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岐路 一条黄尘飞扬的驿道,蜿蜒伸向前面一处不大不小的小镇。 小镇虽然不大,这条驿道却在穿过小镇之后一条向东,一条向西背道而驰。 路有两条,人却只有一个。 李笑天只有对路苦笑,他的脚力虽好,但他伤林茗青实在伤得太深。 一个已经完全心碎的女孩儿,唯一能做的也许是尽快逃离那个伤心之地,逃得 越快越好。 所以李笑天一路寻来,却没能见到林茗青。他呆立半晌,忽然心中有了计较, 面上不禁得意地露出了笑容。 因为他已经想到了找林茗青的方法。 李笑天禁不住佩服起自己来:能想到这个办法,就充分证明李笑天已经不是一 个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了。 路口一家酒楼的酒幌迎风招展,上面大书几个字,正是“珍茗居”三字。 阵阵酒香扑鼻而来,李笑天深吸了口气,自言自语道:酒楼岂非正是打听消息 的好所在? 李笑天想毕,洋洋自得地缓步往酒楼走去,他几乎已经可以想象小二一五一十 地向他描述林茗青如何在酒楼歇脚,又往何而去。唯一令人遗憾的是自己如此英明 神武的判断竟找不着人分享。 珍茗居的生意好得不得了,南来北往的客熙熙攘攘,络绎不绝,掌柜的和店小 二忙得脚不停手不住。 但这里的东西其实并不太好吃,店小二的态度也冷淡得很,生意一好,店家难 免就会架子要大一些。 所以李笑天虽点了几碟小菜,要了一壶酒,竟找不到机会拉店小二过来打听打 听消息,李笑天袖中准备好的一两散碎银子也找不到机会用出去。 要知道李笑天早已是准备好了向店小二打探消息之后,再豪气云干地将银子打 赏给小二的。 李笑天眼睛跟着珍茗居的几个小二转来转去,转得眼睛也花了,可惜的是几个 店小二并不知道李大少爷袖里正有多达一两银子打算赏给他们,并不理睬李笑天。 其中一个看上去油头滑脑的伙计看着李笑天一直盯着他,心里还一阵嘀咕这人 是不是巷尾那家醉仙楼的老板请来砸场子的,所以不禁狠狠瞪了李笑天一眼。 李笑天见这伙计注意到他,心中大喜,眨了眨眼睛,脸上堆满笑容招手让伙计 过来。 那伙计走了过来,没好气地道:“客官要加菜吗?” 李笑天笑道:“这些我尚吃不完,加什么菜。” 那伙计翻翻白眼又道:“那遮摸是菜未上齐?” 李笑天道:“没有啊,酒菜都已齐了,在下只是……” 那伙计叹了口气道:“客官,你知不知道现在正是午时,小的已经忙得昏头转 向,求求大爷莫要消遣小的好不好?” 李笑天张口结舌,结结巴巴地道:“但我只是……” 李笑天话还未说完,门口又进来几个客人,那伙计急道:“客官实在抱歉,小 的实在忙不过来,客官有什么事等等再说好不好?” 他的口气虽是在征求李笑天的意见,但他的人却已转身走了开去。 李笑天嘴里一阵阵发苦,脸上的表情臭得很,但转眼他的胸又挺了起来,因为 李笑天知道对付这种人有一种最有效的法子,这种法子从来也不会失灵。 那油滑伙计过了一会儿再次走过李笑天身边去收拾残桌的时候,他的身子忽然 向前跌了出去,重重地摔在地板上。 当他的脸重重地接触地板的时候,他心里的火已经随着鼻子里的血直冲上来, 右手的拳头也握得很紧,因为,他很清楚自己为什么会摔这一跤。 那是因为有一个人伸了一只脚在他的前面。 但当他好不容易爬了起来,握紧拳头准备往那只脚的主人脸上狠狠来几下的时 候,他的气却忽然消了。 因为那只脚的主人正笑吟吟地看着他,手上还拿了一两银子递到他的面前,同 时还彬彬有礼地说道:“唉哟,这可对不住,在下一时不小心害得足下跌倒,不知 道在下这一点点赔偿会不会让你消消气?” 