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节 门开了,他看到的是两张脸,两个人。 左边是个穿着已漂得发白的蓝衫人,他看不见对方的手,因为那人的手缩在长 长的衣袖里。 右边是个穿着黄褐色长袍的胖子,手中套着层薄薄的蚕丝手套,如果不是很很 仔细地看,还真发现不了这层手套。 他的脸有些变了。 他已隐隐猜得出这两个人是谁。 江湖上喜欢将手藏在长袖中的人,本就没有几个,无影手钱波就是其中一个。 没有人能看得到他的手,更没有人能看清他是怎么样出手,除了死人。 所以张永馨现在还活着。 没有人会喜欢戴上手套行走江湖,除了一种人。 使暗器的人。 这种人用的暗器也一定是喂了毒,剧毒。 江湖上敢用剧毒暗器的人,手上的功夫就绝不止是一两下的问题。谁也不会愿 意招惹一个能在无声无息中致人死命的人。 而满天星花鱼雁就是这种人。 钱波的声音带着春天般的笑,道:“请问小哥,这儿可是白云山庄?” 张永馨只有点头。 钱波的笑意更浓,道:“那就劳烦小哥,就说无影手和满天星已来了……”张 永馨突然截口道:“你们找错了人,我不是白云山庄的人。” 花鱼雁的目光锐利地可以杀人,冷笑道:“那你是哪的人?为何白云山庄的人 不来开门,却叫你来开?” 张永馨苦笑道:“因为白云山庄的人不会来开门了。” 钱波忍不住问道:“为什么?” 张永馨看了他一眼,道:“死人是不会给你们开门的。” 钱波和花鱼雁的脸色齐刷刷地变了。 张永馨的脸变得更快。 他看到一只手,一只套着蚕丝手套的手。 这只手已化为掌向他颈部切来,谁都不会怀疑这一掌可以将一头公牛的脖子给 切下来。 这还不是最要命的。 最要命的是一只长袖。 长袖从侧里飞掠而来,已卷到了他的腰身,只要一收紧,无论多粗的腰也会象 稻草一样被卷断。 他只有一条路选择。 关门。 只要门能关上,他就可以避过这些要命的攻击。 可是他却发现关不了门。 因为门栓断了。 门栓是被花鱼雁拧断的,他的一根指头一触到门栓,门栓就从门墙上断落下来。 张永馨只有退。 他一退,两扇门就飞了起来,刀一般向他的腰身切来。 更要命的是飞起的两扇门上分别站着无影手钱波和满天星花鱼雁。 张永馨脸色缓了缓,他已退入院落之中,幸好满院的桃树阻挡住这两扇门。 可是他的脸很快又变了。 花鱼雁轻轻拍了拍树干,满树的桃花就象长了眼的钉子一样,暴雨般追打着他。 钱波的长袖也已出手,他知道用不了多久,就能看见钱波的手。 只有死人才看得到他的手。 突然,他的后脚跟一拌,人已仰天倒下。 人一倒下,就直向下摔去。 “噗通”,他已落入院落中的那口水井里。 也幸好他摔了下来,否则他还不知道如何化解花鱼雁和钱波的进攻。 可是他也陷入了死地。 没有人能在水井里还能保持对上面人的优势。 钱波已到了井边,冷笑道:“你到底是谁?山庄里的人是怎么死的?是不是你 干的?你又为何要杀死他们?你的目的是什么?” 花鱼雁接上口,声音却更冰冷,道:“如果你不老老实实、详详细细地告诉我 们一切,我相信你一定会后悔自己为什么会还活在这个世上。” 张永馨满嘴苦涩,因为这些事情他自己也很想知道,而且想得要命。 可是他却又发现一件事。 一件让他机灵灵打个寒怵的事。 他发现水井里居然还有个穿着藏青色外衣的人。 死人。 在水里泡的死人是不会太好看的,脸色多少有些惨青,皮肤多少有些浮肿,样 子多少有些狰狞。 