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如此疯狂并没有换来理解,有两个老师要去州上,让我代一下他们的课,就又 扔给我了一个年级的汉语和数学课。此二老还没走就让学生们改了课表到我的教室 上课,于是我开始上传说中的“一间教室一个老师两种课程”。在我抱着厚厚的作 业回到办公室放在即将请假的老师的桌上以后,喝上一口水,又匆匆离开去上下一 节课。听到我的嗓子哑了,校长说:“你辛苦了。”我希望能用一些东部的经历感 化他,就给他讲了研究生时中午吃饭5 分钟,休息10分钟继续干活的故事,在实验 室睡行军床的故事,换来的只是一阵笑声和无休止的藏语对话,也就是对我故事的 评论,我开始感到孤独。中午,我下课回来,所有的老师都凑在电脑前,挤得像 “文革”时期买红色娘子军的票,听着那音乐我就知道是“植物大战僵尸”。我曾 经和他们打赌,如果他们过“无尽模式”的40轮我请吃饭,过100 轮我请吃一周的 饭,可似乎这些同事对挑战没有任何的兴趣,只是对一遍一遍过普通关而乐此不疲, 每当通关看到僵尸跳舞就会一群人凑过去不厌其烦地看。我笑着走到那位即将请假 的老师的桌上,翻开了作业,看到上面干干净净的没有批改的痕迹,人家已经因为 后天开始请一周的假而提前放假了。我愤怒地把本扔到了自己的桌上,而这些老师 们对那“刺激”的画面实在太痴迷,甚至没有嗅到我的怒意。 吃午饭的时候,我举着满是粉笔灰的手,走进了教工食堂,同事们早已吃得嘴 角泛光,我用已经被洗得黑黑的水洗过手入座的时候,校长再次礼节性地说:“你 辛苦了。”“我只是不能容忍学生数学如此差。”我回答道。这句话激怒了学校里 资格最老的数学老师,她此时显然忘记了打僵尸时的快乐。校长也不假思索地说: “我们牧区教育不好办啊,困难啊。”看着孩子们每天一大袋一大袋地买零食,对 自己小学时拥有一块钱时的兴奋的模糊记忆,让我的直觉告诉我真正的困难不是嘴 上说的这种困难。也许是有孩子向校长告过状了,校长说:“也许只是因为语言上 有障碍,所以娃娃们学不会。”我开始背诵所有教学需要的数学名词的藏文说法, 又开始用藏语数数,“就、尼、萨姆、热、阿、这和、顿、珍、哥、杰汤巴(一到 十,百以内的数字用这10个词基本都可以数出来);张恰(分数)、马恰(分母)、 我恰(分子)、色张(小数)、建筑(公式)、加群(面积)……我只想说,这些 关键的词,娃娃是听得懂的。而且我提问的时候很多也是用的藏文,阿西格(知不 知道),阿热唉(是不是)。语言不是学数学的障碍,在北京考不上高中的人去澳 大利亚数学都是全校第一。中国人的数学基本可以说是最棒的。”我接着说,“我 们不缺钱,不缺电脑,不缺投影仪,我们缺一个水厕,缺几个水龙头,缺一个有跑 道的操场,但最缺的是刻苦努力的精神。你们很多人去东部学习过,东部的学校考 试前是什么样子,你们自己看过,不是我们现在这样,孩子们的毕业考试正在倒计 时,但是依然像放羊一样,不是孩子们的问题,老师也有问题。” 我想他们心中也许并不服气,因为他们今天早早地就去寺院为孩子们考试祈福 了,此时所有的人都如鲠在喉,端着饭碗不说话了。这一席话当然很多余,因为我 完全可以拿个相机到处拍拍,用自己的电脑给孩子们放放电影,和校长晚上在宿舍 喝个小酒称兄道弟换来个沽名钓誉的双语鉴定。也可以如现实一般得罪了所有人, 并在饭桌上永远听不见汉语。我不是来玩的,一颗石头落水是有涟漪的,如果没有, 它只能是鸿毛,或者这水池是个泥潭。我努力地相信这里不是泥潭,因为我们都是 中国人。这样的话真不该从我这个东部来的典型的懒人嘴里说出,但是毕竟考试前 的晚上,我们也是很疯狂的,无论是在图书馆,还是宿舍或者避风塘。在这个我扔 下饭碗回宿舍的中午,剩余的故事食堂做饭的大婶告诉了我,校长很不满意我的说 法,因为他显然忽略了我这个一分钱不拿的人此时已经带了几乎半个学校的课,我 甚至还给学生上体育课,将我最喜爱、也是世界上最流行的运动——足球,带到了 这里。做饭的大婶,在我看来,公正地说了一句:“人家老师虽然说得不好听,但 是是实话。”这句应当出现的圆场话出自做饭的大婶之口实在是这所学校的耻辱。 大婶在很多学校的食堂打过工,校长一半的时间不在学校、支教老师能被气跑、学 生家长虫草季一麻袋一麻袋地扛钱也是她平生头一次见。这里的有钱人是真的很有 钱,虫草季节的时候,好的草山可以卖上百万,也就是月收入逾百万,这样的收入, 除了贪官以外,我只在投行实习的时候听说过带自己的boss可以做到。我突然明白 西宁那个回族大叔为什么听说了雪峰乡以后说“大钱嘛、赚嘛”。 这里,上一拨支教老师也有着一段故事,据说在我之前的两个支教老师有着 “严重的高原反应”,在教了一个月以后被迫离开了。“高原反应”持续一个月, 如果不考虑人文因素的话显然是匪夷所思的,所以,这二位离开的原因在学校里也 就成了公开的秘密。但我并不担心,因为作为“学而思”一对一的高级教师,在教 师队伍里比我拿的时薪高的人是少之又少的,我又能用流利的藏语说出关键的数学 名词。所以在我自己看来,至少在这“小跃进”中,我的数学教学是无懈可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