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节 挖坟墓并不是件愉快的事,搬运死尸更不是件愉快的事,可就这两件并不愉快 的事,全让张永馨一人做了。 钱波和花鱼雁也只是象征性地挖了挖土,抬了抬尸体,就借口溜回山庄去了。 张永馨并不介意。 因为他知道,江湖上象他这种热心肠的人本就不多,他也没有权力强求每个人 都象他一样。 所以他挖他的坟墓,搬他的尸体。 可是,当他要把杨锋的尸体甩进坑里的时候,他发现了一件事。 杨锋穿的衣服并不多,又在水中泡过,如果有什么东西藏在身上是很容易发觉 得的。 可是他却找不到那颗康大户家失窃的夜明珠。 夜明珠哪去了?会不会被凶手给拿去了?凶手难道就是为了这颗夜明珠而杀了 杨锋的吗? 凶手杀杨锋显然是很轻松的,难道说杨锋是认得凶手,而且还很熟悉? 如果凶手就是杨锋的作案同伙,杨锋岂不是死于黑吃黑的? 他突然又想起了一件事。 他想起了那五个大缸。 是的,将这五具死尸搬到酒窑里并不是件很轻松的事,没有人能在短时间内完 成,何况还要移动五个大酒缸,将死尸密封在里面。 而他快追上杨锋的时候,杨锋就消失在山庄里。 他又饿又累,绝不可能这么快就完成所有的搬运工作。 除非他还有另一个同伙。 也许那个同伙就是凶手。 可是他又想不通。 如果杨锋和他同伙想杀他的话,又为什么要一人留在山庄里,另一人离开山庄 绕上一大圈子,然后折回山庄。 是的,他总觉得怪怪的,原来怪就怪在这里。 难道说…… 他几乎要跳了起来。 难道说杨锋故意是将他引走的?就是为了给他同伙创造时间? 难道说他们的目标不是自己,而是张若云? 可是他们又为什么要杀张若云呢?这个山庄里到底有什么让他们感兴趣的东西 呢? 还有,他们杀了人之后,为何又要将尸体藏起来,搬尸体并不是件有趣的事, 但他们却做的相当卖力。 难道他们怕尸体被自己找到吗?难道尸体上留着什么特别的东西?难道他们怕 他从尸体上面发现什么? 他又仔细查看了一遍五具死尸。可是看了大半天,他还是看不出所以然来。 这五个人都是被最常见的砒霜毒死的,并没有什么特别这处,他们身上也没有 什么很特别的东西。 他越想越诡异越想越战怵,忍不住回头看那山庄。 山庄还是山庄,可是在他眼里却又多了一层妖邪、阴郁,就象神话传说中的魔 鬼山庄。 他忍不住机灵灵打了个寒颤。 张若云到底是什么人?如果只是一个普通的秀才书生,那又为何会引来来庄惨 祸呢? 他总觉得有根线将整个凶案过程串起来,可是他却找不到这根线。 他又摇了摇头,张若云并不会武功,他早已暗中试探过,而且山庄里根本就没 有什么贵重的物品,他们根本没有可能成为被杀害目标的理由。 那凶手为什么还要害死他们? 如果杨锋他们的目标是自己的话,那为什么还要剥去老孙的衣服,这不是告诉 他杨锋刚来过,而且正想离庄吗? 这不是明摆着让他马上去追吗? 如果杨锋他们真想杀害自己,那他们就该这么画蛇添足、多此一举了。 如果杨锋他们够聪明的话,应该算到自己并不是那种慢性子的人,是不可能留 下来吃饭的。 他突然又有件事想不通。 如果凶手杀了张若云,本可以在他追到山庄前就杀了他,为何要偏偏选在他见 过张若云之后再杀呢? 为什么? 他想得越深,就觉得得此事越诡异,越难以解释。 他苦笑,他也算是个聪明的人,可是在这案子前,他发现自己实在不会比头猪 聪明多少。 如果张青也在这儿就好了,大概也只有他能找到连串整个案子的那根“线”。 他现在有个结,他判断不出杨锋他们杀人动机是什么。 是张若云?还是他?也许是这白云山庄?或者什么也不是? 还有,为什么满天星和无影手会这他么巧找到这山庄?