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痴剑少年亦多情 烈性火辣真性情 一曲琵琶定双心 ~~琵琶女 姚香寒 「当然是评我们谁说得对。」江疯子道:「刚才你身在现场,近在咫尺,亲眼 所见,百小子你说,『剑生』李玉风和『西湖客』白山云两人交手,李玉风真的胜 了麽?」 百青棠没料到他们为此争执,怔道:「这……」,一时回答不出。 史逸君见状嘿道:「百小子还犹豫啥?自然是李玉风胜了,事实俱在,换作是 你,能接得下那一招麽?」 「疯嗔居士」江漓真不服地瞪眼道:「我只要施展七成力,自然可以不受威胁。」 「万法魔神」史逸君轻哼道:「你年纪还小麽?与晚辈过招凭藉功力取胜,哼! 你羞也不羞?」 江疯子尴尬道:「我只是一时忘了,不凭功力自然也能胜,那一招不过是内敛 的剑式,范围并不大,只要不由正面攻击,『提鹤手』、『九转阴掌』、『旋空三 蹴』都可以化解,这有什麽?」 淡淡哼了哼,史逸君睨眼道:「倘若以剑招对付呢?」 「疯嗔居士」江漓真怔了怔,道:「这个……自然可以,对!若有『龙潜於渊』、 『金猊啸日』、『啸日耀珠』三式,也能破此招。」 史逸君仰天大笑道:「哈!『龙潜於渊』是『惊龙大九式』的第一招,『金猊 啸日』是『狻猊十惊天』的第四招,『啸日耀珠』是『寒螭七绝式』的第六招,全 是『白剑客』傲世的功夫,你会使那一招?真正是天大的笑话!要这样空口白言, 本魔君也能如数家珍地列举一串出来。」 「疯嗔居士」江漓真眯起了眼睛道:「看来我不动手,你真把我看扁了?」, 伸手掳起袖子。 「万法魔神」史逸君脸色一沉,负手道:「要动手?难道我还怕你不成?」 淡淡一笑,「疯嗔居士」江漓真蓦然倒掠三丈,悬空伸手往地面一捞,立即又 反弹而起:「史小子,接我这一招天大的笑话!」,手臂振处,一道青褐的暗影漫 天席卷,声势惊人。 「万法魔神」史逸君嗤笑道:「一招枯枝使的『寒林夜雨』岂耐我何?」,扬 掌连劈,十掌交错拍出,鼓荡成一堵坚厚罡墙。 「疯嗔居士」江漓真嘿嘿轻笑,攻势到半途蓦然收回,翻身落在地面,左掌在 岩面一拍,身如疾箭直逼史逸君身前九尺距离,不待对方行动,身子突然半俯扑下, 单足撑地,半侧身攻出手中枯枝,一圈褐影就随势扬起,有如虎尾狮爪,来得奇快, 教人乍然心惊。 「金猊啸日?」史逸君沉喝一声,两只袍袖蓦然交挥下撞,高大的身躯宛如巨 山颓倾,矮了一半,两手虚抱如意式,手掌翻动著奇快地拍出三掌,三掌拍完,周 身立即包裹在坚厚的劲气之内,接著虚抱的力道不迎反束,吐气开声,倏沉倏提, 登时在身前紧急布成一块坚壁。 立即「噗!」、「噗!」、「噗!」三声连作一声密集传来,「疯嗔居士」江 漓真手中枯枝击中罡墙,爆碎开来,应力倒翻,退出六尺馀,「万法魔神」史逸君 上身晃了晃,总算立稳。 江疯子丢弃手中断枝,笑道:「如何?一招笑话打得你没话可说了吧?当年你 可是亲自接过白山时的剑招,肯定不陌生!」 「万法魔神」史逸君狠呸一声,拂去衣服上的尘灰道:「少臭美,你这只是外 表八成样,实际内劲口诀全然不同,跟白山时比差远了。」 江疯子不以为意,笑道:「差远了也好,八成样也行,总之用来对付李玉风行 麽?」 「万法魔神」史逸君想了想,道:「勉强可以,也只是五五之数,功力不论, 谁也胜不过谁。」 「疯嗔居士」江漓真双掌一拍,道:「这不就行了!只要打得过,平手就平手 吧。」 史逸君翻起白眼,轻哼道:「什麽行了?老疯子,我们谈的不是你,而是白山 云,他可不会『金猊啸日』,你别搞错!」 「疯嗔居士」江漓真也翻白眼,不悦地道:「白山云、白山时只差一个字,你 怎麽知道他不会?」 「万法魔神」史逸君气得切齿道:「你真是疯子,一点道理都不讲,同名同姓 又如何?他们根本没有关系,白山云怎麽会『金猊啸日』?」 江疯子斜睨道:「你怎麽知道白山云不是白家的人?说不定他们是亲兄弟。」 「万法魔神」史逸君吼道:「难道江湖上十年来个个都是瞎子麽?他要是白家 的人,早给人分吃了!」 江疯子反倒不急了,好整以暇地挑著指甲里的泥垢,嘴里温吞吞地道:「江湖 上又有多少人没有瞎?『白剑客』不也失踪十年?至今连根毛都没有被找出来,我 说他们是兄弟,你有证据说他们不是?尽管提出来。」 「万法魔神」史逸君白眼连翻,就想不出该怎麽反驳,气得两手直搓,转头道: 「百小子,你说,是我的看法正确,还是这个老疯子蒙对了?」 百青棠尴尬道:「晚辈学艺未精,实在无法回答。」 「万法魔神」史逸君道:「胡扯!你明明练成了『寒螭七绝式』,还想装佯? 凭你的造诣怎会看不出?」 百青棠急忙摇手道:「在下确实看不出,前辈明鉴!」 江疯子哈哈一笑,道:「这小子也会隐藏实力,白山云自然也是一样,他们同 那『白剑客』都是一路货,当年白山时不也是一付不会武功的样儿?结果有多少赫 赫一世的名人就败在他的剑下。」 「前辈说的没错,他们都是一路货。」李玉风突然由山岩後现身,缓缓走近: 「这位百兄深藏不露,论剑法,当以他最神秘,究竟有多少秘学,连我也难估量。」 百青棠见是他来,拱手道:「李兄伤势无碍了?」 李玉风只淡淡点头回应,没有说话。 江疯子咧嘴笑道:「所以说白山云其实没输了?」 