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且将斯文会恶名 大海无量难斗取 铁脚横行浪不惊 ~~量海铁脚 童彧 百云香随手曼挥,剑身轻颤,发出一连串丝竹轻啸,凉风习习拂扫,幻起青幕 如屏,再一抖腕,登时自剑叶中腰绕起一圈人头大剑影,随即「铮!」地轻响,剑 身抖得笔直,尖端犹在微颤不止,轻、灵、巧三项剑法诀要尽在其中,不禁大为欣 赏,爱不释手。 铁三哈哈笑道:「你要是喜欢,送给你也成!」 百云香极是高兴,却又摇头道:「不行,这剑我只愿借用一个月,你还是替我 炼焠那一把吧!」 铁三指著「绿蕊」问道:「这剑莫非百女侠仍看不上眼?」 百云香微微一笑,道:「乜师父也是武林高人,又是个铸剑名家,自然铸的剑 无话可说,只是此剑轻灵薄巧,行道江湖有馀,以之江湖对搏,取人首级应评为上 品,可惜受不得磕击,却不能用在冲锋陷阵上,小女子一个月将随……」 脸上一红,百云香轻咬下唇,顿了一下才接著说:「我与『流金女侠』朱璇姊 姊有约,要一同上战场协助宋军抗金,这一柄剑就不合用了。」 提到朱璇,顿时想起江湖的谣传来,铁三恍然击掌笑道:「对呀!我怎的忘了 那杨家公子的事?哈哈,人说嫁夫从夫,百女侠自然也应上战场杀几个该死的番狗。」 轻啐一声,百云香转腕收剑入鞘,盈盈一礼道:「此事就麻烦乜师父了。」 铁三呵呵摆手道:「甭跟我客气,有了过命的交情,你我还算外人麽?倒是那 躲在一旁树後头的小子是你朋友吗?好似等得不耐烦,见他伸头出来看过三次了, 怎不叫来相见?」 话声刚落,柳虎尴尬现身,拱手道:「铁三爷别呕我了,你那大锤子我挨不起, 故尔不敢挨近。」 铁三仔细瞧过,嘿嘿笑道:「原来是你啊!得了,『馐珍楼』伙计们狗眼看人 低,汪掌柜的人倒是不坏,乜某不过是教训教训他们,也没真要跟他们计较,你那 一镖便算了也罢!」 柳虎松了一口气,上前抱拳道:「柳虎见过乜师父。」 铁三笑了笑,突然又道:「不过,乜某少不得要说上一句,你那只亮银镖一出 手我铁三就看出来了,比刚才申家老二的银刀还更糟,不只添了锡,纯度还不够, 用这种镖便有十成功力,也只能发挥七、八成,这家铸镖铁铺分明是贪利害人,行 走江湖卖血卖命,最好还是注意一下兵刃暗器,用的力道偏差上一分两分也会失准, 在危急关头肯定致命,不知有多少豪侠栽在这上头,下次购镖,还是到别家去买较 好。」 「说了这麽多,没有一句好听的。」百云香笑道:「既然别家镖不纯,乾脆点 明以後就都来找乜师父不就得了?没得老让你嫌念。」 铁三哈哈笑著将手中钳铗与铁锤交击,发出脆亮声响,自信地道:「正是这句 话,我铁三铸的铁信用可靠,找我准没错。」 柳虎伸手拉起袖管,现出手臂上一卷六只镖,道:「乜师父开口,柳虎自然信 得过,这六只镖就让你替我重铸吧!」,将六只镖全数抽出递上。 铁三接过後看也没看,随手又往火口丢,道:「辰州言门的『刀钱镖』几时改 了样儿?这些镖的确不能用,要全重铸过,你镖上功夫怕不是偷学的吧?连镖都打 造得四不像。」 柳虎脸上微红,却老实开口道:「柳虎没有师承,早年跟了一个武师学过基本 功,其他功夫都是东拼西凑来的,确实是偷学了几手言门暗器手法,不过为了怕言 家说话,只好将镖的样式改了。」 在江湖上,「偷师」之事并不稀罕,只要不被当场抓到,无处举证,功夫学会 了谁也说不得,行走江湖的武林人物,除了师门或家传的成套绝学之外,总有几样 由别门别派学来招数演化而成的散招,以补全自家功夫上的缺失,但这偷学武功的 事终究不是光明正大,一旦被人看穿,柳虎还是觉得羞惭。 铁三见状,摇头说道:「没什麽好害臊,每个人各有因果缘法,贫富贵贱也各 不同,际遇自然难以定论,乜某可不管你一身功夫出自哪里,只是你这镖使得实在 差劲得很,言家手法全在两侧刀钱状的翼锋上下功夫,你把它给改了,效果可得打 对折,一用上劲甩出手,两翼不带风,准头失三分,尾巴连身直,便是无头锋,任 你用上多少力道,照样扎不进木头五分深,莫怪日前你的镖只能擦著乜某的衣角飞 出店外,我还当你功夫没学好,准头都拿捏不住。」 说著,铁三进屋里去拿了一只亮银镖递给柳虎,道:「你用这只镖试一试,对 著刚才藏身的树干上掷去。」 柳虎低头看去,见铁三递来的只是普通江湖上常用的包银铁镖,按著言门手法 翻身振肘,扬手掷出,只见「笃!」地一声,夜里连影子都没瞧清,那镖正中树干 中央,五寸菱形镖身全没入木质内,仅留下一撮红绸条儿随风飘拽。 「好功夫!」百云香称赞道:「五丈见准,劲贯树身,言门手法能学到这样, 已是入了门。」 柳虎先是一呆,继而精神一振,道:「往日我只以为学不到家,资质鲁劣,原 来是镖上出了问题。」 铁三用钳铗起下树内亮银镖,得意道:「单单入门还不行,得要有好镖相配才 能有此成绩,知道了吧?你要用这只镖打我,我也不见得能轻松接下,江湖高手为 何一闻说有名器宝刃便趋之若鹜,只因这些名器宝物都是历经多年,甚至多人仗以 成名,绝对制作实在,品质有保障的好货,能得一把在手,便是生命多了几分安全, 故而一出世立即引人争夺,渲染成神物了。」 提了提手中钳、锤,铁三感慨道:「像『铸剑山庄』立庄多年,所铸的剑并非 全是绝世神兵,虽以铸剑闻名,但好材料难寻,巧艺也无法施展,至今所售,能称 得上宝刃的各种兵器却也不多,真正排名天下兵器谱的寥寥可数,以乜某所知,不 过铸就了七把好剑、三把名刀、一根宝枪,其真正成名原因就在信誉上,历时三代, 百年过去,始终不掺假、不卖劣品,方有今日地位。」 