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搏命情伤石敢当 念念念一意孤行 杀杀杀以死相拼 ~~血衣僧 念杀和尚 要上泰山,先游岱庙,百青棠吃过午饭,便与朱玉芳向著这里走。 岱庙他们已经是第二次来,晚上有常篙领路,他们自是十分放心,午後无事, 朱玉芳提议再游岱庙,因为岱庙虽称作「庙」,不如说它更像紫禁城,修建得极其 宽广,便游上几次也不见得全看得遍。 朱玉芳说到做到,真的将那全付「流金甲」穿上,仍是束巾劲装,这次换上鹅 黄绸缎绣金丝紧身衣,同色同质料扎脚长裤,鹿皮短筒靴,外加深蓝金边短裙,配 上了绞银丝护腕,绞银丝红腰带,垂系一条金线红繐刀形碧玉古佩,将身材扎束得 更加俐落有致。 除此之外,身上还挂缀了一排排金繐流苏,全是由一颗颗米粒大的小珠豆串成 寸许长一截,挂得足有百串之多,看上去真如同金丝甲一般,金光晃眼,煞是好看, 也许这便是「流金甲」名称由来,那一身的金质,总计也在十斤左右,价值不菲, 她头发上更插了两只五寸长、姆指宽窄的小金剑,剑柄各分左右垂下一络同样的金 繐流苏,加上腰间斜挂的宝剑,与腰缠的墨鞭,入眼就教人知道她不是好惹的弱女 子。 这次百青棠真是开了眼界,见识到「流金甲」的全貌,官家小姐就是不同,能 够摆得出这种门面,看其型式,应是由军甲衍生的设计,这种巧思,非普通百姓女 子可以想得出来。 他在朱玉芳的要求下,为动手时便於换装起见,也换了一袭宝蓝色长衫外罩在 黑色劲装之外,他年未及冠,只将头发以一方同色束带扎起,垂在身後,加上腰间 的「龙湛」宝剑,也是别有风姿。 两人这样子出现在光天化日之下,当然引起不少人注目,尤其是朱玉芳一身金 光闪闪、黑里俏的模样,老江湖识货的见了脸色微变,纷纷让开,那些不知道的年 轻家伙却有不少起了贪念,沿路走还未到岱庙,後面便跟了一大串人。 如此热闹,百青棠岂会不觉?然而朱玉芳便是特意要搞一场大的事件,显显身 手,她不许百青棠走得太快,坚持要慢慢逛岱庙,好让後面的贪鬼自己找场地下手。 百青棠拗不过她,入了岱庙,只得随她缓行,见一座新碑,埴土尚生,碑名 「宣和重修泰岳庙碑」,仔细一瞧,原来是叙述徽宗自登基至宣和四年间,陆续重 修岳庙事,碑石美观,预想刻碑运来必定花费不少人力物力,才能建成。 朱玉芳指著碑文道:「棠哥,你看这碑,时当金兵犯境,那太上皇还有心情立 碑叙述这种劳民伤财的事迹。」 百青棠苦笑道:「我等百姓,又能如何?芳妹别妄言,你爹还在朝中当官,别 使他受到牵连。」 朱玉芳噤口不言,心想:「我若非爹尚在做官,当要在赵佶面前问一问:天下 一统,你不以社稷为重,大兴『花石纲』之役,修岳庙,筑建延福宫、万岁山,大 增赋税,乱派夫役,无德无仁受礼,妄受帝命,凭什麽乱立功碑?咭……」 她把当年五大夫松上骂秦始皇的话拿来套用,倒套得工整密合,不觉笑出声来, 眼波流光,笑意可掬。 百青棠看到她那顽皮的模样,虽不知她在想些什麽,也不禁微微而笑,觉得此 刻的朱玉芳别有一番媚丽娇态,可以使人忘忧。 两人缓缓行向嘉宁殿,身後跟著的人更多了,总数不下百人,真是浩浩荡荡。 百青棠略有所感,低声道:「芳妹,後面人群中有高手,你要小心。」 朱玉芳回眸笑道:「放心,高手不会为这一点金子就动了贪念,功力越是高深, 无论正邪,其心志眼光比常人更大更远,否则也练不到那麽高的境界。」 百青棠见她说得极有把握,轻哦道:「这也是你二姊说的?」 朱玉芳摇头道:「是我师父说的,师父说:练武人都会遇上防碍修为的时候, 这就是所谓的『心魔』,功力越高,要克服的心魔也就越可怕,所以无论正邪,在 修练之际,必先修心,否则练功时被心魔影响,难有大成,而心魔之形成,与七情 六欲有极大关连,凡是练到相当火候的高手,都不会为小小名利贪欲迷惑。」 百青棠听得连连点头,这又是一句至理名言!他开始感到和朱玉芳在一块儿, 可以学到不少东西,同时他也心头一凛,心想:「我这般举棋不定、优柔寡断,将 来必受心魔催残,不行,百青棠啊!你可要把守住七情六欲才好,纵使不能当英雄, 也千万别连一名枭雄都比不上。」 绕行至储佑殿前,已是走了近两个时辰,眼看天色渐泛红霞,朱玉芳心有不耐, 正想要与百青棠相偕向岱庙外走,装作观赏风景,绕行岱庙外墙林间以引贼人动手, 却听殿阶上一声冷笑刺耳,由殿内走出三名满脸横肉的和尚,百青棠定睛注目,当 前两人,正是在崆峒山擂台上见过的执念和尚与无念僧,只是不知血衣门人怎麽会 在岱庙里? 忽然又想起一事,这岱庙本来有人看守打扫,今天却一个未见,事有蹊跷,心 里加了几分戒意。 执念和尚似乎忘记百青棠的相貌,或许他原就没有留心过,只见他冷嘿嘿地笑 道:「兀那女娃娃施主,你身上穿的可是『流金甲』麽?」 朱玉芳不认得执念和尚,直觉那不是好路数,闻言披嘴道:「是又怎麽样?」 百青棠低声道:「芳妹注意,那是『血衣僧』门下。」 朱玉芳听了,心里有些疙瘩,血衣门的凶残她耳闻得多了,但在百青棠面前, 却倔强地没有表示。 执念和尚冷笑道:「我不管你和朱璇那鬼丫头有甚渊源,总之穿『流金甲』的 货色都在佛爷账下记著,没有哪一个可以脱身事外,凡遇上了都得要付出代价,我 说女娃娃,你乖乖随佛爷进去,我也不杀你,只要你脱下那身金晃晃闪眼的玩意儿, 给佛爷师兄弟好好侍候几天,以後便没你的事了。」 