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神医束手 华光渐隐,雾气愈重。往药王门左侧走去,三个人默默的穿过两个拱门,拱门 后一条白石砌成的小径几乎掩没在丛生的乱草中,显见来往的人并不多。 沿着小径趋前三十余步后,眼前豁然又是一番景象。绿树低头夹道相迎,花团 锦簇层叠争艳,竟是一个大花圃。红花绿叶之间,散发着淡淡的雾气,逐渐笼罩成 一片白帐。天都高峻,幽径无影,正所谓:“有时峰与晴云敌,不许露珠轻滴。别 是娇酣颜色,浓淡随伊力。” 小径尽头,一间石屋倚着岩璧而筑,赭红的屋瓦,白色新漆的门缘,门帘上的 纯白色的透明轻纱轻轻的飘动,迎面扑鼻而来的是一股浓郁的百花香味。 门前一张及腰的石桌,干净的一尘不染。蓝正鞍轻轻抚着桌面,缓缓道:“东 西就摆这儿吧!”蓝正鞍的语调里充满爱怜不舍之意,柳随风感染到蓝正鞍的哀伤, 心情一下子沉重起来。 胡空脸上露出难得的严肃神情,静静的将纸袋中的供品拿出来,整齐的排列在 桌上。柳随风作梦也没想到胡空弄了好半天的拜门之礼,竟然是一整袋的祭品,不 过看到蓝正鞍望着石屋的眼睛里充满泪水,由此看来胡空真的懂得蓝正鞍的心理。 这个墓室倚山而建,一砖一瓦紧密缝合足见匠心。周围的花草修剪的整整齐齐, 可见蓝正鞍对妻子的思念之情,只是这墓室前并无任何石碑悼文,这点倒是令柳随 风颇为纳闷。 胡空捻香祝祷,嘴唇微微的动着,不知在向妻子说些什么。柳随风也焚香膜拜, 不过蓝正鞍却只是两眼直瞪着石屋,身子一动也不动。柳随风心想:“或许蓝神医 不能接受和妻子阴阳两隔的事实,所以才没刻铸碑文,唉,似这等痴情之人,世所 罕见。” 胡空和柳随风默祷半晌之后,胡空将手中的清香插在门前的土地上,转头对着 蓝正鞍道:“你还真有闲情雅致,弄个这样的屋子给你老婆住。多谢你这样细心, 我老婆才能有个安身之所。” 烧红的香头不断吐露着白烟,蓝正鞍不知道有没有听见胡空的话,整个人还是 呆呆的站立不动。 胡空嘴角微微一扬,表情无奈的摇摇头,开口吟道:“秋花月影暗飘香,水云 缥渺采药郎。” 恍若失神的蓝正鞍忽然接口道:“彩衣飞仙红线牵,自此鸳鸯不羡仙。” 胡空抚掌笑道:“若问世间情何物,千秋万世如一日。” 待得笑声一歇,蓝正鞍双袖一摆,转头冷冷道:“你到这儿来撩拨我的情绪, 必有所图。我早说过不会再帮你的,此间事情一了,你们请自便吧!” 胡空不慌不忙道:“老友相见,别这么无情嘛!” 蓝正鞍哼的一声道:“我这辈子就交错你这个朋友,怎么,害的我家破人亡还 不够,非得要赔上我的一条老命不可吗?” 胡空叹口气道:“你跟我的是是非非理也理不清,既然如此,又何必旧事重提 呢?你说的没错,无事不登三宝殿,今天我们来这儿,的确是有事相求。” 蓝正鞍哈的一声,恨恨道:“果然是不怀好意。今天我是吃了秤铊铁了心,不 管你说什么,对不住,一概相应不理。” 胡空双手一摊道:“算了,早知道你是这种见死不救之人。我以后不会再提此 事,不过天色已晚,看在往日情分上,暂住一宿总说的过去吧。” 蓝正鞍目光在胡空脸上一扫,哼哼冷笑道:“你想死的话,尽管住下来。” 胡空笑道:“这个地方有如人间仙境,死在这儿也不枉了。哈哈哈……” 蓝正鞍鼻中哼的一声,不理会胡空的讥讽,转身拂袖而去。 看到蓝正鞍离去,柳随风这时才敢小声的道:“胡大哥,看来蓝大夫不会医治 我的伤了,不如我们趁着日头尚有余晖,赶紧下山便是。”他见两人似乎心结难解, 对方又一再下逐客令,他不想胡空为了自己低声下气的求蓝正鞍,所以才在蓝正鞍 离去之后,赶紧提出离去的建议。 胡空当然明白柳随风的意思,微笑地解释道:“蓝正鞍的脾气我太清楚了,他 只是一时的情绪难以平息而已,而且……”胡空忽而神秘的道:“既然能住下来, 一切都没问题。” 实在不知道胡空为何如此信誓旦旦,不过胡空不肯离去,柳随风只有客随主便, 帮着胡空将东西收一收,再次合十参拜后,紧跟在胡空的身后回到药王门。 