李玉风点头道:「白山云确实隐藏实力,刚才的比试不过是略试身手而已。」 「万法魔神」史逸君急道:「你这小子怎的替对手抬轿?本魔君可是押注在你 身上。」 李玉风微微浅笑道:「我不是抬举对方,白山云武功的神秘江湖皆知,事实上 我与他早在三年前便已交过手,虽然不是以剑对剑,此人功夫之精博庞杂,却是感 受深刻,他最强的功夫也许还没有露过,今天之所以败给我,只是因为没有必要拼 命而已。」 江疯子拍手道:「好!坦诚直言,令我佩服,史小子你输了,愿赌服输,你可 得为我打一个月的清水。」 李玉风摇头道:「白山云没输,我也不见得弱於他,在江湖行走,隐藏实力本 就是活命良方,江前辈与史前辈至今也不曾露过底限,我自然也留有一手,不过白 山云与我都有估计,若真的拼命,自认极可能是两败俱伤的局面,所以三年前我俩 便定下了约定,彼此不干预对方的事情。」 「万法魔神」史逸君精神一振,笑道:「我说嘛!凭本魔君的眼力,不可能输 给你这疯子。」 江疯子瞪眼道:「算你侥幸蒙过这一次,再比过如何?」 「万法魔神」史逸君嘿道:「比就比,怕你不成?要比什麽?」 江疯子想了想,道:「只比一项,怕又碰上扯平不算,乾脆比三项,谁抢先胜 两场,就是赢家。」 「万法魔神」史逸君点头道:「行,我说一项,听说金兵已攻近京城,我们就 以此做赌。」 江疯子咧嘴道:「你这蛮子倒拿我大宋来赌,真个过份,好!赌了,但是这个 赌注我吃亏不少,这样如何?我赌金兵攻不进京城,你当然赌攻得进去,谁输了谁 负责去杀金兵主帅。」 「万法魔神」史逸君嘿嘿笑道:「杀人有何难的?让你占一次便宜也行」 江疯子道:「第二件……就拿百小子与李小子来赌,我押注百小子,谁输了谁 要负责挑一个月清水。」 「万法魔神」史逸君哈哈笑道:「行!我那崂山洞府已半年没有打扫,正缺清 水冲洗。」 江疯子狠呸道:「谁输谁赢还不知道,我在天都峰坐关两年,有劳你打些清水 冲一冲。」 李玉风道:「你们倒好,把我的事赌上了。」 江疯子嘿嘿轻笑道:「赌不赌你们都要打,难道要罢手不成?」 百青棠忙接口道:「这是最好不过。」 李玉风摇头道:「我此来便是为此,泰山已然风声鹤唳,黑衣死士充斥各角落, 不适宜你我在此动手,而且我的伤也需要时间治疗,便改在栖霞山再斗,时间定在 一个月後,望你守信前来。」 百青棠还想再说,李玉风摆摆手,转身离去。 「万法魔神」史逸君道:「老夫亦是脾性怪异之人,对这家伙略有体会,他一 生痴剑,少涉世间俗礼,也没有知交,不懂得怎麽与人交往,今日如此郑重再三约 你比斗,除了满足剑道上的交流,便等同与你结友论交,无论胜负,百小子你可千 万守信前去,莫令他看轻了。」 江疯子接道:「不过,你此去可得全力出招,交友是一回事,刀剑无眼,对招 过式决无幸致,若是存心放手让招,当心被李小子捅穿几个窟窿!」 百青棠拱手道:「在下定当谨记二位前辈教诲。」 史逸君哈哈一笑:「本魔君一生甚少被人如此尊称,真是新鲜!向来都是见了 我便全身发抖的多。」 江疯子睨眼道:「活该!谁教你当年要发疯吃人?我给人叫疯子四十多年,也 不曾疯到想去嚐嚐人肉的味道。」 「万法魔神」史逸君感慨摇头道:「这混沌世间人害人、人杀人者何其之多, 凶残岂止吃人可比?人既已死,也不过是一堆臭肉,与猪、羊、鸡、鸭何异?到了 最後都要化为尘土,可笑人间凡民犹看不开这一切,尚眷恋著一付臭皮囊,殊不知 古人易子而食有之,食人也非现在才有,今人吃了便成魔道。」 江疯子耸肩道:「你别拿著古典当时风,自唐迄今,中土文化已远传各邦,民 智大开,不复从前野风,且今时不同前世,易子而食那是迫不得已而为之,你却没 事自找,怪得谁来?得了,让人叫魔君已几十年都没事,现在反而感慨起来,我们 去京城吧!别忘了我们尚有赌注呢!」 「万法魔神」史逸君微微笑道:「发发唠骚罢了,走!比完两项,第三项就押 大一些。」 江疯子笑道:「行!不过得让我好好想一想,该赌些什麽。」,口中说著,人 已跃起。 「万法魔神」史逸君随之扑出,远远传来:「慢慢想,挑水的日子有得是时间 忖量……」 百青棠望见两人去远,才转身向峰顶奔去,到了峰顶,果然人去楼空,空荡荡 地没有半个活人,那数十具尸体残肢已被清去,仅留下一滩滩褐紫色血渍,甚是碍 眼。 呆立了片刻,百青棠吁气轻叹,他此刻方有馀暇远眺这天下第一峰的景致,可 惜天色早已昏暗,立身岱峰,见不及远,都是灰郁一片,山风拂寒,寺钟隐传,彷 佛又回到六盘山上的岁月,然而此地非地,耳里犹听见峰下断断续续的哨音,那批 黑衣死士仍在四处奔走,该不是还在寻找失踪的黑衣幪面人? 「今我游冥冥,弋者何所慕?」百青棠微微一笑,这些人只怕白费力气,也找 不到目标了。 山风寒朔,百青棠也不觉有些凉意,一日的动乱,微觉困顿,於是认定方向, 循著「矮土地」常篙引导上山的小路,欲回泰安城客栈休息,想必朱玉芳会在那儿 等他。 因为黑衣死士尚多,百青棠不敢妄施轻功,怕被人认出来,只是加快脚步向山 下急奔,走了约有一个时辰,才回到泰安城郊,天色已然全黑,满空星光闪闪,城 门已然关闭,城墙上居然高举火把,站满了兵卒,想越城墙而过都不行。 