百云香点头道:「确实如此,『铸剑山庄』至今仍是武林第一铸剑名家。」 柳虎也道:「柳某也数度慕名拜上『铸剑山庄』求铸制镖,却屡遭拒绝,如今 想来,应是我所提图样太过差劲,此庄坚守原则,莫怪成名江湖数代不衰。」 百云香道:「有乜师父在,柳兄也用不著再去『铸剑山庄』求人家了,乜师父 可是庄主的师兄,手艺自不在话下。」 柳虎瞧著铁三高大的身躯,几次嘴皮嚅动,却没有开口。 铁三看在眼里,叹了一口气:「到了我这一代,却出了一件破坏信誉的事,我 之所以离开『铸剑山庄』,也是为此而起。」 摇了摇头,铁三看著百云香与柳虎惊异的神情,道:「此事我不想提起,喔, 对了,百女侠,今天一早有个叫『量海铁脚』童彧的老头来此定制兵器,跟他一道 的似乎是个官家人物,听口气彷佛谈到要找个跟你同样姓百什麽棠的小子,我本不 在意,如今你出现在此,那童老头的事是否与你有关?」 百云香心头一跳,道:「那是找我弟弟来了,糟!这一路上我就担心著,我得 赶快回去,乜师父,小女子告辞。」抱拳颔首就要离去。 铁三忙道:「出了啥事?要不要我去帮一手?」 百云香回头摇手道:「不,那一把剑要紧,乜师父别忘了一个月之约,还有柳 兄的镖待重铸,此时就不劳你来了,一个月後见。」 □ □ □ 果然不出百云香猜测,百青棠的麻烦来了。 三更时分,百青棠正在房内练功,刚刚才结束坐功,正在房内踱步行气,活络 筋骨,耳听房外「嗒啦啦」传出小石子滚落房瓦之声,心中微动,掩至床前抄起 「紫玄」宝剑,还没来得及转身,窗外已有人发话叫阵。 「姓百的,你给我出来。」声音之大,足以把客栈内所有人都吵醒。 百青棠可不愿跳窗台,便开门跃上房瓦,准备跃至屋後,正巧看到一人伏在窗 下,手执分水刺候著,再看二姊百云香窗外也是伏著一个拿钢刀的汉子,不由怒叱: 「好贼子,你们想干什麽?」 伏在窗下的两人吃了一惊,抬头往上看,才发觉目标已立在房瓦上。 百青棠只是气这两人行此阴险手段,叱喝出口,并未往下扑杀,先朝四周看了 几眼,道:「我二姊已经出门,你们不必埋伏了。」 对面墙下暗影有人出声道:「你可是姓百,叫百青棠?」 百青棠皱眉道:「在下确是百青棠,阁下找在下有何企图?看情形,这阵仗是 针对在下而来?」 对面墙下缓缓踱出一名雄壮老者,轻拂身上黑袍,道:「本座即使说出名号, 你大约也不认识,但你父亲百恒棠可认得我,咱们是多年的交情了,本座童彧,早 年有个外号,人称『量海铁脚』,不过那已经是多年前之事。」 百青棠想了一下,摇头道:「在下未曾听家父提起过。」 童彧呵呵浅笑道:「我说吧!你果然未曾听百恒棠说起本座。」 百青棠见这老者一口一声「百恒棠」,又一口一声「本座」,语气并不客气, 心中颇不舒服,说道:「但不知家父与前辈是何交情?还请告知,以免失礼。」 童彧眯起双眼,轻哼道:「还有什麽交情?当然是有我无他的交情,本座寻他 十年,今天才找到你这一条根,要是早知道『云天一凤』便是他女儿,本座岂能容 她活到今日。」 百青棠这才知道是仇家找上门来,然而他对此结仇经过一无所悉,只把眉头一 皱,作声不得。 童彧嘿嘿笑道:「算这丫头好狗命,又给她逃过一次,好在正点子没走,你的 命足可以补偿本座苦寻十年的辛劳,别说本座不给你机会,下来老实回答几个问题, 还能保留一具完整身子入土。」 百青棠见他一口一声「本座」,油然联想起在泰山上的「蓝刃」刘至明,心头 微微一凛,道:「你是官家的人?」 童彧眼睛一亮,呵呵大笑道:「你果然去过泰山顶,见过刘先生,没错,本座 正是第四路『死卫』统管,百青棠,本座听闻你能与『剑生』李玉风打成平手,剑 术上或有两手,但在『量海铁脚』下,任你剑术再高,也要乖乖伏服。」 伏在百云香窗外的执刀汉子跃了过来,向童彧行礼道:「统管,让属下对付这 小子。」 童彧敛笑哼道:「你不够看,若他真是泰山顶上那人,就是十个你也不行,滚 一边去!本座自有处断。」 执刀汉子屈腰退下,童彧才抬头道:「你不下来,是要本座『请』吗?」 百青棠已经明白这些人为何而来,自房顶跃下,道:「在下无意与人为敌,阁 下何必如此语气咄咄逼人,非要置在下於死地不可?」 童彧傲然冷嘿,抬手拂出,五指分点「天突」、左右「俞府」、「神藏」诸穴, 指力破风有声,口中道:「不先教训你,看来你仍不知好歹。」 百青棠吸气左跨,右手自腰崩出,半途转腕挺肘,直往打来的掌背击去。 这一手似崩拳,若封门,童彧竟然无法攻入,直觉地略收再出,改扫为推,将 指力化为掌力,由掌心登出,劲力浑实。 百青棠崩出的右拳肘已在童彧收手再推时抬过肩高,突然伸出两指并出剑诀, 笔直顺势向下一切,如同在身前横切蛋糕一般,指劲透出有如利刃。 童彧面色一变,拍出的手掌迅速收回,掌风馀劲被百青棠剑指划断,只有少许 扑上胸衣,使得百青棠一身布衣猎猎作响,彷佛被强风吹刮一般。 两人都是单手往来过招,由出手到收回只在转眼即止,但双方心头感受各不相 同。 童彧脸色沉了下来,盯注在百青棠身上打量著,道:「果然有一手,这一式 『划界断流』既不属剑法,也非指招,你竟然以并指使刀招,是本座小看你了。」 百青棠哪里晓得指招、刀招的分别?在他来说,唯一学过的只有一套剑法,但 就这一套剑法已历经陶岗之师、常公明与「武霸」风战野三人各自演化,以他们的 武学心得意图悟解「寒螭七耀」剑法的奥秘,无形中溶入了不少精华招式。 其中,尤以陶岗之师为最,此人生前与柳虎一样,所学功夫大半来自偷艺窃取, 十分博杂,在悟不透之际,乾脆将所悟得的部份加入别的招式,配合胸中所学诗词 意境,拆解成十三招剑式,被他掺进去的多达刀、剑、刺、短棍、点穴橛等,等於 乱七八糟的胡搞一通。 