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玛克正站在码头口等我,他伸出双臂,我们紧紧拥抱在一起。 “亨利……亲爱的亨利,”他不停地叫着,声音流动,双目湿润,脸上洋溢着 幸福的笑容。 “亲爱的玛克,”我说,“让我再拥抱你一次!你要带我到你的住处?……” “是的……去公寓……去特梅丝瓦尔公寓,就在米洛契王子街,只需10分钟就 到了……但我先要把你介绍给我未来的内兄。” 开始时,我没注意到玛克身后站着一位军官。他着上尉军衔,穿着边防部队步 兵军服,最多不过28岁,身材中等偏上,仪表堂堂,蓄有唇髭和栗色胡须。他的神 态中带有典型的马扎尔人的骄傲与贵族气质,但眼神是友好的,嘴角挂满笑意,一 眼望去就给人以好感。 “哈拉朗·罗特利契上尉。”玛克介绍到。 我握住哈拉朗上尉伸来的手。 “维达尔先生,”他对我说道,“见到您很高兴,您不知道大家都在迫切地期 待您的光临,您的驾临将会给我的家人带来多大的快乐啊……” “包括米拉小姐吗?……”我问。 “这还用说!”我弟弟叫起来,“亲爱的亨利,如果你启程后,‘马提亚·高 万’号每小时连十里路都走不到,那可不是她的过错!” 要特别指出的是,哈拉朗上尉与他父母妹妹一样,能讲一口流利的法语,他们 全家都曾游历过法国。再说,玛克和我都听得懂稍带匈牙利味的德语,从这天起, 以及以后的日子里,我们可以随心所欲地使用几种不同的语言谈天说地,有时甚至 混在一起用。 一辆车载上我的行李。哈拉朗上尉、玛克和我坐上车。几分钟后,车子停在特 梅丝瓦尔公寓前。 我定于第二天去罗特利契家作首次拜访。我和弟弟单独留在玛克为我准备的舒 适的房间里,隔壁就是我弟弟在拉兹一直居住的房间。 我们一直聊到吃晚饭的时候。 “亲爱的玛克,你明白……我的婚礼少不了你……在我身边……而且,难道我 不应该征求你的允许……” “我的允许?” “是的……就像征求父亲同意!……但不管是他还是你,只要认识了米拉,断 不会拒绝这门亲事……” “她魅力四射?” “你会见到她的,届时,你自己判断吧,你会喜欢她的!……这是我送给你的 最好的妹妹……” “我接受这个妹妹,亲爱的玛克,我早就清楚你的选择极其称心如意。但为什 么不今晚就去拜访罗特利契医生?……” “不……等明天吧……我们没想到船会这么早到……我们以为是在晚上。哈拉 朗和我只是为以防万一才到码头上去的,正巧让我们撞个正着,驳船刚刚靠岸。啊! 要是亲爱的米拉知道了,她该会感到多么遗憾啊!……但我再说一遍,你只有等到 明天了……罗特利契夫人和女儿今晚已另有安排……她们去教堂了,明天,她们会 请求你的谅解……” “一言为定,玛克,”我回答道,“既然今天我们还有几个小时,可以聊聊天, 畅谈过去、未来,说说咱们分别一年间发生的许多事情!” 玛克讲述了他离开巴黎后的旅程,他每到一处的取得的成功,维也纳和普雷斯 堡的艺术界对他敞开大门,热情欢迎他。总之,这一切,他以前都写信告诉过我。 凡有玛克·维达尔署名的肖像画,奥地利与马扎尔的富豪们都争相购买! “亲爱的亨利,我实在无法满足各方面的要求,即使出高价也不行!这有什么 办法呢!普雷斯堡的一位诚实的资产阶级人士说得好:玛克·维达尔画得比自然更 逼真!”我弟弟又开玩笑地说,“说不准哪天展览的总监会把我劫持去为奥地利的 国王、王后、王公大臣们画像。” “小心啰、玛克,小心啰!如果你现在接受宫廷的邀请,离开拉兹城,会给你 惹来麻烦的……” “我会恭恭敬敬地拒绝他们的邀请,朋友!现在不是去考虑画像的时候……确 切地说,我刚完成我最后一幅作品……” “是她的吗?” “对,是她的肖像。应该不是我画得最糟的一幅……” “呃!谁知道呢?”我大声说道,“当一名画家被模特儿迷住了时,他往往就 会忽略画像本身!” “得了……亨利……你等着瞧吧!……我再说一遍,比自然更逼真!……这似 乎是我的风格……对……当亲爱的米拉摆好姿势让我作画时,我的目光再也离不开 她!……但她可是严肃认真的!……那短暂的几小时是奉献给画家,而不是未婚夫 的!……我的画笔在画布上潇洒自如……我觉得画中人儿就像加拉黛的塑像一样, 似乎变活了……” “别激动!皮格玛利翁,别激动,告诉我。