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鬼神 方临坐在岩壁之旁,听着头顶传来的话语,不知不觉间,渐渐淡忘了体内紊乱 的真气。可正在这时,猛然间一股撕心裂肺的疼痛将他的神思唤回——燥热,无与 伦比的燥热,随着疼痛占据了方临全身——方临这才发现,体内的真气已经混乱到 无法收拾的地步,筋骨似乎被它拆裂,脏腑似乎为之扭曲,经脉似乎再也承受不起 如此狂暴的冲击,就要寸寸断绝……而方临的整个身体,似乎都在烈火上炙烤,出 了疼痛和燥热,他再也感受不到任何东西,身体已经僵直,好似每一个关节都被烈 火融化;气息全都紊乱,任何一丝加以控制的企图,都会导致令人炸裂的疼痛。 方临感到,自己的心正在下坠,坠入无底的深渊,似乎听见幽冥的歌声,正在 对他呼唤……不!不能!方临第一次感到死亡如此接近自己,却也第一次感到自己 对死亡如此抗拒。记得那日卖身葬父,自己饿得几乎也要死了,但自己似乎不曾抗 拒过它;记得在遇到丐郎中时,自己体内毒性发作,疼得也要死了,但自己依然可 以凛然地拒绝医治;再后来,来到九窟十八洞后,自己似乎一直在和死亡游戏,几 次便要被死亡抓住了,可奇怪的是,自己心底里更多的是悲哀,是疑惑,是遗憾, 却没有一丝抗拒;即便自己被困在回音洞,重见天日的希望渺茫,自己也没有真正 绞尽脑汁,千方百计地谋划解困的方法。 但,为什么!现在,自己如此地不愿意死亡,即便那是一种解脱自己也不愿接 受,为什么!这是为什么?方临一次次尝试着控制体内的真气,一次次以剧烈的疼 痛告终,但方临没有放弃,他试图更换一种姿势,但全身每一寸筋骨似乎都被一根 看不见的锁链所捆缚,根本连一个指头也动不料——难道!当真看着自己如此的死 去,而无能为力?! 方临不甘心,尽管他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动物本能求生的欲望,也许是其他 原因。总之,方临告诉自己,他还不能死,既不能死在现在,更不能死在这里,还 有很多事儿等着他来作——丐郎中的嘱托还没有完成,所以不能死;自己的身世还 没有弄清,所以不能死;他不知道父亲缘何“死”而复生,不在作什么“潇湘公子”、 “少为书生”,反而成为一个普普通通的教书先生,所以不能死;他还不知母亲是 不是还活着,或者母亲在那里,所以他也不能死……箫音,哨儿,大妹小妹,德能 和尚,大块头,灵猫,甚至那个月儿……方临都好像再见他们一面,所以,他更不 能死!! 疼痛在一丝丝增加,力气,也在方临体内慢慢地积累。方临努力将自己所能掌 控的力量积蓄起来,哪怕是再痛,哪怕是再热,他咬着牙忍受着,只要还有力气, 就还有希望。此刻方临就好像是世界上罪拙劣的赌徒,眼看着曾经属于自己的财富, 现在正变成巨大的,让人无法呼吸的债务,在自己体内吞噬着,破坏着一切,就好 像决堤的大水,就如同崩塌的冰山,似乎肆虐的山火,更像山火中无数狂奔四散的 野兽……总之,这一切都不能令他放弃,使他屈服,他还要赌,孤注一掷,用自己 仅存的一切赌,用自己的性命赌,去赌一切可能存在的希望——这种赌博是有代价 的,代价就是让他无法忍受,却必须承受的疼痛。