没想到……」 李玉风轻笑接道:「没想到我还活著,而且活得十分舒坦。」 严铿呸了一口唾沫,骂道:「你为何不死?上一次砸我的生意,这一次又来捣 蛋,老子和你结仇深啦!」 「邪三路」胡东异问道:「老屠子,你见过他动手?」 「人屠子」严铿理解其意,道:「见过,我在他剑下走不过五招。」,这老屠 子心性粗豪,直言无讳,败输之事说来毫无羞遮。 李玉风呵呵一笑,道:「你就是这一点令我激赏,所以我不伤你,换作别人不 见得有这麽幸运。」 胡东异心头一跳,他与「人屠子」严铿功夫不相上下,李玉风说他挡不下五招, 诚无虚言,於是胡东异体会严铿的心情,今天倒楣碰上这个大障碍,到手的金佛恐 怕保不住,又心痛不舍,又心虚。 哪知李玉风道:「我不是来夺金佛的,你们放心,『长风诀』固然令人心动, 单只金佛还看不在我眼里,金佛你拿去,我只要人,老少都要。」 这话说得胡东异又是一怔,道:「你……」 李玉风指了指秦宓道:「他和他师父,我要带走,金佛在他怀里,你骗不了所 有在场的眼睛,拿去吧!猴戏不必耍了,时间所限,我等得很不耐烦,不想再看你 们玩下去,要拿走就快拿吧!」 胡东异脸孔登时涨红,十分难堪,然而他终究城府甚深,勉强压下心中的羞恼, 二话不说,探手便将秦宓怀里的金佛取出,纳入自己的衣袋内,金佛现露在光天化 日之下,虽然只有短暂的一瞬间,在场的人谁都没有闪眼,瞧得一清二楚,因此又 有几人现身在林间,将胡东异他们遥遥包围起来。 李玉风点头道:「好了,常老头,过来抱起你的徒弟跟我走,他的伤不轻,你 爱惜他的性命,就跟紧一点儿,到了杭州城我才能开药方予以治疗。」 「矮土地」没有犹豫,走上前托抱起秦宓,大步跟在李玉风身後离去,包围的 人让开放他们过去之後,便又合围,站在附近的「栖霞五君子」也被包围在里面。 「人屠子」严铿跃了过来,低声道:「胡老友,你说现在该怎麽办才好?」 胡东异冷绷著脸道:「兵来将挡,水来土埋,我们能怎样?老严,真元耗去多 少?」 「人屠子」严铿咧嘴笑道:「放心,威力不减,照样砍得他们叫爹喊娘,胡老 友,要闯了麽?」 摇了摇头,胡东异道:「不急,先让我观察一会儿再说,万一闯散了,老屠子, 你知道去哪里找我,一个月为期,不见不散,过了一个月,得要赶快躲藏,我可等 不下去,你别误了时间。」 严铿紧了紧手中的斩骨菜刀:「行!你别耽误才对,东西在你怀里,到时他们 只会拦你,不会阻挡我。」 「栖霞五君子」走了过来,五君子之首汪一全抱拳道:「两位,咱们被凑在一 块儿了。」 严铿对他印象还不差,和声道:「汪一全,你有什麽建议?」 汪一全微笑道:「刚才我劝了你一句,瞧,连我们五人也被围在里面,屠兄, 你们人手单薄,总要有人帮衬帮衬,加上我们五人,对你们是一件好事。」 严铿怔了怔,偏头去看胡东异,似乎要他来决定。 「邪三路」胡东异目光闪烁,对当前局面著实不知如何是好,情势一变再变, 太过突然,连他这老奸巨猾的人也乱了方寸,凭他们两人之力要破重围、走千山万 水几乎不可能办到,权衡之下,咬牙毅然道:「把话摊开来说吧!你们也是想要金 佛,没问题,只要助我们冲出包围到了外面,金佛也有你们一份。」 汪一全点头道:「好,爽快!东西还放在你怀里,我们不怕你失信,怎麽办? 一句话!」 胡东异眼睛朝四面看了看,道:「你们认为呢?今天来的人没有一个是庸手, 霍山『潜山七雄』、怀玉山『一字剑』吕书怀,括苍山『搏浪手』邰城士,湖州 『三子枪』符氏三兄弟,『象山四椎』……」 汪一全截口道:「他们全是一盘散沙,我兄弟五人同心齐力,可抵十名高手, 胡老兄只管合作,这些人虽然杀不了,冲出去还办得到,胡兄若同意,我们便走吧!」 「人屠子」严铿赞道:「好豪气,胡老友,我们别输给他们,走!