你怎么结识罗特利契家的?” “我信中已经说过了。” “当然,但我想再亲耳听你讲一遍……” “我初到拉兹时,好几个沙龙都隆重地邀请我。参加这种聚会使我感到很愉快, 因为对漂泊异乡的游子来说,夜晚往往显得格外的漫长。我经常出入沙龙,受到热 情接待。我就是在沙龙里再次遇到哈拉朗上尉的……” “再次遇到?”我不解地问道。 “是的,亨利。我曾在佩斯碰到过他好几次。他出类拔萃、前程远大,为人和 蔼可亲,如果是在1849年,他定能出名,成为英雄人物……” “只不过他不幸生于这个时代!”我笑着调侃着。 “你说得对。”玛克也笑着说,“反正我们在拉兹每天都见面,因为他回家休 假一个月,我们的交往日渐密切,成了真正亲密的好朋友。他想把我引见给他家人, 我愉快地接受了,尤其是因为我在几次招待宴会上见过米拉小姐,如果……” “哦!”我说,“妹妹并不逊于哥哥,于是,你就更加殷勤地往罗特利契家跑 ……” “不错……亨利,六星期来,我每晚必去!以后,每当谈起我亲爱的米拉,你 也许认为我言过其实了……” “啊不,朋友,不!你没有夸大其辞,我甚至认为你讲到她时,不可能夸大其 辞……” “啊,亲爱的亨利,我多么爱她!……” “显而易见,再说,我也很高兴你能进入一户名门世家……” “对,最有名望的家族,”玛克回答道,“罗特利契医生医术精湛,声名卓著, 他的同行们对他交口称赞!……他还是一位善良和蔼的人,不愧为……” “他女儿的父亲,”我接着他的话头,“正如罗特利契夫人不愧为她的母亲。” “罗特利契夫人!一位优秀的妇女。”玛克叫起来,“她虔诚、仁慈,热心慈 善事业,全家人都喜欢她。” “亨利,我们不是在法国,我们在匈牙利,一个马扎尔人的国度,此地的民风 还保留着过去的淳朴,家庭中还存在着家长制。” “哦,未来的一家之长——总有一天,你会当上家长的。” “这个职业的社会地位和价值可不低啊!”玛克说道。 “是的,你简直比得上玛蒂萨莱姆、诺亚、阿布拉罕、伊扎克、雅科布。算了 吧,你的恋爱史,在我看来,也没什么惊天动地之处。由于哈拉朗上尉的引荐,你 结识了他的家人……他们盛情款待你,据我对你的了解,这本在情理之中!……你 一见到米拉小姐,就被她优雅的体态、美丽的容颜、善良的天性所迷住……” “你所言不差,哥哥。” “崇高的品质是对未婚夫而言,美丽的姿色则对画家而言,前者铭刻在心中, 后者存于画布上!……我说得如何?……” “有点浮夸,但还算确切,亲爱的亨利!” “你的评价也倒恰如其分。再说一句,如同玛克·维达尔一见到米拉小姐,就 痴迷于她的风姿,米拉·罗特利契小姐一见到玛克·维达尔,芳心也为他而动。” “我没这样讲,亨利!” “这是我说的,只不过尊重神圣的事实!……罗特利契先生和夫人目睹两个年 轻人互相爱慕,一点不觉得被冒犯了……玛克急切地向哈拉朗上尉吐露心事……哈 拉朗上尉也觉得这是美事一桩……他把这一微妙事态禀明双亲,父母又向女儿转达, ……米拉小姐,闻之顿显大家闺秀的娇羞,但仍接受了玛克的一片痴情……于是, 玛克·维达尔正式登门求婚,当即被允诺了。这段罗曼史和别的一样,都将圆满结 束……” “亲爱的亨利,你称之为结束,”玛克宣称,“我觉得这只是开始……” “你说得对,玛克,我已经搞不清词汇的含义了!……婚礼何时举行?……” “我们都等你来才确定结婚吉日。” “那好吧,随你们的便……6周后……6个月后……6年后……” “亲爱的亨利,”玛克说,“我希望你能向医生说明,你的假期不长,如果在 拉兹耽搁过久,太阳系的运转都会因为缺少你的天才计算,发生混乱……” “一句话,我得为行星脱轨,星球相撞负责……” “对,请你们不要推迟婚期……” “后天,甚至今晚……怎么样?……请放心,亲爱的玛克,我会尽力促成此事, 达成你的心愿。其实,我还有一个月左右的假期。我希望能在你们婚后,在你们夫 妻身边生活半个月呢……” “那再好不过了,亨利。” “亲爱的玛克,你打算在拉兹定居?……你不回法国……巴黎了?……” “这事还没最后决定。”玛克回答道,“以后再讨论此事吧!……我只关心现 在,至于将来,对我来说,只有结婚一事,别的一概不存在……” “过去已经消逝,”我高声说道,“未来还没有降临……只有现在,才是最重 要的!