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没想到这个纣王贪恋女色,却是个聪明绝顶的人物。这样的人,成则名垂千 古,败也能遗臭万年,绝对不会碌碌而终。 我不禁有些为他遗憾。如果他能抛却世间浮华,也去深山之中清修,一定可 以成仙。 然而这一切都是我一厢情愿的设想罢了。他位居天子,是人中极品,坐拥江 山美女,又怎会把一切统统抛散? 于是我长叹一口气,把我此行的目的告诉了他。 “你宫中有妖魅,我来帮你除掉。”我说。 纣王半天没有说话。我抬头看他,他紧锁着眉头,用手不停的在揉自己的太 阳穴。 良久,他终于睁开双眼,朗声说:“笑话,我这里深宫秘阙,戒备森严,又 不是山林野地,怎么可能会有妖精。” 我看着他,他也看着我,我在他的目光中看到了犹豫和困惑。 他不是白痴。他明白我说的话有道理。 他或许根本就知道那个妲己是妖精,要毁他一生。 但他不在乎。他甚至试图用不堪一击的谎言保护她。他很可悲,也让我有点 敬佩。我也曾是个凡人,有过七情六欲,知道对于一个男人而言,这个世界上什 么是最难割舍的。 可是我别无选择。妖精就是妖精,和神人都不能两立。我们也是被天数摆布 的棋子,无可奈何。 我从花篮中拎出了那把我用终南山千年枯松树干削成的木剑,递给了他。 纣王皱着眉头盯着面前的这把木剑,一脸的不解。 我淡淡一笑:“既然你不相信我所说的话,我也没办法。这把木剑可以驱灾 避邪,将它悬挂在内宫门外,可以镇住妖气,保你平安。” 纣王沉吟了半晌,还是将木剑收下了。他的神色始终犹疑,似乎欲言又止。 然而我的使命已经完成,该是离去的时候了。尽管纣王收下了木剑,我心里 却已清楚得很——这把木剑不会发挥任何作用了。这个男人已经身中情毒,病入 膏肓。我虽然可以降妖除魔,对于这样的事,却也无可奈何。 我总感觉整件事情就是个阴谋,有一个更强大的力量在背后操纵着,这个力 量无与伦比,我无法与之抗衡。只是预想到不久的将来,天下将有更多无辜的人 遭荼毒,便有些难过。 法无定法,于是之非法法也。 我转身欲走,纣王却叫住了我。 “谢谢你。”他对我说,声音很低,有点沮丧,我却听得清清楚楚。 我没有转头,只是背对着他朝他挥了挥手。 历史的流转是任何人都无法改变的,哪怕是我这样的神仙。纣王已经明白了 这个道理,我却仍然糊涂着。 我夜观星象,知道明日将有一场大难降临。我不能确切的知道是什么,却可 以感觉到它的可怕。于是我整晚都在担心,生怕自己早上醒来之前便莫名其妙的 死掉了。 能不能得道成仙无关紧要,我首先要活着。连性命都到了朝不保夕的程度, 想起来我便觉得可悲。 第二天一早起来,我莫名其妙的心惊胆战。我伸手摸身旁,却发现他已经起 床离开了。于是我心里有些空落落,坐起身,发现太阳已经升得很高。天气晴朗 得很,我几乎可以听见花园里麻雀的叫声,却一点也开心不起来。昨晚的不祥的 预感仍困扰着我,让我十分低落。 于是我勉力起身,坐到镜子面前化妆。我已经清晰的预感到大难临头,却不 知道它会在何时发生。既然我可能会死,至少我希望在临死的时候能漂亮点,不 要像个睡眼惺忪的病妇。 晌午时分,我仍安然无恙。于是我怀疑自己的有点过于神经质了。我从镜前 起身,感觉有些头晕。房间里空气潮湿,憋闷得很。我想去外面走走,缓解一下 紧张的神经。 我缓缓踱至寿仙宫大门,突然感觉太阳穴锥心刺骨的疼痛。 我仰起头,猛的看见一把精心雕琢的木剑高高的悬挂在半空中,不可一世, 如同在嘲笑我的卑微和浅薄。 这便是我预想中的灾难了。 我感觉面前一道血红的光芒闪过,双脚一软,昏死过去。 纣王 她平躺在床榻上,紧闭双眼,如同一尊纯洁的汉白玉雕塑,凄绝美绝。 我如同个白痴一样坐在她身边,握着她的手,仍可感觉到她的脉搏在微弱的 跳动。 即使在昏迷中,她仍美得让人眩晕。她的脸上化着淡淡的妆,惨白的面颊上 涂着西域进贡来的名贵胭脂,娇艳可人。 她被云中子的木剑治住了,她是妖精。 不知为何,我竟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我早该知道她是妖精。凡胎女子又怎会有她的万种风情。她如同一个断了线 的风筝一样,飘进我的庭院,被我揽入怀中,没有丝毫征兆。她的美貌自始至终 诱惑着我,让我耽于肉欲不可自拔。 这样的女子,不是妖精又会是什么。 她究竟为何而来?她为何要幻化作如此完美的女人?她究竟想做什么?我不 知道,也不想知道。我只知道这个我深深迷恋的女人正徘徊在生死之间,不知道 自己的命运将会如何。 可是我又能如何呢?她是妖怪,幻化成美丽的少女来迷惑我,我怎能不除掉 她? 我是该除掉她的。国之将亡,必有妖孽,她是来亡我江山的。她要我沉沦在 欲海中,成为昏君,把成汤大好江山断送掉。我应该除掉她的。 可是我又为什么流泪了? 我已经很多年没有哭过,顶天立地的男人是不该流泪的。可是此刻我却无法 阻止滚热的眼泪从眼角渗出。我的眼泪滴顺着面颊的胡茬滴下,滴落在她的嘴唇 上。我看见她的嘴唇微微抽搐,仿佛是感觉到了什么,却又很快便痛苦的停止住, 如此的徒劳无力,让我心痛欲碎。 于是我放弃了。我承认我是个软弱的男人。可是对我来说,看着心爱的女人 死掉,却比被人当作昏君唾骂千年更加痛苦。 我歇斯底里的大喊:“给我把那柄破木剑取下来烧掉!” 后宫顿时乱作一团。 千年古松削成的镇妖宝剑就这样在我面前的火盆里被焚烧,发出劈劈啪啪的 恼人声响。顷刻间整个后宫烟雾缭绕,气味刺鼻。 我却从未感觉如此心安理得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