可是他还是认出了这具死尸。 三头蛇杨锋。 他嘴唇发白,两眼发直,几乎要窒息过去。 杨锋怎么可能会死在这儿?又是谁杀了他的? 他突然觉得这儿的一切充满着一股怪异的邪气,每个人似乎都怪怪的,可是要 命的是他却不知道怪在哪里。 他甚至发现自己是不是也怪怪的,人倒有些不太正常的样子。 寒颤中,他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张若云曾说山庄里有六个人,可是他只看到了五个人,五具死尸,那第六个人 又是谁?在哪里?是他杀了杨锋吗? 他的心又往下沉。 如果是那第六个人杀的,那他应该是为山庄的人报仇,可是报完了仇又为何要 躲着他不出来? 除非…… 除非那人也是想杀他!可是又为何要杀他呢?山庄的人并不是他害死的。 他实在想不通。 他查看了一遍杨锋的伤势,发现只是被人封住穴位,身上毫发无损。也就是说 杨锋是被人扔下水井,淹死的。 杨锋的手下可不是一下两下功夫,能杀得他的人,在江南武林中也没有几个, 有也是名震一方的高手。 可是杨锋就这么随随便便地死了,死得也太离谱太夸张了。 总不会是……厉鬼在作怪…… 他的眼里恐惧又浓夺厚了一层。 他本不信神鬼的,可是这山庄里发生的一切太离奇太邪门了,他想破脑袋也知 为什么一切都不在常理中,该死的人,死了,不该死的人,也死了,这又算什么呢? 在井下泡着并不是件令人愉快的事,况且井里还有个面目狰狞的死人。 所以张永馨只得道:“先把我拉上去再说。”上面的人交耳几句,居然也同意 了。 很快,他湿漉漉地被捞了上来。 钱波上下打量他一番,阴恻恻道:“小子,千万别耍花样,那们你只会后悔的。” 张永馨苦笑道:“下面还有个人,也劳烦二位捞上来。”钱波和花鱼雁对望一眼, 一脸不可思议的神情。 杨锋被打捞上来,象条翻肚的死虾一样,蜷在地上。 钱波和花鱼雁的脸同时变了。 “杨锋!”他们几乎是同时在惊呼。 他们也认得他,不仅认得,似乎还熟得要命。 花鱼雁已冲了过来,拎起张永馨的衣领喝道:“是你杀了他吧?” 张永馨苦笑道:“我是很想杀了他,可惜老天却始终不肯给我机会。”钱波寒 声道:“那他是怎么死的?” 张永馨道:“淹死的。” 花鱼雁眉头剪在了一起,道:“这种水井也淹得死他吗?” 张永馨道:“如果是被点了麻穴呢?” 花鱼雁立刻闭上了嘴。 钱波斜睨着眼道:“还是先说说你是谁吧,怎么也到了这山庄的?” 张永馨苦笑道:“鄙人姓张,名永馨,追踪杨锋来到了这里……”钱波动容道 :“你就是行者张?”他的敬意油然而生,但警戒之色却也加重了一分。 花鱼雁倒松了口气,道:“我还以为你是影……”钱波突然捂住了他的嘴,道 :“别乱说。” 张永馨眯着眼道:“两位也认得杨锋?” 钱波不答,但却反问道:“你说山庄的人全死了,谁下的毒手?” 张永馨摸摸后脑勺,苦笑道:“好象是杨锋吧!” 花鱼雁冷笑道:“什么是好象?是就是,不是就不是!” 张永馨道:“本来应该是杨锋下的手,因为他想通过在饭里下毒将我毒死。可 是却弄巧成拙,,将山庄里的人给毒死了。而我想不通的是,为什么杨锋自己也死 了,既然凶手是另有其人,那他为何要杀杨锋,最终目的又是什么?” 钱波沉吟道:“我知道扬州总捕张青也在追辑扬锋,是不是他杀了杨锋呢?” 张永馨摇头道:“这并不符合逻辑,他如果要杀杨锋,本可以光明正大地下手, 根本就没必要用这种见不得人的方式,况且他也应该将杨锋的尸体带回府衙销去案 子的,而不是象死狗一样将死尸遗弃在水井里。” 