痛,不再是一个概念,一种感觉, 它千变万化,它无所不再,就像是一件衣服,包裹着方临的全身,好似无数钢针在 扎,就像无数蝼蚁在嚼,就像撕扯,就像挤压,就像融化,就像爆裂,就像毒药正 吞食着每没一块皮肤,每一根筋键,每一丝肌肉,每一点希望…… 方临几乎可以感到,血管正在破裂,肌肉正在断裂,血水从方临大的口中,鼻 中,耳中,甚至皮肤上每一处孔穴渗出——方临用最后的力气,试图张开双臂,一 点点,一寸寸,那种痛楚,似乎整个身体正被撕裂,咬碎——随着臂膀的展开,真 气暴虐地向双臂和背脊涌来……方临越来越慢,虽然手臂上只承载着那些粘腻的, 混着血液的汗水,但方临觉得,肩上,臂上,以及整个脊背,都被压得无法动弹, 似乎他要举起的不是双臂,而是三座大山…… 终于,方临地双臂颤巍巍地打开,真气被挤压在两壁和肩背的穴脉中。方临再 也无法忍受了,他大叫一声,用尽最后的气力,将双臂用劲打开,双手握拳,重重 地砸在背后的墙壁上。 轰……………… 方临只觉得一阵地动山摇,头顶傻下一片碎屑,全身由僵直变得绵软;疼痛从 全身褪去,却聚集在左臂不散;而随着头顶落下一片碎屑,一股阴寒之风,从背后 吹来,方临一个寒战,这才觉得方才如火的燥热依然无影无踪了。 方临以为自己会晕倒,但不知什么,他脱力地趴在地上,甚至却无比清醒,依 然可以听到头顶传来大的话语…… “这……刚才是什么声音……” “难道又要地震……属下请求赶快散会回山,以防不测!” “不像是地震,或许是什么厉害的角色在附近……我去查查!!” “谁也不许动!”,只听李无盐高声下令,稳住了众人,才道:“慌什么,这 里曾经是琅琊子的剑窟所在,剑窟在三月前的地震中坍塌,琅琊子也葬身其中—— 如今也许是当初碎裂却没有坍塌的岩壁,终于支持不住,轰溃下来,又有什么好大 惊小怪的?!……白洞主,你刚才说道师尊负伤后被十门派的人所围困,那后来如 何?” “这个……”,白茂林道:“唉!贵师尊终于没能逃脱!” “怎么?”似乎是欧阳子的声音:“她……她就这样背擒了,你们……你们居 然见死不救!!” 白茂林重重地叹息了一声,道:“我们眼睁睁地看着贵师尊被十门派擒拿,百 般羞辱,千般责骂,却没有一点办法。我们只有两个人,虽然武功不能算低,但怎 能敌得过他们百十号人,更何况薛掌令在和贵师尊动手时,虽然胜了一招半式,措 手打伤了贵师尊,但他也吃了暗亏,无法再次动手;再则,我等是奉了山主的严令, 保护山主闭关的地穴,即便不是力所不逮,也不能轻易于人缠斗……” “白洞主说的不错……”,李无盐道:“这份舍命护主的忠心,岂非正是该我 辈的典范,可敬啊,可敬!” 白茂林不知李无盐这句话是称赞还是反讽,不敢接话,只是继续道:“可是十 门派之人,当真可恶,虽然拿了贵师尊,却不知道见好就收,反而满山地搜寻贵师 尊的同伙。想来他们也想到了,贵师尊千里迢迢逃在这里,只怕不是慌不择途,更 何况贵师尊深明大义,誓死不说出自己因何受伤,只怕也引起了他们的怀疑……眼 看他们离那地穴越来越近,小老儿只待上前和他们拼个同归于尽,以全我忠孝之名, 不料却被薛掌令拉住了!” 李无盐点点头头:“不错,这个当口切忌意气用事,要拼命也要等到最后关头, 否则反而会让主公陷于不测!” “是!”,白茂林道:“李掌令教训的是,当时薛掌令也是这般说的。但后来 十门派的人离地穴的入口越来越近,薛掌令也坐不住了,于是我们便悄悄地点燃了 附近的林木,没想到火借风势,很快便扬起了冲天的大伙,我和薛掌令差点就被陷 进火中,没能逃到附近的溪水中……” “不错!”,李无盐笑道:“果然不愧是前辈掌令,好计策,怎样山火势大, 必然能够避退十门派一干人等;而山主在地下闭关,也不会受到大火的影响——对 了,白洞主,这地穴在挖掘时,一定作了放水,防烟,防火的机关,是也不是!” “正是!”,白茂林回道:“九窟十八洞的律令如此,我等自然不能违反…… 只是……只是!” “只是如何?”李无盐问。 “只是我们千算万算也不曾料到……”,白茂林痛心疾首道:“那帮十门派的 歹人,虽然全身而退,却竟然心狠手辣地将全身被缚,身受重伤的辣手嫦娥……不, 不,小老儿该死,是贵师尊留在的大火中……” “无妨的……”,李无盐淡淡道:“我师尊姓宫名姝,人送外号毒手嫦娥,这 也没有什么,白洞主不必忌讳,但讲无妨!” “多谢掌令使……”,白茂林颤声道:“这事儿是我们行事鲁莽,考虑不周, 本以为十门派那些人会将贵师尊押会天姥山,再加惩治,我们也好在路上伏击援救 ;可谁知他们毫无人性,任凭贵师尊在山火中烧死,这也是我等始料不及的,现在 想来,当真是大错特错啊!” “你们为了保护山主安危,原本无错……”,李无盐道:“我师尊本是人,其 生死和山主安危相较,孰轻孰重,我这个作弟子的却也不便说了;总之,你们没有 想到,所以错不再你等,而即便你等早就料到会如此这般,但为了保护山主安危, 这样做了,也无人敢说你们一个错字,大家说说看,是不是这个道理!” “是!掌令教诲,牢记在心!”,大家齐声道。 “可是……”,白茂林低下头:“贵师尊的安危只是其一,我等或许可以不考 虑,但……但,若非如此,山主夫人又怎会夭亡,山主又怎会如此不振……唉!归 根接地都是我白茂林的错,我白茂林一生原为山主大也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可谁 知还是犯下了如此大错……事后山主并未见责,反而安危我等,让我忘记了当年之 事!可是我又如何能够忘记,多好年来,只要山中一刮大风,白日我无法安坐,子 夜我无法安眠,一闭上眼睛,满是血红色的火光;而耳边凄厉的风声,就好像又听 见贵师尊当年在山火中的哀嚎——‘救我啊……救我啊……救我啊……师姐!师姐 你为什么不来救我……我是你的姝儿啊……我不和你争了,掌门我不当了……我回 山请罪……你救我啊……我是你的姝儿啊……’” 凄厉的哭声,似乎果然萦绕在山间,在山洞里,方临无力的趴在地上,几乎以 为这是幽冥冤鬼的哭嚎……哭嚎声渐渐飘散,但山上众人半晌无声,似乎那哭声还 萦绕在每个人的心头。 “原来如此!”,李无盐打破了久久的沉默:“原来师伯不是因为违背师命被 祖师所杀,也没有被毒药毒死的,反而是在运功驱毒时听到了师尊的哀嚎,心神无 法守静,导致气息错乱,这才会走火入魔而死!我想,山主因为无法救治自己心爱 的人,才会气急攻心,耽误了自己的治疗,导致体内毒气积聚不去;而这恐怕也是 为什么山主会在病愈之后,不惜和丐帮翻脸,派葛掌令去刺杀丐郎中——的确,若 非不是丐郎中,我师尊又怎会被人追杀,又怎会失手被擒,又怎会被弃之山火,侥 幸未死,也烧得遍体鳞伤,之后总是带着面纱,从不以真面目示人。当然,最可恨 的是,若非是他,师伯怎么会死;师伯若不死,山主怎么会病魔缠身,又怎么会至 今意志消沉,不理山务……” “是!掌令聪慧过人,果然名不虚传!”,白茂林道:“贵师伯确实如此暴毙, 而山主只怕也是因此意志沉沦,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便是丐郎中莫应杭无疑;但要 说是山主派葛掌令去击杀他,只怕……这个……” “哦!”,李无盐疑惑地问:“难道你认为武诸葛并非奉命行事,这是为何?” “是,小老儿愚钝,只怕说的不对,请掌令莫怪”,白茂林道:“那日在桃花 坳,贵师伯在临死时,口不能言,只是在山主的手心里写了两个字……” “哦,哪两个字!”欧阳子忍不住问道。 “鬼!——神!——” -------- 起点中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