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有两种女人让我特别的亲切与崇敬。 一种是怀孕期的女人。 一种是哺乳期的女人。 因此,无论在哪里,只要见到孕妇,不管她们的模样多么平凡甚至丑陋,我都 觉得她们是人类最美的女人。没有理由,也不需要理由,就因为她们是孕妇,就因 为她们那不同程度地隆起的肚子让我无法不想到我们任何一个人曾经都在这样的肚 腹里睡过觉。这样的肚腹曾经是我们生命初期最温暖最精美的房子。 在我妻子怀孕期间,我就把自己彻底还原成了一个世俗品质的男人。我不要她 做任何家务,我扶着她散步,回家时就从背后推着她上楼。我还非常笨拙地按照胎 教方面的书本陪她听了许多西洋名典和中国的古典音乐。这个时候,我俨然就自以 为是地把自己当作了一个建筑师,总想把妻子的肚子精心构筑成一座金碧辉煌的宫 殿。 这期间,我还特别喜欢做的一件事就是抚摸妻子的肚子,并贴着她的肚皮去聆 听。摸着、听着,我便感觉妻子的肚子又成了一口精致的、盛满了清水的池塘。这 池塘里有朵莲花正在开放。这朵莲花也像自然界中的莲花一样,在历经了寒冬的寂 寞之后,最初只是滋长了一片胚芽,然后这胚芽便一天一天长成了一个小小的莲花 苞。清幽幽的池水里,这朵小小的莲花一听到外面美妙的风声、音乐声或别的什么 声音,就会轻轻地摇摆,就想极力舒展自己娇嫩的花瓣。轻抚妻子日渐隆挺的腹部, 我的手指有种在池水中舞动的清润。有时,妻子的肚皮被女儿拱得一起一伏,像清 风吹皱一池碧水泛起的涟漪时,我便要贴着妻子的肚皮去听,果然便听到了池塘里 溅起的一曲曲水波,听到了莲花开放的声音。 在读波提切利的名画《维纳斯的诞生》时,我曾一度就听到过这样圣洁的声音。 在波提切利的这幅名画中,托起维纳斯浮出海面的本来是一只巨大的贝壳。可 是,这只被古罗马喻为权力的象征的贝壳,却使我无论如何都觉得更像一朵盛开的 莲花。 在佛教中,莲花是一种最经典的意象。因为未开放的莲花苞就类似于人的心。 所以,莲花开放的过程就是一颗心开放的过程。我认为,佛像的底座都有一朵莲花, 想来佛就是被一颗虔诚的心在托举着呵护着吧? 我不知道波提切利在创作这幅传世名作时是否了解中国的佛教?是否听说过比 古希腊的种种传说更神奇绝妙的中国佛学?当然,这些都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用 画笔将美神维纳斯从她的母体——贝壳里引出海面的时候,那只盛开的贝壳竟然与 中国佛教中莲花盛开的过程是那样的不谋而合。这时,站在莲花深处的维纳斯只能 遥望无边无涯的古希腊爱琴海跟随波提切利走入时空的云端,她的妩媚和妖娆委实 就是那充满生命超度意味的佛坐上的莲花瓣中的一滴水珠。 波提切利用他惯有的惊世骇俗的色彩向我们讲述的虽然是一个西方神话故事, 但它的哲学指向还是人类生命这一坚韧而又脆弱的花朵的绽放过程。我们完全可以 把这则神话分解还原为一个个生命从母腹里孕育而出的俗常过程。说得更具体点, 爱琴海就是孕育维纳斯的巨大母腹,维纳斯就是从爱琴海渐渐绽放的一朵莲花。 当孕育的过程完成后,紧随其后的第二过程便是哺乳。这又是令我们不可逾越 的一个生命事实。因此,达。芬奇似乎害怕人们终有一天会淡忘或忽略这个有关生 命的伟大事实似的,早在1490年就迫不及待地将一幅《哺乳圣母》高高地挂在了宇 宙的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