朱玉芳大怒,心里的疙瘩全抛到九霄云外,拔剑娇叱道:「执念秃驴,你滚下 来受死!」 随著跟来的一大群人此时都挤在一角,抱著看结果的心理袖手旁观,有人替他 们试一试这个黑珍珠的身手,何乐而不为?他们一个个睁大了眼睛盯著,这时听说 殿阶上的僧人是血衣门的执念和尚,俱都失声惊呼,交头接耳起来。 执念和尚一怔,侧顾道:「瞧!竟然撞著识货的了,她认识我!」 後面的和尚横肉颤动,大声道:「认识又怎的?血衣门下没有女子,谁管她是 谁?师兄,你要有顾忌,换我上!」 执念和尚往地上「呸!」地一声,道:「师兄我还含糊谁?师弟你会不会说话!」 身旁的无念僧摇头皱眉,插言道:「执念师兄、欲念师弟,这等如黑炭头的瘦 小丫头,有何可玩的?师父派我们先来探路,莫要误事。」 叫欲念的和尚摸著裤档,邪笑道:「不打紧,我今天火头正旺,顶多两个时辰 就能完事,正事儿明天早晨以前准能办妥,误不了的,师弟我玩过几百个女人,就 没玩过一个黑头黑手的,有趣得紧。」 执念和尚也道:「无念师弟,你因在崆峒山建寺,所以不知道情形,五年年前 师父与那朱璇结有梁子,曾经立下重话,凡是与朱璇有关之人,皆在我『血衣门』 严惩之列,今日遇上这丫头,无论如何都不可放过,说不定师父到时还要亲自处置, 别多说,待师兄先拿下她再谈。」 说著,也不等无念僧再说,袍袖摆动,大刺刺地沿殿阶而下,冷嗤道:「女娃 娃,你是想死了,要佛爷出手,你就不只皮肉受苦,等佛爷玩过之後,非将你大卸 八块不可。」 朱玉芳哪曾听过这等下流言语?气得要哭,一跺脚,手中宝剑一领心诀,转瞬 间化作一道流光,连人带剑投向敌人胸前,看似「玉女投怀」、疾过「燕归巢」, 剑气森冽,带有一抹红星,诡异地乍现即到,还来不及发出锐啸,而剑尖已抵胸前 半尺。 执念和尚是识货之人,轻咦一声,顾不得再说狠话,将袍袖急挥反卷,化作两 片柔韧的钢片交叠护在胸前,险而又险地先剑布成。 剑尖点触下,「叮」地一声金铁交鸣,夹著一丝细微的金帛撕裂之声,朱玉芳 凌空跃起丈高,接连二十几个空心筋斗,翻回原地,剑式封门,执念和尚低头一看, 幸喜无伤,只叠在最外层的左袍袖上划裂了三寸长一道细缝。 三寸长的细缝,也够执念和尚羞恼的了,虎吼一声,两掌当胸一合,「彉」然 大响如锣钹交击,肉掌能发金铁之声,真可谓「铁掌」了! 百青棠曾见过无念僧以此种掌力对付西门秋霜,看执念和尚的火候比无念僧还 要高,不禁著急起来,叫道:「芳妹小心,这掌力不比寻常!」 朱玉芳来不及应答,执念和尚已搂头盖脸地挥掌攻上,一片青白的掌影如雪花 旋飘,怪的是劲风几乎全无,半丝也感受不到威力。 百青棠震惊於执念和尚掌力之高强,分明已经将外溢的掌劲练至收纳不出的地 步,这等内蓄之力,比一般掌劲强上数倍,一旦打中人体,那还了得? 好在朱玉芳也不是三脚猫,这一刻终於显出她的真材实学来,娇叱声中,宝剑 由青森转为炽白,划空生烟,剑如劈风倒槊,嘶嘶有声。 围观众人中有人大叫:「剑气!好厉害!那妞儿真高明。」 剑气是剑罡的前奏,执念和尚本来对剑生白烟已然怀疑,闻言吃了一惊,不敢 硬以肉掌对剑气,只得缩手由另一方再攻出,显然已经产生顾忌,如此一来,便处 处显得缚手缚脚,渐渐落了下风。 朱玉芳何尝看不出情势,功力再催,炽白的剑刃划空起薄雾,越发像是剑罡将 出的徵候,把执念和尚惊得额上冒汗,一时轻敌,现在想要伸手抽出腰後兵刃也已 腾不出手来。 执念和尚的顾忌也不是无因无由,第一次他施展的「铁袖功」被削裂,若非施 剑者具有高绝剑力难以突破袖上的气劲,但他怎麽也没有想到功夫的生克上,他那 五行属金的铁袖心法,是碰上了克金的离火内功。 可惜朱玉芳的功力不够深厚,手中的宝剑也不是最能发挥火行神功的「火精神 剑」,威力减去将近一半,若是执念和尚放手抢攻,或许最後败的是朱玉芳,但是 执念和尚惧於剑气的威力,自己吓自己,反而此消彼长,被朱玉芳攻得手忙脚乱, 汲汲可危。 站在无念僧身後的欲念僧见状,大吼跃出,就要上前帮忙,却被无念僧拉住。 欲念僧回头叱道:「无念师兄,你想叛变麽?拉我怎的?」 无念僧微微冷笑道:「对付一个小丫头,众目睽睽之下,你若是冲上去,我血 衣门的面子里子全没了,传到师父耳朵里,执念师兄还活得了?欲念,你说说看倒 底是谁在害谁?」 混身抖了抖,欲念宛如冷水浇头,退後一步道:「是师弟我心急了,不过,师 兄这个样子……」 「勿慌,我自有主张。」无念僧摆摆手,大声道:「师兄,师父交待的话,你 全忘了麽?」 执念和尚僧袍蓦然鼓涨,张口厉啸,剑刃劈击得「卜」、「突」直响,被挑开 了几条血口,却伤得不重,就在这几下缓和时间,两手已捞到腰後,银芒乍起, 「铮!」地声,将朱玉芳击退两步,手里的宝剑脱手飞上十来丈高,直向外射去。 「不好!」百青棠念头刚转,银芒已划了个半圆,由上而下直劈而落。 朱玉芳宝剑脱手,一颗心惊得几乎停止跳动,退後两步,下意识地向旁闪出, 银芒落下,险险只击在剑鞘上,把一个新配好的剑鞘劈裂,差一点儿断成两半,强 大的力道由鞘身撞及她侧腰,好在身子已腾空,被力道推得横出三丈外,踉跄站稳, 只觉得臀侧麻辣,好在没有大碍,然而手中失去兵器,对敌已是不利。 脚尖点地,朱玉芳临危不乱,俯身弯腰,左手在腰间一附,旋身一拉,一道黑 蛇顿时卷射翻滚,挟著刺耳锐啸迎向追击而来的银芒,同时三道细微的金星无声无 息凭空闪现,狠准至极地射向「关元」、「天突」、「印堂」三大要穴。 