伙计的脸还在隐隐着疼,但李笑天手里那锭银子却白晃晃地耀眼得很。所以这 个伙计咧着嘴笑了起来,陪着笑道:“大爷又不是故意的,小的有什么气?何况只 不过是一个跟头罢了。” 伙计接过李笑天手里的银子的时候,开心得脸都要笑烂了,要知道他一个月也 只不过赚三两银子而已,所以他忍不住又道:公子真是太客气了,说实在的,有了 这么一锭银子,就算再摔十七八个跟头也没关系。 李笑天笑了笑,慢慢道:“既然再摔十七八个跟头都没事,那么再回答几个问 题想必更没有什么关系了是不是?” 李笑天的手又从怀里摸出了一锭二两左右的银子慢慢放在小二面前。 那伙计叹了口气,道:“小店虽然很忙,但小的从来也没有对银子说不的习惯。” 李笑天忍不住笑道:“这的确是个好习惯,你一定已经存了不少钱,想必也有 不少的姑娘想要嫁给你。” 那伙计还在叹气,但他的眼睛却已得意地闪着光,谦虚地答道: “男人大丈夫怎么会被一个女人缠住?我最喜欢的其实是花街柳巷的娘们儿, 不瞒公子说,这镇上最漂亮的娘们我都已经睡过。” 李笑天眨眨眼睛道:“那你会不会对一个漂亮的女人多看几眼?” 那伙计也眨了眨眼,正色道:“我也是一个正常的男人,公子你说我会不会看?” 李笑天心里已经忍不住快笑了出来了,如果林茗青曾从这个小镇上经过,那么 这个又贪财又好色的小伙计怎么会注意不到她? 李笑天不禁又开始佩服起自己来,对自己能这么快就探听到林茗青的行踪也感 到自豪得很。 李笑天道:“那你这两天有没有见过一个长得非常漂亮的姑娘在这个酒楼打过 尖?她又是从哪条路离开的?” 那伙计已经开始笑了起来,猥亵对李笑天眨眨眼睛道:“公子你要找漂亮娘们 儿对不对?小店是这个小镇生意最好的酒楼,这两天我当然曾经看见过漂亮的女孩 在这里打尖。” 李笑天大喜,又问道:“真的?” 那伙计悠然道:“那当然,我每天都可以看见许多漂亮的女孩儿在这里用餐, 而且,对于漂亮的女孩儿,我的茶也总要掺得勤一些。” 李笑天又道:“那你有没有看见一个长得很漂亮,脾气又很大的姑娘在这里吃 过饭?” 那伙计抬头想了想道:“有啊,前天有个穿粉红色衫子的姑娘脾气就大得很, 我只不过端菜稍稍慢慢了点她就差点掀了桌子。” 李笑天精神一振,暗道这女孩子的性格很像林茗青啊,忽听那伙计又道:不过 昨儿下午一个穿紫色衫子的姑娘和今天上午一个穿淡黄衫子的美貌姑娘也很厉害啊。 一个嫌菜太咸大骂厨子一顿,另一个呢又嫌茶不好喝泼了我一身。 那伙计还要絮絮叨叨地列举下去,李笑天打断他让他说说哪几个女孩儿的相貌。 那伙计冥思苦想半天,最后只说出来一句话:“我只知道她们都长得很漂亮。” 李笑天呻吟了一声,已经快要昏了过去,他已经知道这三两银子是扔到水里去 了,就凭这个厨子所说的,他绝对无法分辩倒底哪个女孩才是林茗青。 现在他只希望这几个女孩最好都是朝一条路走的。 于是他问道:“那你记不记得她们都是朝哪条路走的?” 那伙计瞪了瞪眼道:“我给人家骂了几顿,又泼了一身茶,还花了半个时辰收 拾被人家打翻的桌子,累得腰酸背疼,心里恨不得早点躲开这几个女瘟神,怎么还 会去注意她们是往哪条路走的?” 李笑天苦笑道:“你说的很是,要是我,我也会这样做的。” 李笑天叹了口气,向那伙计挥挥手道:“你去忙吧,我没有话要问了。” 那伙计忽然笑道:“我虽然没有注意她们是往哪条路走的,但我闭了眼睛用脚 趾头想也想得出她们是往哪条走的。” 李笑天眼睛亮了,不放心地问道:“哪条路?” 那伙计却笑了,叹道:“我的脑筋不知道为什么忽然糊涂了,一用脑筋头就疼 得厉害。” 李笑天也笑了笑,这个伙计的意思李笑天懂,他慢慢道:“幸好我知道一种药, 那种药治头疼病真是灵验得很。” 