看我屠子发 利市去!」 胡东异点头道:「既然如此,与其分散实力,不如一鼓作气冲出去,老屠子在 前,五君子在後,老夫在中央保金佛,咱们冲!」 商议既定,七人开始突围,提气直冲一方,他们一动,包围的圈子立即随之收 紧,正面的人不放他们过去,另外三方的人也追上前来,局势一团混乱。 白山云吁了一口气,回头道:「伍兄,这件事要麻烦你们了,我方不便出面, 你们兄弟等一会儿下去救人,此番冲杀,必有伤亡,但能救得一位,对我们就有一 分好处。」 伍三桐虽然不太明白,仍点头缩身退下,带著查古去找谭长七准备救人,朱玉 方本想跟去,赵帮主却说:「这件事去的人不宜多,百老弟就留在这里吧!」 朱玉方一听,也就不想走了。 这时胡东异等人已陷入重围,「栖霞五君子」果然五人同心,摆开阵式联手对 敌,将包围者的攻势阻挡下来,然而人数悬殊,一时无法走脱。 赵之放叹道:「这就是贪念之为害,为了这个『贪』字,不论白道、黑道,居 然能够合成一气进行围攻,看来朱小哥儿的说法没有错,当年围袭白家的贼人内当 不乏白道中人,唉!白家就如此不明不白毁在他们之手。」 白山云冷笑道:「白家一族老少的血岂能白流?这批贼人总有授首的人一天, 他们为贪杀人,我就让他们因贪而亡,教他们明白欲望之可怕!」 赵之放道:「山云,你要当心,千万不可重蹈覆辄!」 白山云点头道:「放心吧!姐夫,我可不是孤身一人,前车之鉴,岂能再犯? 再过数月,『流金女侠』率众南下,我方便拥有相当实力可运用。」 朱玉方闻及,讶道:「怎麽?我二姊也要来?」 白山云微笑道:「在场都是自己人,实说无妨,昨日许兄带来最新消息,说是 李纲虽然被眨,因金人大举南侵攻宋,去年十二月二十四日徽宗传位於太子恒为钦 宗时,自称道君太上皇帝而隐遁,有太学生陈东上书请诛蔡京等人,以李纲为兵部 侍郎,此事犹在摇摆之间,因而你爹与叶梦得等主战派皆在观望其後续发展,但无 论结果如何,他们对国势已无太大指望,正计划南下布署勤王之师,目前人选尚未 定案,以康王赵构之可能性最大,现康王奉使河北,为防康王出事,许兄才被派出 前来要求我派人保驾,你二姊也将带几位高手前来暗护这些老臣家眷先行南渡安居, 勤王之事若备定,则宋朝可望延续生机。」 白山云笑了笑,又道:「莫以为我们江湖道不关心国事,实在是宋室弃武扬文, 对我武人侮辱过甚,有心而无力,我家族立有严规,世代不仕宫庭,无法如岳先生 入平定军建功立业,抗金兵、除县贼,只有尽此绵薄之力,为国家求生存。」 百青棠幼读诗书经史,闻之立生敬意,道:「白兄义举,在下十分钦佩。」 白山云哈哈一笑,突然脸色一沉:「不过一事归一事,不能相混,待国事一定, 那徽宗我定要亲手将他给杀了!才能消我心头之怒,他妈的!我宋室若非他将岁收 赋税尽数拿去养虎,又何至於今日之患!」,语气中透出凛凛杀气。 百青棠、朱玉方齐皆一震,嗒然无语,朱玉方身为官家之後,岂不知此事? 宋朝原本以文治国,军力不振,但赋税丰足,其赋税有谷、帛、金铁、物产四 类,谷的品种有七:一曰栗、二曰稻、三曰麦、四日黍、五曰稌、六曰菽、七曰杂 子,帛的品种有十:一曰罗、二曰绫、三曰绢、四曰纱、五曰絁、六曰紬、七曰杂 折、八曰丝线、九曰绵、十曰布,金铁的品种有四:一曰金、二曰银、三曰锡鑞、 四曰铜铁,物产的品种有六:一曰畜、二曰齿、革、翎毛、三曰茶、盐、四曰竹、 木、麻、草、刍、茭、五曰果、药、油、纸、薪、炭、漆、蜡、六曰杂物。 以此分类徵收,怎能不丰足?宋太宗至道末年,其赋税可达岁收谷二千一百七 十一万七千馀硕,铁四百六十五万馀贯,绢一百六十二万馀匹,紬、絁二十七万三 千馀匹,丝线一百四十一万馀两,绵五百一十七万馀两,茶四十九万馀斤,刍茭三 千万围,蒿二百六十八万围,薪二十八万束,炭五十万秤,鹅翎六十一万馀茎,箭 干八十七万只,黄蜡三十馀万斤等等,光是听之已经足够吓死人了,有此财力,本 来应该民富安乐,国强扬威才是。 