所以百青棠在得到秘笈後,在没有武技招式基础下,又没有人指点,仅仅靠著 本身对诗词上的理解,几乎越练越不像话,差一点儿练岔了,进入「错乱走火」的 境界而不自知。 後来被「跛足道」常公明发现不对,怕这年轻小子因此瘫痪丧命,遂改以他悟 得的剑招,企图引百青棠走入正途,殊不知常公明自己也只是悟得似是而非,根本 没有悟透,虽然有其本身学道根基相助,悟出的剑招较陶岗师父情形稍好,可是一 样不纯,也加进了道家内劲刚砾柔转的心法,两下相激,反而使百青棠产生混乱, 练到後来避过了「错乱走火」的魔境,却怎麽也使不全剑法。 还好在太湖碰上辣子姑娘姚香寒与朱玉芳意气争斗,为了解救朱玉芳之危,在 无意识控制下自然挥剑,偶然地契入「会战八方」的意旨,由此入门,才开启了习 剑的正途,再经由「武霸」风战野的指点,终於将一套剑法打下了根基。 不过「武霸」风战野本身也只是因为当年和「白剑客」交过手,对於「寒螭七 耀」有见过的印象而已,并非真的学过心法,使出来的剑招仅能发挥出七、八成变 化的玄妙,能教百青棠的也有限,「武霸」风战野性格霸气十足,与此套剑法性质 不合,在用劲变化上依恃自己武学能力去驾驭,效果打了折扣,不过还是使百青棠 奠定剑道初步的功架,只是在剑理上,百青棠仍然是一知半解。 「寒螭七耀」是「白剑客」之一江湖成名的剑技,也是白家武学剑法中顶级的 剑法之一,玄奥自是不凡,即使是死招死用,也有一定程度的威力,再加上「死要 钱」万金求赠给他的「三阳六回」功,正是白家十分特殊的一门修胎心法,虽然不 是配合「寒螭七耀」原来的心法,也比一般江湖内功心法更为合用,若非如此,百 青棠可能已死过数回。 後来,历经崂山事故以至与李玉风之约斗,而後朱玉芳引述的一段剑理,才渐 渐使百青棠有些开窍,从剑法中逐步脱出招式的窠臼,慢慢往真正领悟之路上走, 可是,以百青棠现在对武技了解的程度,要真正大成,恐怕尚有一段艰辛路程要走。 刚才百青棠就是在童彧的逼迫下,下意识的出招,现在他的内力在「胎生诀」 与原有内功基础的相辅下,正迈向「再筑基」的阶段,气机已在气海开始由无形而 有形,从无法体会到隐隐有感觉,亦即开始了修仙者培元成胎的门径,若是气机充 盈气海,便可以进一步朝结胎之路跨进,等到胎珠结成,届时修生养元,再炼元婴, 仙道便不远了。 这一切都由气机的化无开始,在泰山顶上的坐息正是此转变时刻,也因此使得 有求而来,正积修功德以行佛业修持的晦心禅师心生感应,不敢进去相扰,为遇上 红尘世界修仙入基之人而暗自惊异,当真百年难得之事,这件事已随他回少林寺而 报呈掌教主持知晓,纳入私秘记录中了。 那一招「划界断流」便是十三剑招中第十一剑招「一岁一枯荣」的变式,取其 花开花谢之姿态,由上下划,阻断掌力。 百青棠原本并不知道这一式可以这样用,全然是下意识的行为,对童彧的冷嘲 热讽,根本难以理解,只晓得刚才挡下了两招,既没输,也没赢,对刚才出招变招 的流畅灵妙神往,回味体会著,一时也没心思去回话。 童彧心头不悦,他本是一个海上巨寇,名号中的「量海」二字,指的就是他横 行海面,四处劫掠的恶行,若海水是金银珠宝,恐怕早就被他称斗称斤的量尽卖光, 偏偏他生就一对大脚,练成了腿上功夫,而且与那朝中奸臣童贯又有远亲关连,扙 恃著这门关系,许多沿海官府拿他没辄,奉送他「铁脚」名号,童彧为此而洋洋得 意,殊不知这名号不是夸赞,而是充满了恨意的讽词。 这巨寇看尽人们畏惧怯懦的一面,数十年来除了被百恒棠打伤之外,还没有碰 上有人敢对他不理不睬,当真是可恼之至,气得怒喝一声,喝声中贯足了功劲,有 如平地起暴雷,几名功力稍差的手下立即挫倒昏蹶。 百青棠在无防之下,突然遭受喝声震憾心灵,也是大大晃了一下,气海中的气 机略微波动,与丹田真气自动循著经脉行转一圈,才使气血平复下来,不禁也油生 气愤,抬头怒视。 童彧喝声过後,胸腹中的怒气消去大半,见到百青棠只是晃了晃,居然还能张 目怒视,立定不动,也是心头一惊,单就这份功力表现,以百青棠的年龄来说,早 已超出水准甚远。 「好小子。」童彧敛下心神,道:「本座当真错看了你,江湖上传言不虚,你 确实不凡,令本座不得不另眼相看,但也越是如此,越发留你不得,不论你是否我 们要找的那人,本座非杀你不可。」 四周暗影中走出四名黑衣人,个个都是黑巾幪面,一衣黑色紧身衣的打扮,与 泰山顶上遇见的邪道高手穿著毫无二致,一看就知道又是「死卫」中人。 当先一人向童彧抱拳躬身道:「统管,今日预定留给我四人出手的『云天一凤』 不在,这小子就请送给我兄弟四人活动筋骨打发上路。」 童彧轻嗯著退後几步,点头道:「给我削下手脚,留他的口好问话。」 「统管放心。」说话的黑衣人躬身说完,一挺腰杆,回身拔出手中薄刃宝剑。 另外三名黑衣人同时拔出宝剑,摆明了要采取围攻的态势,四柄锋利的薄刃剑 全指著百青棠缓缓移动,就在剑尖指向身上的刹那,阵阵杀气由剑上透出,汇成一 股强大的气势压向目标。 百青棠剑在手上没有出鞘,强大的气势压来,笼罩著全身上、下、左、右四方, 这种功力气势,极似在泰山顶以红缨枪对上严三的那名黑衣人,这些黑衣人中,竟 然是良莠不齐,相差居然如此大。 「你们是排第几?」百青棠突然想起那名使红缨枪的人叫洪二,其馀也是以洪 一、洪三、洪四来称呼,似乎他们之间是以编号叫唤,脱口问道:「你们是第四路, 该不是以『宇、宙、洪、荒』来排的吧?那你们是荒几?荒一?荒四?」 四名黑衣人乍然被这麽一问,都怔了一下,杀气锐减。 