花鱼雁点头道:“说的也是。那杨锋又是谁杀的呢?” 张永馨不答,盯着他们道:“你们又是如何找到这个山庄的呢?” 两人互望了一眼,使了个眼色,钱波先打了个哈哈,笑道:“哦,原来都是一 场误会,我们是无意中闯入山庄的,还以为张兄是某个杀人巨盗,因此出手也不客 气了些,请多多谅解。” 可是他的神态却点儿也没有要人家谅解的意思。 张永馨笑得象成精的狐狸,道:“原来如此,二位实在是客气了。既然我们都 身处凶案现场,理当联手查出凶犯,以慰山庄几条无辜者的在天之灵。” 花鱼雁愣了愣,脸色也变得出奇地快,笑道:“这个自然,这个自然。” 张永馨心中一动,突然往厨房方向走去。 钱波奇道:“张兄去哪儿?” 张永馨道:“厨房。” 两人对望一眼,满肚子狐疑,也跟了上去。 张永馨当然没有忘记锅里残余的毒饭。 可是他却也想到,如果山庄里真的有那第六个人,那餐桌上应该有六个饭碗才 对。 他很想看看这第六块碗到底是什么模样。 到了厨房,他的脸色又变了。 餐桌上只有五块碗。 第六块碗呢?是被人拿走了,还是根本就不存在这第六块碗? 他心中又一动,沿着回廊一间间打开房门查看。 山庄里既有住人,就一定有床位。 如果真的有那看不见的第六个人存在,那山庄里就应该有六张床才对。 可是他又失望了。 山庄并不大,就九间屋子。 一间厨房,一间书房,一间柴房,一间库房,一间会客大厅,一间大卧房,两 间小卧房以及那通向酒窑的黑屋子。 大卧房显然是张若云一人住的,里面放着张雕花藤床,是山庄里最好的一张床。 一间小卧房显然是丫环碧云的,里面也只有一张床。 另一间卧房则摆了三张床。 屋里也正好够放下三张床,若想再多放一张,恐怕连桌子也没地方放了。 前前后后只有五张床,五个人,可是张若云又为什么要告诉他说山庄里有六个 人呢? 也许,张若云说错了。 也许,根本就没有这第六个人,只是他随口说说的。 他当然并不满意这种解释,可是他也想不通有什么更合理的解释。 跟着他团团转的钱波和花鱼雁终于忍不住了,停了下来问道:“你到底在找什 么?” 张永馨道:“第六个人!” 钱波奇道:“什么第六个人?” 花鱼雁则反问:“找到了没有?” 张永馨回答更绝:“我不知道。” 钱波怔了怔,道:“什么意思?” 花鱼雁冷冷道:“那你知道什么?” 张永馨突然回过头来,看着他们两人,道:“这山庄里除了我们三人之外,你 们还看到别的人没有?” 钱波摇摇头道:“没有!” 花鱼雁冷笑道:“你总不会有看到还有第四个人吧?” 张永馨的声音突然变得遥远深邃:“我也没有看到有别的人,可是我却总觉得 有个看不见的人就在我们周围……”话未说完,钱波和花鱼雁已机灵灵打了个寒颤。 两人的脑海中几乎同时闪现出一个字。 鬼! 钱波干笑道:“张兄真会开玩笑,这山庄有人就有人,没人就没人,可是到了 张兄的嘴里,没人都变得有人了。” 花鱼雁的肩头轻轻发颤,他突然在钱波身旁附耳几句,还有笑容的钱波,一张 脸立刻僵硬冰冷,脸色蜡黄得象涂上去的颜料。 钱波道:“张兄下一步如何做?” 张永馨想了想,道:“这地方既死了六个人,我想我们至少也该为他们作个坟 墓埋葬他们的尸体。” ------ 书香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