但徽宗赵佶以此财力不为国为民,却罢道学、重用蔡京、童贯等人,以重行新 法为名,行聚歛之实,又定元佑党籍,极力排斥异己,他设造作局,苏杭应奉局, 大兴「花石纲」之役,建延福宫、万岁山,并微服出游,穷奢极欲,造成民生波动, 饥民四起,激起了方腊、宋江等农民起事,以致河北、山东群盗蜂起,国力更衰, 其为祸之其,远在其文学书画功迹之上,白山云恨极欲杀之以泄民怨,并非无因, 历朝一国之兴亡,与国君明圣昏庸档有绝对的关连。 而宋朝年年积弱,输金议和之事年年发生,自辽时起便未中断,每攻一次,辽 军便满载而归,那大多不是辽兵劫掠而来,而是宋朝自动奉献,因之豺狼越养越肥, 迫使宋联金以抗,才去了一只跑不动的大肥狼,又培养了一只饥饿的大老虎,恶业 循环,累积山高。 赵之放摇头叹息一声道:「我乃盐枭,本就与国法不容,但也是托庇於国家馀 荫之下,悿与宋室同宗,对国家兴亡也极重视,今日若能上书成功,将蔡京、童贯 一干奸宦除去,也唯恐重振乏力,唉!此事谈来,徒增感慨,不提了,总而言之, 都静观数月後的变化了。」 赵之放手指战圈又道:「你们看一看这些人,国家之事抛在一边,都为了个人 私欲在你争我夺,每一张嘴脸何其丑恶,我若不是要利用他们帮我查出白家灭门元 凶,今日便一个也不会放过,统统要收拾在这里。」,他们带来一百馀名高手,这 句话并非夸言。 白山云略作沉思,道:「你们留在此处,百兄弟跟我来,我们不妨以黑巾幪面, 扮作当年贼徒加入围攻,看看有何效果,百兄弟,你尽量别施展『寒螭七耀』剑式, 能以其他剑招攻敌最好。」 百青棠讶然,不知道白山云怎麽知道他的剑招名称,而朱玉方也是一愕,他不 知「寒螭七耀」剑式,闻所未闻,至此才知百青棠有此剑法,心里暗自惭愧,结义 做了兄弟,还不如白山云这个仅有一面之缘的外人了解得多,因而百青棠随白山云 离去时,他仍在发怔。 白山云与百青棠皆以黑巾覆面,那黑巾是赵之放给的,他们早就似此方法做过 几次,效果不彰,不过白山云仍未死心。 绕过林缘,白山云招手前冲,刹时加入战圈,他是空手加入,一双手掌卷扬起 滚滚劲流,居然涵盖了少林金刚掌、点苍碎碑手、黄山驮牛神掌与「芦山老人」的 流云掌法,使得呼呼生风。 百青棠也不稍慢,挥剑加入,用的是十三剑招,为了怕「紫玄」剑将来被人认 出,改用朱玉方的剑,顿时有些蹩扭起来,因为朱玉方的剑只有二尺八寸六分,三 尺不到,稍微短了一点,这种剑较适合女子或身材较矮小的人用,给他用来,在攻 敌时作用就差了一点,逼得他只有增强内力,以剑气补足剑身之不足,一时剑起轻 烟,划风生啸,这十三剑招使来凌厉灵活,堪堪能与在场中人相较高下。 他们两人的出现,立刻使得战圈大乱,包围者都惊於这两人来历不明,身手不 凡,不禁大起愓凛,对胡东异等人的攻击也缓了缓。 然而「栖霞五君子」却在此时面色大变,不敢对付白山云他们,让了过去,交 由「人屠子」严铿和「邪三路」胡东异去应付,阵脚也起了破绽,还是无法趁机冲 出重围。 白山云心头一动,两掌加劲,「砰!」、「蓬!」两声击退胡东异的双戟,叫 声:「老弟,交给你了!」,身子一闪,到了汪一全的面前,挥掌便击。 汪一全脸色狰狞,叫道:「兄弟们,是福不是祸,拼了!」 这时五君子一齐出手,阵势又团结起来,白山云攻了十来掌,没有成功,心头 已经有了肯定,开始展开游斗。 