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长大 沈栖一个人坐在寂静无声的庭院中的石凳上出神,石桌上的一杯清茶已经凉透。 杂乱无序的思路总是在独处时变得清晰明了,沈栖有一点感到悲哀,这种情形好象 和事后诸葛亮没什么区别。不过,虽然别人可以在事情一发生的时候就弄清原委, 而自己资质不行立时理解不过来,但是也不能就这样一直稀里糊涂蒙在鼓里,晚一 点想清楚总比不想清楚好。 沈栖再次感到困惑,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人知道而且精通千叶剑法?难道真的如 程雪痕他们所说的聚雪谷里有叛徒一样千叶派里也有叛徒?!可是为什么会有叛徒? 千叶派不过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派,千叶剑法相比于霰雪剑法之类的剑法根本没 有丝毫厉害之处,他们为什么要辛辛苦苦地偷学呢?而且,如果说是四师弟将剑法 泄露出去,他又为什么要这样做?他的目的在哪儿?三番五次对我下重手难道我真 的知道了他们什么不可告人的机密?沈栖忽然心头一动——机密?关于方钰的机密! 除了派里所有师兄弟都知道的事情其它的我什么也不知道,甚而至于我知道的还可 能比其他人少,没有道理非得和我过不去——难道,是亦诗的事?沈栖不由自主全 身打了个冷战,有可能,很有可能!那件事亦诗只对自己一个人说了,难不成亦诗 与四师弟和好了而且亦诗顺口把这件事告诉了他,接着他便想对我杀人灭口?!不 对不对,我简直是疯了!这档子事算个什么呀,有必要让四师弟对我杀人灭口吗?! 再说了,凭四师弟的本事怎么也支配不了这么多武林高手!虽说四师弟是当朝宰相 之子,但是武林中人很少有买朝中权贵的帐的!能替权贵卖命的一般不是犯了命案 寻求荫庇,就是要联手干个大事件,就像书上记载的那些兵变什么的——不,不会 吧,如果四师弟的老子想谋权篡位未免这件事也太玄乎了!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沈栖连摇了两下头,潜意识中觉得这种事情怎么可能发 生在自己的身边,而且与自己有如此密切的关系呢!那又是为什么呢……沈栖叹了 一口气,习惯性地将手谈向桌上的茶杯,指尖一触茶杯,冰凉的感觉迅速传来—— 凉了,人未走,茶已凉……沈栖皱起了眉头,不由自主再次想到方钰的父亲,好象 听方钰说是叫方远思,字达志吧。其实无论是谁,能当到当朝宰相都是一件极不容 易的事情,不过一旦当上,一定是一种满足而且自豪的感觉吧!呵,差不多是一人 之下万人之上,何等意气风发,何等豪气冲天!沈栖想着不由自主扯上了自己对比, 相比之下,一个小小的自己又是何等卑微,何等渺小……要是自己有一天也能那样 ……痴人说梦!沈栖又好气又好笑地闭眼摇头,自己是怎么了,这种白日梦也开始 做起来了! 一片枯黄的落叶,晃晃悠悠落了下来,贴在了沈栖的肩膀上。沈栖拿下树页, 在手中转着玩。 莫名其妙地,想起了白羽桐。这些事会不会是他干的呢?!有这种可能!他对 俞蝶做出不轨之事,本来以为俞蝶会不敢说出来,但是偏偏俞蝶又是个死咬不放的 人,所以他嫌烦了,干脆杀了俞蝶一刀两断!不过,如果真是他指使人来追杀,为 什么那些人当中几乎没人会用暗器?白羽桐能够指使的人大概也就是落梦派的人了 吧,落梦派杀人的风格好象不是这个样子的。而且,既然俞蝶已经离开了聚雪谷, 他又何必再来惹聚雪谷的麻烦?就算是因为程雪痕对他百加阻拦,不过以他前几次 对付程雪痕的手段来看,并不至于要置程雪痕与死地!应该不是,况且那些黑衣人 的嘴里含的是唐门的毒药,落梦派的毒药何其多,没有必要去用唐门的毒药!在武 林上这样子做简直等同于自己打自己的耳光,落梦派绝不会傻到这种地步!