童彧察觉不对,沉喝道:「对敌之际,分心不得!」 四名黑衣人心头一震,微垂的剑尖重新挺起,杀气再度凝聚。 童彧咬牙道:「别被他事分心神,不是敌死,就是你亡,给我下手!」 话声甫落,四柄薄剑同时出手,另一道灰蒙蒙的剑影也夹著旋流四方推出八剑, 「涳」地巨响,如佛寺撞钟,四道旋风平地而起,宛如四面风墙,薄剑轻灵,却受 不了力,一契入旋风中便偏了出去,软韧的剑叶找不到目标,正好与八道拳粗的剑 柱相撞,激爆出无数火花,旋风旋动,一股拉力拖著人也跟著侧移,跄踉不稳。 四名黑衣人急忙奋力定身收剑,响起如拉铁锯的异响,还好终於脱出拉力外。 旋风来得快,去得也快,灰蒙蒙剑柱推出即收,百青棠人由尺馀高落下地面, 剑尖尚在轻轻嗡鸣,换回「紫玄」剑後,这一招「会战八方」使得更加顺手。 童彧眼神闪烁不定,沉声道:「好剑法,单就路数来看,已不似现今各大门派 的招式,本座虽未亲眼见识『白剑客』的剑法,几乎已可肯定你的嫌疑,小狗,你 父与我之仇加上主命难违,本座也顾不得江湖规矩了。」 一口一声仇,被人叫「小狗」,加上面对这批黑衣人,百青棠实在是忍无可忍, 「紫玄」剑一领前引,就要先行动手,但四方站立的黑衣人剑尖遥指,又重新扑上, 四柄薄剑若灵蛇曲行,诡异迅快地迫至身前。 「欺人太甚!」百青棠怒叱一声,手中剑蓦然弹起,不再只守不攻,「寒螭七 耀」剑法的第七招「七耀化龙」出手,人在原地屈身微旋,挥洒出七道灰暗如带剑 光,在身形周遭似七道螺旋盘绕的光带,又如缠绕在柱上的黑龙,随著百青棠略屈 而起的身形猝然暴涨飞出,剑叶激搅得空气发出龙吟之声,剑尖灰蒙蒙的光华流转 欲滴,磨擦得空气中飘散著焦灼气味,不时闪现火花轻爆,流泄缕缕青烟,更加使 得七道剑影直如龙行云空,行迹沓沓。 四名黑衣人的薄剑刚一递上,瞬即手腕大震,剑叶颤斜如狂风扫草枝,无数火 花若烟火花雨乍放,三人虎口一痛,迸然而裂,握不住剑柄,薄剑脱手弹向半空, 另一人只见一道光带沿著剑宛转似蛇绕竹,随势而上,来不及撤剑,一条右手自肘 至肩顿觉丝丝凉意沁肤透骨,已然绞成碎屑,痛楚感觉尚未传到脑际,冰凉的的剑 尖已穿颈楔入,又飞快抽出,跟著喉头一热,人已失去知觉。 这是百青棠第一次施展「寒螭七耀」的最後一招,此招曾经被陶岗师父拆成十 三招剑法的第十一式「一岁一枯荣」与「一片冰心在玉壶」,并且将最後投身一剑 化入第十三剑招名「轻生一剑知!」,威力是七剑中最强的一式,以前百青棠无心 与人交手拼斗,始终练不好这一招,就连「一岁一枯荣」与「一片冰心在玉壶」这 两记杀著也只能依式而演,发不出威力,此次挟怒而发,才知此剑招的精髓所在, 舍一身与敌千万人,纳一剑杀尽眼中恶,这投身一剑,尽了全力施出,刹那间畅快 淋漓,胸中郁积顺剑而泄,再无点滴存心。 四名黑衣「死卫」精萃一招之下殒去一人,三剑脱手,凌厉磅礴的剑法震憾现 场,即使傲狠的童彧也不禁大为惊震,一时忘了出手。 百青棠「紫玄」剑穿透黑衣人的咽喉,心头怒火顿觉消散,心想:「我何必在 此加深冤仇纠缠,跟这批莫明其妙的家伙胡闹下去?」 人在空中抽剑借力,不再停留,挺身扬臂斜引,翻了一个筋斗,斜斜飘向屋瓦, 脚尖一点瓦面,向著客栈外疾射而去,十数个起落,已然越过城外,看著远方水色 山影,忍不住引吭长啸,体内气机活络扬扬,引动全身真气流转,再无窒碍,人如 飞天巨鸟,向著山水相连之处奔去。 这一剑将他的剑道整个连贯通彻,以往的魔道影响全由剑而去,胸中块垒荡然 而空,手上「紫玄」剑嗡然以应,呈现出前所未有的生气,彷佛剑也有灵,在与主 人相呼应,互道庆贺之意。 一声长啸摇曳十数里,声传徐州城外,引来犬吠马嘶,好不热闹,乡野间的住 民惊颤醒来,只能听见声音远扬而去。 长啸已毕,百青棠但觉体内浊气排去,身子轻盈欲飞,起落之间如乘风飘浮, 竟是不由自主,难以骤止,一口气直登上一座峰岭,看看无人,遂振剑吐气,剑化 万点飞星,将十三剑招整个使了一遍,意犹未尽,接著又将常公明教的十招演来, 仍是不过瘾,於是真力贯臂,将「寒螭七耀」七招剑式依序施出,漫天光影飞洒, 好在「紫玄」剑身黝暗,映著将斜月光不太引人注目。 由第一式「寒气惊蛰」、「卷浪射江」、「螭龙三折」、「会战八方」、「飞 虹扬爪」、「啸日耀珠」以至第七式「七耀龙门」,演至最後一剑,只觉气机潮涌, 似比往日更增数分,一股真气沿著「手太阴肺经」与「手少阳三焦经」连贯直上剑 叶,再循「手少阴心经」与「手太阳小肠经」回流,剑身上颤鸣阵阵,嘶然漾起一 缕淡淡烟雾,剑式过处,相隔剑尖数尺外的树木凭空增添千百道剑痕,舞到极致处, 叱喝出口,手中剑随人起,直向一株大树扎去,沙沙轻响,剑没入至柄,再一抽出, 人粗的大树竟然断折倾倒,撞得地面落叶积尘满天飞。 百青棠已在抽剑时引臂转身,掠出数丈外,下山数月,唯有今日最是畅快,一 剑在手,浑然忘我,此刻才知道练习招式除了保命防身,居然也能像运功调息一般 如此痛快。 满天的尘灰飞扬,百青棠又再往一旁跃出十数丈,深深吸气徐吐,平抑下激动 的情绪与血气,这一趟疾奔练剑下来,虽然不致气喘吁吁,却也流了一身的汗水, 七月夜深,山岭风寒露重,吹得身上凉馊馊地,若是放任不管,铁人也会生病。 仔细看了看方位,一阵乱奔,似乎是奔向徐州城南边来了,远处暗沉沉中有几 星灯火如米豆,也不知这里是什麽山? 原来的客栈是回不去了,不晓得童彧那一批人是否还待在原地等著,只能等到 天亮再进城了,光天化日下,恁是再大胆的人也得顾忌些吧? 摇摇头,百青棠在山里漫步,一面行功将汗水化乾,此山间不大,却也深广, 夜里静寂,乘著月色,倒也颇有一番滋味。 