为什么他们一听说山庄 里死了人,下手会那么狠,一副致之死地而后生的拼命样子? 他们和张若云是什么关系?他们又是怎么认得杨锋的?他们为何总闪烁其词, 不肯下面答述他的问题? 他们好象是在忌讳某个人,那个人又是谁?他们曾提到一个“影”字,影什么? 是一个代号还是一个人的名字?花鱼雁为什么会以为自己是“影……”的?难道他 们也不认得此人吗? 他一下子给自己提出了这么多的问题,可是他却一个也回答不出来。 他只知道,这些问题除非满天星和无影手自己肯说,否则谁也无法能从他们嘴 里逼出半个字来。 墓建好了,却没有石碑,六具尸体虽得到了埋葬,可是谁又知道这儿死了人? 他们又是谁?就埋葬在这里呢? 他突然有种说不出来的疲倦。 人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金钱,享乐还是权力? 可是最后到头来,每个人的结局还不都一样,都逃脱不了死神的诅咒。 再多的追求大概也没有一石墓碑、一口棺材来得重要吧? 他突然感到无边无际的寂寞,一种深入骨髓、深入心灵的寂寞。 寂寞地想哭,寂寞地想笑,寂寞地想叫。 可是他也知道,无论他如何哭、如何笑、如何叫,都绝不会减轻一丝寂寞。 他站了起来,向山庄走去。 他很想知道满天星和无影手在山庄里忙些什么。 当他走进山庄的时候,他吃了一惊。 山庄的院落、回廊里甩落着各种各样的废弃杂物,乱得就象是无人理睬的垃圾 常屋子里更乱,就象遭到土匪的抢劫,而且还是被抢劫了好几次的。 他冲到钱波面前,怒道:“你们这是干什么?” 钱波白了他一眼,冷笑道:“找东西!” 他忍不住问道:“找什么东西?” 花鱼雁冷冷道:“这不关你的事。” 张永馨道:“可这并不是你你们的山庄。” 花鱼雁冷笑道:“这也不是你的山庄。” 张永馨沉默了半晌,道:“你们是不是在找什么宝物?” 花鱼雁的脸色立刻变了,钱波动作更快,已扑了上来,喝道:“原来是你藏起 来了,快说,它们在哪里?” 张永馨也吃了一惊,他只是随口说说的,却没想到这魔鬼一样的山庄竟真的藏 有宝物。 他很想问是什么宝物,可是他却不能问。 问了,人家反而不会说。 张永馨突然笑了起来,也不知他是真笑还是假笑,道:“你们是不是也在找一 个人?” 这一回,两人的脸变得更厉害,几乎同时都在打颤。 张永馨更觉得奇怪,是什么人让他们如此害怕的? 他那当然知道满天星和无影手手上的功夫都不会很差,眼睛就算不是长在脑门 上,那也是长在额头上的。可是就这么心高气傲的人,此时却怕得象惊弓之鸟一样, 实在令人不可思议。 他心中一动,又道:“只有他一人知道宝物藏的地方。” 他一说出这话时就已后悔了。 因为他感到了一锐利的杀气。 两股杀气。 满天星花鱼雁已掀开了衣袍,露出腰际间已磨得发白的蓝色革囊,革囊里到底 放着什么东西,张永馨并不知道,可是他却知道无论是谁,挨了一下革囊里的东西, 都死得绝不会太好看。 无影手钱波的手已渐渐抬起,他仍看不清对方缩在衣袖里的手,不过他也知道, 用不了多久,钱波就会让他看到了,而且还会让他看得很清楚。 对付其中的一任何一个人,对他来说并不算什么,可是同时面对这两人,他的 脑袋就大了。 所以他一定要先发制人。 就算不能先发制人,至少也要先发退人。 他选择了先发退人。 他脚猛得一铲,漫天的土尘已迷住了他的双眼,同时也迷住了两人的眼。 几乎同时,花鱼雁已出手。 他一挥手,空中如爆丝般响起了尖锐而急促的“兹兹”声。 尘土能迷住他的双眼,却迷不住他的毒砂。 蜀中唐门以药毒、暗器著称,名震江湖的暗器至少就有十种,而流落到江湖的 暗器虽只有三种——毒蒺藜、毒针和毒砂,但每种暗器只要划破人的一层油皮,死 得绝不会比一枚烂透的柿子好看多少。 