胡空对药王门了若指掌,直穿到东侧找了两间靠近后花园的清雅客房,老实不 客气的和柳随风住了来。 药王门从来不接待外人,更何况是两个身份不明的翻墙客。当然这件离奇的事 情很快的传遍整个药王门。只是门主既没下逐客令,也没命令下人好好款待,下人 们无所适从,一清早还是做着自己的事情,不过众人交谈的重点总是离不开这两个 人。 隔天,蓝正鞍的得意门生岳摘星从山里采药回来,听到这件事情也是万分诧异, 立刻驱步来到师父的房门前,伸手叩门道:“师父,弟子采得狐尾草回来了。” 蓝正鞍在房里道:“嗯,我知道了。你先烘干后拿到药室里放着,我自有用处。” 岳摘星道:“弟子遵命。嗯……师父,听下人们说昨夜里来了两个不速之客……” 岳摘星想问什么,蓝正鞍知道却不想回答,于是打断他的话道:“随便那两个 人爱住多久就住多久,你别管这么多了。” 岳摘星心中虽然大惑不解,但是师父之命却不敢不从,恭敬的答道:“弟子知 道了,这时便去处理狐尾草。” 房间里没再传出蓝正鞍的话语,岳摘星转身正打算离去时,蓝正鞍忽道:“摘 星,那个年轻人看起来精神奕奕,眉宇间却有股晦气,你去瞧瞧是怎么回事。” 岳摘星闻言转身看着房门,皱眉寻思:“是不是因为那两个人的关系,不然今 天师父的举动怎么大异往常。”虽然心头有疑问,但是他还是回答道:“弟子即刻 便去。”说完又待了一会儿,确定蓝正鞍没有其他吩咐后,岳摘星才转身离去。 夜里柳随风辗转难眠,心中反覆的思考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尤其这样近似无 赖的强住在别人家里,他是打从下山后头一遭。胡空和蓝正鞍关系匪浅,可是对他 而言却非如此。自己与蓝正鞍素未谋面,更谈不上有何交情,远道求医虽然辛苦, 但是对方也有拒绝的权力。他也不明白胡空为何对自己这么好,自己是想活命才跟 着胡空,但是胡空图的是什么呢?或许胡空是出于一片好意,但是既然求医不成, 再如此麻烦胡空实在不妥,这时该是离开的最佳时机了吧。 经过一夜的折腾,柳随风早上醒来更是疲惫。匆匆收拾好行李后,准备向胡空 辞行,多谢他这些日子的照顾。 从下人口中得知,胡空一早就往后花园去,不过现在后花园里没人,不知胡空 到了何处。 药王门东西厢房就有三十多间,其中还不包含药王门人的居所。大厅,两个偏 听,再加上前院,后花园,墓园,山坳后还有一池经年炙热的温泉,腹地比孤梅山 庄大上三四倍,想找胡空这个人真不是件容易的事。药王门厢房这么多,柳随风猜 想这些房间应当是用来招待远道求医的人,只是蓝正鞍看起来除了中年有些发福外, 看不出有何不适,不知为何不再悬壶济世。 柳随风对药王门不熟,也不敢像胡空这样四处乱闯,转身正想回到房里等胡空, 忽然见到内堂走出一个面貌清秀的年轻人。 岳摘星穿着一身蓝色长杉,手上提着一个木制的药箱。他遵照师父的吩咐,先 将狐尾草交给下人烘制后,拿着药箱就来找那两个翻墙客。 两人一照面,岳摘星一怔不语,柳随风先开口道:“在下柳随风,昨天冒昧造 访,惊扰之处还请兄台多多见谅。” 岳摘星急忙回礼道:“在下岳摘星,蓝神医是我的师父。我们药王门已经很多 年没有没有招待外人,下人们失礼之处,还望两位多多包涵。对了,怎么不见另一 位仁兄?”他心想师父并无责怪这两人之意,那么这两人一定是师父的旧识。不过 他却没想到其中一人年纪比自己轻,因此才楞了一下。 柳随风答道:“岳兄不知有何事情吩咐,小弟可代为转达。” 岳摘星微微一笑道:“没事,在下奉了师父命,前来替两位其中一人把脉,不 知是否是阁下?” 柳随风甚感讶异,道:“小弟正是求诊之人。”没想到一夜转变如此巨大,柳 随风不禁寻思:“胡大哥真是了解蓝神医的个性。” 岳摘星右手往前一引道:“请柳兄随在下到偏厅去。”说完便领着柳随风往偏 厅走去。 