执念和尚倒吸一口气,轻喝一声,银芒顿敛,袍袖「铁袖功」再展,像一片大 钢片掩住上半身,金星打在袍袖上如敲钢板,反被弹回,黑色鞭身随後而至,撒下 漫天黑影,「啪」、「啪」、「啪」、「啪」四下跟著一声裂帛巨响,空中十几条 细碎灰布飞扬,居然将僧袖打碎。 「啊——」执念和尚发出痛极的嗥叫,一条左臂上布满四道扭曲的青白印痕, 在叫声出口的同时立即转为焦黑,空气中尚有一丝焦灼的气味。 黑鞭腾起半空,似乎藉此一扬,新力再生,鞭头一颤疾落,目标正是执念那一 颗油亮冒起青筋的光头。 执念和尚手中银芒蓦然交织如网,纵横穿击,硬是将黑鞭暂时阻挡在外,急忙 倒跃三丈外,咬牙冷哼道:「原来你是『火真姑』门下,佛爷一时失察,给你占了 便宜,若不是这一条『墨蟒』,还看不出你的来历,难怪你能破『铁袖功』,我还 以你有多了不得,既然知道是生克所致,佛爷便不怕你了,你那一点小火苗,熔不 了佛爷!」 朱玉芳也在咬牙,她是恨自己功力不足,单凭墨鞭对付不了敌人,却被人看透 自己的功夫,现在真正危急了。 欲念僧松了一口气,嘿笑道:「大师兄,这个丫头够泼辣难缠,挺合我的意, 你可别弄坏了她。」 执念和尚阴笑道:「那是当然,师弟你等著吧!师兄给这娘儿们气得火旺生油, 更要好好先泄泄火气才行。」 欲念僧大急道:「那怎麽行!给你玩过的货色,还有活的麽?」 执念和尚阴笑两声,也不答话,扯下破碎的袍袖,乾脆连另一边也扯下,露出 手中银色三尺的小铲子,这铲子呈方形,前端打磨得十分锋利,也是极佳钢质铸就, 连一尺长的铲柄都是一体成型,提著它,和尚又自胸前摸出一根两尺叉形钢棍,接 上後便是完整的长铲。 朱玉芳眼睛紧盯著敌人的动态,这时心头闪过一道灵光,脱口叫道:「截魂铲!」 执念和尚哈哈大笑,道:「小妞儿懂得不少,既然叫得出『截魂铲』,你就该 知道自己的命已不是你的了,除了『火真姑』亲自出面,凭她那一柄『火精神剑』 尚可应付之外,你的『墨蟒』也不是此铲的对手,呔!看招。」,喝叱出口,银芒 幻起幢幢弧影,疾罩而至。 黑鞭疾卷迎上,然而宽大的铲头横拍挑铲,舞起浑厚的铲墙,把黑鞭格档在七 尺外,朱玉芳知道执念和尚没有夸口,单靠鞭击不能攻入截魂铲内,时间一久,自 己内力消耗过多,必败不可,然而火精剑被人取走,实在无法可想。 执念和尚将她的表情看得清楚,嘿嘿大笑:「女娃娃施主,你就乖乖的服侍我 不好吗?非要佛爷性起,给你来狠的才肯听话?」 朱玉芳啐了一口,没有应话,只将攻势更凌厉几分,墨鞭抖圈猝摆,立即响起 一连串如鸣金放炮般密集的脆音,她是气坏了,管它三七二十一,功力消耗後会不 会败阵,决意非先狠狠抽这恶和尚几鞭子不可,下手时贯注了十足的劲道。 那墨鞭也是「火真姑」赐下的一件宝物,虽然不如「火精剑」锋利,坚韧却有 过之,居然将执念和尚打得铲影摇晃,几乎涣散。 百青棠始终控剑注目,为防再次发生刚才措手不及的事件,他的手掌搭在剑柄 上,随时准备抽剑支援。 周遭围观众人忘形地喝好,全忘记自己是来干什麽的,只顾著给斗场交手的双 方加油打气,大喊过瘾。 然而一鼓作气,再则衰,由衰而竭,朱玉芳手使长鞭,又在全力挥舞,功力消 耗的程度比使刀剑铲杖之属更加倍增,击出百下,手臂便感酸软,鞭势缓了缓,执 念和尚苦撑过这一顿密集鞭打,见状顿时精神大振,嘿嘿冷笑,又开始猛攻。 百青棠见情况不对,正想上前帮手,那欲念僧早在注意,不待无念僧反应过来, 起脚跃上半空,他可聪明,不敢大意步执念和尚的前车之鉴,在空中立即拔出他的 鬼头戒刀,大喝一声,一式泰山压顶,以身压刀大劈而下,刀沉力猛,存心仗力将 人一劈两半。 围观的人群响起一阵惊呼,那是见欲念僧扑击功力高深所致,不少人眼睛一闭, 幻想著刀落血喷、尸分两半的景象,当然较有见识的高手不作如此想,百青棠外貌 虽然文弱年青,但是江湖高手都知道功力到了练实返虚、不著外相的地步,看上去 反而比平凡人更平凡,所以面对外表越不起眼的人物,越是小心奕奕,那些没有闭 眼的,全都睁著双眼在等著看结果。 百青棠右脚跟才离地,心灵上已感觉不对,跟著听见大喝声直逼而来,警愓立 生,就著前倾的身形突然两分,一前一後跨出一步,这一步之距使欲念僧以为自己 眼花了,看见目标分成两个人影,刹那间刀正劈下两人影之中,劈了个空!顿时吓 出一身冷汗,就著刀劈在地面的力道,将身一腾,倒跃起五尺高,翻了两个筋斗落 在丈外,抬眼一看,人还在那里,依然是一手握剑鞘,一手抓剑柄的姿势没变,在 他身旁地面的石砖裂分了尺馀的刀痕,已裂成数块碎石。 欲念僧脸上通红,怔窒著心想:「我是怎麽了?连劈个人也会劈错位置!这要 给师父知道,回去可有苦头受,是了,都是这几天没有碰娘儿们,火气大了一点儿, 对,待我定定神,再劈便准了。」 百青青哪里知道欲念僧的想法,只回头看了一眼,见这执刀僧人没有动作,便 又向朱玉芳走去,那边执念和尚已渐渐取得上风,开始反击了。 欲念僧定了定神,见百青棠舍下自己,不觉怒火直冒,大喝道:「狗崽子,你 敢轻视佛爷?杀了你!」,戒刀拨风,舞起千堆银光,滚滚冲去。 百青棠走不到三步,身侧刀光晃眼,不得不暂停援救朱玉芳,乍然间不明刀势, 瞧这僧人像疯子一般冲到,还真不敢硬接,脚下移位,闪开丈远。 