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雪峰乡距离果罗藏族自治州首府码心县八十公里。之所以叫雪峰乡据说因为这 里有终年积雪的阿尼玛卿雪山,这座雪山尽管海拔只有6200米左右,但是至今很少 被登山队征服,因为它太险要了,几年前刚刚有一些北理工的学生被埋在了这座雪 山下。我要去的雪峰乡寄宿小学位于离乡镇不远的山坡上,建于1964年,有一百八 十几个学生,但只有五个正式老师,加上安置老师以及实习老师共十余人。学校有 自己的牧场和牛羊,这是我闻所未闻的,它们为孩子们提供伙食并可以增加学校的 收入,同样也是我过去完全不知道的。现在时间正值盛夏的七月份,但是气温很低, 我不得不终日穿着在北京过冬的衣服。由于气候和经济原因,这里学期与内地不同, 每年的两个假期包括五六月份一个月的“虫草假”,以及长长的寒假。这里的寒假 很长,因为从10月份开始,气温就会骤降,到了11月就大雪封山、河水冻结了。定 居之前,游牧民族就会离开这寒冷的地方到一个相对暖和的地方去,而今寒假期间 乡里的很多人会去码心县城过冬。 如果来之前让我教“语文”的话,我一定不愿意来。因为如果把我年轻的生命 分个段的话,我的“前半生”就是和语文老师斗争的“前半生”,从踏入小学就因 为组词“苍蝇、放屁”被老师揪着耳朵拉到办公室罚站,直到中学我都在和语文老 师作战。然而我刚到的第一个晚上,校长就让我接手了五年级的汉语文课。第二天 六点半就是五年级的早自习,和同学们见面,我徒手画出一张世界地图后便从克林 顿讲话到明治天皇,天马行空地讲了很多教育的作用和学习的意义。我很满意自己 的演讲,然而一周后我就发现,这次演讲显然他们根本就没听懂,也根本不可能听 懂。 我的汉语文的第一节课是两首词,一首是陆游的《咏梅》,另一首是毛泽东的 《咏梅》。我赶紧从已经被扫入历史垃圾堆的那些记忆里翻出陈芝麻烂谷子,从古 诗以小见大到汉字作为象形文字的构成,每个偏旁部首什么意思,等等。虽然这些 全新的知识得到了他们的好评,但是有些东西实在是没有办法去解释的。比如陆游 “驿外断桥边,寂寞开无主,已是黄昏独自愁,更著风和雨”这几句词,我在黑板 上画出了这幅图画,讲述了陆游的悲惨遭遇,问孩子们“陆游描述了一幅怎样的图 画,表达了怎样的心情?”那仅有的几个听得懂的孩子说“美丽的图画”。想想, 下雨的时候山上的断路边开着一朵梅花对这里的孩子来说的确是美景,尽管对宋朝 的城里人陆游来说这也是凄凉的景象。在我被迫成为一名汉语老师后,我才发现, 这些优美的文字,不单单是那些经典的古诗词,每一个文字都闪着智慧的光芒。只 是在我的脑海中,它们变成了手指头轻轻敲击的组合,已经模糊,我把它们一一捡 起再一一擦亮,展示给这些把汉语作为第二语言学习的孩子们。虽然台湾人斥责我 们已经毁坏了汉字,但想到我们现在生活在破败不堪的文化废墟上,文字也许是中 华文明相对来说保存最完好的文化成果了。每每想到这些,我就会感到十分感动, 也激励着我从一个曾经被语文老师拧耳朵的娃娃变成一个摇头晃脑的、但不拧娃娃 耳朵的语文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