百青棠没办法,只好在城外找了一间客店暂时投宿,问了伙计,才知道岱庙之 事引得官兵大为吃惊,於是奉令宵禁三个月,过了酉末即紧闭城门,谁也不准出入 走动,想趁夜入城是不成了,便叫了点饭菜填饭肚子,,运功调养精神以待天明。 翌日一早开城门,百青棠跟著百姓进入城内,正在街上走著,远远见一个高壮 如黑塔似的汉子昂然前行,手上一根翠绿欲滴,手臂粗的丈馀玉扙,点地有声,竟 发出「嘟当!」金石之音,所过之处,百姓皆急速让开,深怕黑汉子一扙打下,给 打得断筋碎骨。 瞧这汉子衣著毛皮,腰束铜链,虎背熊腰,身子有一个半人高,在人群中有如 鹤立鸡群,古铜色皮肤,浑身都是劲的模样,单从外表无法判断年纪,看面容似乎 四十不到,然而一头白发白眉,加上一嘴寸许白胡,又似乎年纪不小。 黑塔似的汉子全然不理行人,兀自大步走著,头不停地左右摆动,颇有刘姥姥 进大观园的新奇味道,心里一高兴,开口就笑,随即吟道:「我本楚狂人,狂歌笑 孔丘。手执绿玉扙,朝别黄鹤楼。五岳寻山不辞远,一生好入名山游。」,吟声宏 亮,附近的行人个个掩耳不迭。 这一首李白的「卢山谣」被这汉子随口一唱,倒真有几分狂放之意,百青棠也 微笑暗忖:「手执绿玉扙,行在泰安城,倒真有『五岳寻山不辞远,一生好入名山 游』的诗句,啊!对了,此人想必就是江前辈所说的楚狂夫了。」 正想著,手臂突然一紧,耳中听见急促的声音道:「还不快过来!」 声音极熟,百青棠侧头看去,原来是朱玉芳拉著他,再向她前去方向一看,百 云香也与朱璇也正立在街边望著他,刚想张口叫唤,百云香急忙矗指掩唇示意,不 由得话到喉间又咽了下去。 朱玉芳拉他到街旁,低声道:「棠哥,你真不知危险!跟在楚狂夫後面,好在 他不认得你,否则就麻烦了。」 百青棠讶然道:「我与他从不相识,有何麻烦?」 朱璇插嘴道:「现在人潮拥塞,不宜多谈,当心传入别人耳里,我们进去说吧。」 四人回到所订独院,常篙正坐在前厅悠閒地喝茶,他那徒弟秦宓居然也在。 常篙笑呵呵地打招呼道:「我说百老弟绝对没事,不错吧?」 朱玉芳瞪眼道:「还说呢!差一点和楚狂夫碰上。」 常篙愣然道:「那个狂人向来都在山野行走,很少进入城镇,他进城了?」 朱璇点头道:「就走在百弟弟前面数丈远,好险,及时将百弟弟唤住。」 百青棠问道:「你们如此慎重,究竟出了什麽大事?」 百云香上前道:「弟弟还不知道麽?你练的那剑法已引起轰动,外头不知有多 少人在关注寻找,今日城内已涌进不少江湖人物,他们尚不知你的身份,要不早就 将城给堵上,将你给撕分了去。」 喝了口茶,百青棠皱眉道:「我练的剑法与他们何干?除了白家的人外,还有 谁会找来?」 百云香叹气道:「你哪里知道厉害,当年『白剑客』在江湖上只短短时日,就 打败了大江南北数十名宿高手,地位瞬间暴涨,人人都说他们是匹黑马,功夫盖世, 然而也因为如此,无形中得罪不少歹人,更引起许多人存著垂涎白家武学贪念,那 时白家未存防范之念,猝然间便惨遭灭门,怕因此而起,但那些人在白家并未找到 武学秘笈,如今十年过去,仍然心有未甘,一旦听说有人学会白家武功,还不蜂拥 而至,使尽手段要逼问出秘笈下落?」 朱璇接口道:「十年间,『白剑客』始终只是失踪,并未传出有人发现尸首墓 陵,江湖上对『白剑客』越传越神秘,简直到了神化的地步,现在会来的不止是当 年的贪心者,恐怕数目更多,另外,还有当年败於『白剑客』的名宿高手,有些看 不开的,在十年苦练之後,自然也要找『白剑客』雪耻,如此一来,人数之众,单 只想像就十分可怕!」 怔了怔,百青棠摇头道:「我早知不该练武,唉!真是惹祸上身。」 百云香微微一笑,道:「是福是祸尚且不知,弟弟你练这功夫,说不定将来反 倒会救了我们百家。」 百青棠不解地道:「二姊此话何意?」 百云香摇手笑道:「弟弟不用管它,剑法既已学了,後悔无用,还不如好好练, 以之保命防身,姊姊知你悟性一向极高,只是疏於练武,想必尚有许多功夫还未练 成,今後可不能疏懒,务求用心,早日大成。」 常篙轻咳一声,道:「百老弟,容小老儿说一句,人在江湖身不自主,你莫忘 了家中还有卧床老父,寻求解药之事未决,有你在江湖上行走的时日,无时无刻都 要注意,江湖经验与武功机智便是生存法则,百姑娘与朱姑娘所说都是实话,往後 你不但要将剑法熟练,内外功与拳脚工夫更不能轻视,白打也是十八般武艺之一。」 百青棠见他们都异口同声这般说法,只得点头,心里却在烦恼,练剑已是不得 已为之,想不到他们又想迫他练别的功夫,不过想到昨日被白山云逼问时的狼狈状, 险险就被伤及,若是学会一些拳脚掌法,也许就能应付抵挡,心中对该练不该练的 问题,纠成一团乱。 朱璇又道:「昨日下山,经由秦朋友的通知,家父正在赴京途中,眼下京师有 被金兵围陷之危,我不得不去随护,百弟弟既已寻到,我这就动身了吧!妹妹多年 未回家,此次也该随我一同前往以尽孝道,香妹妹,别忘了你我约定,一个月後我 等你来。」 百云香脸上微红,点头道:「姊姊放心,妹子一定到。」 常篙亦起身道:「小老儿已没有事,该带著徒儿离开,百姑娘,你姊弟俩定然 有许多话要说,我们不多留了,告辞。」 百青棠道:「前辈怎不留下一同用饭?」 常篙哈哈一笑,道:「小老儿有徒儿付账,就不必赖著老弟你啦!」,摆摆手, 领著秦宓离去。 