两人来到偏厅坐下后,岳摘星右手轻轻搭上他的脉搏,闭目凝思了一会儿后, 睁开双眼道:“柳兄脉象畅旺,并无任何病征。不过您的眉宇深锁,患者恐怕是心 病。心病还需心药医,这个我恐怕无能为力。” 岳摘星只说对一半。柳随风确实是因找不到沉凝香而烦恼,不过除了这个外, 驱除不了的蛇毒也是他的隐忧。蛇毒发作时并无征兆,连盛天也曾言道:“你的脉 象里是察觉不到蛇毒的。” 柳随风并无轻视岳摘星之意,不过连这个神医的首徒都无法察觉,蛇毒的阴狠 可见一斑。柳随风心想到此,不禁要称赞盛天的医术高超,毕竟自己能活到现在, 都是拜盛天所赐。 岳摘星见柳随风不答,误以为柳随风嫌他学艺不精,于是问道:“在下学艺有 限,若是柳兄能告知病痛征兆,或许我的师父能帮助柳兄。”岳摘星一向谦冲有礼, 就算有人当面顶撞,他也不会动怒。不过这时他的多心却是误会了柳随风。 这些话是他的肺腑之言,柳随风心中一凛,忙道:“在下失礼了。岳兄医术精 湛,一针见血,不愧为再世华陀。只是我这伤势并非朝夕能解,事情是这样……” 柳随风将事情本末娓娓道来,这一番话听的岳摘星大感惊奇,道:“原来盛太 师叔辞世不久。我自入药王门后,从没见过盛太师叔。” 柳随风闻言也是一惊,道:“原来盛老伯是岳兄的太师叔。” 岳摘星点头道:“当年盛太师叔离开药王门后,从此没再回到药王门。不过那 是发生在我入药王门之前的事情了,详细的情形我也不清楚。柳兄刚才所说的,在 下孤陋寡闻未曾得见。不过我师父或许听过,请柳兄稍待片刻,在下去去就回。” 当年盛天和曲红衣的事情闹的满城风雨,药王门引以为耻,自然不会对后人明言。 柳随风虽然明白其中缘由,不过这是药王门的私事,自己不应乱嚼舌根,于是 起身道:“多谢岳兄劳心,在下先行谢过。” 岳摘星亦起身回礼道:“柳兄不必言谢,这是我师父交代的事情,我只是奉命 行事罢了,我这就向师父请益去,请柳兄稍待。”说完便转身进入内堂去了。 过了不久之后,内堂乒乒砰砰的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只见蓝正鞍如同旋风 一般出现在柳随风眼前。 柳随风尚未开口,蓝正鞍已经左手压着他的肩头迫使他坐下,右手搭上他的脉 搏道:“这赤血金蛇之名,我在很久以前听盛天师叔提起过。只是从此以后没再听 闻过,没想到这世间真的有这神物。” 柳随风见蓝正鞍一脸惊喜莫名的样子,简直哭笑不得,心想:“这种要命的神 物,为何偏偏让我给碰上了,旁人是欣喜若狂,我是欲哭无泪。” 蓝正鞍运起内力灌入柳随风体内,果然发觉一股极阴寒的劲道潜伏着。他试着 催动内力想降服这股阴寒之力,不料这股阴寒之力忽然开始四处逃窜,接着阴寒之 气大盛,反将蓝正鞍的内力挡了回去。 柳随风感到身子一阵哆嗦,心中暗道不妙,可惜为时已晚,这股阴寒之气瞬间 流窜全身,焱炎神功虽然神妙,却也挡不住这股狂涛巨浪,只听得扣紧的牙关格格 作响,柳随风的身子登时冰冷彻骨。 蓝正鞍见状大吃一惊,眼见柳随风脸色苍白,身如玄冰,他心念急转道:“摘 星,快将此人抬到温泉里泡着,为师先去拿药,等会儿再去找你们。”话一说完, 蓝正鞍等不及岳摘星回答,身形一动飞掠而去。 药王门后山的这池温泉,间歇的喷泄着热腾腾的水气,远远就看到白茫茫的一 片。从地炉窜出的炙流不断涌出,使的丈许内片草不生,周围的石头也因为长年的 冲刷,一个个变的光滑平整。 岳摘星将全身冰冷的柳随风抱到此处,真可谓千辛万苦。好不容易将柳随风浸 泡在温泉里,岳摘星的全身还不断打着寒颤,若不是师父等会儿就到,他也想跳下 温泉里暖热暖热。 不过柳随风依旧双眼紧闭,看这情形似乎没有好转的迹象。流过岳摘星的脚底 的泉水本来应该是热烘烘的,不过这时竟然是冰冷冻人,岳摘星不禁脸色大变,骇 然道:“好厉害的蛇毒。” 岳摘星坐在一旁运功驱寒自顾不暇,蓝正鞍适时赶到,见状也是大为惊讶。