而百青棠可苦了,他用十三剑招对付一个「人屠子」尚可,要加上「邪三路」 胡东异,就显得吃力,好在还有许多包围者给予支援,还算勉强撑住,然而如此以 内力运剑,对他功力消耗甚速,於是不得不改变方式,与白山云不约而同的改以身 法来游斗,他用上在崆峒柳一针处悟出的人形妙诀,上身微倾,这连查古与谭长七 都吃过苦头的身法,总算使他省去不少力气。 白山云趁空档四望,包围人群中已有几人也是脸色有异,他暗暗记在心中,张 口一啸,发出暗号,接著快速冲撞五君子的阵势,一时引得战场大乱。 加上百青棠也闻啸同时全力出手,用上了「三阳六回功」,剑啸无声,白烟消 去,剑身上隐隐出现一层青莹寒芒,引得众人大惊失色,有人大叫:「是剑芒!当 心,别被划到。」,在他身旁几人立即让开距离,包围圈出现大缺口。 胡三异神色一喜,带头由缺口冲出,「人屠子」严铿随後通过,那边「栖霞五 君子」也不殆慢,跟著由另一边突围,百青棠与白山云叱喝连声,装作追赶,紧随 著而去。 包围人群愣了一下,当中有人叫道:「不好,快追!」,将近二十人立即纷纷 追出,共留下五、六位伤势较重者,由其友人在原地施救。 赵之放悄悄抹去额际的汗水,苦笑道:「想不到百老弟练至剑已生芒的功夫, 好险!差一点就坏了计划,年纪轻轻有此造诣,难得!」 朱玉方面有喜色,这一次他是亲眼看见百青棠的真功夫,虽然只是惊鸿一瞥, 也算是有所估计,急忙道:「赵帮主,我们要不要追下去?」 赵之放眼一眯,呵呵笑了,低声道:「怎麽?百老弟离开你就待不住了?放心 吧,百老弟绝对跑不掉。」 朱玉方脸上一红,啐道:「他跑不跑掉关我什麽事?赵帮主真爱说笑。」 赵之放大笑道:「小丫头,你忘了我是谁吗?既然我与朱璇姑娘有连络,你的 真实身份岂能暪得了我?」 朱玉方红透耳根,急急嗔道:「小……小声点儿!嗓门那麽大,怕别人听不见 啊?你再说,我可要走了!」 赵之放止住笑,抚了抚嘴,道:「好,好,不说就不说,你一走,我对朱璇姑 娘难以交待,反正那个土小子早晚会看穿,说不说都一样。」 转眼瞧著伍三桐兄弟三人上前帮忙救治伤者,赵之放微笑道:「眼下事情已经 解决大半,剩下来的就只有收线的功夫了,这件事目前还不急著办,小丫……咳! 朱小哥儿,我们先回镖局子里去再谈吧!天已过午时,寺里斋饭已撤,去也无用, 百老弟他们绕过路去,甩脱了追兵就会转回来。」 □ □ □ 杭南镖局大厅内摆了一桌上等酒席,坐的都是此次由白山云及赵之放带来参加 追寻金佛的重要人手,包含伍三桐兄弟、百青棠、沈朝雨,赵之放两个徒弟徐功慎、 裴绍南等人,共同庆祝这一回的收获。 赵之放倒满杯中酒,起身道:「此次多谢各位帮助,才使失去的金佛得以找到, 赵某感激在心,谨以一杯水酒,向各位道劳。」 众人举杯热烈回应,仰首饮下。 赵之放又道:「经伍兄救治的朋友,已有几人留在镖局里疗伤,我与白兄看得 明白,这些人当可找出与白家之事有关的线索……」 白山云插嘴道:「姐夫,不是山云扯後腿、泼冷水,眼下留在镖局内的人,没 有一位是当年的参予者。」 赵之放一怔,问道:「你能肯定?」 白山云点头正色道:「若说真正的参予者,应该只有『栖霞五君子』兄弟五人, 他们在我和百老弟出手之前就已经露出惊慌神色,其馀的人只是对我们的突兀装扮 产生疑惑讶异而已,否则他们不会继续围攻『人屠子』他们,也许会反过来联手对 付我们。」 百青棠附和道:「那时『栖霞五君子』曾经特意避开我们,意图十分明显,确 实很可疑。」 伍三桐亦同意道:「不错,我们躲在近处,看得清清楚楚,白兄刚一出来时, 那五人的阵脚就起了混乱,後来百兄弟剑上生芒,吸引包围者注意时,胡东异与严 铿趁机窜出,『栖霞五君子』并没有跟著跑,而是由另一个方向突围,跑得十分惶 急。」 「所以我才产生怀疑。」