走了半刻,见眼前不远一株松树下,有一面岩石倒还平整,便在石上坐卧,看 著天上星光点点,不觉吟道:「偶来松树下,高枕石头眠,山中无历日,寒尽不知 年。」 想到前人隐士潜居深山,何等自在,心中也起了感触,自己本是立意山中行, 现在学了武技在身,却也无时间心情好好修练,要到哪年哪月得以做个自在人? 再想及国家危难,那批黑衣人明是官家人所眷养,不为国争战沙场,反而似乎 有所企图,乘此国家危难之秋恣意而为,二姊意中人正在沙场效力,或许不久後, 二姊也将前去相助,那时兵凶战危,即使不欲饮血,自己是否能避得过去?身为国 之子民,又岂能坐视不顾,坐视烟火涂炭? 然而,自己一介草民,这国家干城,有何权利插上一句,攘上一手呢? 「落日五湖游,烟波处处愁,浮沉千古事,谁与问东流?」百青棠吟毕,轻声 一叹,大有莫可奈何之意。 「噗嗤!」 一声清脆轻笑回荡在林间,百青棠心头一震,翻身坐起,只见林深幽幽,这深 野山林,怎会有似女子的笑声传来? 「谁?」百青棠喝问。 林间一片静寂,哪里有回应?百青棠眉头一皱,自语:「我决没有听错,究竟 是人是鬼?」 一时山俚野话,鬼狐传奇纷至心头,他久居山中,本不相信有山精魑魅,可是 此刻也不禁暗暗生凛,小心提劲戒备。 等了好一会儿,耳中听见沙沙足音,林前出现一盏灯光,光线如豆,在黝暗中 摇晃而来,气氛颇为诡异,但百青棠心头已然大定,既有足声传来,那肯定是人非 鬼了。 灯越移越近,渐渐显出一个修长苗条的身影,果然是个女子,人还在十数丈远, 已然开口道:「夜深天冷,你一个跑到这里吟诗,真是够风雅了,嘻嘻!」,语气 中玩笑的意味甚重。 百青棠坐正了身子,颔首道:「可是在下惊扰了姑娘,万勿见怪。」 灯光移近了,是一盏风灯,映现著女子姣净的脸,未开口便先笑:「刚才好一 阵响,我还以为是山怪在闹呢!突然间静了下来,就又听见又是『浮沉』呀!又是 『石头』什麽的,喂!你是人是鬼?」 百青棠怔了怔,这句话刚才由他口中自问,现在又由女子问出,不由失笑道: 「姑娘跟在下开玩笑吧?深夜里姑娘单身一人,想必也是身怀绝艺的女侠之流?在 下百青棠,敢问姑娘如何称呼?」 女子掩著嘴轻笑几声,才道:「什麽侠女,我是学过功夫,可没在江湖上行走 过,我姓孙,名忆红,就住在山上。」 百青棠轻啊道:「原来如此,见过孙姑娘。」说著起身拱手一揖。 女子胆子大了一点,上前几步,灯光照著百青棠的脸,她笑道:「原来这麽年 轻,我还以为是个老头子呢!满口的吁叹,你从哪儿来的?刚才那一阵响声你可见 到什麽?」 百青棠脸上微窘,道:「真是对不住,在下一时兴起,练了一趟剑法,不意山 中还有人在,惊扰之处,姑娘恕过。」 「啊!你也习剑?」孙忆红眼光瞧向挂在腰际的「紫玄」剑,惊喜地道:「你 在江湖上走了多久?我想向你打听一个人。」 百青棠讪讪道:「在下离家才只数月,认得人不多,但姑娘不妨说说看,也许 在下知道。」 孙忆红点头道:「我想你应该听过,我师父说他的名气不小,你可知道『剑生』 这个名号?」 百青棠皱眉思索,恍然道:「可是叫李玉风麽?」 孙忆红喜道:「你真知道?」 百青棠点头道:「在下与李兄见过几次,尚订有後约相见。」 孙忆红又走近几步,道:「喂!你说说李玉风长得如何?人品好麽?我可否跟 你一块去找他?」 百青棠退了一步,道:「你要跟我同行?这怎麽使得?」 孙忆红白眼道:「瞧你急的,怎麽,不方便?怕我吃了你?」 百青棠苦笑道:「话不是这麽说,男女同行,授受不得,在下……」 「噗嗤!」一笑,孙忆红掩著嘴道:「亏你还是走过江湖的呢!怎麽这麽迂? 我师父说江湖儿女不拘小节,应行当行,仗义任侠,豪气干云,才是英雄本色,瞧 你一付酸丁模样,算了,你要不愿意,我自己找去,如何?」 百青棠被笑得脸热,道:「姑娘既有师父,起码也该向令师说一声才是。」 孙忆红点头同意道:「这句话说得没错,好,你跟我来,我们这就去告诉我师 父。」 百青棠讶道:「夜半更深,岂好打扰令师清修,还是白天再去吧?」 孙忆红笑道:「还什麽清修,方才一阵啸声巨响,早给惊醒了,不用等啦!跟 我来吧。」 百青棠尴尬一笑,不再推辞,跟著她身後随行。 深宵山林道难行,但两个练了功夫的男女可行如平地,孙忆红轻身功夫颇俊, 只见她在前面嬝嬝娜娜提著风灯,居然连摇也不摇一下,百青棠跟在後面,心里不 禁暗赞一声,这身手,怕是连朱玉芳也差些儿,年纪上看朱玉芳却似略长,人说名 师出高徒,由此可知其师来历必定不凡。 正想著,两人已转过山弯儿,瞧见一幢竹屋,建的是三合院式,外围以竹篦子 矮墙,爬满了蔓藤花草,院中空著一块地面,铺满黄沙,想是练拳脚的地方,竹屋 一面小窗点著微光,传来几声轻咳,却不见人影。 孙忆红姑娘领著灯来到竹屋篱门前,转身道:「劳你稍候,我先给师父说一声 去。」 竹屋内有人开口问道:「红娃儿,是谁来了?」 孙忆红急忙应道:「师父,我遇上了一个人,他和李玉风有过往,徒儿就把他 带来了。」 「李玉风?」竹屋内之人叹了一口气,道:「进来吧!你这丫头,真是死心眼。」 孙忆红撇撇嘴,回头道:「跟我进来。」,先将手中灯吹熄了,才推门走了进 去。 走到灯光透出的房门外,竹门呀然而开,一个瘦削的妇人站在门口,灯火馀辉 照在她半侧的脸上,轮廓十分柔美,百青棠惊讶地停下脚步,眼前的妇人看上去还 不到四旬年纪,居然有孙忆红这样十七、八岁的徒弟,虽说江湖女子不易显老,但 看这女子的体型、面色与发鬓,都不似超过实际年龄应有的现象。 「师父,我把他带来了。」孙忆红扑向妇人。 