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去客栈取回马匹,五人看似悠闲的出城。 司马子元唏嘘道:“今日一别,不知哪天再能重逢。” 叶惊鸿与他拥抱,低声道:“都是身不由主,为各自努力吧。别忘了代我向爹 娘问候,顺便告诉二老,北边事儿一完,我马上回去。” 司马子元关怀道:“我让他们送你到边境。” 叶惊鸿赶紧上马,挤出笑脸道:“不用了,我应付得过来。” “自家兄弟还客气”,司马子元板起面孔道:“就这么决定。” 李偏将提醒道:“将军有所不知,澹然、腾龙人多势众,对于他们,拦一个人 和四个人完全一样。鉴于四个人同行目标太明显,叶王子才执意独行,便利自如进 退或隐藏行踪。” “不早说”,司马子元横眼道:“拿着。”扔给一卷卷轴。 从头到尾,他始终没有劝阻过叶惊鸿放弃行程,一家兄弟自然不是白交的。 “怕您担心累着”,叶惊鸿欣喜接过:有了手中宝贝,前路将畅通无阻。 “净贫”,司马子元一掌拍上马臀道:“一路小心。” 道声“珍重”,叶惊鸿纵马狂奔,不惜绕道走冤枉路。 早先的可怕想法盘绕不去,他唯有给自个心头泼热水,乐观期望黄妲莺那奸诈 女人慢些甚至不去核实司马子元的身份。 极速驰骋三十里,叶惊鸿抵达必经路口的一道关卡时才稍稍松了口气,因为最 坏的事没有发生。 用司马子元送的象征身份的官职文书轻松通过,他换到一匹解了铁甲的轻装战 马,一刻也不敢停,直到膘壮俊骑再也跑不动。 黄昏后,他在光秃秃的地面上行进,随处可见坚壁清野所带来的荒凉。 所谓坚壁清野,就是将一切能够移动并且有用的人物力集中到都城要塞,进行 集中防守,再毁灭一切有利于敌方用来攻城略地的有用之物,包括彻底焚烧森林、 农舍、旷野农作物等等。 普天之下没有任何一个地方禁得起这样的折腾,荒凉反而有一种令人心碎的正 常。 一连两天,叶惊鸿避开人群集中的都城,行程近三百里。 借着官文的威风,不仅畅通无阻,每逢设在必经路口的关卡一定换到精力充沛 的坐骑和享受到无微不至的饭食款待。 入夜时分,他别过又一群蓬头垢面、携家老小、疲惫而落迫的流民,心中苦涩 涩、空荡荡的趋马前进:沿途类似的情景数不胜数,让他经常推人及已。 经过一个道路交叉口,不远处冲天火光映亮大片阴抑的天空,夹杂着惨叫的震 耳呼声突如其来,顿时响遍整个山谷。 大混乱发生在对面谷口的道路上,一边是训练有素的官兵,另一边是手无寸铁 的流民。散落地上的五谷说明这场屠杀的缘由。 随着混乱人群的快速推进,叶惊鸿眨眼间置身其中。 他单拳扫开两支刺来的长矛,大喝道:“住手。”声如洪钟,字字响亮。 官兵反射性放缓动作,一名士兵收不住手,长刀从后背贯穿一名身中数刀、早 已血淋淋的乱民,结果了他的性命。 事实上,满地尸体超过半数全是死在乱刀之下,惨烈而悚目。 叶惊鸿如山站立马背上,双手托举晋皇室身份牌和写着司马子元大名和身份的 任职文书道:“谁是领军,给我站出来。”尤其是黄金腰牌反射火光,份外耀眼。 场面顷刻平静下来,所有人静呆原地,一动不动。 领军十分警惕的从远处慢慢靠近,等接过和看清投掷去的两样宝贝,吓得快跑 到马前下跪道:“小将参见司马将军。” 官文上盖着大大小小的官印,再由皇室身份腰牌佐证,容不得怀疑。 