他的手里又多了一锭银子。 那伙计笑得更开心,道:“李公子说得不错,其实这种药治任何一种病都他妈 的灵验得很。” 李笑天淡淡道:“那你现在有没有想出来应该是哪个方向?” “向西。” “为什么?” 那伙计顿了顿,缓缓道:“那只因为向东那一条路,本就没有单身的女孩子敢 去。” “为什么?” “向西的路通向楼兰京城,向东的路却通向沙城!” “沙城?” “不错,沙城!” 李笑天挠了挠头,不解道:“为什么没有单身女孩子去沙城?难道沙城是个鸟 不生蛋的鬼地方?” 那伙计摇了摇头,脸上忽然浮现出一种恐惧的神情,就像见了鬼一样。 他慢慢道:“你错了,在楼兰,沙城是除了京城和土城之外的第三大城市。沙 城四周的绿洲实在可以说是楼兰王国最好的绿洲,那里不但水草丰美,更临近沙漠 里最有名的罗布泊,四周绿树葱珑,沙城四周更有巨大的黄金矿脉,其实是个物华 天宝的好地方。” 李笑天迷惑不解道:“如此说来,岂非正是女孩子喜欢去的地方?” 那伙计苦笑道:“客官是第一次来楼兰罢?” 李笑天点点头道:“正是。” 那伙计点点头道:“原来如此,沙城虽是个好地方,但奈何楼兰王一道敕令, 却将这物华天宝的地方变成了人间地狱,唉哟……” 那伙计说到这里突然大声叫疼,他的身边突然站了一个肥肥胖胖的中年人,正 气咻咻地提着手中折扇又向那伙计敲来。 那伙计苦着脸道:“老板,我只不过站了一小会儿,我马上就去招呼客人。” 老板沉着脸道:“你不但干活偷懒,还背地里议论朝政,想累得我这家酒楼关 门吗?你这小混蛋!” 那伙计一言不发,一溜烟地抽空溜去招呼客人去了。 李笑天瞪圆了眼睛,他已经付了四两银子,现下还是一头雾水。 老板又道:“这位公子,还请见谅,在下老老实实的小老百姓,实在害怕多嘴 招惹祸端。” 李笑天忽地笑了笑,道:“老板说得是,大庭广众之下怎么可以妄议朝政?” 老板笑咪咪地道:“没想到公子这么通情达理……” 但他话还没说完,李笑天忽然向他挤了挤眼,压低了声音道:“但若私下里谈 谈朝政想必没什么大碍。” 老板脸色沉了下来,一副“不妨请李笑天起而走之”的神情。 李笑天却忽然变得很笨,对老板脸上的愠色视而不见。他只是提起了右掌,在 桌子角上“啪”地一掌,就将桌子角切了下来,然后又悠然道:“议论朝政只是有 可能关门,但得罪了强盗恐怕就得立刻关门了。” 老板目瞪口呆地看着李笑天,一滴滴的汗在他肥胖的额头闪着光,他结结巴巴 地道:“强盗,强盗在哪里?” 李笑天用筷子指指自己的鼻子道:“强盗就在这里,我就是强盗。” 老板看了看锐利的桌子角,陪笑道:“公子莫非在和在下开玩笑?” 李笑天悠然道:“若是老板肯和在下私下里聊聊天,喝喝酒,那这就是一个玩 笑。” 他的手又在另一桌子角上磨来磨去大肆比划,肚里却暗自好笑——对老板绝对 不能利诱,这老板一身暴发户模样,口袋里随便掏点钱出来就可以把他砸死。 所以,只好使这一招威逼大法了。 这一招果然很效,所以,李笑天不但可以听到想听的一切,还可以舒舒服服地 坐在雅致的包厢里,喝着老板窖藏的好酒,吃着最好的小菜下酒。 李笑天忽然发觉,原来珍茗居的大厨用心做出的菜式味道居然很不错。 而且老板讲故事的才能也很不错,每一个关节都讲得清清楚楚,几乎可以和最 好的说书先生相比。 “沙城并没有沙,一点沙都没有。相反沙城是全楼兰最好的绿洲,是全楼兰最 肥美丰腴的城市。” “这么美好的一个地方怎么会变成人间地狱?” “因为楼兰王的一道敕令。” “楼兰王下了什么敕令?” “准确地说应该是上一代楼兰王下的敕令。三十年前,老楼兰王颁下敕令:沙 城唯有力者居之。” “但沙城岂非是楼兰王国的国土所在?