妇人将孙忆红扑来的身子阻住,拍拍她的肩头道:「有客人还这麽没规矩?快 去倒杯茶来待客,去!」 孙忆红将风灯交到妇人手上,回身穿过百青棠身侧,道:「我去倒茶,你别走 喔!」,也不等回话,迳往对面房间奔去。 百青棠这才得以上前几步,抱拳一揖道:「在下百青棠,见过前辈。」 妇人笑道:「我今年才四十一,就叫我一声伯母吧!『前辈』二字愧不敢当……」 话刚说到这儿,百青棠正好抬起头来,妇人目光注视下,不禁噎噫住口,浑身 一震,失声道:「你……你……」 那边孙忆红刚端著茶盘出来,见状一跃而至,将茶盘推向百青棠,急急伸手去 抓妇人肩头,叫道:「师父!你怎麽回事?可是生病了?」 茶盘在孙忆红情急之下,推出的力道十分惊人,百青棠乍然之间也是一怔,待 发觉时茶盘角已撞向胸前,不得已连忙吸口长气,将气机运至胸前硬受了这一撞, 盘上两杯茶水全翻泼在身上,幸喜茶水是凉的,只弄得一身湿,却见茶盘一撞之下 将要翻摔出去,赶紧倾身伸手,上半身晃闪间,便将茶托、茶碗、茶盘、茶杯盖儿 六、七件全捞了回来,手肘一沉,将茶盘翻正,两组茶碗带盖儿全好好地稳放在盘 上,只是泼出去的茶水已然救不回来。 孙忆红姑娘两手扶住妇人的肩,才想到自己出手失了轻重,急急回头,正好看 见百青棠出手救回两碗茶具,失声讶道:「唷!好高明的身手。」 那妇人更是目不转睛从头瞧到尾,颤声接道:「这姿式,这手法,你……你…… 你说你姓什麽?」 百青棠手扶著茶盘,身上湿湿凉凉地滴著茶水,苦笑道:「在下姓百,伯母, 您……」 妇人不待他说完,突然挣脱孙忆红姑娘的挽扶,扑上来一把抓住百青棠的袖子, 扯动下百青棠再也抓不牢,茶盘整个翻在地上,那妇人也不管,只顾著道:「你果 然是姓白,你爹还在人世?」 那「百」与「白」姓是谐音,百青棠与妇人都没有注意到这一点,两下全弄拧 了。 百青棠给妇人的举动吓了一跳,尚以为这妇人与父亲认识,当下不敢放肆,任 由她抓著不敢动,回答道:「家父中了毒患,已在家中躺了多年,眼看病势加重, 晚辈就是为此下山寻找名医灵药。」 那妇人腿一软,坐在地上了,口中喃喃道:「中毒……恒棠他……原来是中毒, 难怪十年没有音讯,我……我……」 一旁的孙忆红姑娘早就骇呆了,数年来从未见过师父失态的模样,此时见妇人 软倒,才扑上来扶住。 百青棠见妇人唤出父亲的名字,更加肯定两人必有渊源,哪里还怀疑,屈膝跪 拜道:「伯母想是家父的至交,晚辈不知,失礼之处尚祈恕过。」 妇人怔怔半晌,轻叹一声,神情略见平复,点头道:「好孩子,你起来,若非 你的脸与身手,我们当真要错过了,红娃儿,去拿乾毛巾来替你师哥擦去衣上茶水。」 孙忆红惊讶地望了一眼百青棠,没有多问,起身行向内室。 妇人站起身来,对百青棠道:「孩子,你随我来,我们到厅里坐。」转身往竹 屋中央的房门走去。 百青棠心头千回百转,对妇人的态度十分惊异,但既然叫出了父亲名字,心中 已无疑问,遂跟著进了中央房内,那是一间小厅,厅并不大,约可站上十来人,中 有神案一张,案前是一张竹编方桌,四张竹椅,别无旁物。 妇人点亮了厅中烛火,现出神案上的灵牌位,刻著「门下三百一十九口神位」 字样,「门」字上头还留了空,显然少刻了几个字。 「孩子,坐下来谈。」妇人说著在神案旁坐下。 百青棠点头在下首坐下,孙忆红姑娘已拿著一条乾布过来,伸手就要擦拭,他 赶紧接住,道:「不敢偏劳,还是在下自己来吧!」 孙忆红拿乾布的手被握个正著,脸上微泛红晕,急急抽手道:「我去再倒两杯 茶来。」,转身跑了出去。 妇人笑了笑,目注百青棠上下打量,看得他全身如坐针毡般,才叹道:「亏得 你能练出一身功夫,真是难得,这一式『分光掠影手』,便是你爹当年也没有这一 份能耐,白家的『金』系功夫,想不到今日得以在你的手上见到。」 百青棠听得迷糊,他从小不学武技,对自己家中功夫有没有「分光掠影手」并 不清楚,不敢开口,心想这妇人既然认得父亲,必然对家传武学了若指掌,父亲病 卧多年,或许有些绝学没有传下,只是刚才接茶盘所有的应该是「寒螭七耀」第二 招「卷浪射江」的几个变式,加上由秘笈中悟出的身法,怎的会看成「分光掠影手」? 殊不知「分光掠影手」是白家最高的功夫之一,从未在江湖上用过,除了白家的关 系人之外,谁也不晓得。 妇人叹了口气,又道:「白家能有你这一条根在世,总算是老天开眼,你长得 极似你爹当年模样,在正因如此,我才能一眼认出,在你之上,可还有兄弟姊妹?」 百青棠躬身道:「晚辈上面还有两位姊姊。」 妇人点头一笑,道:「十年了,恒棠既然病卧在床,大约也没有办法对你提起 我这个人?我叫秋水灵,你可曾听你爹说过?」 百青棠摇头道:「晚辈不知,请前……伯母告知详情,以便叙辈重见。」 妇人秋水灵脸上微现红晕,稍停一瞬,才目露慈光道:「对著你我也没有可羞 的,我是你爹的青梅知交,也算是未婚妻子。」 百青棠张口低「啊!」一声,愣了。 秋水灵脸上红晕更深,叹了口气道:「当年你娘与我结义金兰,同你爹三人自 小相识,感情深厚,本有共效于飞之意,无奈我偶然发现生有一种疾病,这病源自 天生,无法履行人道,若不早治,也不得长寿,故而只得闭关修练,以期炼化此疾, 又不知闭关要多久时间,便催著让你爹娘先成了亲,成亲前你爹娘曾与我交换信物, 本是说好十年启关後前来接我,谁知我出关之时,便听见恶耗,苦寻至今近十一年, 始终都寻不著你爹,还以为你爹已死,想不到是中了毒,唉!你娘呢?」 百青棠低头道:「死了,是在十年前病死的。」 秋水灵疾伸手掩口,失神道:「啊!十年前死了?想不到二十年前崂山一别, 竟成了诀别。」