等全体官兵伏跪参拜,叶惊鸿干咳一声引起马旁一名骨瘦如柴的中年注意,用 手势示意离开。 见有人带头,流民争相逃命,散落地上的五谷杂粮能拿的全被顺手牵羊。不是 他们胆大包天,而是坚壁清野后的土地上的荒凉绵延千里,野外再难以觅寻到食物, 于是抢粮成了这些被排拒在都城之外的难民对抗难挨寒冬的唯一途径。 领军惶恐抬头道:“将军。” 叶惊鸿轻盈下马,捞回腰牌、官文,板起脸孔摆官架道:“沿途流民潮屡见不 鲜,哪来的?”该处本是前秦国土,这些秦国难民不北上,反而涌向南方,令人费 解。 领军将惊愕写在脸上:“昨今两天分别攻破秦敌三座死守的孤城……。请问将 军为什么放走这些暴民?” 叶惊鸿知道引起怀疑,冷瞪一眼,先声夺人道:“这里刚纳入我大晋版图,稳 定人心是当务之急。秦人残暴不仁,难道我们也效仿不成?把尸体放到关口去示众, 杀一儆百,即震慑人心,又能借此宣扬我军仁慈宽厚。” “将军英明”,领军免不了溜须拍马的恶俗。 叶惊鸿出语吓死人道:“边境是不是仍在通关?”这一问有够离谱,哪有参与 负责边关安全事务的官员即不清楚新攻克三座城池、又不知敌我两国是否开放边境 的道理,简直糊涂和可疑透顶。 领军脸色一变,挺腰站起道:“你……。”只差没一棒棰打死叶惊鸿的假冒身 份。 凭借高人半个头的身高,叶惊鸿居高临下,凑脸询问道:“你是不是想再看看 文书和腰牌?” “小将不敢”,领军双膝一软,又跪回地上。 叶惊鸿满意点头道:“那么回答我。” 领军低垂着头,说话倒是条理分明:“出于对武人七大派的尊重和往来通商的 需要,我们与秦国共同协商和建立起一条专门通道,每月月初开放两天,并且限量 为四百人。凡出入境的人员必须获得通关文牒,旁人基本上拿不到,将军是想……。” 句句不落满,为人相当老辣。 “少废话”,叶惊鸿皱眉道:“其他时间有什么方法能够过去?”时近年关, 眼下对于他来说,时间就是小命,一刻也等不起。 领军摇头道:“眼下敌方由大将军慕容垂、大督都姚苌和秦王侄子苻宗固守边 关,这三人久经沙场、精通兵法,千里防线守得固若金汤,妄想悄然进入秦人土地 几乎不可能。” 叶惊鸿听出弦外之音,瞥眼道:“那就是还有可能了。” 领军惊异注目,精乖点头道:“例凡军队难以涉足的天险,防守一般相对薄弱。” 叶惊鸿眼中一亮道:“最挨近这的是哪?” “暴突峡,东南方向不到三十里地”,领军献殷勤道:“我军有三支百人军队 驻守,督军是小将挚友,您若想去看看,小将给您带路。” “好”,叶惊鸿适当给予尊重道:“有劳。” 暴突峡,横断南北走向,怪石嶙峋,地势险要。 叶惊鸿惊鸿独身来到峡底,寻寻觅觅,停脚一面光滑的山崖下。 “嗖嗖”冷风拍打着两边的石壁,旋转着吹袭,呼呼作响,一阵比一阵强。 他机灵灵抖了抖,搓搓手,飞身而上。 手脚并用式爬上十五丈,地势陡变,头顶岩石大幅反向倾斜,意味双脚失去应 有的作用。 身体贴伏峭壁,他反手取出斜插后腰的两支匕首,交叉插入石壁上升。 此刻,他不禁暗暗庆幸自身的先见之明,否则只能原路折回、另谋出路。阴暗 天色使视线大受限制,导致低估崖壁的倾斜度和攀登的实际困难度。 再攀爬上十五丈,“啪”,右手中的匕首突然折断,随着身体的下坠,本插向 石缝的另一支匕首一下子扎空、在坚硬的石壁上浅浅没入三寸。 