欲念僧性子躁进,也是气昏了头,冲势过烈,虽然明知对方已经闪开,却收不 住冲势,连人带刀直撞进围观的人群,几名倒楣的家伙躲避不及,被杀得肚破肠流, 主角没死,旁观者倒当场先死了几个,还是有功力较高的出手合力挡了挡,才将冲 势止住,没有酿成更大的伤亡。 两脚将挡路的尸身踢开,欲念僧火冒三丈,挥刀返身再向百青棠冲来,怒骂道: 「娘的皮!你敢躲开,佛爷非将你尸解不可!」 百青棠真觉得此人不可理喻,又凶恶之至,朱玉芳情势危急,受到这僧人阻挡, 心里既急又不耐,忍了再忍,还是拔出「龙湛」宝剑,出手便是「卷浪射江」,剑 如排山浪,指似冲天矢,「削」、「削」声中夹著剑鸣如龙吟,迎向刀光。 这又是出乎欲念僧意料之外的事,本来百青棠两次闪避,不肯出手,使这恶僧 以为不敢动手,便起了轻敌之心,谁知此刻眼前一花,只见剑影如涛,如身处汪洋, 面对狂卷而来的巨浪,不知该从何处下手,惊嗥一声,滚地翻出两丈外,背心生凉, 伸手摸去,被划破数道长缝,几乎伤及肌肤。 这还罢了,那围观众人被杀者的友伴,惊愕过去,此时怒恨交集,哪里还客气, 叱斥叫骂夹杂著各式暗器飞射,足有数十件全朝著欲念僧掷来。 这恶僧真的够倒楣了,还来不及摸出背後的伤势状况,又犯了众怒,给暗器迫 得慌乱封逃,一时火起,也顾不得再找百青棠的麻烦,虎吼一声,扑向出手的人群, 又是一片血雨惨嚎,打成一团。 这真叫做:「狗咬狗,一嘴毛。」 愤怒的群众想不到一个血衣门下居然疯狂若此,欲念僧扙著一柄戒刀杀入,根 本不分对象,连未出手的人也杀,这麽一来便引起高手的不满,再也无法顾忌是否 得罪念杀和尚,立即刀枪剑棍齐下,斗得惨烈万分、血肉飞溅。 百青棠没有想到情势演变成这样子,正在发楞,耳中陡然传来朱玉芳的惊叫, 未经思索,「龙湛」剑已锵然出鞘,曲臂引路,人随势起,幻起一道匹练,直射向 发声处。 执念和尚挥铲刚将墨鞭震偏,人随之欺近至七尺内,心头狂喜得意,正待下手 拿人,眼前金光闪动中蓦然眉心吃痛,如蚊叮虫咬,乍然间还不知道出了何事,正 在骇异之际,眼角一道青芒欻然射至,其芒竟比之冷电青霜犹胜几分,来势太快来 不及避开,只得挫腰偏头,一式「霸王扇」法甩铲砸向青芒,企图用铲头将青芒砸 成两截,情急之下,劲力十足。 殊不知这一道青芒竟然是活的,眼睛才看到青芒的样子,芒影蓦然已然分为上 下两道,又各自分成左右两道,划过巧妙的孤线集中於执念和尚的胸前,一闪而过。 「矢影分光!」混战的人群中有人尖声大叫:「白家的绝学,『白剑客』又出 世啦!」 这一声叫,战场立即腾身飞出四、五道身影,宛若炸弹开花,迅速消失在岱庙 墙外,其馀的人有知道「白剑客」事迹的纷纷哗叫失声,可是欲念僧压根儿未曾听 说过什麽白的、黑的剑客,管他们穷叫乱嚷,两眼已经杀红了,戒刀翻飞如狼牙利 爪,择人而噬,逼得这些人穷於应付,半点儿也抽不出空来看上一眼。 殿阶上,无念僧倒是识货之人,耳闻之下立即身体震颤,抬头只来得及见到青 芒过处,执念和尚已经身分九块,尸身倒在血泊中,花花绿绿的肠脏流泄一地,那 一柄银亮的「截魂铲」早就脱手而出,正巍颤颤地斜插於十丈外青石砖上,还铲起 不少碎泥、石块,直没至铲柄中段。 这一眼,看得无念僧混身冷战,他岂有不知自己师兄的身手程度,比起他还高 出半筹,如今一招丧命,那还有何好耍的?再呆著怕是下场更糟,临危亡魂,连师 弟也顾不得了,转身便向殿内跑,转眼溜得无影无踪。 一切过程都发生在青芒穿透执念和尚身体的刹那间,青芒敛去,百青棠茫然地 落地,身体还做著身倾引臂的姿式,浑然忘我,脑子里流渡过万千念头,却没有分 毫可以牵动他的思绪,人像痴了、呆了、傻了,便似一座石雕人像,摆著一个诡异 而可笑的姿式。 朱玉芳蹲坐在地上,一手撑地,头上的小金剑少了一柄,半边发丝垂散,模样 狼狈,但她没有去理睬,一只玉手伸向前方,指著几近昏沈的天际,眼睛却定在百 青棠背影,也是不言不动,十几丈外的打斗叱喝纵然激烈热闹,完全传不进她的耳 里。 欲念僧想是杀了几个人,脑中的狂性稍敛,忽然间清醒过来,打斗中突然看见 地上一张瞪目咧嘴的人头,五官七窍俱是熟悉不已,猛然大吃一惊,奋力挥出几刀 迫退围攻对手,抢上几步抓起,举近在眼前半尺不到一看,狂叫一声,音如虎啸, 抱著人头就往外冲,消失在庙外,那啸声如泣,绵延不绝於耳,渐去渐远。 朱玉芳被叫声惊得一跳站起,转头只瞧见欲念僧冲出庙墙的背影,不觉喟叹一 声,收起黑鞭,略微整理衣饰,用一条金钗、束带将散发绾好,才向百青棠走去, 说道:「棠哥,真是对不起。」 她知道百青棠向来不好争斗,此次会杀死执念和尚,起因在她那一声惊叫,心 里既安慰感激又过意不去。 当她走到百青棠身旁,却未见他动弹回答,心里吃了一惊,仔细看去,见他两 眼直视而散神,像是专注在某一件事情上,又似乎神思不属,不由急了,伸手轻推 道:「棠哥!棠哥!」 这一推,她不知道自己做了一件影响重大的事情。 百青棠确实是在情急之下,使出一招连他自己也不曾想到过的招式,那真是羚 羊挂角,神仙难测的一招!使来一气呵成,从动到止,完全不经他的思考,彷佛念 头刚起,身已落在尸体之後,连怎麽出剑收招的全无印象。 仅仅这刹那间的刹那,百青棠似乎突然抓到了极不明确的蛛丝马迹,将他的智 慧之间开了一道细缝,於是他茫然地立在自己心智筑成的智识之海,想要攫取些片 段、掬起一捧来,又几乎遭到灭顶,就在这麽微妙的分际,被推醒了,再晚上些许, 不是启迪无边灵智,便是沉沦入魔,这分寸之间,无人能知结果。 