白山云道:「当年参予者虽众,不可能全都在这儿出 现,唯一的目标,只有『栖霞五君子』兄弟五人,我们要追查的对象也应是他们, 至於金佛,无论由谁得去,最後必然会找上姐夫你索讨金剑,或是进行偷、蒙、拐、 骗手法,因此我们只要派人追踪在後,看一看金佛易手时的变化情形即可,暂时可 以不去管它。」 赵之放颔首道:「好罢!不过留在镖局的那几位也不该忽略。」 白山云点头一笑,神秘道:「当然,我有一个理想,正需要他们帮忙,若是推 行起来,恐怕还需要更多的人才。」 朱玉方好奇问道:「什麽理想?我们能帮忙麽?」 白山云目闪神光,微笑道:「能!不过不是现在,这理想或许还要经过十年、 二十年才能实现,到时候一定会找各位襄助。」,他并未说明,只又笑了笑。 朱玉方眨了眨眼,道:「好吧!你的理想可以慢慢来,我棠哥的事情拖不得, 马上就要请白兄帮忙,你没忘记吧?」 白山云哈哈一笑:「没忘!没忘!明日我就去问过,得了答案立即回覆。」 百青棠见朱玉方到了这个时候还没有忘怀此事,不禁对他十分感激地报以一笑, 说道:「在下求药之事,几乎在座诸位都知道,不过眼下还有一件事情,能帮在下 炼药的东方庄主与崤山二煞约战之日不远,在下必须赶去,寻海心草之事若能得海 上英雄帮助,可否请白兄代劳?待在下在解决东方庄主事故之後,再赶回来致谢!」 白山云笑道:「百老弟客套了,好吧!这件事无论成与不成,山云都尽力为之。」 厅外匆匆跑来一个手下,躬身道:「禀镖头,外面有一位矮老人,自称『土地 爷』,指名要见百少侠。」 白山云微怔,挑眉道:「莫非是『矮土地』常篙?他又来干什麽?快请他进来。」 那手下略显尴尬道:「小的已经请过,但老人家不肯进来,只说要百少侠去见 他,所以……」 百青棠想了想,起身道:「在下这就过去看他老人家有何交待。」 朱玉方跟著站起道:「我跟你一起去!」 百青棠摇头道:「不必了,方弟,你和伍兄等分别许多日子,正该好好欢聚, 老人家也许只是有些事要谈,我去一去就回来。」,朝席上众人拱拱手,便随著那 名手下出厅。 到了敞开的镖局大门前,老远就看见「矮土地」高坐在黑驹上直招手,便谢过 镖局手下,加快脚步来到常篙面前,拱揖道:「老人家久候了。」 常篙脸上讪讪地,略有一些不好意思,呐呐道:「这个……小哥儿,小老儿有 件事情要请你帮忙,能不能随小老儿走一趟?」 百青棠皱了皱眉,叹口气道:「老人家请先行,晚辈後随。」 常篙乾笑两声,也不罗嗦,黑驹已小跑步沿街而行。 出城前奔,不走大道,黑驹顺小径加快速度,半个时辰之後已到山区之下,时 辰在申、酉之交,虽然夕阳西垂,天色还很明亮,遥见一间茅屋前有一人负手而立, 待奔到近处,原来是李玉风。 常篙缓缓勒疆,对後随的百青棠略投以歉然的一瞥,百青棠似乎早已明白,淡 然一笑,越过黑驹,直向茅屋行去。 李玉风微笑迎道:「欢迎之至,百兄弟,我站在此地等了你足足两个时辰,这 一份诚意够麽?」 百青棠抱拳道:「李兄要老人家到镖局找在下,不知有何贵干?」 李玉风敛笑注目道:「你真的不明白?」 百青棠窒了窒,他不善说谎,只得一叹,道:「希望不是找在下比剑,凭剑法 在下绝对不是李兄的对手,在下认输好了。」 李玉风脸上似笑非笑,道:「今日你一出手,剑上已生芒影,用的还是不趁手 的普通青钢剑,以此而论,你的剑术内力运用已达『息』的境界,比我之『扬』界 尚高一层,这也是我要找你的原因,只要与你交一次手,我目前正达高原期的剑术 必能有所突破,至於你认不认输,都不重要。」 百青棠听不懂李玉风所说的「息」、「扬」境界是什麽?只能苦笑,但他早在 「岁寒岩」见到李玉风出现时,便早有了心理准备,李玉风给他的感觉,总有一些 像面对风战野,隐隐有一股教人难以抗拒的霸气存在,这霸气是来自於其坚持不变 的态度,而此外表上的坚定态度又是百青棠所欠缺的一环。 