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现在的拉萨,各大商场鳞次栉比,商品之丰富,跟五十年前相比,已不可同日 而语。购物,八角街已不再是唯一的选择。转帕廓对于我这一代人来说,远没有父 辈那么神圣。除了偶尔陪远方来的朋友去八角街转转外,已很少涉足此地。布达拉 宫转经道的兴起,把八角街的人潮分流了一部分。习惯转经的本地人,大多数都去 转布达拉,只有八角街周围的居民才就近转“帕廓”。 每年冬季,在大昭寺门口,总有一批又一批朝圣者千里迢迢赶到拉萨,来不及 清理尘土就迫不及待地匍匐在寺庙门口,凭着千百年来不变的信仰,以五体投地的 姿势,向佛祖表达着内心的虔诚。千里朝拜,对于朝圣者而言,是一个关于承诺的 故事,是完成心灵对佛祖的承诺!这个佛祖,就是大召寺的释迦牟尼。 在这条青石板路上,所有的脚步都朝着一个方向,每天的形式和内容都是一样 的。构成这个人流的主要成份是八角街附近的转经人、远方来的朝圣者、八角街的 商人、打工者、旅客、好奇的摄影人。来自不同区域、生活习惯和行为模式都截然 不同的人们,每天以各自的理由汇集在八角街,形成了八角街独特的文化形式。 冬季的八角街是最热闹。朝佛的人流如潮水一般涌来。人们常常转啊转的,就 转出熟悉的面孔来,打过招呼后,聊聊近况,谈谈儿女婚事,原本庄严肃穆的转经 路上便有了些人间话题。藏历年前一天,我在八角街就转出了三拨熟人。第一拨转 出了藏北的未婚妈妈旺姆,她带着两个妹妹和她两岁的孩子,来祈求儿子健康成长 ;第二拨转出了林芝雍仲村的修行者井巴喇嘛和他的母亲,井巴喇嘛是带修行出关 的母亲来朝拜释迦牟尼佛的。第三拨转出了日喀则仁布县的一群尼姑,她们是趁藏 历新年期间八角街人多来化缘的;上周我在大召寺门口碰到安多的一家子:老阿妈、 中年阿佳和三个孙子。大人磕头时,小孩就在一边玩得不亦乐乎,有时也跟着大人 的样子磕头,动作质朴可爱。 趁他们休息,我走过去跟他们闲聊起来。中年阿佳叫格桑雍措,是老阿妈的儿 媳。老阿妈已经六十岁了,还是第一次来拉萨。格桑雍措二十五岁时来过一次八角 街。她说那年夏天她生病了,拖了两个多月都没好。她许下心愿,病好后要来拜谢 佛祖。结果十天不到,病就好了。当年的冬天,她就在丈夫的陪同下来了拉萨,在 大召寺门口磕了三千个长头,每天下午转十圈八角街。 格桑雍措说,这次主要是陪婆婆来拜佛。她们二月十号从家中出发,磕长头来 的,用了三十五天才到八角街,住在亲戚家里,吃的糌粑和酥油都是从老家带来的。 每天早上七点从亲戚家出发到八角街,转两圈后开始磕头,十点时,原地休息一会 儿。十点半继续磕头到中午两点吃点儿带来的糌粑,又磕头到下午六点,再去转五 圈八角街才回亲戚家休息。朝圣期间,每天的日子都这样。格桑雍措还说,她每天 磕两百个长头,老阿妈则磕三百个。“今天出来晚了点儿,磕头时都已找不到好位 置,所以才落在了后面,平时我们都在那里!”格桑雍措说着向大召寺正门指了指。 “今年我们准备在拉萨待一个月,可能磕不了那么多长头了,孩子们还太小, 要人照顾。还要去哲蚌寺和色拉寺拜佛。”格桑雍措理了理磕头的毯子,把三个孩 子拢在身边。三个孩子老大七岁、老二五岁、老三才两岁,见我跟她母亲和奶奶聊 天,都围了过来,扯着我的衣角要照相。 “我在很小很小时就想来转帕廓,那时候大人都说帕廓是天堂,有好多好多草 原没有的东西,还可以见到佛祖。想了几十年,现在终于来了,一到拉萨就来见了 佛祖,就算明天死了也值得!”老阿妈说这话时,双手合十向着大召寺。阳光斜斜 地洒在她身上,给她镀上一层淡淡的金光。 这个时节,农区春耕已经开始,牧区也到了接羔旺季,大部分的朝圣者都已经 回去了。留下来的大多数都是藏历年后才来的,也已经到了朝佛的尾声。我大致数 了一下,今天在大召寺磕头的人有八十六人。从穿着上看,大部分是从牧区来的。 磕头者手里都有一串佛珠,放在垫子上方。磕一个头,就把珠子滑过一粒,以此计 数。每人每天磕多少头是不等的,有的人上午磕头,下午购物;有的人是上午转经, 下午才磕头。格桑旁边磕头的一对夫妇是从青海来的,他们打算明天回去,磕头用 的垫子今天用后就送给格桑了。过去,千里前来的朝佛者,临走时都会把身上所有 的钱财捐给寺庙,乞讨回去;现在这种现象已经很少见,但大多数的朝圣者仍会把 多余的钱捐给各个寺庙,仅留够回去的车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