朱璇上前道:「香妹妹,七年前的往事你就不必提了,眼下还是取得解药重要, 我走了。」,说完,也带著朱玉芳离去。 朱玉芳临出房门,回头道:「棠哥,你要去哪里?什麽时候去取『海心草』?」 百青棠道:「我有事去栖霞山,顺路就前往杭州找『西湖客』。」 朱玉芳点了点头,没有多说,随著朱璇离去。 百青棠数月来与她在一起,乍然间分离,心头还有些不太适应,眼看背影消失 在院门,若有所失。 百云香甜甜一笑,轻吟道:「悠悠洛阳去,此会是何年?」 她见百青棠仍然未觉,又吟道:「多情只有春庭月,犹为离人照落花。」 百青棠怔怔道:「姊姊怎的有兴致吟起诗来?」,忽然体会到诗中意思,不禁 脸上微热,收回飘飞的心思。 百云香摇头一叹:「最是愁人为情起,秋在心头,离人酒,苦滋味,怎得一字 说得?唉……弟弟,你终於也长大了,能体会这恼人的感受。」 百青棠脸上火热,尴尬道:「二姊……」 百云香「噗嗤」笑道:「瞧你!当日与姊姊在松树下还想和我谈感情事,今天 轮到你自己,反倒潇洒不起来了,放宽心吧!去收拾一下,我们得出发啦!」 百青棠茫然道:「二姊要去哪里?」 百云香伸指在他额头上一点,摇头叹笑道:「你不是对玉芳妹妹说要先往栖霞 山一行吗?怎的玉芳妹妹一离开,你全忘了?」 百青棠正感到困窘,店外响起一阵惊呼尖叫,连独院都能听见,忙道:「外头 出事了!」 百云香也听见了,颦眉道:「我们出去看一看,不过弟弟最好别随便出手,以 免露底。」 百青棠连连点头,当先朝院门外走去,他只求脱离尴尬场面,外头因何事纷乱 并不十分放在心上。 姊弟俩走向店前,见店门口早就站满了一堆人,挤得水泄不通,店门外惊叫连 连,间夹著几声闷哼,偶尔还会传来数起金铁交击,很明显地外头有人在打斗。 店掌柜坐在柜台後直摇头,店门给客人堵上了,外面进不来,里头又出不去, 客人们又只往店外看不用餐,严重影响店内生意,却不好得罪客人,只有叹气的份 了。 百云香也不好出手分开堵在店门的人群,只好向店伙计打听:「店外何事吵闹?」 店伙计难得空閒,见到漂亮姑娘相询,开心得口沫横飞:「打架呀!嗨!二十 几个打一个,可热闹了。」 正说著,店外传来一阵狂笑:「你们这些不开眼的娃娃,正好给老子活动活动 筋骨。」 百青棠眉头微皱,道:「这声音听来有些耳熟。」 百云香脸色一变:「是楚狂夫?弟弟注意了,他在此闹事,也许是有意引蛇出 洞。」 店外狂笑歇处,又传来吟声:「我本楚狂人,狂歌笑孔丘。手执绿玉扙,朝别 黄鹤楼。五岳寻山不辞远,一生好入名山游。」 这句诗百青棠也有印象,点头道:「果然是楚狂夫。」 话刚说完,店外一阵哗叫,跟著「蓬!」地一声,地面骤然大震,店门口挤著 观看的人群中同时传来惊叫痛哼,大家吓得赶紧往後退开,只见有几人已倒在地上, 血流不止,敢情是被什麽东西打中。 店掌柜见状「哎呀!」一声,赶紧招呼店伙计将人抬到座上救治,然而一时之 间谁也不敢出店去找大夫治伤,怕被波及,只得紧急清洗伤口,眼睁睁看著伤者呻 吟不止。 百青棠看得不忍,取出伤药交给店掌柜道:「这里有一些伤药,掌柜的给他们 敷上吧。」 店掌柜的看这少年身配宝剑,知是江湖中人,行道时受伤难免,自然带在身上 的是上等的伤药,不禁大喜接过,口里称谢,转身赶紧给伤者敷药包扎。 人一退开,百云香抬眼往店门口望去,只见店外大街上倒了一地的官兵,青石 铺砌的街面陷了一个直径近五尺有馀的浅坑,四周一地的碎石块,想是碎裂的石板 迸飞所致,店门口受伤的数人,大约也是被石块砸到。 百青棠咦道:「未听见衣袂风响,楚狂夫不见了。」 百云香淡淡一笑:「这一招『震地遁身』,本就是楚狂夫拿手的绝招,他本是 官府通缉有案的杀人犯,十年前杀了一名皇子逃逸,庙庭下了令拿人,往常一旦被 围,最後便是使此『震地遁身』离开,十年来不知杀了多少追捕他的官兵,真够狂 了,可怜那二十几名官兵,恐怕会死不少人。」 口气一顿,又道:「不过,此人倒并非阴险凶恶之人,否则江湖正派之士不会 坐视不理,他除了狂放野蛮,动起手时不知轻重,平日则不主动伤害人,弟弟将来 遇上他时,能战则战,尽可能勿伤了此人。」 百青棠点头道:「我知道了。」 百云香走到店门口望了望,受伤官兵已被救离,街上空荡荡地,一干行人都不 敢朝这条街上走,於是回头道:「人已离去,我们也该走了。」 百青棠会了店钱,跟上道:「二姊识路麽?」 百云香微微一笑:「栖霞山我走过几回,还有印象,跟我来吧!」,当先行出。 有「云天一凤」带路,前进速度快了不少,没几天便下到徐州。 百云香回头笑道:「弟弟,还记得那夜客店中对剑情景麽?」 百青棠笑道:「还说呢!二姊真是作怪,害得我和芳妹不敢再住下去,连夜离 城赶夜路。」 百云香格格一笑:「姊姊可是在提醒你这呆子,要不是我,你怎会弄清楚芳妹 妹是个女孩儿?」 百青棠脸上微微红热,摇头道:「我是让二姊捉弄得无话可说。」,心头不禁 想起朱玉芳,旋即又浮现东方燕的面容,暗暗一叹。 百云香不知他的心事,想了想,道:「我们今日就在此住下罢!离一个月之期 还早,明日乘船下行,先到洪泽湖陪我办一件事,再沿大运河过仙女庙到镇江,然 後直抵金陵,那栖霞山就在不远,这样可好?」 