他 连忙将手中的药瓶抛给岳摘星道:“取三粒让他服下。”话未说完,右掌平贴在柳 随风的大椎穴上,运起内力助他御毒。 温泉不断发出丝丝的响声,水蒸气凝聚不散,不过蓝正鞍额头上流下的汗水, 却不是因为泉水热气的缘故。岳摘星调息完毕,睁眼看到师父双手微微发颤,显然 是出尽全力。他拾起身旁的瓶子,倒了三粒让柳随风服下后,这才发觉瓶子标签写 的是——五毒穿心丸。岳摘星吓了一跳,寻思:“这是以毒攻毒之法吗?还是师父 慌忙中拿错了?” 不过岳摘星没空多想,整个人跃入泉水中,伸出右掌贴在柳随风胸口,师徒两 人合力围攻蛇毒。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蛇毒以一敌四犹有余裕。蓝正鞍师徒二人渐处下风,岳摘 星功力较浅,此时已经是唇白似雪,气喘吁吁。蓝正鞍心知这蛇毒步步进逼,不仅 徒弟撑不久,连自己也是强弩之末,不过现在缠斗激烈,柳随风正处生死玄关,现 在能做的只是咬紧牙关苦撑。 正感彷徨无计之时,忽然一道浑厚的真气自柳随风百会穴直灌而下,瞬间蛇毒 气势一馁立呈败像,一下子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蓝正鞍吐了口大气,收掌调匀气息后道:“你这老家伙,怎么老是故意找些稀 奇古怪的病人给我医治,这下子不仅是我,连我徒弟都遭殃了。”原来蛇毒一退, 岳摘星和柳随风两人一齐累趴在旁边的岩石上,等到蓝正鞍说话之时,两人已经昏 睡过去了。 胡空笑道:“当大夫不济世救人,精湛的医术难道是学来好玩的。” 蓝正鞍气息混乱未止,这会儿懒得和胡空瞎扯,当下闭目运功,任由胡空将柳 随风和岳摘星两人扛回药王门。 等到柳随风醒来之时,已经事过两天了。蓝正鞍也没多说什么,只是交代岳摘 星如何医治柳随风。而胡空早在事发当晚便离开药王门,对于胡空的不辞而别,不 免令柳随风感到相当困惑。 柳随风在药王门一待两个月余,虽然病情上没有好转,不过柳随风一开始也没 抱多大希望,所以心情上没多大改变。柳随风不想吃人白食,于是帮忙做些杂事。 药王门因为这个稀客正好善于管理山庄且精于烹调之术,这些日子将药王门的 人养的白白胖胖的,连蓝正鞍都抱怨近来胖了不少。不过抱怨归抱怨,大伙儿用膳 可都是准时就位分毫不差。 原本有些阴沈的药王门因为柳随风的到来,不到月余便显的生气勃勃。柳随风 年纪虽然比岳摘星小了三岁,不过柳随风接触的人和事多了一些,岳摘星有些事反 而向他请教。有了柳随风的帮忙,喜欢行医助人的岳摘星,每个月行医的时间也自 初一十五改为月头五天,月中五天,那是他很放心将药王门交给柳随风打理之故。 柳随风虽然在药王门生活的自由自在,不过他的心里却没忘记陆中明提及的试 剑会。眼看日期一日日逼近,不到一个月便至,柳随风便向蓝正鞍辞行。 蓝正鞍听完柳随风的说明后道:“男女之事原本就很难放下心的,我也不阻止 你。虽然我还没想到方法驱除你身上的蛇毒,不过暂时压制的药方我已经想到了, 过两天将药材备齐后,我做成药丸让你路上带着,等你事情完了之后,记得再回药 王门来。”其后又交代柳随风诸多避讳之事。 柳随风感激涕零道:“多谢神医这段时间的的悉心照顾,神医嘱咐之事,我一 定会牢牢记住的。” 蓝正鞍微笑道:“你能记住最好。若是有任何需要,尽管吩咐下人去拿,不用 客气。” 柳随风点头道:“多谢神医。” 由于岳摘星已经下山行医去了,这一日柳随风便没见到岳摘星,他心想下山后 再去找他也是一样。 傍晚时分,柳随风感到体内的蛇毒蠢蠢欲动,于是立刻往山后跑,因为藉助温 泉水之力可以暂时抑制蛇毒。 柳随风整个人浸泡在水中,雾蒙蒙的水气直往上升,这时天色渐凉,白色的烟 雾笼罩在温泉周围,一团水气浓的化不开,柳随风伸手不见五指,干脆将整个人沉 入水中,只留鼻子以上在水面。 柳随风感觉体内的蛇毒已经受到压制,便安心享受温泉浴。