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龙宫自倾 七月二十五日。 “王爷,为何眉头不展?”秋意遥一进书房即见宜王正对着满案的状纸皱着眉 头。 “你看看这些,看到这些你叫我如何能展眉!”宜王扬扬手中那一迭状纸, “这水家实想不到竟罪孽至此!真是百死不足惜!” 秋意遥却并不去看那些状纸,而是挑了一张椅子坐下,淡淡的问道:“王爷, 至今未有行动,是在等待什幺吗?” “对!”宜王放下手中状纸,站起身来,“我不但要除水家,湘君城这一干贪 官、脏官我也要一并扫去!” “等更新的情况出现?或等他们狗咬狗?”秋意遥浅浅一笑,果然如此。 “对,至今日我还未收到任何状告吉庆祥等的状纸,”宜王负手绕案而行, “哼!这个吉庆祥,这个湘君城没有一个官是清白的!” “王爷,有一人还是可取的,可说是这湘君城唯一的清水了。”秋意遥却道, 并从袖中掏出一张白纸递给宜王。 宜王接过摊开,然后抬首问道:“陈令?” “嗯,陈令,青莲县令。”秋意遥点头道,“当日湘君城外众官迎王爷驾时我 即见此人眉宇间气度不凡,因此暗暗留心,府衙中查其资料,吉庆祥给的批语全是 ‘持才傲物,目无长上’,这些日子派出的打听消息的人也有回报,百姓间却是盛 赞此人刚正不阿,可说是这城里唯一肯为百姓作主的人。” “哦,这样吗?”宜王细看着手中的资料,从陈令的出身至政绩详详细细的全 部列在上面,“这是你整理出来的?” “嗯,王爷既来了湘君城,便不可屈了此人,且连日来王爷为着水家之事颇为 操劳,此人正好可为王爷重用,为王爷分忧。”秋意遥看着神情颇为疲倦的宜王道。 “本王知道了,等下我即派人召他前来。”宜王点头收起手中的资料,“其实 你……” “王爷,还有一事要注意。”秋意遥却连连打断他后面的话,他知道他会说什 幺。 “什幺事?”宜王闻此不由问道。 “京城。”秋意遥目光移向屋顶,“京城之中既也有水家的靠山,那便不得不 防,能让水家纵横如此的靠山绝不简单,若其在皇上面前进谗,那王爷功亏一溃。 “那不妨。”宜王却道,“皇兄信我,我信皇兄,所以无须担心。‘ “哦。”秋意遥闻言不由双眉一扬,然后轻轻一笑,“如此就好。” 竟然有这样的君臣,这样的兄弟,这样的情谊,这样的信任!世间有几多呢? “我倒是担心水家那边,我这几日不动手就是不想打草惊蛇,我要一举除尽! 但水至天却不会如此有耐心,我就担心他狗急跳墙,做出什幺举动来。”宜王道。 “那王爷也不必担心。”秋意遥道,“水家已在我们监视之下,而青、莲台兵 权已在程氏兄弟手中,且我已让程观派一千士兵驻在城外,随时候命,至于府衙, 就交给我罢。” “嗯,有你安排我也就放心了。”宜王赞赏的看着他,心中终于明白为何皇兄 这般想要得到这个人才,就是自己也心动了,不想放他走了。 这个人,仿佛世间万事都在他的掌握,那种料事如神的智能,那种自信却淡定 从容的风采,实在让他叹服!书上盛赞的那运筹帷幄中、决胜千里外的人就是此等 模样吧?! 而同一时间,水家。 水至天的书房中,水至天及三子皆在坐,似在等什幺人,半晌后,水至天站起 身来,在坐前走来走去,似极为不耐烦的样子。 过一会儿,只见几名仆人走进来。 “人呢?”水至天瞪着那几人问道。 “回老爷,吉大人说偶感风寒,不能前来。” “回老爷,陈大人说公事繁忙,不能前来。” “回老爷,谢大人说夫人生病了,不便前来。” ………… 几名仆人一个个禀报,而水至天脸色越来越难看,到最后,一掌拍下,上好的 檀木桌便给他拍散了架! “全不能前来?!这些混帐东西!”水至天怒声大骂道。 “你们退下。”水家长子水朝辉挥退仆人,然后看向父亲,“爹,现在如何是 好?这些个大人现在竟是迫不及待的要和咱们撇清关系了。” “哼!有那幺容易撇清吗?”水至天冷冷一哼,“我若死,必叫他们陪葬!” “爹,现在先别管吉庆祥他们,而是我们怎幺办?二哥如何救他?”水家三子 水朝宾道,“那些贱民们全递了状子告我们,而宜王却至今未有行动,不知有什幺 主意?掉得人心颤颤的,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得想个法子才行!” “你以为我没想到吗?”水至天怒视水朝宾一眼,“可这宜王软硬不吃,根本 无法打动!” “难道我们就坐以待毙吗?”水朝辉道。 “哼!为父是这样的人吗?”水至天目露冷光,双拳紧握,骨头咯咯作响。 “那爹你有什幺法子?”水朝宾焦急的问道。 “我自有打算,你们这几天只要安分守己的呆在家里就行,别再惹出事来。” 水至天告诫两个儿子,“落云呢?哪去了?” “不知道,自那天他打二弟后,就再也没见他回来过了。”水朝辉答道。 “喔。”水至天闻言眉头一皱,却又未说什幺,只是眼中闪着精光。 深夜,一条黑影避开守卫,悄无声息的潜入府衙,身手敏捷,并未惊动任何人。 黑影直往府衙后院而去,此时夜已深,所有的人都回后院休息了。 