重心剧烈下沉,连续踩断五颗小松,幸存的匕首拖着耀眼火花深深扎进一处指 头宽的石缝,他终于成功控制住走势,悬停空中。 暗抹一把冷汗,他再也不敢粗心大意,步步唯谨的爬上崖顶时已是死狗一条, 除了大口喘气,根本再提不起半丝力气。 附近低势山口遍布秦兵营地,这就是他舍易取难的原因,纵目也能看到对面晋 军的旗帜。两军隔峡守望,三九寒天里,够折腾人的。 回想危险万状的经过,他怨恨偷工减料的铸兵师之余,发现淝水之战实际上是 一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大漩涡,许多圈外的人被无情卷入,遭受到池鱼之殃,而自个 无疑是最惨的一个倒霉蛋。 刺骨寒风呼啸着涌进心口,汗流颊背的他打了个冷战,低头才发现胸衣不知什 么时候撕开一道大口子,官文、银囊无影无踪,唯独黄金腰牌滑到后腰、幸免于难。 他欲哭无泪的探头望着不见底的深谷:被司马子元掐死事小,要是官文让人捡 去招摇撞骗那就闹大了;自个更心疼银子,没了它,往后生计堪忧。 如果再下去,那是跟自个小命开玩笑,他望壑兴叹之余,放弃了取回官文和银 子的想法,一溜烟投入茫茫夜色。 稀稀落落的巡哨全躲进背风角落,蜷缩成一团,用来取暖的火堆照出一张张写 满投错娘胎怨意的脸庞。 正午时分,秦地边关重镇淮滨郡。 叶惊鸿一身狼狈的挤进等候进城的队伍中间,轮到他时,乖乖送上双份关税。 当时天下赋税名目繁多,数不胜数,种田交田租,坐贾交市租,产鱼交鱼税, 总之网中漏不掉一头鱼去。 向行商和往来州郡的人员征税最普遍,大体上是越处边境的州郡税收得越重, 目的在于控制无谓人流充塞城区。作为一名衣裳不整的外地人,双份关税必不可少。 门卫掂掂黄金碎块的重量,仍然为难道:“听口音,你是晋人,干什么的?” 叶惊鸿暗暗咒骂中摸出一块黄金塞到对方手中,堆出笑脸道:“在下出门访友, 路上连遇劫匪。唉,如今这世道……。” 门卫勒索得手,再懒得听废话,一把将他推进城门内,继续向后面的人投去阴 狠目光。 晃荡街道上,叶惊鸿掏出最后两块黄金,端详老久,拿去买了一身体面衣裳, 结果又让结结实实敲了一比,秦人排外的风土人情真让他吃不消。另外也有战争使 物价暴涨的因素。 坐上街滩,付过一碗面钱后已所剩无几。这些黄金来自腰牌,重达十余两,按 照一比十一的兑换该是一百多两的银子。 把腰牌面目全非的砸碎时他着实了心疼了好一阵,此时此刻,他又被另一种难 言的心情覆盖。 邻桌食客滔滔不绝,口沫横飞的夸张讲述苻坚侄子苻宗的智勇双全、骁勇善战, 只字不提慕容垂和姚苌大名,宛如亲眼所见。其他人出言应和,同样德性,似乎前 秦国土上只有氐族存在,五胡民族间相互敌视、貌合神离的现状暴露无遗。 滁州城混战,针对澹然道底层高手以对一敌十的可怕战斗力,叶惊鸿曾问“武 人具有独立建立王朝的能力却始终没有一个派系去做”的原因,龚小雅的回答是 “没有一个永远强盛的王朝,武人派系看似寄生王朝下,却能依靠维持派系的纯洁 性千年延续”。 一瞬间,他恍惚完全读懂这个答案的内涵。 -------- 起点中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