不过因为泡的太久 的缘故,他也被热气蒸的昏昏沉沈。忽然前面传来一些窸窸窣窣的声音,柳随风以 为是地气喷出造成的,他不以为意。经过了一会儿后,他心想:“泡了这么久,也 该起来回药王门里准备晚膳了。”于是将头潜入水中,哗啦一声跳出水面,不料身 后忽然传来一声惊叫,柳随风大惊之下脚底一滑,噗通一声又摔入水中。 池子中央水深及胸,水底下又很光滑,柳随风在水里站立不稳,慌张之下双手 乱抓,忽然手指尖断断续续传来碰触的感觉,他想也不想的手臂暴长,一把抓住该 物稳住身子,随即浮出水面,用手掌抹干脸上水滴道:“是谁……” 柳随风话还没说完,眼前的景象却让他再也说不下去。 水气虽然很重,但是朦胧之中一个女子的脸蛋隐约可见。柳随风张口结舌,因 为这瓜子脸蛋儿生的是明眸皓齿,樱唇秀眉,双颊酡红,肤白胜雪,乌丝轻柔的浮 在水面飘荡,端是艳光照人,又显的娇柔无比,宛如画中之人。 柳随风看的出神,这女子似乎也被惊吓到,一时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是好。两 个人面对无语声息相闻。突然远远传来婢女惊惶的叫声:“小姐,小姐……发生什 么事了?” 这女子猛然醒觉,身子急速往后退去,水面登时卷起阵阵涟漪。柳随风这时也 回过神来,转身飞也似的爬上石头穿好衣服,等到回过头来去找那女子时,却已经 不见那女子踪影。 柳随风回想刚才那少女的脸蛋儿,心头砰砰的跳个不停,自言自语道:“还好 有人出声,否则我还以为遇到仙女了呢。”黄山盛传的神话在脑子里飞快的转了一 圈,柳随风嘴角泛起一丝笑意,喃喃道:“真美,就像传说中的仙女一样。” 不过一阵凉风吹来,柳随风蓦然醒悟道:“遭了,这女子出现在这儿,莫非是 药王门的人,唉哟,我刚刚糗态毕露失礼之至,待会儿怎么面对蓝神医。这……” 他想着想着,竟然出了一身冷汗。 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回到药王门,刚从偏厅踏入大堂,忽然眼前白光一闪,柳 随风还没反应过来,只听的当的一声,一把飞刀直直的掉落在地上。 一个娇柔的声音带着怒意道:“爹啊!就是这个人对我无礼,你怎么还袒护他?” 柳随风吞了口唾液,战战兢兢的走入大厅之中,眼前蓝正鞍身边,站着的一个 亭亭玉立的少女,这少女不是别人,正是刚才柳随风在温泉里见到的那个女子。 虽然少女出手狠了点,不过柳随风自知理亏,于是上前赔罪道:“刚才确实是 在下失礼,愿受门主责罚。” 少女紧咬着红唇,眼光恶很狠的瞧了过来,一副要将柳随风至于死地的模样。 蓝正鞍却道:“我这女儿行事鲁莽,这事不能怪你,你别放在心上。” 那少女听蓝正鞍偏袒柳随风,气的跺足道:“我是爹的女儿,您不替女儿说话, 反而任凭外人欺负女儿,早知如此,女儿就不回来了。”说完瞪柳随风一眼,哼的 一声往西厢房跑去。 柳随风甚感不安,自责道:“都是我不好,惹的蓝大小姐动怒。” 蓝正鞍哈哈一笑,安慰他道:“你不用自责。我就这么一个女儿,取名彩蝶。 我女儿从小就娇生惯养,向来蛮横惯了,你别太靠近她就好了。” 柳随风讪讪一笑道:“我知道了。” 想是想着躲远些,不过一跨出大厅,柳随风就看到锐利如刀的目光直射过来, 吓得他又缩回大厅,往前不得只好绕道而行。 过了两天,躲躲闪闪的日子总算要结束了。蓝正鞍在门口替柳随风送行,顺便 将新制成的药交给柳随风道:“每五天服用一粒,应该可以顶个半年不成问题。” 柳随风点头谢道:“多谢神医赐药。” 蓝正鞍拍拍他的肩膀道:“时候不早了,你路上自己小心。” 柳随风心怀感谢之意,含泪告别众人之后,缓缓的往山下走去。 正门前的青石板路铺砌的工整如一,山径两旁的花草也修剪的整整齐齐,比之 当日从后门偷摸进去的情况,简直是恍如隔世。 柳随风边走边想:“所谓见猎心喜,胡大哥当日必定是看准这一点才信心十足。 