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我不能有效地掌控自己的身体,不时地在课间奔跑时出洋相。一条沟,我以为 可以飞跨过去,事实却不是这样,突然就坠向深渊,就要死去那样。我眼冒金星坐 地上,疼得几分钟无法动弹,在腿部神经恢复知觉的过程中,我的失败成了一幅画 挂在同学的面前。这其实只是我的错觉。所有人都在飞奔和摔跤,谁也不会注意一 个小孩的跌倒,然而我脸上红旗和白旗轮番翻转,以为自己成了全世界的中心。 叫操、领唱、在大会上代表班级发言、被老师用右手抚摩脸蛋……这样的好事 永远和我无关,每个班都有一对金童玉女包揽这些事。他们要么是教工子女,要么 长得像宣传画里托着白鸽的祖国花朵。他们成为红花之后,其他同学就全成了绿叶 ——沉默的大多数。红花越来越红时,绿叶就越来越沉默。我们班的史丹和叶少华 同学就是这样的明星,我认识他们以后,对朗诵、写作文、歌舞所有的东西都失去 了兴趣。只是默默地画着岳飞和他的战争,我惟一的幸运是史丹和叶少华同学当初 没有爱好画画。 只有史丹等极个别同学不怕父母来学校探视。雨天教室窗口常会闪现一些微笑 的头颅,有的挑着卖菜的担子,有的夹着的黑布伞破得像只残疾的蝙蝠。每当一个 头颅出现,教室里就有一个更小的头颅惭愧地垂下,而外面的人往往对此浑然不知。 一年级时,在外地工作的父母也到学校来看过我,手里拎着一袋刚出笼的热包子。 由于长年不在一起,他们在窗口出现的脸上浮现着羞涩的爱意。他们搜寻我的目光 把全班同学的注意力都吸引到了我脸上,把它烤得灼热通红。后来我分析,不是父 母使我羞愧,父母的外表和教养在他们那拨人里是出类拔萃的,我羞愧只是因为他 们使我暴露在了大家的注意之下。那时的我虚弱到了只有把自己藏在一大群绿叶里 才感到安全。 成年之后我曾见过不少在小学里给我带来巨大压抑的那些红花,至少有一半人 让我大失所望,这使我想起了“笑到最后笑得最好”之类的俗语。然而我也知道, 最后的笑其实并不能抹平最初的伤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