那一头,常篙高声叫道:「李公子,你答应过我不伤害他的,千万别失言。」 李玉风闻言神色一黯道:「常篙,我救了你师徒的性命,你反而关切於只有一 面之缘的『他』,难道不怕我被他所伤麽?抑或是你认定了我就一定比他还强?」 常篙怔了怔,倒真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呐呐道:「这个……这个……」 李玉风突然面色又开朗起来,笑著挥了挥手,道:「算了,常老头,你走吧! 半个时辰後再过来。」 「矮土地」常篙迟疑地看看两人,才盘马离去。 李玉风侧行两步,抬头望了望天色,道:「我只有半个时辰便要离开,足够你 我使出六剑,就这样吧!我会全力出手,你也不要怠慢,否则伤在我的剑下可别埋 怨,这是生死不计的交锋,唯有如此,才能迫出潜力,有所突破,你明白麽?」 百青棠不甚明了,只点头道:「反正是全力以赴,对吧?」 李玉风凝注打量,叹口气道:「真不知道你的功夫是怎麽练的?我确定你不明 白我说的话,但你却能达到『息』的境界。」 他边说边拔剑,神色十分谨慎严啸,令人不得不因感受到那一股气氛而跟著沉 静下来,百青棠不敢怠慢,抽出「紫玄」剑斜横胸前,屏息以待。 李玉风点了点头,杀气迅速弥漫开来,冷声道:「我的剑也是可截玉断金的宝 剑,你不必客气,尽管用你的剑削削看,小心,我要出手了!」,话声甫落,手中 明澈如一泓秋水的宝剑飞快点出,剑尖如一点飞星,直弹向鼻尖而来。 百青棠看得出这飞星劲道不强,只是开头的起手招,微微偏身相让,也点出剑 尖,「叮」地一声轻响,果然平分秋色,两剑皆无损伤。 试剑之後,李玉风不再客气,剑叶上流渡一抹清泓,左手问心,右臂轻探,剑 影直接楔入中宫,前端微摆,幻起一朵剑花,剑花并未散去,反而越来越大,彷佛 涟漪,扩大至碗口粗细时,又自中间绽放出一朵来,这速度十分快捷,因而涌出一 道宏大的剑流,到了半途,最外围剑圈已扩展至足足有一面小圆盾那麽大,才消失 不见。 百青棠面色凝重地盯注在剑圈中,这剑圈形成的威力不似眼见那般不起眼,一 圈圈连续而成的剑影能将攻到的招式排卸在外,就像一个钻子,钻中了就是一个大 窟窿,这一招又快又绝,若是挡它不住,当真有丧命之危。 高手过招,丝毫不能有所犹豫,百青棠直觉地剑横胸前,跨步推出,使的是 「寒螭七耀」第二式「卷浪射江」,剑影由一变二、由二变四,「削」、「削」声 中夹著剑鸣如龙吟,在身前自下向上排叠而起层层剑级,他不以剑直刺,改点击为 横线迎上,用意即是以层层不穷的横面来阻止剑圈钻入,为了怕挡不住,剑身上贯 住了「三阳六回功」,剑啸声略减,剑上灰蒙蒙芒影立现,合并左手掐著剑诀,也 不停划动点出,这一招以剑卷浪、指矢射江,一气呵成,无懈可击,比之上次对付 「绿林六邪」时更加圆融了。 李玉风不是不识货的人,「寒螭七耀」白家沿传千载的前古绝学,每一招都是 洗练过的精妙招数,然而他岂能不珍惜这短短六剑?当下全力运剑,层层剑圈虽未 扩大,却间隔得更密集了。 还来不及眨眼的时间内,两方已然接触,没有暴响,也没有刺耳的金铁交击声, 但两个使剑高手却同时踉跄倒退数步,险些坐倒,一个剑右摆,一个剑右旋,各自 转了两圈,才将震力消卸,柱剑而立。 百青棠上衣破了几条缝,几乎被绞了下来,汗水自鼻尖鬓角沁出,气息略有不 均。 而李玉风则是颈子上有一条浅浅的白色剑痕,幸好没有伤到肉,只稍微切入皮 肤,不致於流血,然而一手抚著胁下,那里正在沁出少许血迹,是被指力所伤,他 那一招「步步涟生」能防得了剑,却挡不住灵活的指力侧袭,好在及时闪避,算是 小伤。 他是主攻的一方,虽然受了伤,但是气息还较完整,点头道:「好一招横剑绝 学,我记忆所及,武林中并没有这种奇特招式,好招!