不知胡大哥现在何处?”想起胡空,他的心里除了感激还是感激,虽然蛇毒还没医 好,不过这一趟认识蓝正鞍与岳摘星两人,他已经觉得不枉此行了。 踩着轻松的步伐往山下走,经过一个转角后,忽然头顶一个黑压压的东西掉落 下来。事出突然,柳随风措手不及之下,整个人被套个正着,他眼前一黑急忙伸手 一摸,原来这落下的东西竟然是张渔网一般的东西。 山上怎么会有渔网?柳随风挣脱不了跌倒在地,心里起了股不祥预感。果然身 前一个声音冷冷道:“离开药王门,我爹也管不到我,你这无礼的坏蛋,本姑娘非 给你一点教训不可。” 柳随风抬头一看,心中一凉。眼前蓝彩蝶娇美的脸上正带着得意的笑容,手里 还拿着一条皮鞭。 岳摘星傍晚从小镇上回到药王门,临门一惊一喜。惊的是柳随风匆匆离去,喜 的是师妹从外婆家回来。不过从天都峰到小镇上也要走上一两个时辰,难道当真与 柳随风是错肩而过吗?岳摘星心中有些疑惑,不过见到师妹盈盈走来,他高兴的什 么都可以置于脑后。 蓝彩蝶笑眯眯的走到岳摘星身前道:“师哥又下山行医去了?这么勤劳,难不 成,师哥真要顶替我爹神医的名号啊?” 岳摘星微笑道:“师妹别替师哥扣帽子,我只是遵照师父的吩咐而已,今天发 生了什么事,看你眉开眼笑的样子,是不是又作弄谁了?” 蓝彩蝶走到回廊栏杆旁,伸出纤纤玉手轻轻抚弄着秀发轻笑道:“回到家里当 然高兴啰,难道要我摆脸色给你瞧。听师哥的口气,好像怀疑我什么?”说着转身 噘起小嘴道:“是不是下人对师哥说三道四,才让师哥疑心于我。” 岳摘星见蓝彩蝶轻颦薄怒,心底爱煞极了,急忙陪笑道:“师哥只是关心你而 已啊。师妹应该不会这么小气,舍不得将你的喜悦分一点给师哥。” 蓝彩蝶笑道:“听下人说师哥每个月有十天在山下行医救人,仁心仁术声名远 播。我这个师妹与有荣焉,当然高兴了。” 岳摘星目光带着怀疑道:“师妹是不是又学了什么新的功夫,想秀给师哥瞧瞧?” 蓝彩蝶吐了吐舌头道:“什么事都瞒不过师哥。其实外婆教了人家一套新的掌 法。人家学的很辛苦,弄得一身都是伤,好不容易回到家里想休养休养,没想到在 自己家里遇到个讨厌的坏蛋。下人们就罢了,连爹都袒护他,真不知道你们这些人 是不是被他迷了心窍。” 岳摘星曾听下人谈起此事,摇头道:“师妹可能真的误会柳兄弟了。这些……” 蓝彩蝶听岳摘星也护着柳随风,不禁大发娇嗔道:“喔,连师哥也这么向着他, 原来我连个外人都不如。干脆我回外婆那儿,以后都不要再回来了。” 岳摘星心头一慌,急忙安抚师妹道:“师妹先别生气,师哥没这意思。更何况 柳……那个人都走了,这件事情就此告一段落,以后别再提了。” 蓝彩蝶心中还是不太愉快,扁嘴道:“我以后都不想再见到那个人了。” 岳摘星心想先敷衍一下,反正柳随风归期未定,说不定两人根本碰不到面,于 是道:“师妹不是说要施展新学的掌法让师哥开开眼界吗?” 蓝彩蝶听岳摘星提起此事,这时才一展笑颜道:“功夫学的再好,也比不上爹 和师哥在江湖上的声名。” 岳摘星听师妹吹捧自己,心里虽然高兴,可是蓝彩蝶表现的与平常大不相同, 却不禁令岳摘星起了疑窦。 不过蓝彩蝶兴冲冲的拉着他往前院里走,岳摘星一时之间也没再多想什么,随 着蓝彩蝶的笑语来到前院。 蓝彩蝶新学的掌法叫做雁锦掌,是淮西陇家派失传的武学。雁锦掌虽然不是上 乘武功,而且守多于攻,伤敌能力不强。但是掌法严谨,姿态幽雅,是一套适合女 子习以防身的掌法。 岳摘星美其名是来见识师妹新学的掌法,不过醉翁之意不在酒,此时他有点心 醉神驰,只不过他眼里看的是美人舞袖抛香风,对于一招一式的掌法他是过眼即忘。 两人从小一齐长大,岳摘星的眼神除了关怀之外,这些年又多了一些异样的光 彩。蓝彩蝶当然知道岳摘星对自己有爱慕之心,不过蓝彩蝶对于这个关怀备至的师 哥,除了偶而心情不好找他发泄外,对岳摘星并没有特殊情感存在。 蓝正鞍听到徒弟回来的消息,心中有了计较,于是信步来到前院,果然看到两 人在前院里谈的兴高采烈。 