百青棠微笑道:「姊姊说了便是,我没意见。」 百云香摇头道:「你岂不知我的意思?这一段时间无论去哪里,弟弟可要把握 每一个空閒时间,好好练习武技,亦趁此时日在外走一走,多见见世面,此後凶险 重重,二姊可不能随时陪著你,江湖处处有陷阱,你既然已涉入,便要提高警愓才 行。」 路旁响起哈哈一笑:「姑娘家在路上训诫弟弟,真个无视旁人,比我还狂了!」 两人吃了一惊,转头看去,只见路旁一丛野草间站起一人,身材高大,手执绿 玉扙,不正是那粗野的楚狂夫是谁? 百云香柳眉一皱,上前裣衽道:「晚辈百云香同弟弟见过前辈,不知前辈在此, 扰了清兴,还请恕过。」 百青棠也上前拱手致礼。 楚狂夫大步走出草丛外,摆手道:「别来这一套,老子最怕的就是磕头虫,原 来你真是『云天一凤』,我听人说时还不太相信,听说你隐居数年,怎麽?动了游 兴啦?」 百云香起身微笑道:「晚辈是陪弟弟出游的,前辈怎的也来此了?」 楚狂夫绿玉扙随手往地上一插,入地盈尺,笑道:「在泰安城被官兵断了游兴, 老子就出城乱走,也不知怎的走到此地,唔,那个小子有些眼熟,好似在泰安城见 过。」 两人吃了一惊,百青棠拱手道:「在下那日清晨进城时,就走在前辈後面不远, 许是那时见的面。」 楚狂夫连连点头:「唔,嗯!没错,正是在城外见过,你夜里才投宿城外,我 有印象。」 这话让两人又是一惊,百云香心头微凛,赶紧道:「我弟弟他初次下山,不熟 路径,以致错过入城时间。」 楚狂夫倒没有在意,只往百青棠瞧了一眼,转头便向百云香道:「老子是来找 你的。」 百云香讶道:「不知前辈有何见教?」 楚狂夫点头道:「嗯,听说那日你也在泰山顶,和黑衣人动过手,我问你,知 道黑衣人的身份麽?」 百云香暗自吃惊,嘴上不敢稍慢:「那日峰顶黑衣人近百,不知前辈问的是哪 一个?」 楚狂夫怔了怔,攒眉道:「有这麽多?」 百云香知道楚狂夫当日并未登上峰顶,遂将情形说了一遍,道:「晚辈所知仅 止於此。」 楚狂夫搔了搔後脑勺,一付伤脑筋状地叫了起来:「怎的这麽麻烦,那又是哪 一批姓赵的鬼王孙在捣蛋,他妈的,这下子要老子怎麽找?」 百云香问道:「不知前辈要找何人?」 楚狂夫瞪眼道:「这个你管不著,得了,你既然不知道,老子找别人去问。」, 拔起绿玉扙大步行去,转眼间便走出数十丈远。 百云香吁气道:「好险,楚狂夫的功夫不下於『疯嗔居士』、『蓝刃』等人, 我俩可不是对手。」 才刚透口气,谁知那楚狂夫突然一阵风似地扑了回来,叫道:「对了!老子还 有事没有问呢!」 百云香吓了一跳,忙道:「前辈请说。」 楚狂夫道:「你号称『云天一凤』,必然走过不少地方,轻功自然很高明了? 老子有件事要问你,可曾走过漠北一带?」 百云香暗自松了一口气,道:「晚辈略有些经历,曾走过瀚海,也经去过都图 龙山拜访『铁胡子帮』,到过和阗,不过并非走遍漠北一带。」 楚狂夫点头笑道:「行了,听说那里有座『蜃城』,你可知道?」 百云香摇头道:「前辈要找『蜃城』,晚辈是曾听说,但并未亲身见过,据 『铁胡子帮』头儿说过,此城约在居延海到库伦之间的地域,不过这也只是传说, 实际上无人证实真的有这一座城,若是前辈要去寻找,不妨请教『铁胡子帮』头儿 呼克善。」 楚狂夫点头道:「很好,我问你答,都没有隐暪,唔,老子也不能白问你,这 麽著,这东西就算老子给的谢礼,你可收好了。」,说著自怀里掏出一个小木盒, 塞在百云香手中,迳自扬长而去。 百云香看著楚狂夫去远,才回头一笑道:「此人果然不似传闻那般凶厉。」 楚狂夫给她的木盒大小比鹅蛋稍大,打开来,里面竟是空无一物,百云香怔了 怔,仔细一看,喜道:「原来是装『凝香膏』的盒子,弟弟快收起来!这东西将来 对爹的病有好处,。」 百青棠将木盒收下,问道:「这木盒有何效用?」 百云香笑道:「虽然无法解毒,却有醒神作用,爹爹近日因卧病过久,神智已 有不振现象,你将此物带去给薛神医或东方仇,他们自然知道如何处理,我们别呆 站著,提防楚狂夫又奔了回来,快走!到徐州城里住下再说。」 姊弟俩加快脚步,进了徐州城内,正要找客栈投宿,身後有人呼唤:「那不是 百老弟?」 百青棠回头一瞧,喜道:「原来是柳兄!」 百云香跟著回头,浅笑道:「我道是哪一位,原来是你这小扒手!」 柳虎乍见百青棠赶到徐州,心里正高兴,也没细看便招呼著走近,闻言偏头仔 细瞧去,脸上顿时通红,尴尬抱拳道:「果然是百女侠,你终究还是露面了,柳虎 刚才没有注意,还以为是朱玉芳姑娘呢!」 百云香点头道:「我听芳妹妹说过了,你现在已与伍三桐等人结义,一直跟著 伍大侠行道,真难得。」 柳虎讪讪一笑:「全是因百女侠的教训,柳某才得以走上正途,咳!百女侠, 我们还是进去找个座头谈吧!在这大街上不太方便。」 三人由柳虎带路进入一处客栈,店伙计老远看见,不待招呼便快步趋近哈腰道: 「柳爷,您今日回来恁早,唷!带了两位贵客,天还没过午呢!柳爷等可要用餐? 小的替您张罗。」 柳虎哈哈笑道:「也好,你去北街『馐珍楼』叫一份酒菜来,酒不必多,外加 一小锅白饭,要快!多的就算赏给你的跑路钱。」,随手递过一绽银子。 「是!是!小的知道,小的这就去了。」店伙计笑眯了眼,连连应著,反身就 冲了出去。 