,说到最後,声已哽咽,两眼流下泪来。 孙忆红姑娘端著茶盘进来,先将茶碗一盏盏放好,才走到秋水灵身边,抚著她 的肩道:「师父,别净顾著流泪,那……师哥还在旁边,不好看。」 秋水灵拭泪啐了一声,指著百青棠,推她道:「去,你们重新见过,自家师兄 妹能如此相遇,真是天意相助!」 孙忆红姑娘应声走向百青棠,这次可不敢笑了,庄容屈身一礼道:「小妹见过 师哥。」 百青棠赶紧起身拱揖还礼,忙道:「师……师妹别客气,你也快请坐下。」 转对秋水灵跪下磕头道:「青棠拜……拜见……」一时想不出称谓来。 秋水灵脸上红热,道:「我与你爹未曾行过大礼,对你娘金兰结义情份必须重 视,称谓上不能逾越,你如能接受,就叫我一声灵姨吧!」 百青棠应道:「青棠拜见灵姨。」磕了三个头,方才起身。 秋水灵叫他坐下,又叫孙忆红在一边坐下,才道:「既得知你爹消息,我便迫 不及待想去探看,你师妹想去找那李玉风,她没有江湖经历,此事我便托付给你, 千万替我照顾好她,别让她在外淘气,以你的功夫,大约不成问题,寻了名医灵药, 再一同回家来。」 百青棠眉头一皱,勉强点头道:「灵姨吩咐,青棠遵命就是。」 秋水灵又探问了求医之师,听见只剩一味「海心草」便可炼丹解毒,心情轻松 了些,再问清六盘山住处方位,谈了几句话,这才进内室稍作休息。 孙忆红直待师父进了内室房门,才伸舌做了一个鬼脸,道:「可吓死我了,以 後我可不敢再带人回来。」 百青棠想著这个奇遇,真是难以置信,又想起二姊也在附近,心想何不带二姊 来此一会?遂站了起来。 孙忆红见他突兀举动,怔道:「师哥,你想干什麽?」 百青棠给她这麽一叫,又犹豫起来,见时已近五更,天已快亮了,著实该回城 去一趟,便道:「我二姊也在城中,想去跟她说一声。」 孙忆红水亮的眼眸眨了眨,道:「你还回不回来?」 百青棠微微笑道:「我正是要带二姊过来见见灵姨,怎麽不来?」 孙忆红姑娘便坐下不动道:「那我可不送你了,你要快去快回啊!不许骗人, 不然我要拧你大腿。」 百青棠觉得这姑娘比朱玉芳还天真大方,真像个小妹妹一般,遂笑道:「好, 好!我走了,灵姨那儿问起,记得替我答一声。」 孙忆红侧著头道:「都说快去快回了,还拖拖拉拉,这样什麽时候才能带我去 找人呀?」 百青棠笑了笑,拱手离去,刚走出篱门外不远,孙忆红姑娘又追了上来,道: 「嗳!等等,你认得路麽?这里山径曲折,近来又发现了煤矿,绕到东边一些再下 山,不然就要走到矿洞去了,没得与那些守矿的粗人打起来。」 百青棠点头道:「多谢师妹指点。」 孙忆红撇嘴道:「又来了,真酸,我要回去了,别忘了快去快回。」一甩肩上 垂下来的发辫,蹦跳著回屋里去了。 百青棠望著她的背影,心中颇有感慨,没有想到一时情绪激扬,来到此山舞剑 长啸,却会遇见这一对师徒,牵扯出意外的关系。 山上晓色较山下来得早,远处已见鱼肚白,百青棠心头顿清,单臂斜引,人已 腾空飞掠而起,迳向东方林内奔去。 竹屋内透出灯光的小窗下,正立著一道人影,那位秋水灵正凭窗看著百青棠离 去的身姿,轻叹一声。 小门传来轻喙之声,孙忆红姑娘轻唤道:「师父,您睡了不曾?」 秋水灵扶立窗前,头也未回地道:「进来吧!」 孙忆红推门而入,见她立在窗前,道:「啊!师父已经看到师哥走了麽?」 点点头,秋水灵道:「我看见了,好一招『导光引流』身法,白家的上乘功夫 他倒是学了不少。」 孙忆红好奇地上前,窗外早已看不见百青棠的身影,便问道:「师父,师哥的 功夫,比您教我的是高是低?」 秋水灵仰天沉思,口中道:「若那秘笈真是他取去,你的功夫绝对无法取胜, 便是我也只能认输,可是他却中了毒,苍天有眼,害人者必遭人害,白家冤魂有灵, 冥冥中有其果报。」 孙忆红眨著眼,不解地道:「师父,您说什麽,徒儿一句也没有听懂。」 秋水灵回转身子,眼光投注在小姑娘身上,微叹道:「你太天真,那孩子也涉 世未深,并非奸恶之相,有些事你们是无法理解,老一辈的恩怨仇恨,不必交传到 你们身上承负,听不懂亦罢,反而是一项福气。」 微微一叹,秋水灵又道:「红娃儿,你可知道他是谁麽?近几个月来江湖传出 一位少年闯崂山,能单人独剑破阻『单足酒客』宏定道长与『万法魔神』史逸君合 斗的绝招,又在杭州与李玉风对剑不相上下,又曾在泰山岱庙用过『矢影分光』杀 死『血衣僧』之徒执念和尚,现在已是上过泰山顶的群雄人人怀疑的『白剑客』传 人,江湖上风传他是『云天一凤』弟弟,可不是简单人物。」 孙忆红吐了吐舌头,道:「师父早知道他是谁了?」 秋水灵轻哼道:「为师不像你整天无忧无虑,江湖传闻为师未曾疏失过,当他 自报名号时,为师已然想起,凭他的功夫,既然能与李玉风打成平手,那还会差麽?」 孙忆红讶道:「可是他姓百呀!师父不是说当年的未婚夫姓白?」 秋水灵冷哼道:「百与白能差多少?换汤不换药,还是那一泡,暪得过别人, 骗不过为师,总之他是白恒棠的儿子没错,你叫他师哥也没错。」 孙忆红欣喜道:「那太好了!我有这麽一位师哥在,叫他去教训李玉风,哼!」 秋水灵吁叹著摇了摇头,上前抚著小姑娘头发,道:「你也真会记仇,李玉风 爱剑成痴,旁的事物早已看不在眼中,又怎会记得当年你父与他父订下的亲事,唉, 也怨不得他呀!」 孙忆红娇靥微红,嘟著嘴道:「我才不管,他违背约定,就是该教训,我可不 是真想嫁给他,天下又不是只他一人,我不相信他会比师哥强。」 秋水灵忍不住微微而笑,摸著姑娘脸笑道:「才见上一面,就觉得人家不错啦?」 孙忆红登时羞得直跺脚,叫道:「师父取笑徒儿,不来了啦!」,转身奔出房 外。 