由身体的深处喟叹出一口长气,百青棠垂下前伸的「龙湛」宝剑,剑刃上青森 灿灿,莹莹反映著微光,半滴血渍也无,於是又赞叹一声,翻腕收剑入鞘。 此时天色已暗,如血金轮沉到只馀半分,山风呼呼,倦鸟已归,除了血腥味之 外,整个殿里什麽也不剩。 「棠哥!」朱玉芳见他动了,又喜又关切地问道:「你没事?」 百青棠眨眨眼,略微清醒,微笑道:「没事,芳妹你呢?」 朱玉芳摇头道:「只失去一柄『慑魄』,有点儿可惜,不过还好,我包袱里还 有备用的两柄,想不到第一次用就成功了,真好!将来再找铸师多订做几柄。」 百青棠转头张望,四下静悄悄地人影全无,触目又是一惊:「这……这是执念 和尚?是……是我……?」 朱玉芳微笑道:「好在你出剑及时,才未遭到恶僧临死反扑,反将另两名恶僧 吓走了。」 百青棠失神地退了两步,吃吃地道:「是……是我……?我杀人……杀……杀 了人……」 怔了怔,朱玉芳恍然明白过来,上前握住他的手臂道:「棠哥,江湖上行侠仗 义、拯危除凶之事本就常有,血衣门下无一不是穷凶极恶的家伙,我辈侠义道不知 早有多少人欲除之而後快,只恨无力对付,杀之并不为过,反而免去更多人受其残 害。」 她见百青棠抖著身子,又指向另一方道:「棠哥你看,那边死的人更多,全是 被恶僧杀死的,这些人哪里得罪过恶僧?要落得如此下场?你可知道『血衣门』是 怎样的一个传承?那念杀和尚又有多可恨?你单听这句血衣门的口条,你就知道了: 『天殊地灭,人养我杀!血饮肉食,红衣染袈。』,若天下间有最该杀的,莫此为 甚!」 殿门上传来畅笑:「说得好!血衣门个个该杀,一点也没错。」,笑声中,一 道小巧身影疾冲半空,轻飘飘跃落在两人面前。 「啊!你来了。」朱玉芳叫道:「前辈!莫非你都看到了麽?」 跃下的人影矮小,正是「矮土地」常篙,他嘿嘿轻笑道:「你这娃儿真淘气! 我小老儿不过是要你闯个万儿,免得给你二姊引来仇家麻烦,想不到你倒有种,居 然全付『流金甲』披挂上阵,一路上吸引了多少人?闹了个满城都在谈,小老儿能 不听见麽?就在你斗执念时,小老儿就来啦!喏,这不是你的剑麽?下一回小心点 儿,差些没捅了我的脑袋。」说著走近前,伸手将剑递出。 朱玉芳脸上微红,接过宝剑道:「多谢前辈。」,有剑在手,却无鞘可用,好 在地上死了几人,也有用剑的,遂捡了一柄空鞘勉强收妥。 摆摆手,常篙道:「这下倒好,杀了执念和尚,那可是念杀和尚准备传衣钵的 准门主,不出名也不行啦!妞儿,你那一手『甩手剑』使得真妙,不输朱璇姑娘当 年。」 说著拍拍百青棠手臂,常篙又道:「小子,孔老儿那一套仁不仁的观念还是省 省吧,在江湖自有江湖的规矩,到了节骨眼上,你不杀人也不行,何况杀的是恶人, 再说了,严格评论起来,人并不是你杀的,慌个啥?」 百青棠呐呐道:「不……是我?」 常篙一笑,道:「要抢功劳麽?还早哩!小子,在你出手前,那小妞儿已经先 一步得手啦!你没见到她头上少了一柄小金剑麽?这可是当年『流金女侠』成名的 绝活啊!看她一身金光耀眼,从头上插的,到手上戴的,全都可以用来当武器使, 既是防身甲,也是夺命刃,刚才执念和尚眉心中了『慑魂』、『夺魄』之一,即使 你不砍那几剑,他也活不了,论真的,你只是在恶僧断气前补上一剑,提早了结而 已,否则执念和尚将拖上两个时辰才会完蛋,陡增痛苦,救不活啦。」 常篙说著瞟眼道:「此事不提,小子,由刚才那一剑,小老儿总算明白你的出 身了,你将来的麻烦可不得了,与其烦恼眼前事,不如早些替自己盘算盘算,保命 要紧。」 朱玉芳讶问道:「我棠哥有生命之忧?」 常篙煞有其事地点头道:「会不会送命,小老儿不敢肯定,麻烦是少不了,小 子,你那一招『矢影分光』,不仅小老儿认得,另外有五个先走的也一定看见了, 无论你由何处学来,将来与白家有关连的人物都要找你,你小子好自为之。」 「矢影……分光?」百青棠彷佛有点儿印象,可是心里乱糟糟地,想不出曾经 在哪儿听过这个名词。 朱玉芳关切地道:「就是那一招将恶僧分尸的剑法?前辈,这与白家扯得上关 系?」 常篙白眼道:「你这小妞儿白混几年江湖,难道连当年『白剑客』成名的几件 最厉害功夫也不知?『矢影分光』、『寒螭七耀』、『长风十三诀』、『惊龙大九 式』、『回风身法』、『马鸣功』外加『八大散手』,那一样不是江湖绝学,这 『矢影分光』共有动、静两式,为白文宇的绝招,今日在小子手中使出,不但白家 的敌人要摸他的底细,若是白家尚有人未死绝,也要来查清楚,岂不麻烦。」 一摊手,常篙又道:「再说执念和尚一死,血衣门这个仇是结定了,欲念僧那 个下流货抱回执念的头颅,念杀和尚一见眉心的小金剑,小妞儿以後也不会轻松, 得了,最好是明朝有人将念杀和尚宰了,否则你们有得乐子瞧。」 朱玉芳心中一跳,刚才在气头上没有想到,现在经常篙提起,才想起念杀和尚 的凶威,那老杀才确是不可轻忽的对手。 「矮土地」常篙对百青棠深深注目,严肃地道:「几日不见,你精进得令小老 儿惊讶,『西湖客』白小子说的没错,你确实不可小觑,以你的程度,小老儿不敢 说是否可与往日的『白剑客』相提并论,总之你得好自为之。」 百青棠情绪已经稍微稳定,抱拳道:「前辈之言,晚辈谨记於心。」 常篙一摸肚皮,咧嘴道:「行啦!小老儿还是不适合扳著脸说话,肚皮已经饿 扁了,说好的,这顿晚饭你们请客。」 话才说出口,远远传来一声长啸,啸音如锥直贯耳鼓,听声音,似乎正向岱庙 而来。 