百云香「噗嗤」笑道:「瞧这伙计巴结的样子,似乎从你那儿捞了不少。」 柳虎耸耸肩,打了一个拿东西的手势,讪笑道:「反正钱也不是花我的,长年 江湖奔波,偶尔能买些享受也好,两位不如就到我房里谈吧!待会吃完饭,我叫伙 计给两位安排房间。」 百云香点头道:「也好,弟弟正需要有个地方休息静悟,我们就在徐州住上三 天。」 进了房间,分别坐下,另一名店伙计赶来沏上茶水,柳虎打赏後道:「这里不 必招呼了,替这两位客人准备两间上房,要清静一点的,你先去整理整理,待会吃 完饭,再来带他们去休息。」 店伙计哈腰笑道:「有!咱们这『兴隆客栈』的客房每日都要打扫一遍,保证 被褥全是乾净新换的,不必整理了,小的待会儿再来带路。」,哈著腰退出,顺手 将房门掩上。 柳虎吁了一口气,问道:「百女侠,听你的口气,百兄弟出了事?」 百青棠接道:「在下没事,只是与李玉风李兄有约,一个月後改在栖霞山比试。」, 将情形说了一遍。 此事柳虎也知道一些,道:「原来如此,论剑法百兄弟与李玉风应是五五平分, 难定高下,但时隔月馀,这可就难说了,百女侠想是要在这段日子指点百兄弟了?」 百云香微笑摇头,道:「弟弟的剑法已在我之上,只差火候尚未达纯青之境, 不必我来指点他,这三日由他自己静悟即可,我想趁著这三天时间办一些事情,柳 兄在此正好,可愿帮我一手?」 柳虎哈哈一笑,拍胸道:「百女侠有事尽管吩咐,柳某舍命相陪。」 百云香抿嘴一笑道:「没有那麽严重,此事并非与人相拼,只是四处逛逛,买 些东西而已。」 百青棠插嘴道:「柳兄怎的还留在徐州,没有上泰山去?」 柳虎乾笑两声,道:「别提了,麻老二说要劫『西湖客』的镖,连盘儿都没有 踩好,给扑了个空,人伤了一半有多,只劫回几箱石头碎瓷瓦,脸面丢大了,麻老 二当场昏倒,气得生了一场大病,险险就丢了老命,我虽说是利用他调查些事,终 究是朋友一场,不好拔腿离去,只得留下来照顾他。」 搓搓手,柳虎又道:「泰山约斗的事我也听人说过,无奈抽不开身子,前日麻 老二病好了大半,人已能下床走动,我便不必再待著,不过赶去泰山已来不及,我 想你们总得回头前去找『西湖客』,这儿是南北要道,多半你们会打这儿经过,便 每日在城里留意往来人群,总算等著百兄弟。」 说到这里,柳虎问道:「我那朱老四呢?怎麽没跟著来,百兄弟把她甩了麽?」 百青棠脸色泛红,摇手道:「柳兄别开我玩笑,芳妹随她姊姊回家去了。」, 乾脆将泰山的情形简要说了。 柳虎轻啊道:「朱女侠也露面了,好极了,田老哥正愁找不著她,这下子可不 必烦了。」 百青棠听他提起田鸿,便不由想起桃林中的小亭,不知「武霸」风战野是否还 住在那里,此次泰山行发觉到「寒螭七耀」不少精微之处,若能再去与这位前辈高 人研讨一番,必有获益,然而若要绕道前往太湖,又恐怕错过约期,几番忖量,还 是打消了原意。 百云香问道:「柳兄,你在徐州留意过往行人,可曾看到一位身穿蓝袍,手执 铜尺的老人?」 柳虎摇头道:「不曾看见,唔,铜尺,百女侠说的可是『量海铁脚』童彧?这 老古板也出来了?」 百云香肃容点头道:「我也是三天前才听人说起,也许童前辈另有别事,并非 为了『白剑客』才离开『南天别府』,不过家父早年与他有些嫌隙,至今仍未解决, 听说他正由河北南来,还是小心些的好。」 柳虎叹了口气,道:「近两年为了『白剑客』,江湖暗地里真是没有丝毫平静 时刻,盐帮那里还在搜寻贼徒,看来武林又将掀起一场腥风血雨。」 百云香淡淡一笑:「岂止是武林,连百姓也免不了要遭劫。」 她将「蓝刃」刘至明之事说了,道:「我一介草莽,不明白楚王是何等人物, 但可以想知不脱争权夺位之念,一旦发动,人世滔滔,何处能避得过去?田鸿将军 那里要找璇姊姊,大约是为了勤王之事,楚王的阴谋他或许尚不知情,你可得快些 通知他一声。」 柳虎皱起眉头道:「百女侠说的是!柳某当尽快通知田老哥,唉!乱世之秋, 真教人头疼。」 房门外响起早先那一位店伙计的声音:「柳爷,酒菜送到!」 声音方落,房门已被推开,店伙计领头跨入,後面跟著两名汉子,合抬著一个 大竹篮,来到桌前,将篮内的酒菜一一摆上,六菜一汤,荤素都有,山珍海味俱齐, 外加一小锅白饭,一瓶两斤的花雕,顿时菜香四溢,引人垂涎。 柳虎讶诧问道:「我给你的银子,能叫这等酒菜?」 店伙计哈腰道:「柳爷,这是三十两银子的上等菜,您给的二两三分七钱当然 不够,酒菜是『馐珍楼』内掌柜的亲自吩咐送来,说是要谢谢您前日替他们解危, 请您的谢礼,可没花到您半分钱,这……这银子……」,手里掂著一绽银子,眼睛 直往柳虎瞧去,一付舍不得的模样。 柳虎摇摇手,道:「银子不必交回,晚饭再去别家叫一份来,可别再让掌柜的 请客。」 店伙计大喜,急忙收好银子,连连哈腰。 想了想,柳虎道:「伙计,『馐珍楼』那里,记得替我去致意,就说柳某领受 了,下去吧。」 店伙计哈著腰退了出去。 百青棠看著店伙计掩上房门,笑道:「柳兄做了件好事,在下沾光了,这一桌 好菜,我还是头一回享受。」 柳虎叹了一口气,道:「哪里是做好事,这件事不说还罢了,说出来实在晦气!」 百云香问道:「怎麽?柳兄何妨说来,让我们了解一下始末。」 