秋水灵脸上挂著笑,眼神闪烁不定,终究黯淡下来,咬著唇道:「上一代的恩 怨,千万别落到下一代悲剧收场才好,白恒棠,我就要来了,看看你怎麽对我交待 当年白家惨案的事,若你真的对不起你爹和菁姊,对不起全族的冤魂,我也只好与 你一起下冤死城去见他们。」 □ □ □ 百青棠绕了一段路,下到山下时,天际已泛微白,便提气向著徐州城奔去。 刚奔上通徐州的官道,远远便见几个人围了上来,一人还大笑著道:「任你再 会躲闪,我也不怕你走脱,除非你连自己的姊姊也不顾了。」 百青棠心头一震,定睛仔细看去,原来仍是「量海铁脚」童彧等人,人数已增 加一倍,足有二十来位。 童彧大摇大摆地走近,嘿嘿笑道:「本座一时大意,让你这小狗溜出城外,却 仍然逃不出本座手心。」 百青棠立定不动,道:「你们把我二姊如何了?」 童彧嘿嘿一笑,毫不在意地大步走近道:「我能如何?你二姊一回来,见我们 守在屋外,也是问我们把你怎麽了,她身边的小贼滑多事,把她拉走了,我们也正 在追呢!嘿嘿,你倒回来送死,要不是我一句话拖住你,怕不又给你溜了。」 百青棠心头略定,手按剑柄,心知这批人没完没了,他不愿多惹事非,并不是 怕事之人,仅禀持著墨家非攻之攻,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心态,但麻烦找上来不除 掉,永远都是麻烦,几次无端骚扰已使他怒气盈生,只是夜里一剑泄去不少怒气, 如今再被童彧口头欺侮,加上担心二姊,怒气又升了上来。 童彧冷笑道:「虽然『宇荒四煞』联手被你破去,但本座可不是靠他们四人成 事的人物,这里还有二十位与『宇荒四煞』同等级的『死卫』,本座便不信你有能 耐吃得下。」 二十名黑衣人由四面八方围了上来,似乎真是如童彧所说,分散四周在找寻百 云香下落,这时回拢,有前有後,最快的三人已经逼近两丈外,兵刃俱已抽出,森 森杀气先一步汇聚而来。 「这是你们逼我的。」百青棠咬牙拔剑,灰蒙蒙的光华映著初升朝日,像一根 泛著油光的扁平木炭。 童彧冷笑著挥手:「给我杀了!」 应他这一句命令的不是黑衣人,而是灰蒙蒙的剑影,身遭二十名杀手围攻,等 待便是等死,唯有先发制人,能砍倒几人便是少几分危机,「紫玄」剑急颤疾起, 千朵剑花如花絮飞舞缤纷四散,剑花一起,刹时缠绕成串成线,剑光嫋嬝,密密翻 卷的灰蒙蒙剑花铺滚而出,这百千朵剑花朵朵扩大成圈,交织成密密的剑网,三十 六道针锥寒芒便如电般由剑网中刺出,「寒螭七耀」第一式「寒气惊蛰」已然出手。 三十六道剑芒并非集中一束,而是向前方扇形散射,百青棠并没有靠著这一招 杀人的意图,只想趁人不备,突起袭击,以期收到扰乱敌人的阵式。 果然,这临险一招奏效了,黑衣人没有料到这平素向来斯文退缩,从未与人恶 脸相向的布衣小子,往日传言只有被逼急了才会出手,今日竟然会主动攻击,正面 的两名黑衣人措手不及防备,只挡下大半,仍有几剑透过防御,闷哼著翻摔滚地, 一滩滩血水连成数条轨迹随著翻滚延伸。 百青棠没有去看这一招伤人如何,三十六道寒芒点出,前身一倾,脚下斜踏又 收,一个身影顿时变幻得虚渺不实,如同快速振动时产生的虚影,虚影才在人们眼 中映现,另一道虚影已下伏旋身侧跃而出,一道曲折斜影随手而出,剑尖抖出五朵 梅花状的剑花,剑影飘忽,来去无定向,蓦然灰蒙蒙的剑影化为三道,分上、中、 下三路挺刺,每一道斜影都有梅花形的五个剑尖,朝著一名黑衣人扑去。 那名黑衣人才是他的目标,三道剑影形成十五个力点攻向身前上下,分布之广, 顿时使黑衣人无法顾全,惊慌中又想挡又想闪避,还没有想到要怎麽才好,一柄点 筋钂才刚举起,百青棠身影疾掠而过,黑衣人骇嚎著抛落一手一腿,跌在地上挣命。 百青棠这一剑「螭龙三折」没有停顿,挟著成功後的馀威直扑後面的另一名黑 衣人,那黑衣人已瞧得分明,闷不吭声双手三股叉猛力迎上,想仗著大叉搅起的范 围阻挡,但百青棠的身影就在叉前斜滑倾身,顺著叉势绕跃而起,长剑一道曲折如 北斗的掠影横掠蜿蜒下,五道剑尖排列成十字形斜穿过钢叉舞起的半圆侧面,黑衣 人吭然而倒。 谁都没有想到百青棠由「螭龙三折」转化成十三式剑招的「北斗南斜」,其实 这也正是陶岗之师由悟「螭龙三折」时创的变式,现在由「螭龙三折」顺势演化成 「北斗南斜」,本来应该指向「印堂」、双肩和「气海」的五剑,却因为跃起斜取 而指向「风池」、「肩井」、「臂儒」、「颊车」与「颈百劳」五穴,居然一击而 中三穴,招式变化衔接得十分完美,一无干隔。 这时另外十六人已加快速度迫上,百青棠无暇去想刚才怎麽出手的经过,气机 在体流转,提气引臂,由前掠突然转折,直朝左侧扑去。 一般人提气前跃,人在半空,即使想改变方向也难,纵然功力高强者可以改变 重心导向,藉以偏斜方向,绝少有这种几呈直角的突然横飞,彷佛全身重心全在手 臂所指方向,就如同软镖一般身体被拖著飞掠,这种轻身法门真是奇特已极。 黑衣人猝然面对这种情况,又是措手难防的一阵惊奇混乱,百青棠振剑抖处, 半空嗡然振起耀目剑影,沉喝开口,当身形略顿之刻,口中同时不自觉由气机相引, 一口纯烈的真气逼缩成极细的音浪冲出,人耳只听见沉喝,首当其冲的黑衣人却脑 门如遭疾箭射中,脑海一片空白,立即翻倒。 这几招变生不测的诡异攻击,真的杀寒了在场所有人的心,举目当世的武学, 就未曾见过这种怪异莫测的身手,一时间十五名黑衣人不禁都往後退了一步,猜不 出百青棠接下来会朝哪一方向攻出。 ※ 第廿四章完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