尤其以毒砂最为霸道。 它颗粒又细又滑,比米粒还小得多,当它被撒出去的时候,一丈之内、两丈之 宽就是灰蒙蒙的一大片,想躲也躲不了。 张永馨此时就在一丈之内,两丈之宽中。 花鱼雁的毒砂虽然只是唐门流浇在江湖上的次品,但如果张永馨身上挨上一颗 的话,就算再怎么吃补药也绝不会看到明天的太阳。 许多成名的高手就是丧命于他的这一手满天星之下。 可是张永馨并没有死。 花鱼雁还没出手时,他已飞退,花鱼雁刚出手,他就已退出了一丈之内外。 但他的冷汗却流了下来。 他认识一个唐门的直嫡子弟,他了认得唐门正宗的毒砂。 他曾亲眼看见过他那位唐门的朋友是如何出手的。 他知道唐门的毒砂分成了四等,而他的那个朋友用的却只是第三等的毒砂。 但就是这第三等的毒砂,却在一刹那间将三丈之内、五丈这宽的黄山七大寇全 部杀灭。 花鱼雁当然没有资格用唐门的精致暗器,他的毒砂甚至连唐门的第四等毒砂都 比不上。但如果刚才张永馨只要退得慢一点,他可能就真的再也看不到明晨的太阳。 他刚退入一根廊柱前,钱波的无影手就到了。 他看到的是一只黑得发亮的手,就象死神的魔手一样,已悄声无息到了额前。 他甚至能看到那只手上嵌着无刺细细密密的倒刺,每一根倒刺都闪着碧绿的幽 光。 只有喂过剧毒的倒刺才会闪发出这种妖异的光茫。 他的心沉了下去。 就这一瞬间,钱波的无影手变成了两只,再瞬间,四只……他不知道是自己眼 花了,还是对方出手太快。 他只知道自己已贴到了廊柱上,再也没有时间退开了。 “啪啪啪啪……”,无影手拍了个着实,却并不是拍在他胸口上。 廊柱上留下七、八个碧绿的掌樱张永馨整个几乎贴在了地上,不退反进,向钱 波侧身飞掠而去。 “啪!”钱波的侧腰已被重重地击了一拳,痛得他眼泪都蹦了出来。 张永馨还未收拳,花鱼雁已扑上前来,掌切向他的腰身。 花鱼雁笑了,因为他就曾经用这一掌拦腰劈死过一头牛。 张永馨的腰再粗,自然也没有一头牛粗。 可惜他还是笑得太早了。 张永馨并不是牛,更不会象牛一样站在那儿让他一掌拦腰劈斩。 他突然吐了口唾沫。 空中立刻划过一道白光,钉子般向花鱼雁的脸急射而去。 花鱼雁的脸立刻变了,从划空的急促声中,他当然能听出这口唾沫的来势有多 凌厉。 他当然也能想象得出这口唾沫如果是吐到石头上会留下怎么样的坑痕。 他当然更能想象得出如果是打在自己的脸上,又会怎么样的结果。 他虽很想将张永馨劈于掌下,可也不想搭上自己的命。 命是自己的,而且就这么一条,就这么一次,他凭什么要和别人去换埃所以他 收掌。 头一仰,那道白光已贴鼻掠过,击在不远处的一棵桃树树干上,震得满树一阵 乱颤,抖落着无数凋零凄艳的桃花。 张永馨脚尖一点,人已翻了几转飞出,朝一扇门飞掠而去。 他刚抓住一扇门,背后就响起数十道急促的撕裂声。 花鱼雁又出手了,他的反应一点也不慢。 “噗噗……”,他的暗器全钉在了张永馨用劲拆下来阻挡的门板上。 这时,门碎了。 钱波的无影手就算是拍到一块石头也碎了,更何况是扇门。 门一碎开,两人的脸就变了。 张永馨已失去了踪影。 他俩面面相觑,冷汗浸湿了后衫。 此时,山庄突然一下子沉静下来,静得可以听到人的呼吸,静得可以听到血液 的流动声。 风吹得满地桃花翻滚着走,风也吹起了他们的衣袖,此时已近正午,天并不是 很冷,可是他们却几乎同时机灵灵打了个寒颤后衫冰凉冰凉,仿佛伸进了一只冰冷 的鬼手。 他们看到了一双阴惨惨的眼睛。 ------ 书香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