三人正在惊怔,忽然另一方又是一声厉啸,啸声激狂浑烈,功力之高,杀气之 重,实在惊人。 两声啸音犹在耳际,跟著另一声清啸继起,听起来声音比前两位年青许多,但 声音清鹂,居然是个女子发出。 「咦?」常篙搔著脑袋,讶道:「岱庙何时变得如此热闹,一事刚了,又来了 这麽几位不凡的高手,唔,都是不简单的人物,糟!我们被包围了,现在无论往哪 一方离开都免不了遇上。」 朱玉芳皱眉道:「既然如此那就别走了,看看来的是谁。」 常篙听著啸音,摇头道:「我是怕这发啸的人当中,有一个是念杀和尚,你刚 宰了一个他的门下,当心他要你的命!唉,算了,既然走不掉,就在这里等吧!有 我们三人,还可以一拼。」 朱玉芳听了,心头也是紧张万分,她敌一个执念和尚已十分吃力,念杀和尚想 必更加厉害数倍。 百青棠却是睁大双眼,矗耳倾听,蓦然叫道:「二姊也来了?这是二姊的啸声!」 常篙与朱玉芳都没听懂,朱玉芳问道:「棠哥,你说的是谁?是我二姊麽?啊! 不对,是……」 她的话还没说完,岱庙上已有一道血红人影如同夜枭翻上墙头瓦面,正是那发 出厉啸之人,夜光下,那一颗光秃的脑门儿十分显眼。 常篙一缩头,低声道:「真是他!血衣僧。」 朱玉芳惊得一战,伸手掩住嘤口,躲到了百青棠身後。 那人立在墙上,也不下来,反而更跃上殿顶,眼睛望向最先发啸处,这时清啸 也到了庙外,却没有冒失跃入,啸声突止於庙墙外,声息俱无,空中只馀下那如锥 般强劲的啸声冉冉接近。 来人功力真是高绝,才不过一次深呼吸的时间,啸音已近至半里外,此时大概 中气已衰,啸音止歇,四周立即陷入沉寂,再过几秒,殿外衣袂猎猎,鬼魅般飘起 一道绛紫色身影,腾空直射另一处殿顶。 当来人立在殿顶,百青棠立刻认出,叫道:「啊!是他?万法魔神。」 他这一叫,把在场的人都吓了一跳,常篙也打了一个哆嗦,心想:「我的妈呀! 一个念杀和尚已经够人受了,怎的又来这麽一个大魔头?完了,今晚命该休矣!被 杀了也罢,要是被这魔头连皮带骨的吞下肚去,连个尸骨都没有留下,真是死不瞑 目!」 只见立在殿顶的「万法魔神」史逸君回头咧嘴一笑,白森森的牙齿映著初升的 月光,泛著莹莹冷光,看得常篙又是一哆嗦,然而,那万法魔神居然道:「小兄弟, 好久不见,我真想你。」 百青棠拱手道:「魔君前辈原来也到泰山来了。」 「万法魔神」史逸君呵呵笑道:「那天之後,我越想越窝囊,你那一招始终思 索不出破解之法,我心里很不服气,不只是我,臭老道也没閒著,听说也在找你, 哈哈,等他来时,我们再来对一回,看看谁先想出破招之法。」 百青棠心头不甚舒坦,宏定道长八成是练「胎生诀」练不好,急著下山找他来 了,一旦给缠上,又是个麻烦。 他们谈笑风生,那头的念杀和尚满脸横肉一扯,大是不耐地吼道:「兀那死囚, 我那徒儿是你杀的?」 这一问,把众人都问得一怔,「万法魔神」史逸君冷冷睨眼,懒得回答。 念杀和尚见状,嘿笑道:「姓史的,你不答话,就是默认了,等无念一到,看 你还怎麽避?」 常篙恍然心想:「原来如此,必是这念杀和尚乍听无念僧说起执念和尚被杀之 事,还没细问就急急赶来,一定连欲念和尚也未见到,这倒好,最好是两个魔头打 起来,让他们狗咬狗去!」 「矮土地」心里想得好,然而事情不如他所料,心念刚落,殿墙外适时翻上一 个僧人,正是先溜走的无念僧。 念杀和尚狞笑道:「无念,你来认认,杀死你师兄的人是不是他?」,说著, 伸手指向史逸君。 那知无念僧根本不向手指处看,反而伸手往百青棠指去,道:「徒儿亲眼所见, 师兄是被此人所杀。」 念杀和尚一怔,他初上墙头时已看出执念僧的死状,尸分多处,明明是一招致 死,本是见史逸君的功力高强,以为便是杀徒凶手,谁知无念僧却指著一个书生打 扮的少年,腰畔虽然别了一柄看来不错的宝剑,然而看举止气度,怎麽看也不似做 得出这等绝事之人,心里疑窦丛生,便将目光转回无念僧身上。 无念僧吓得一抖,赶紧道:「师父,徒儿决不敢谎言相欺,人确是死於这小子 剑下。」 念杀和尚心想也是,料这徒弟不敢谎报,便目露凶光,袍袖挥动,跃下殿,直 朝百青棠逼去。 「哼!」史逸君紫袍飘飘,也随之跃下殿去,迎上道:「慢来,老秃,我们的 事还未完。」 念杀和尚面色一青,低吼道:「史逸君,你想找死?」 「万法魔神」史逸君眉梢一扬,斜眼睨视道:「吕通,二十几年不见,你倒成 了气候,在我面前也敢这般大呼小叫,直唤我的全名,凭你麽?尚差得太远,老子 在吃人时,你还在磨镜呢!趁早给老夫夹著尾巴滚开,免得本魔君生啖了你。」 念杀和尚厉吼出手,两只血红的手掌扬起漫天错落指影,毫无半丝声息,「万 法魔神」史逸君嘿嘿冷笑,不退反进,踏出左脚,左掌跟著挥出,挥袖生风,「呼」 的一声,无形的劲气坚凝如墙,朝念杀和尚卷涌而去,正如他那日在崂山对老道士 出手一般,这一袖的威力扫出,地面的石质被劲风强烈括扫,全刮得乾乾净净,露 出青石的光滑纹路,比人用刷子刷还细致。 「蓬」地一声巨响,声音之大,几乎使百青棠四名後辈震破耳膜,两力相挤迸 的掌风急往四面八方飞散,强烈地冲撞四周、地面,扫刮起无数碎砖石块,百青棠 等三人被推得向後退,墙头的无念僧则被推落庙墙外,那一柄深插的「截魂铲」也 被功力拔起,撞戳在墙基,强大的冲击力将墙砖击破一块。 朱玉芳骇得脸色苍白,她这是第二次经历这种高手的对决,在崂山上那一战让 她记忆新,好在躲在百青棠身後,受力不大。 