柳虎笑了笑,举筷道:「好酒好菜要趁热食用,别辜负了许掌柜的一番心意, 反正时间还多,两位要听,吃过後我再慢慢说给俩位听。」 时光流逝,日月匆匆移转,星辰满布天际,已然是二更时分。 徐州城外奔驰著两条人影,如同弹丸跳掷,向著北方奔行。 徐州,古称「彭城」,至今已有四千多年的历史,以平原为主,丘陵相间,东 襟淮海,西带中原,南屏江淮,北扼齐鲁,其地若大环,四周冈峦环合,势如仰釜, 而往东南、西南,坦荡无垠;往南往北,则是丘陵夹山,峰峦叠嶂。 据「史记·五帝本纪」记载,唐尧把颛顼後裔籛铿封在这里,称大彭氏国,彭 城由此而得名;大彭氏国是江苏境内最早具有国家雏形的氏族部落,大禹治水时, 将全国疆域划分为九州,徐州即为九州之一,范围北起泰山,南至淮水,西自济水, 东止於海。 徐州更是中国东部的重要水陆交通枢纽,素有「五省通衢」之称;古代汴泗交 流,会合徐州,汴水在西,泗水纵贯南北,京杭运河开通後,泗水属於运河的一段, 徐州成为水运咽喉要道,水上运输盛极一时,北上京城,南下苏杭,西达中原,成 为漕运必经之地,是繁华的商业都会,苏、鲁、豫、皖四省接壤地区的农副产品和 手工制品,多以徐州为市场,或经徐州销往外地。 春秋时,彭城为宋邑,战国中期是宋国都城;秦统一全国後设彭城县,属泗水 郡;楚汉相争时,西楚霸王项羽定彭城为国都;两汉时,彭城先後是楚国、彭城国 的都会;元代升徐州为总管府,又称为徐州路,历年来,皆是兵家必争的战略要地, 历史上发生在此的大规模战争达两百多起。 此地更拥有丰富的煤炭资源,煤炭蕴藏量约三十七亿吨,徐州煤田东自贾汪, 西到铜山、沛县、安徽萧县接壤地区,南起九里山下,北至微山湖畔,绵延百里, 有此充足的火力支援,因此带动了打铸铁器的兴盛,此时黄河尚未改道夺泗入淮, 农业尚好,堪称小康,加上地理环境,遂有不少著名刀剑铸师在此生活,就地取材。 两道人影疾奔如飞,离城数里,远远看见丘陵靠水处独立一间石砌小屋,在星 夜下隐约如一头伏兽,小屋外垄起一座比小屋还大的黑影,可以看到火舌闪闪,传 来一阵阵错落有序的金铁敲击声。 「昔有佳人公孙氏,一舞剑器动四方。 观者如山色沮丧,天地为之久低昂。 嬥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 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 绛唇珠袖两寂寞,晚有弟子传芬芳。 临颍美人在白帝,妙舞此曲神扬扬。 与余问答既有以,感时抚事增惋伤。 先帝侍女八千人,公孙剑器初第一。 五十年间似反掌,风尘澒洞昏王室。 梨园弟子散如烟,女桨馀姿映寒日。 金粟堆前木已拱,瞿塘石城草萧瑟。 玳筳急管曲复终,乐极哀来月东出。 老夫不知其所往?足茧荒山转愁疾。」 朗朗声浪自石砌小屋传出,配合著金铁敲击声和作一曲,最後一句时敲击声尤 如烈马踏蹄,急促高昂,终至寂灭。 两条人影在这一首杜甫的「观公孙大娘弟子舞剑器行」诗吟罢时,恰好来到小 屋门前。 门内蓦然哈哈大笑,道:「何方雅客,深夜不寐,来此访吾粗鄙,乜某真是疏 慢,然铸剑火候正在关头,恕不迎送。」 「老哥不用客气。」人影之一道:「我兄弟今日前来,只是为了取剑。」 另一人立即补充道:「是昨日交给你接续的断剑,接好也未?快拿出来!」 门内传出一阵轻笑,跟著听见「嗤」、「嗤」作响,一条高大身影大步行出: 「你们是谁?是那姓秦的老弟派来的麽?」 先开口的人影冷哼道:「叫你把剑拿来,净说一些癈话。」 高大的身影在门口檐下立定,房檐的阴影遮去半边脸儿,另一半被绕腮于思盖 住,只听得他的笑声未止:「讨剑有这种讨法?我以铸剑入世,岂能随便将人交托 给我的剑拿给他人,一句话,办不到!」 两人影立即拔出兵刃,怒叱:「蠢货,你是想换个人生过了?」 高大身影哈哈大笑,摇手道:「我还不想死呢!再说剑也还没有铸好,你们要 去何用?」 两人影俱是一怔,先开口的说道:「你不是说今天午前要交麽?」 高大身影伸手指向天际,道:「说是午前没错,两位看看现在是何时?三更刚 交鼓,还未到更末,铸剑难,续剑何尝容易,两位来早了,暂且请回,要来请等天 亮。」 先开口的人影怒道:「胡说!我等来了,岂有空手回返的道理?铁三,不论剑 续好也未,你都得给爷儿我交出来,否则我『金阳』申艮就要拿你祭我宝刃。」 後站的人影也掂著手上的烂银弯刀道:「我『银月』申震手中银刀也等著饮血 呢!」 高大身影点头道:「好!『金银辉』申氏兄弟要动兵刃麽?嘿嘿,有趣了,在 我这铸满天下十八般兵器的铁三面前,岂不是『鲁班门前弄斧』,来,呈给我看看 够不够好,也许还得重炼。」 「放屁!」申艮怒叱,双手前抡,两道圆轮状的金芒映现升起,三起三落,挟 著震耳巨响斩向铁三,同时烂银弯刀如同满天错落的钩月挥洒抛下,金芒与银钩交 织成网,就在金银辉光中,有四点隐约淡影突现,照准胸前「天突」、「膻中」、 「神藏」三处穴位射到。 「哈哈,两只蚊子。」铁三大笑著提起手中的钳铗,张合之间就将淡影夹失在 钳嘴里,另一手抡起大锤,烈吼声中已把漫天而来的金银刃影全击得零散不见。 只听得两声闷哼,申氏兄弟踉跄倒退数步,申震正想倚刀柱地支撑身子,却发 现银刀已变成卷状,根本撑不住,「噗嗒!」