蓝正鞍走近后咳了一声,打断他们两个人的谈话。 岳摘星回到药王门没有先向师父请安,反而在这儿嘻笑,他心虚的垂首道: “师父,弟子回来了。” 蓝正鞍冷冷的看了他一眼道:“柳随风说要下山去找你,没想到你却先回来了。” 听到蓝正鞍又提到柳随风,蓝彩蝶俏脸一沉,嘟着嘴便往偏厅走去。 蓝正鞍看到女儿任性娇纵的模样,摇摇头道:“你们两人孤男寡女的整天腻在 一起,成何体统。” 岳摘星心中一凛,道:“徒儿知错,以后不敢了。” 蓝正鞍语气一缓道:“等过些日子,师父会替你找个美丽娴熟的女子做妻子, 现在你只要专心学医就成了。” 岳摘星不明白师父为何反对他与师妹之事,虽然心不甘情不愿,他却不敢忤逆 师父的意思,只得乖乖的顺从道:“多谢师父,弟子明白。” 蓝正鞍听岳摘星言不由衷,不禁长声喟叹,拂袖往内堂走去。 一大清早云雾缭绕时刻,岳摘星拎起药篓子准备上山采药去。走到大门前正要 拉开门闩,忽然一个轻柔的声音问道:“师哥又要上山采药去啊?” 岳摘星回头看到师妹一身粉红色衣裳,脸上还抹着淡淡的胭脂,轻鬟直耸,金 钗耀眼,雪白的双颊浮着一层红晕。这身装扮美艳动人,岳摘星看傻了眼,反问道: “师妹要出门吗?” 蓝彩蝶露出象牙般的玉齿轻轻一笑道:“没有,我只是心血来潮搽了些胭脂, 这样打扮不好吗?” 岳摘星楞了一下,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我是说师妹好看极了,不过…… 师妹这么早在这儿,莫非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吗?” 蓝彩蝶瑧首轻摇道:“没事。师哥尽问我话,我问的你还没回答呢?” 岳摘星眉头一耸,答道:“我是要到半山寺那儿去采药,顺便造访一下无明禅 师,怎么,师妹想陪我去啊!” 蓝彩蝶笑道:“我才不想翻山越岭去找个老和尚。时候不早了,师哥早去早回 啊!”说完便离去,片刻都没耽搁。 岳摘星被蓝彩蝶弄得有些迷糊,出大门后忽然想起忘了拿锄头。于是转身再回 到院内。空气中还飘散着蓝彩蝶身上的余香,嗅着淡淡的香味,岳摘星心头有些飘 飘然的舒服感觉。 岳摘星拿了东西往外头走了几步,心里头想着师妹怪异的举动,越想越不对劲, 寻思:“师妹从来不曾这般早起,也从不过问我的去处,更没浓妆艳抹过,一定有 古怪。”他回想昨天师妹异常的举动,心里踌躇了一会儿,咬牙心一横,悄悄的向 师妹的房间摸索而去。 蓝彩蝶探头在房门口观望了一下,确定没人后蹑手蹑脚的出了房间,随即加快 脚步往温泉方向走去。不过蓝彩蝶的目的地似乎不是温泉,只见她绕过温泉直往前 去,行动鬼鬼祟祟的,显然是不想让人发觉。岳摘星远远跟着,看师妹隐匿形迹的 模样,心头疑云大起,不知师妹弄什么玄虚。 两人又走了百来步,忽然蓝彩蝶往右侧走去,身影就此消逝。岳摘星知道这儿 有个山洞,小时候带师妹到这儿游玩时发现的。药王门的下人不能到后山,所以这 个山洞的存在是师妹和自己的秘密,只不过岳摘星猜不透师妹一大清早来这儿做什 么? 靠近山洞后,一席话传来顿时解开岳摘星心中所有疑惑。 只听的洞内一个男子的声音道:“打也打过了,骂也骂过了,你到底还要怎样。 要杀要放你且说一声,在下还有要事,没时间在这儿耗着。” 一个女子的声音冷冷道:“你是我的阶下囚,对我说话还这样粗声粗气的,本 姑娘不杀你也不放你,就是要绑着你,折磨你,看你能拿我怎么办。”说完啪啪啪 三声鞭击的声音传出,那男子痛楚的道:“我又没对你怎样,你也太凶狠了些吧!” 听了两人的对答,岳摘星恍然大悟道:“原来师妹抓走了柳兄弟,所以我才没 遇到他。师妹一大早看着我,就是怕万一我采药经过这儿发现柳兄弟。”岳摘星思 索之时,洞内又是一阵鞭打的声音传了出来,看来柳随风一定被打的皮开肉绽。 