楼兰王怎么会作出如此荒谬的决定?” “楼兰王并不是让沙城脱离楼兰国的辖治,楼兰王只是决定,楼兰境内最强有 力的帮会可以向他提出申请,在交纳三百万两白银之后,就可以向现任沙城城主发 出挑战,在规定的时间内攻打沙城。胜者成为新的沙城之主,享有管辖沙城,收取 税赋的权利。” “那老楼兰王这敕令下达之后,沙城已历多少次易主?” 酒楼老板屈指算道:“敕令据今已有三十年,三十年内,共有攻城战六十五次, 沙城城主共易主十七任。” “那楼兰王岂非收入已上亿万?” 老板冷笑道:“不错,楼兰王的财富早已数不胜数,但每一届沙城城主付了如 此巨大的代价又怎么会让自己亏本?俱是要十倍,不,上百倍的捞回来。况且对沙 城城主之位觊觎者何止上百个帮会,这些帮会要发展势力,钱从哪里来?还不是强 抢明夺,又有哪一个是靠了自己双手去挣?沙城所辖百姓,三十年来多历战乱,赋 税又是如此沉重,实是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李笑天心中暗叹,天下帝王荒诞无耻之举真是匪夷所思,民生疾苦,真不知何 时才得稍稍安定。 老板顿了顿,又续道:“占据沙城的帮会势力虽大,但楼兰境内人人尚武,大 大小小的帮会成百上千,沙城城主却也不能一举击溃,一劳永逸,而这些大大小小 的帮会各怀心机,却也极难联合起来,就算是攻城时暂时联合起来,到得紧要关头, 往往翻脸成仇,每年沙城没有攻城战之日倒还平静,一旦有帮会攻城,整个沙城立 时血腥满地,只要不是敌对双方帮会的兄弟,一进入战场,往往被双方疑为对方探 子,见之立毙,决不容情。三十年来,在沙城争夺战中,也不知有多少英雄好汉把 命送到那里。唉,依我看来,这沙城其实不应该叫沙城,叫做血城还妥当得多。” 李笑天大愤,击桌道:“这些人的性命全是那无道昏王一道狗屁命令害的。” 李笑天声音颇大,酒楼老板立时吓得面无人色,颤声道:“公子请小声些。” 李笑天微微一笑,道:“是。” 那酒楼老板叹道:“除此之外,楼兰全境倒还安定,楼兰京城更是繁华,公子 若无什么事情,不妨去玩玩,至于沙城嘛,还是避之则吉,数日之内,沙城正有一 场攻城大战,公子要找的那位女子想来也是一定不会到战乱之地去。” 李笑天不解道:“沙城既如此混乱,老百姓岂非早已逃得干干净净?” 老板苦笑道:公子真是不知民生疾苦,沙城四周是这些老百姓赖以生存之地, 离了此地,老百姓又上哪里安生立命?况且沙城虽还是楼兰王辖下所治,但法令已 是鞭长莫及,所以沙城周围违法悍勇之徒比比皆是,当真是想抢便抢,要杀便杀, 唯一句弱肉强食才能形容得妥当。 李笑天默然点头,道:“原来如此。” 老板拱手道:“公子爷,在下已经知无不言,可否请公子慢慢饮酒,容在下告 退?” 李笑天仰脖将杯中酒一口喝干,随即从怀里摸了十两纹银出来掷在桌上,大笑 道:“有扰了。” 大笑声中,李笑天已是一个跟斗头下脚上从窗户翻了出去,老板大吃一惊,雅 间在二楼,窗户离地总有数丈,眼看李笑天头就要触到地上,摔得颈断骨折,忽见 李笑天腰身微微用力,已经将身子翻了过来,轻轻巧巧地落在地上。 李笑天向老板做个鬼脸,径向东行。 酒楼老板为人却是甚好,忍不住大叫道:“公子,莫非走错路了?那位姑娘怎 么会去沙城?” 李笑天转头大声叹口气道:“若是别的姑娘当然不会,但这位姑娘却是被一百 个人拉住也要去看看热闹的,攻城大战她怎么会错过?” 酒楼老板呆呆地看着李笑天远去的背影,忽地叹了口气,喃喃道:“难道现在 的年轻人都活得不耐烦了?” -------- 幻剑书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