「矮土地」常篙则吃了亏,猛然被狂烈劲流撞及,险些闭过气去,踉跄退後几 步,才缓过来,大惊道:「老天!小老儿还没吃饱,真的撑不住啦!」 百青棠初时也不好受,这股力道比起崂山时毫不逊色,好在他近日修练「三阳 六回功」颇有进境,刚被劲力撞退,蓦觉气海处油生一股气机,牵引著真气一转, 压迫感大减,勉强能退得不太狼狈。 三人直退到墙边,藉著墙面的支撑立稳,在这四周都是墙围著的地方,真是要 立足都很难存身。 念杀和尚数百道指劲汇合而成的攻势与「万法魔神」史逸君的「震山袖」相抵, 没有占得上风,狂怒之下,杀气更盛,双掌互击,「铿!」然如万钟齐鸣,那功力 比起执念和尚使出更强过倍陡,身似旋走的陀螺,绕著「万法魔神」转了一圈,而 在这一圈里已随势拍出三十六掌,直往圆心中的史逸君汇集。 「哈哈……」史逸君狂笑挥袖,两袖上下卷挥,有如舞蝶,随身一转,平地若 起旋风扬升,念杀和尚三十六掌力全被卷得无影无踪。 念杀和尚猝然单脚杵地如金鸡独立,右拳撑天,左拳辟地,形似愤怒罗汉,口 发沈雷低吼。 这招式一出,「万法魔神」史逸君亦不禁面色微变,冷笑道:「你以为从大理 寺学来的这一手『愤怒金钢』就可以难得著我麽?来吧!尽管打出来,凭你这好杀 违佛的老秃,本魔君不相信这招式你能练得到极致境界,显得出金钢菩提心。」 念杀和尚吼声骤停,狞笑道:「要杀人,有菩提心何用?我既入魔道,使的就 不是佛学,姓史的你走眼了,这不是『愤怒金钢』,而是我自创的『杀生修罗』, 受死吧!杀杀杀!」 三声「杀」音,血衣鼓涨如水积气塞,姿式未变,身已浮空起半尺高,音落拳 出,一拳冲天,一拳擂地,但冲天擂地之势未尽,空间已传来雷爆般巨响,一股巨 力居然不由拳头击出,而是发自念杀和尚的口中,凝练成血红的光矢,直朝对手撞 去。 这一招大出「万法魔神」史逸君的意料之外,急切之间急退三尺,高大的身躯 宛如巨山颓倾,矮了一半,沉桩立势,两手虚抱如意式,手掌翻动拍出三掌,分天、 地、人三才方位拍出,周身立即包裹在坚厚的劲气之内,接著虚抱的力道不迎反束, 两手交会时一手向下,一手向上,交错而过,周身包覆的气流刹那间如厮响应,快 速旋动,瞬间成了丈高的旋流,扬卷碎石尘灰,连人都看不清了,血光撞入气流内, 立时被绞成细碎。 「哈哈……」史逸君双臂一振,旋流蓬散四溢,狂笑道:「这便是『杀生修罗』? 哦,是了,两只拳头加上一颗秃头,算得是三个头,另外六只手臂呢?怎麽不见? 呸!你也叫三头六臂的修罗相麽?不过是见不得人的鬼技俩,三招让过,你接我这 一招『魔神天锥』!接得下,便算你够资格与老夫平起平坐。」 「万法魔神」史逸君蓦然长啸拔升三丈高,人在空中翻转成头下脚上,叉开双 腿,藉这叉开之力略微停顿身形,密集的掌影排成工整的五尺方圆,又蓦然一收, 聚诸力为一力,两腿合并,猛然合掌下压,有如天降利锥,威力万钧。 这一招乃是「万法魔神」成名的招牌,劲力下压,凭空增强一倍,念杀和尚只 觉口鼻皆窒,那一股重逾泰山压顶的无形力道沉得他几乎立即软脚踣倒,不禁闷哼 一声,鼻中流出血来,直淌向嘴角下颔,目瞪如突,挣扎不得,眼睁睁看著那合什 下冲的一双手掌挟著万钧之猛逼近。 「杀!」 在此千钧一发之际,欲念僧突然越过墙头,一柄戒刀幻起银灿灿的芒影,带著 锐啸自庙外急斩而至,刀锋并不斩向敌人,而是隔著数丈远力劈斜挥,虚空向著念 杀和尚头顶上空尺许高处全力横斩,戒刀随著斩势脱手,凌厉地射入交手双方布成 的气墙内。 一声霹雳巨响,戒刀粉碎成无数碎粒,但就因为这一下子,使得「魔神天锥」 的压力有了一丝空隙,虽然极其微弱短暂,对於念杀和尚已然十分难得,藉机便奋 力往外冲,居然被他冲出压力圈外,脱身跃出,半分也不稍待,往庙外如飞而遁。 「该死!」魔君大怒,拳腿扭腰,失去目标的一式绝学改变方向,化成一股箭 矢般的无形巨锥,直撞向起步较慢的欲念僧,「吭」地一声闷嗥,欲念僧被撞上十 来丈高,倒撞在墙头,再跌落地面上动也不动,那姿式十分怪异,彷佛全身的骨节 全没了,形同一堆软瘜瘫肉。 常篙看得背地里直伸舌头,沿著背脊骨直冒冷汗不敢吭气,面对这种超强高手, 打从心底不愿意招惹。 杀了欲念僧,「万法魔神」似乎消了气,翻落地面时面容又恢复了平静,淡淡 而优雅地以衣袖挥拂身上的灰尘,笑道:「这种货色,杀了也没趣。」 他自言自语地说了这麽一句,又自顾自地一笑,才回转头,对百青棠道:「今 天老夫不是帮你,而是这臭和尚犯了我的忌讳,小兄弟,你要明白才好。」 百青棠今天看见死了这麽多人,眉头早就皱成一条线,闻言只道:「晚辈明白。」 史逸君似乎极满意他的回答,点头笑道:「我要走了,见到臭老道时告诉他, 我们约定的事不可忘记。」言毕腾身而起,直投庙外。 百青棠口里说明白,其实一点儿也不明白,「万法魔神」史逸君为何突然而来, 又如此莫名其妙地留下一句话就走?看著史逸君消失在庙墙那头,他的眉头皱得更 深了。 「矮土地」常篙吐出一口大气道:「娘的,再这麽下去,小老儿准提早归天, 快走!快走!此地不宜久留。」 常篙急著离开,百青棠却不想走,摇头道:「我刚才曾听见二姊的啸声,也许 她也到这里了。」 朱玉芳想起自己未问完的话,接道:「棠哥,你是指『云天一凤』麽?」 百青棠不答她的话,跃身於墙头上,大声叫唤道:「二姊!你在哪里?我是青 棠啊!快出来一见。」 