洞内晨光稀微,柳随风双手被铁炼锁着挂在岩壁上,身上衣服破烂不堪,丝丝 的鲜血浸湿他的衣衫,不仅浑身血迹斑斑,连双颊也高高肿起,显见蓝彩蝶下手之 重。 蓝彩蝶发了一阵怨气后,抛下鞭子道:“我现在要回去用早膳了,回头再来整 治你。” 柳随风苦笑道:“在下贱命一条,不敢劳烦大小姐三餐伺候。” 蓝彩蝶哼的一声,冷笑道:“你有力气尽管耍嘴皮子,饿上个三五天,看你死 不死。” 柳随风笑道:“我还没饿死,就先被你给烦死了。” 蓝彩蝶咬着嘴唇怒道:“你……别得意,等会儿你就知道本姑娘的利害了。” 说完怒气冲冲的出了山洞,走离几步又回头看了一眼,然后才转身回药王门去。 等到蓝彩蝶远离之后,岳摘星才从岩石后边走了出来。一脚跨进山洞之后,看 到柳随风全身鲜血淋漓的惨状,他不禁面有惭色道:“柳兄真对不住,我师妹对你 无礼,我一定……” 柳随风见到他有如见到救世主一般,只不过岳摘星滔滔不绝的说着道歉的话, 柳随风不禁苦笑道:“请岳兄先将我放开,这样说话有些辛苦。” 岳摘星闻言连忙道:“对不起,我应当先解开铁炼才是。” 脱离手上的束缚后,柳随风感觉全身骨头几乎快散开一般,皮肤也是一阵阵火 辣辣的抽痛着。看着岳摘星手忙脚乱的替自己敷药,柳随风苦中作乐道:“岳兄包 扎的功夫一流,看来小弟今后还要多多仰仗你了。” 岳摘星一边动手敷药,一边摇头叹息道:“我师妹脾气是急了点,不过她是个 好人,一时失手伤了柳兄,还请柳兄看在我师父面子上,不要与我师妹一般见识。” 柳随风笑道:“我打不过你师妹,想寻仇也无能为力。” 岳摘星闻言一怔,道:“柳兄……” 柳随风哈哈大笑道:“开玩笑的啦!神医有恩于我,更何况只是区区皮肉伤, 不碍事的。不过话说回来,那张像渔网的东西真是诡异,怎么扯都扯不破,而且还 越收越紧。” 岳摘星道:“那是用南海乌猱丝编织而成,寻常刀剑伤它不得,不过浸在水中 就能松开了。” 柳随风点头笑道:“原来如此。” 岳摘星包扎好后问道:“柳兄伤势不轻,不如回药王门静养数日再行上路。” 柳随风连忙摇手道:“岳兄别开玩笑了,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我可不想再轻 言牺牲。” 岳摘星对柳随风的反应感到十分愧疚,解释道:“我会请师父开导师妹的,柳 兄尽管安心住下来。” 柳随风站起身来,低头察看一下伤处,接着抬头笑道:“小弟时间紧迫,一定 要赶着上路才行。岳兄美意小弟心领了,他日有缘再见。对了,岳兄也快离去,免 得令师妹迁怒于你。” 岳摘星正要劝说柳随风之际,忽然看到他的眼神不太一样,这时蓦然警觉到他 话中之意,不由得脸上一热,讷讷的道:“柳兄误会了,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岳摘星出现在蓝彩蝶之后,应该是不想触怒蓝彩蝶才这么做吧!加上蓝彩蝶生 的美丽绝伦,岳摘星又一再替师妹道歉,细想之下,柳随风岂有不明之理。 柳随风看岳摘星神色扭怩,不忍再取笑他,于是拱手道:“岳兄相助之情,小 弟没齿难忘,告辞了。” 岳摘星待要送柳随风一程,却听的柳随风摇头晃脑道:“我只是一时的皮肉痛, 忍一忍就过了,有人却要一辈子忍气吞声,唉唉唉,问世间情为何物?” 岳摘星细细品尝柳随风话中的意思,想起师妹刁蛮任性,师父又百般阻挠,往 后实在不知道该如何自处,不由的也发出一声叹息,紧随在柳随风身后离去。 柳随风出了山洞之后,忍着身上的痛楚飞奔下山,剧烈震动下,包扎好的伤处 又渗出血来。不过一时的疼痛还能忍,万一再被蓝彩蝶捉到,可能连命都没了。他 知道岳摘星一定不会将这件事情告诉蓝正鞍,因此自己也不能再向蓝正鞍索讨被蓝 彩蝶拿走的续命丸,以免和蓝彩蝶的冤仇越结越深,再说时间上也来不及,今后只 好自求多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