话说回 来,如果是落梦派故意这么做来引开别人对他们的注意——也不是没有可能!以落 梦派的奸诈狡猾不择手段的作风来看极有可能这么做!但是他们又怎么会霰雪剑法 的?从来没有听说过落梦派有上乘的剑法,连白羽桐这种身份的都说自己不精于剑 法,想来其余人也只能更差了! 不是白羽桐,那还有谁有可能? 唐门。 奇怪了,唐门怎么会掺这趟浑水的? 听师父说过,程雪痕好象也说过,唐门是武林中亦正亦邪的一个门派,行事一 般比较低调,不太会光明正大冲别人门上去干什么的,要来也是来暗地里的阴功夫。 再说了,有谁这么白痴把自己门派的毒明目张胆含在嘴里去干事?既然含了毒就是 预料到自己有可能被逮住,那么既然有可能被逮住那就绝对有可能被瓣开嘴巴掏出 毒药,这毒药仔细一查,不就什么都露馅了!不会,唐门应该不会这么白痴,如果 真是这样他唐门大概早八百年就给别的门派灭了,还会撑到现在?不过唐门也的确 怪异,这次武林大会好象没有参加,为什么不参加?难不成是武当心高气傲没给英 雄帖?不会吧,明明说武林各大门派都送了的,应该不会独独漏这一个…… 轻微的脚步声,沈栖自然地回头,陆尝微微露出惊讶的神色,接着是一阵暴风 骤雨。 “臭小子你不静心练你那狗屁内功在这里发什么呆?听到我的脚步声还贼兮兮 地转头过来看看,怎么了?在想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沈栖无可奈何地笑笑,连忙起身道:“陆前辈,我刚练了好一会内功,出来透 透气。你不是说过,修炼内功不可操之过急,一口气练太久会走火入魔的。” 陆尝顽童般地歪过头,片刻间变得笑逐言开。“臭小子什么时候变聪明了?师 父说的话也记得紧了!” 沈栖刚为陆尝脸色阴转晴而暗自松了一口气,乍一听陆尝的话里竟莫名其妙冒 出个“师父”出来,吓得浑身一个机灵。 “陆,陆前辈,你刚才说,说什么‘师父’?” “恩,师父就是师父呀!臭小子你不会忘了我答应过你如果你能活下来就教你 剑法的吧!” “啊?什么,什么剑法?”沈栖满脑子一锅糨糊。 “呵,看臭小子心急的,你难道没有注意到我对付那群黑衣人用的盖世剑法吗?” “什,什么‘盖世剑法’?”沈栖似乎不记得陆尝还会剑法,好象打斗的时候 一片混战中隐约看到陆尝喝醉了酒一般地乱七八糟地舞了几下手里的剑的,不过更 多的应该是他手掌中的毒粉吧……对的,就是因为后来对付那十八个人的时候自己 离他太近了,差一点也沾上他那恐怖的毒粉——沈栖到现在仍记得一个黑衣人不小 心被毒粉洒到眼睛时痛苦的惨叫,毛骨悚然,毛骨悚然! 陆尝显然有些生气了,一拍桌子道:“臭小子你装什么糊涂?你爷爷我的盖世 剑法可是人人梦寐以求的好宝贝!现在就要教给你了,还不快拜师!” 说完陆尝伸出两只大手,硬生生将沈栖“扑通”按跪在了地上。“哎,这就对 了吗——磕头!磕头!徒弟拜师父的时候都是要磕三个头的!” 原本莫名其妙的沈栖忽然间停止了轻微的挣扎,抬头看向陆尝问:“陆前辈, 你真的愿意教我你的剑法?” “废话!” “你的剑法真的有你说的那么厉害吗?” “你说我骗你骗到饭吃吗?” 沈栖的唇角忽然微微地一扯,接着一句话也不说就在庭院中铺地的青石板上 “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然后,抬头。平静的眼睛里没有丝毫的感情,连应该有 的一丝丝的激动和本来有的极度的疑惑都没有,空洞洞的,仿佛只是单纯一个看东 西的窗子。 连陆尝对上这双眼睛都感到整个人一寒,沈栖没有注意到陆尝的变化,漠然而 平静地一笑,道:“弟子从今以后定然勤练武学,不负师父教诲。” 陆尝忽然仰天大笑,极度夸张地把沈栖从地上拽起来,一边笑,一边乐不可支 道:“哎呀呀,我老怪物终于收到一个宝贝徒弟了,哈哈哈,我成师父了,成师父 了!” 