这一剑伤得值得,我大有收 获。」 吸了一口气,李玉风扬剑问天,凝神道:「小心了,这是第二剑!」 百青棠心头微凛,赶紧剑斜胸前,但是等了两次眨眼的时间,李玉风仍然没有 动作,不由皱了皱眉,突然,一点飞星如矢飞箭射,毫无预兆地射到面前,射向两 眉之间,待他发觉之际,飞星已近在咫尺!百青棠心头震动,不退反而前倾上身, 蓦然一个人左右分成两个,那一点飞星剑影由当中穿过,消失不见。 然而百青棠不敢大意,两分的人影突然又前後一分,消失不见,这是以前和柳 一针交手时,由身法上悟出的功夫,究竟是「江流石不转」的逆转变式,或是如柳 一针所说的「矢影分光」身法,百青棠不敢肯定,但是这一招消耗许多内力的身法, 此时救了他一条命却是真的,就在他一分再化之时,另外两点几乎看不见的飞星已 从他将逝未消的残影要穴穿过,险险击中真身。 李玉风依然持剑问天,口中叹息,这一招「双影追魂」竟然被闪过,若非是这 麽不可思议的身法,天下还有谁能挡得下?他半侧过身子,百青棠就站在他的斜侧 面,究竟是如何到了那里,凭他的眼力,依然看不出来,仅能凭著「听风辨位」的 功夫,知道人已移过去而已。 百青棠胸口起伏,那一招身法消耗极多的内力,这对他很不利,必须赶紧恢复 体力,利用每一剑之间的空档慢慢调息复原。 李玉风抬头看了看天色,说道:「六剑你已应付了两剑,如果只是我攻你守, 未免不公平,你为何不主动出手呢?你的剑法难道没有主攻的招式吗?」 百青棠吁出一口浊气,苦笑忖道:「我有得选择吗?两次都是你主动攻击,我 哪有抢先出手的机会?」,这一句话他没有说出口,高手过招,先机便在毫厘之间, 要想抢得先手,极为困难。 他对李玉风的剑法十分钦佩,若是李玉风持续使出那一招「双影追魂」,不知 道他能躲闪几次?在心理上,他已经自认输招了,然而李玉风是否能连续使出「双 影追魂」呢?只有李玉风自己明白,能做到的话,早就做了。 两人各怀敬意地对立片刻,李玉风眉头一舒,迳自点头道:「对了,是我主动 挑战,你心灵上并不想打,所以不够积极,唉!我怎麽没有想到这一点?但是你若 不全力攻击,我又怎麽区分双方的差异,不行,这一剑由你出手,我来防守。」 百青棠有些哭笑不得,自己颇有被人摆布当练剑工具的感觉,然而此时此地他 无法拒绝,只好默认了这一回,乾脆什麽都不想,剑斜胸前,沉肃道:「那麽请你 小心了!」 李玉风大致上明白百青棠立下的门户,就是斜剑胸前的姿式,脑海里快速地闪 过所知各派、各知名高手的剑法,也没有一个采取如此怪的出手姿式,心头又疑又 喜,既好奇剑法的创造者是什麽样的鬼才,又欣喜於自己有机会见识如此不同凡响 的剑学,经过这一次比斗,他的心头已经烙上一页新的见识,若侥幸未死,他决定 自己可以入山闭关再行潜修了,那是说,自己能挨得过剩下四剑的话,然而这对嗜 武成痴的他,即使死在百青棠的剑下,也是含笑瞑目的。 李玉风又换了一个姿势,两手握著剑柄,剑尖斜指上挑,形似拿东洋武士长刀 的姿态,但却是一手握剑柄,一手抓著剑柄柄端的云头,将身前门户封得完整严密, 毫无破绽。 百青棠澄心静虑,闪过一个念头:「现在是由我主动,那麽何妨也把眼前的人 当作练剑的对象,将没有用过的四招拿来练练看?」 这麽一想,顿时觉得有趣多了,不再有挨打的无奈感,他想了想,斜置胸前的 「紫玄」剑缓缓垂下,指著身前地面。 李玉风又是一怔,这是什麽起手招式?心头泛起一股强烈的悸动,知道又是出 人意料的招式要呈现眼前,他就像渴血的苍蝇一样,胸口鼓荡著一探究竟的念头, 只想早些看到结果,对自己的安危反而忘得一乾二净。 「小心!」