「矮土地」搔搔後脑勺,问道:「丫头,小老儿有些迷糊,百小子是云香姑娘 的弟弟?」 朱玉芳点点头,也跟著跃上墙头,但见四下林木深黝,哪还看得见人影,便道: 「棠哥,你二姊若来,岂会不见你?我想是听错了吧?」 百青棠摇摇头,猛然醒悟道:「是了,芳妹,如今我已想起来,当日取走你的 『火精神剑』,与我交手的幪面女子,正是二姊。」 朱玉芳怔道:「你没猜错?」 百青棠道:「不会错了,那日我就觉得幪面女子动作招式极其眼熟,原来便是 二姊,她的功夫我虽未全见识过,但也目睹她练剑十几回,姊弟同处十馀年,岂会 看错?」 朱玉芳脸上微红,道:「那她……她……为什麽……那天……?」她说不下去。 百青棠也是面颊微热,道:「一切事,都要二姊来说明,我也不知其故,芳妹, 你别怪二姊。」 朱玉芳羞笑道:「我不怪她,一点也不。」 「矮土地」常篙在下面哇哇叫道:「咦?咦?你们这是干什麽?抛下小老儿不 管,居然在墙头上谈情说爱,得了,究竟怎麽样,你们倒是快决定,小老儿年纪大 了,不经吓的,给这麽一搞,五脏六腑全贴在一块儿,快饿扁啦!」 两人相顾一笑,朱玉芳招手道:「那就跟上来啊!我们这就去吃饭。」 常篙大乐,急忙摇手道:「方向错了,快!走这头,小老儿带路。」矮小身子 蹦起数丈高,领先便朝庙外跃去。 朱玉芳拉著百青棠随後追上,叫道:「前辈要去哪儿啊?」 常篙头也不回,跑得飞快:「别问了,快跟上来,保证是好地方!」 三人一前两後走远之後,殿门口走出一名幪面女子,望著他们的方向轻叹一声, 自语道:「弟弟的功夫真的进步神速,能这样,我也就安心了。」 殿顶上突然出现另一个黑衣女子,唤道:「香妹妹。」 幪面女子闻声一颤,转身想走,却又停了下来,轻叹道:「璇姊,还是被你找 到了。」 黑衣女子道:「你不走了麽?」 幪面女子垂首道:「我不想走,再说我的轻功不及姊姊,既已见面,想走也走 不掉。」 黑衣女子跃下,急步走上前,拉住幪面女子的手,一手扯下幪面巾,露出百云 香那一张素净的甜甜秀面,情不自禁伸臂抱住,激动道:「香妹,果然是你,害得 姊姊好苦!」 百云香落下泪来,轻声道:「姊姊不应该来找我的,当时若与大哥结婚便好了。」 黑衣女子松手退後两步,也扯去自己的面纱,面上一沉,道:「这是什麽话? 当日你我曾有约定共嫁与他,你却突然不告而别,我能先嫁麽?纵使嫁了,心里总 存著一丝遗憾疑惑,这一生又怎会快乐?」,两眼一眨,也淌下两行清泪。 百云香又是轻叹,摇了摇头不说话了。 黑衣女子上前重新握住百云香素手,正色道:「我朱璇是何等人物,你『云天 一凤』又是何等人?既是姊妹,有什麽话不可说?香妹,无论如何,你今日要把话 给姊姊说个明白,别让我再等你六年五个月,你苦,姊姊也陪著你过苦日子。」 百云香腿一软,跪下了,咽声道:「璇姊姊……」 黑衣女子不拉她,自己也跟著蹲跪,两人相拥而泣,尽情发泄多年的积郁,良 久,方始收泪,双双席地坐在殿阶上,仰望天上星空,一时都无言语。 黑衣女子便是「流金女侠」朱璇了,还是她先开口,道:「香妹,大哥去看过 你吧?」 百云香脸上微热,低声道:「姊姊,我……」 朱璇微微一笑,道:「我知道,大哥一直都知道你的住处,但他始终不肯对我 明说,便是一直以为我有嫌疑,怕是我将你逼走的,所以不敢告诉我你住在哪里, 唯恐我再将你赶走,他这七年来如此误会於我,香妹妹,你说我能嫁给他麽?堂堂 『流金女侠』,官家之女,怎麽说我也不愿如此委曲下嫁於人。」 百云香眼眶盈泪,道:「是我对不起姊姊。」 朱璇转头凝视她道:「我不怪你,若非极度不得已,你必不致於恁般无声无息 地离开,我怨的是你大哥,他将我的人格看得太轻贱,倘若他早对我明讲,也不会 拖到今时今日,这一切苦,他也要一起担。」 微喟一声,朱璇抬头道:「你自己说,应不应该受得?」 百云香一怔,闻得殿顶上一声叹:「你把我说得太对了,我是活该受这六年五 个月的苦。」,叹声中站起一个黑衣人,自殿顶上跃下,正是那杨文觉,数月不见, 他脸上竟憔悴许多,胡渣未去,很是邋遢。 百云香蓦然震动,似想离开,见面又不忍猝离,呆在那里,泪珠不由自主潸潸 如串滑落。 朱璇眼眶也是一红,却噘嘴道:「这是你自己说的,日後别怪我狠心,哼,你 站在一旁别说话,不然我就走了。」 杨文觉当真不敢多嘴,乖乖站在一旁,眼睛盯在百云香脸上,像是痴了。 百云香略有不忍,咽声道:「姊姊……」 朱璇噗嗤一笑,睨眼道:「原来你还是未变心,仍在护著他,好,你既然心意 未变,因何不告而别,狠心抛下我们,将话说清楚,我就罢休,否则……」 百云香垂下臻首,咽泣道:「姊姊何必逼我?」 朱璇落泪道:「我逼你?你可知道我这几年是怎麽过的?为了你,姊姊我流浪 江湖,隐匿行踪,食不知味、睡不安寝,就为了找你,由北海到南海,由东海到西 疆,整个神州全踏遍了,去年因为家师的病,回师门不过数月,一听得有你的消息, 又急急自千里外赶回,你怎忍心啊?」 杨文觉也落下泪来,哑声低唤:「璇妹!」 朱璇不理他,举袖拭泪,坚决地道:「香妹妹,今日我三人全在,你把事情当 面全给我说明白了,好坏姊姊与你一起担,总比我们三人如今这般要好得多,快说!」 百云香「哇」地扑入朱璇怀里,嚎啕道:「我……我是羞於见人啊……」 ※ 第十七章完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