沈栖似乎已经习惯了陆尝这种怪异夸张的行为模式,在陆尝仰天大笑的时候只 是淡然地浅笑了一下,仿佛只是姑且应个景。“师父,什么时候开始教弟子剑法?” 陆尝被沈栖一问,几乎笑呛住,满脸通红咳了半天,“铮”地拔出剑大怒道: “臭小子想谋害师父不成,看为师不来狠狠教训你!”说完陆尝长剑一抖,脚下歪 歪扭扭向沈栖冲去。沈栖没想到陆尝会说变脸就变脸,只见一团巨大的剑影劈头盖 脸向自己裹来,几乎连陆尝的上半身都看不清了。沈栖和陆尝相处到现在已经大约 摸清了陆尝的脾气,知道陆尝是那种说一不二的人,沈栖自然也不会把陆尝这时的 拔剑相向当儿戏。慌忙抽出自己的剑,不料刚到一半就被陆尝用剑抵住了颈脖子。 一层冷汗,迅速蒙上了沈栖抽剑的手掌。 “笨蛋!剑是能拔这么慢的吗?如果我存心要杀你只怕你现在已经死了几千次, 几万次了!拔剑要快,绝对地快!懂吗?” 沈栖猛地明白陆尝要干什么了,大喝一声道:“弟子明白!” 陆尝微微愣了一下,转而故作发怒大声道:“再来一次!” 陆尝收剑,沈栖同时将剑回插。陆尝一声“开始”,沈栖一口气拔剑,仍然是 在拔到三分之二的时候被陆尝抵住了咽喉。 “笨蛋!!…………” “是,弟子明白!” ……………………… “笨蛋!!!…………” “是,弟子明白!” ……………………… 远在书房的程华在听到连续不断的这种“噪音”时,吃惊地问程雪痕:“那是 谁?在干什么?” 程雪痕没有任何表情,淡淡地道:“是陆尝在教沈栖剑法。” “陆尝教沈栖剑法?教他的那套剑法?” “不错。”程雪痕还是侧脸向窗外看了一下,不过因为中间隔了假山庭园,什 么也看不到。 “他不是说不传那套剑法的吗?当初连你他都没有肯传呀!” 程雪痕转回头,终于表情有些变化,微微的落寞,点点的感慨,还有淡淡的释 然。 “他教沈栖剑法是因为他觉得没能彻底将沈栖身上的毒驱尽是对沈栖的一种亏 欠,而且,他也看中了沈栖身上那种不到最后关头绝不罢休的狠劲。他刚才对我说 过,他本来以为沈栖是绝对会死在那个瞎了眼睛的黑衣人手里的,他把沈栖推向那 个黑衣人,只是为了让沈栖拖住那个黑衣人,然后他自己抽出身来救我们。他说这 是不得不做出的选择,毕竟,沈栖活着也等于一个死人了。” 程华半天没有说话,冷冷的书房里,只有传屋而过的凉风。 “痕儿,你不及沈栖。” 程雪痕愣了一下,没有开口,只是把漠然的眼睛抬向程华。 程华盯着程雪痕的眼睛看了很久,平静地道:“沈栖他失去了父母还有原先属 于他的一切,除了他根本不在意的武艺还有可能现在他也已经不在意的生命。但是 他还是努力地活着,甚至是迫切地活着,因为他不是单纯地活在对自己没能保护好 家人的自责里,他是活在要为家人报仇以及弥补自己曾经有的过失里。而你,你几 乎什么也没有失去,但是你的自责太深了,深到你无法清楚地看清周围的一切。没 有任何人怪你,没有任何人要你为整件事负责,其实你需要做的,只是尽自己所有 的能力为聚雪谷洗刷这个耻辱。不过如果你还是一直这样沉浸在过于沉重的自责里, 我不知道,你能不能做到。” 程雪痕整个人一动也不动,半天才眨了一下眼睛,半滴晶莹的眼泪从眼角止不 住滑落。程雪痕轻轻用指背擦去。“爹,谢谢你,我明白了。” 程华微有些疲惫地笑了,拍拍程雪痕的肩膀道:“本来我还以为你是个大人了, 已经不需要做爹的来唠叨了,看来还是个孩子啊,要大人不时点拨几句!” 程雪痕展颜而笑,站起身道:“爹,我去看一下娘,她心里好些了吗?” 程华微微一笑,意味深长地道:“如果你早点去看她,她心里会更好些。” 程雪痕微有些惭愧地一笑,不由想到自己怎么如此愚蠢以至于竟然会不敢去面 对自己的母亲。“那我现在就去了,爹,你也多休息,注意身子。” 程华一点头,看着儿子高大的背影消失在长廊的尽头。 儿子,是长大了…… -------- 起点中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