百青棠低叱剑动,十二剑化作一道光幕包围全身上下,两道星影自 光幕中流出,剑势来去诡妙,看似缓慢,实则快疾,左来右至,左右两道剑影之间 突增三道斜影,彷如月影西斜,馀辉残照,四虚一实,自左下取敌之左腿胯「气冲」 穴而上,脐旁的「魂舍」穴、上腹部中央的「巨厥」穴,至右胸的「神藏」穴及右 肩锁骨「缺盆」穴一线尽在包含范围,在这三道斜影之外,左右两道剑影猝分,由 两侧攻向两胁。 李玉风大吃一惊,哪有一招五剑,含盖上身、左右的剑招?五剑范围这麽广大, 剑势虚实难定,别说封挡,就连躲闪也很吃力,在不明就理下,除了斜跃而退之外, 只有朝地上「懒驴打滚」了,这两招都不好,闪躲可以,但他怎麽能退後?那不啻 认轮落败。 尤其是当中三道斜来的剑影,将自己右下、左上方向给控制住了,唯有右上方 跃退,或从左下方滚开,无论是哪一种,都不能保证这不是此招预留的陷阱,在此 间不容发的瞬间,李玉风当机立断,咬牙振剑疾挥,不顾左右方向的星飞剑影,跨 步中宫直进,置之死地而後生,剑化七朵流云,冉冉封住前方,硬向斜挥而至的剑 影上撞去,裂帛声中,踉跄後退五、六步,才吁吁气喘地站稳。 他不是脱力而喘,实在是为了险死还生的危状而心惊肉跳,百青棠使出的这一 招「寒螭七耀」第五式「飞虹扬爪」足足可以与「卷浪射江」相比,「飞虹扬爪」 主攻,「卷浪射江」主守,一动一静,都不是李玉风可以完全挡得住的,他的两胁 背部又各添了一道长达七寸馀的剑伤,深有寸许,火辣辣地生疼,若非他冒险直进, 这两道剑伤就整个扎入胸骨之间,早就没有呼吸了。 百青棠也没有好到哪里,手臂上有一条两寸长,皮肉翻开的伤口,虽然不深, 也十分疼痛,而刚才的撞击力,使他气息又粗浊起来,无法立即攻出第二剑。 两人都在流血,却没有人止血包扎,只是略微运气封住血脉,使血流得不多, 各自调息聚力,这种全心全力运剑、势均力敌的比斗,每一剑都比常人攻出十招、 百招还更辛苦,好好的一场比试,因为双方都是以生死立见的心态动手过招,已全 然脱出印证的范畴。 六招比完之前,两人不会停手,也许六招还没比完,就有了死生,然而两人都 沉浸在对决的专注里,已经想不到其它了。 「那一招,叫什麽名字,可以告诉我吗?」李玉风问。 百青棠眨了眨眼,略一沉吟,开口道:「是第五式『飞虹扬爪』,我第一次用。」 吸了一口凉气,李玉风苦笑:「第一次……就有这样的威力?来吧!还有三招, 把我没有见识过的绝招用在我身上,我要好好体会它。」 百青棠忽然又兴起那种面对风战野的感觉,心想:「风前辈以前对上『白剑客』 这一招剑法时,是否也和他一样?」,一时想得入神,竟忘了出手。 李玉风眉头一挑,叱道:「面对生死立决,你还有心思旁骛?可恶!」,怒气 横生,秋水长剑宛如蛟龙出海,带著晶澈的万点寒星泼面卷至,丝丝剑气汇合成巨 大洪流,轮转攻至。 百青棠被他叱喝声惊醒,万点晶星扑面生寒,吃了一惊,没有思索,跨步挺胸, 离地而起半尺高,第四式「会战八方」出手,「涳」地巨响,如佛寺撞钟,声传里 外,八道剑影分布前後攻出,夹旋出四道旋风,身转风动,如轮轴游动,人如被旋 风架起而行,万点寒星击在旋流中,力消影散,百青棠彷佛飘空之羽,浑不著力, 随著点来的力道自然後移了五尺,振臂旋身,四道旋风激荡鼓风,刹时四散,人重 落地上,毫发不伤。 百青棠不禁又是一怔,原来「会战八方」只要跨步轻身,用上秘笈人形身法, 根本不必提气轻身,耗用真元,也能藉气旋浮身,而且还这麽轻松! 李玉风怒哼一声,抱剑如乳燕投林,旋身振剑,「嗡」地一声剑鸣,立即周身 涌起浑厚结实的剑气,整个将身子包卷在躯体内,一如巨大的梭,朝百青棠冲去。 ※ 第十四章完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