……这正是我所有请人在明亮的星光下背诵的一句意大利格言。” 我们就用这样的语气聊着,直到晚饭时分。用过晚餐,玛克和我抽着雪茄,沿 着多瑙河左岸漫步。 第一次夜晚散步,并不能使我对这座城市留下深刻印象,但是第二天,我有整 整一天时间细细观赏。很可能玛克无法抽身陪我,只有请哈拉朗上尉代劳了。 自然,我们谈话的中心始终围绕着米拉·罗特利契这条主线。 但是,我时常想起离别巴黎前夕,东方公司的秘书长告诉我的那件事,我弟弟 的谈话却始终看不出他的罗曼史曾受干扰。然而,玛克有,确切地说曾有过一位情 敌,奥多·斯托里茨的儿子曾追求过米拉·罗特利契,这并不令人意外,因为米拉 家有万贯家财,而且本人又貌美如仙。但现在,威廉·斯托里茨别再痴心妄想了, 不必再为此人提心吊胆。 我自然而然又想起临下船时耳边听到的话语。假定我不是在做梦,的确有人跟 我说话,我也无法归咎于那是那个德国佬搞的鬼把戏。我们从佩斯起就在一条船上, 但船还没到拉兹,他就上岸了。 我没有把这件事告诉弟弟,但关于那个威廉·斯托里茨,我觉得有必要提醒他 一句。 玛克只是意味深长地作了个不值一谈的手势,对我说: “哈拉朗上尉向我提起过那个家伙。他好像是那位学者奥多·斯托里茨的独生 子。听说那位学者在德国被人当作巫师,——纯属胡说八道,他在自然科学领域里 占有重要一席,在物理、化学领域里也有重大发现。但不管怎样,他儿子的求婚已 被拒绝。” “这事发生在你的求婚被接受以前很久吗,玛克?” “大约三、四个月以前,要是我没弄错的话。”弟弟回答道。 “米拉小姐是否知道有个威廉·斯托里茨一心想娶她,就像喜歌剧中唱的那样?” “我想她不知道。” “他以后没有再采取任何行动?” “没有,大概他清楚他没有机会了……” “那个威廉·斯托里茨是个何等样人?” “一个古怪的家伙,行踪诡秘,离群索居……” “在拉兹……” “对,在拉兹。他住在戴凯里大街一座偏僻的房子里。他是德国人,单凭这点, 罗特利契就不可能答应他的求婚。匈牙利人和法国人一样讨厌吉约姆二世的子民。” “玛克,他很可能还是普鲁士人。” “是的,勃兰登堡的斯普伦贝格出生的普鲁士人。” “你见过他吗?” “见过几次。有天在博物馆里,哈拉朗上尉把他指给我看了,当时他好像没看 见我们。” “他现在还在拉兹吗?” “我无法回答你的问题,亨利,但我觉得已有两三个星期没见到他了。” “他最好不在拉兹。” “嘿!”亨利说道,“咱们别再说那人了。如果哪天某个女人成了威廉·斯托 里茨夫人,你可以放心,那绝不会是米拉·罗特利契,既然……” “是呀,”我接着说道,“既然她成了玛克·维达尔夫人!” 我们一直走到连结匈牙利河岸与塞尔维亚河岸的木桥上。我们在桥上站了几分 钟,欣赏着桥下那条美丽的河流。夜色纯净,繁星点点,倒映在水中,就像万千条 银光闪闪的游鱼。 我向玛克谈了谈自己的事务,我们共同的朋友们的近况,和我保持密切联系的 艺术界的动态。我们还谈论了许多有关巴黎的事情。要是一切顺利,他婚后应该回 去呆几周。新婚夫妇一般前往意大利或瑞士度蜜月。但他们大可以去法国。米拉会 很高兴再次见到熟悉的巴黎,何况这次还是跟着丈夫旧地重游呢。 我告诉玛克,他上封信里索取的一切文件手续,我都准备齐全了。他尽可以放 心,蜜月旅行所需的护照上什么手续都不缺。 我们的谈话不停地回到那颗璀璨的北斗星,光辉四射的米拉身上,就像磁针的 一端总是指向北方。玛克不厌其烦地讲,我平心静气地倾听。这许多事情,他早就 想向我一吐为快!最后,还是我比较理智,否则,我们非谈个通宵不可。 在这么清凉的夜晚,码头上行人稀少,我们的散步也没受到什么打扰。我犯糊 涂了吗?怎么我总感觉到身后有个人在跟踪我们。他紧随其后,似乎想偷听我们的 谈话。那人中等身材,从他沉重的步履来判断,他是个上了一定年纪的家伙。后来, 那人远远落在后头,不见了。 10点半钟,玛克和我回到特梅丝瓦尔公寓。我入睡之前,在驳船上听到的那些 话就像个幽灵的影子又回响在脑海中,……那可是恐吓玛克和米拉·罗特利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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