坐跌在地上。 申艮情况虽然好些,仍自摇摇立不稳,手上一对锣钹歪缺了两处,再也贴不拢, 更别提要拍出声响。 「我说的没错吧?」铁三仍自笑嘻嘻地说:「那些铸兵器的家伙也真缺德,偷 工减料,总是不肯好好打造,看!你手上的金钹加了两成黄铜,另外还有一成的铅, 普通人出不了事,对上力气大的就难免要出事,还有那柄银刀,被人灌了鍚啦!没 有一成也有个七八分,足足少了二十一两,唉!你们就用这种兵器打天下麽?亏得 还能活到现在!」 申艮脸上青一阵,红一阵地呆站半晌,猛然弃钹於地,回身就走。 坐在地上的申震一骨碌跳了起来,叫道:「哥!你……?」 申艮止步回头,狠盯了铁三一眼,怒哼道:「叫什麽?被人说成这样,你不走, 还想翻本不成?难道要坐在这儿听训?」 申震急忙丢了手中的银刀,随著申艮疾跃而去。 弯腰拾起双钹与银刀,铁三摇头啧啧有声地说:「真是可惜,虽然给人添了料, 只要好好焠炼一下,还是能打造出好的兵刃,这两人不识货,你们遇上差劲的主人 了,来吧,到我的炉内重修来世缘。」 说著,将钹与刀往火舌内一扔,立即被熊熊火焰吞没了。 哈哈大笑,铁三仍旧吟著「观公孙大娘弟子舞剑器行」,大步进入屋中,须臾, 一阵阵配合吟诵的敲打声又再传出。 「看吧!那家伙就是这一付德性。」柳虎盘腿坐下,耸肩苦笑。 百云香微微一笑,道:「素闻这位『铜浇铁打』豪迈,果然耳闻不虚。」 柳虎摇头没好气地道:「还豪迈咧!差一点儿没给他打死,要不是我比他机智 些,你们正好赶来给我收埋,我说百女侠,你别人不找,怎的找上这鬼家伙?」 百云香笑了笑,提剑走出道:「因为他功夫够,真本实料,童叟无欺。」 小屋内打铁的声响又停了:「咦?还有人来?是谁啊?」 「乜师父请了,是小女子有事相求。」百云香出声回应。 「是个小娘儿?」铁三语气中惊讶带著些许兴趣,立时屋门又出现那高大身影: 「嘿!好甜的姑娘,半夜来找我老乜,未免不合时宜。」 百云香持剑抱拳道:「江湖中人不讲究俗礼,时不时宜我不管,你乜师父没睡 就行了。」 铁三哈哈一笑,点头道:「有意思!小娘儿怎麽称呼?找我何事?」 百云香将手中剑横捧道:「小女子有一柄剑,想请乜师父焠炼。」 铁三皱起眉头,也不拿,道:「这是『铸剑山庄』的货,你找错对象了,我不 碰『铸剑山庄』流出的东西,要重炼去找『铸剑山庄』的人,别来找我。」 百云香捧著剑,道:「这一柄剑并非我由『铸剑山庄』购得,而是由别人手中 抢来的,与『铸剑山庄』无涉干连,乜师父不必顾忌,况且两地相隔,来去不易, 时效上不允许,天下间唯有你『铜浇铁打』才能在短时间内将凡铁炼成精钢。」 铁三眉头皱得更紧,道:「要我赶工?多久时限?」 「十天。」百云香道:「明天算起第十天,小女子亲自来取。」 铁三摇头道:「太赶了!『铸剑山庄』的东西可不是凡铁,要炼至少也得六天 才炼得化,何况还要精淬,没有半个月无法竟功。」 百云香想了想,道:「如果你能在三天内给我一把精钢剑暂用,那麽等上一个 月也行。」 铁三一怔,道:「精钢剑比你现在这一柄差上一筹,何以你能等?」 百云香正色道:「凭你乜师父的功夫所炼精钢剑,胜过别铺多多,暂时有它也 就够了,一个月後我有一件重要大事,非要倚靠这一柄剑在身不可,我怕它还不够 精纯,才来向乜师父求助。」 铁三打量她几眼,神色一弛,哈哈笑道:「好吧!百女侠有求於乜某,也是乜 某的荣幸。」 百云香甜甜一笑,道:「乜师父终於想起我了?」 铁三大笑上前,一把将剑抓起:「夜里光线不明,没能一眼认出,你倒真女大 十八变,越来越漂亮,全无往日那淘气样儿,哈哈,是你这鬼灵精,我才特别破例, 换作他人跪死这里,我也不接『铸剑山庄』的货。」 「多谢乜师父。」百云香脸上微泛羞红,致谢道:「如果可以的话,请连『铸 剑山庄』的标帜一并去掉。」 铁三嘿然道:「那是当然,经过我手出来的东西,没有一件是『铸剑山庄』可 比,当初我由『铸剑山庄』出来时,早已将我乜铁成的名字自山庄名册中除籍,哼! 那些混蛋,要不是你在当年出手解围,乜某早就完蛋大吉,替荒地添肥了,这一生 一世,我是不会再跟『铸剑山庄』沾上半点关系。」 拈了拈,也没抽出来看,铁三点头道:「看来『铸剑山庄』也没有白混功夫, 这剑倒是铸得比往日好,可省去我不少工,行,一个月内准成。」 说完,随手一甩,剑连鞘又扔进火中,进屋去拿了一把鲨皮绿鞘的剑,道: 「我手中也没有多馀的货色,就这把给你用吧!自从出了『铸剑山庄』,找遍天下 也找不到好材料,只制了这一柄二等货,取名『绿蕊』,你将就些。」 百云香也不推辞,接过後立即随手抽出,但听一声清越剑吟,宛如凉风轻拂, 一泓水绿浅影漾动,剑身只有两尺九寸,宽不足二指并齐,其薄如绸布,软韧轻盈, 不由赞道:「水流绿波漾青蕊,迎风摇曳自生影,这个名字取得恰当万分。」 铁三哈哈笑道:「几年不见,你倒多添了几份书呆味,这种句子你也能随口吟 来,真个不赖,想是读了不少书。」 百云香「噗嗤」一笑,道:「我不用读,家里有人天天念个没完,听久了也就 会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