只是他才踏入后院院门,突然一缕箫音响起,细细柔柔如在脑后,黑影一惊, 忙转身回头,箫声止了,而后面却无一丝灯光,无一人影。 正惊疑,箫音忽又在脑后响起,黑影迅速转身,箫音又止,依然无人影。可黑 影此时却不待箫音再起而猛然又转身,本打算这一次在箫音响起时能将吹箫人逮住, 谁知他却转个了空,箫音还是在脑后响起,还伴着一声轻笑,似自己的举动全在对 方的预料之中,而自己按着对方的预测行动而让其觉得好笑。 黑影这下知道遇着了高人,且自己的行踪完全在对方的掌握之下,当下马上飞 身后退,退至墙边飞身而起,越过墙落在府衙外,而那吹箫人竟并未阻拦他,任之 而去,只是落地时耳边似听得一个温和的轻语“员外小心”。 黑影当下冒出一身冷汗,全力往家而去,不敢再留片刻。 黑影一直往水家奔去,不从正门而进,而是飞身跃进院内,转转拐拐进得一座 楼中,点燃一支烛,然后拉下面罩,赫然是水家之主水至天。 只见他望着烛火出神,双手抵在桌上,似全身都在抖动,震得桌子吱吱作响, 不知是因为愤怒还是因为害怕。 “咚咚。”忽听得敲门声响。 “谁?”水至天低喝一声。 “爹,是我们。”门外传来水朝辉的声音。 “进来。”水至天边答边解下身上的黑衣。 门开了,进来水朝辉,身后跟着水朝宾。 “爹,怎幺样?”水朝辉进来就问道。 话一出口就听得“嘶”的一声,水至天将黑衣一撕为二,然后狠狠的扔在地上。 “不成。我一进去就遇着了高手,可恨的是我竟完全不知他藏身何处!而我一 举一动他却了若指掌!”水至天在桌旁坐下,想起刚才所遇,依然觉得可怕可恨! “啊!竟有这等高手?连爹也胜不了?”水朝宾惊道。 “我本来打算潜入府衙将宜王刺死,一来宜王一死,此案必断,二来将此罪嫁 祸与吉庆祥等,三来将不利我水家的所有证据全毁了,四来宜王之死必震惊朝野, 成为皇朝第一案,那皇上及所有人的目光都会转移些此,而放松对我水家的注意, 那我们便可喘一口气而另作打算。可此人却将我之计划全部打断!”水至天恨恨的 道。 “这下可怎幺办?再也没办法了吗?”水朝辉问道。 “除非另有一高手与我合作,他去引开今日府衙中吹箫之人,而我再见机行刺!” 水至天眸中闪着凶光。 “这一时到哪去找这幺一个高手。”水朝宾跺脚道。 “落云呢?去把他找回来!”水至天却吩咐道。 “爹,难道你叫七弟帮你?他虽是武当弟子,可那三脚猫的功夫连个家丁都打 不过,更逞论那个胜过您的高手。”水朝宾一听不由嗤笑道。 “你这蠢才,懂什幺!”水至天一瞪他,“落云的武功还在我之上,只是平日 里他装疯卖傻罢。” “什幺?真的吗?”水朝宾一听不由喜道,“那我马上派人找他。”说完就要 起身而去。 “等等,三弟。”水朝辉却拦住他,然后回头对水至天道:“爹,我认为找七 弟不妥。你看看他平日的言行,似是对我们极为不满,何时有帮家里做过任何事来 着,反倒是给我们惹不少麻烦,再想想前些日子他对二弟的行为便可知。” 水至天闻言不由点头,“辉儿说得有理,只是我们至亲骨肉,他不帮家里难道 帮外人而对付我们不成?我不信他如此狠!” “他也许看在亲情上不对付我们,但依孩儿看,他是决不会帮我们的。”水朝 辉断言道。 水至天半晌不语,自己的儿子他当然清楚,他知道水落云是决不会帮他的,良 久后不由叹道:“难道天灭水家不成?” “爹,我们可以找另外的人嘛。”水朝宾却道,“我们家不是养了不少武林高 手吗?” “哼!他们!那些废物!”水至天一声冷哼,“而且这几日溜走的还不少吗? 指望他们还不如自己撞墙省事!” “爹,其实湘君城还有一高手的,论武艺可说是这城里数一数二的。”水朝辉 目中却闪着算计的光芒道。 “谁?”水至天问道。 “湘君城总捕头——-碎叶神鞭——-孙震!”水朝辉一字一顿道。 “他?”水至天不由点头,“此人确实是高手,但他此时如何肯为我用,还不 与吉庆祥等一样,唯恐避之不及!” “爹,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水朝辉阴阴的道,“而您知道他想要的赏是什幺。” “嗯。”水至天沉吟了一会儿,然后微微颔首,以示同意。 “爹,现已是火烧眉毛,孩儿认为今晚就将他请来为妥。”水朝辉继续献策。 “好!你去!”水至天一挥手。 “孩儿立刻就去办!”水朝辉立即飞身而去。 而水朝宾却似还没听懂一样,傻在那儿看着他的父亲。 月已斜挂,夜已将过完,那最最黑暗的黎明将至。 “救命啊!救命啊!滚开!你这禽兽!滚开!救命啊……” 水家后园西边的一座小楼中传来女子惨厉的叫喊声,悲切、凄哀、绝望,在黑 暗的夜里传得远远的,远远的……只是黑夜似已沉睡,无人醒来,无人响应!只有 那凄惨的叫声慢慢低去、慢慢消逝…… 七月二十六日,晨。 府衙的大书房中,宜王与陈令已早早起来在一起商讨水家案情。 秋意遥推门而进,看了一眼忙碌中的宜王与陈令,片刻后微笑着问道:“王爷, 昨夜睡得可好?” “还好,有你在,本王什幺也不担心,自是高枕无忧。”宜王抬首答道。 “陈大人呢?”秋意遥继续问道。 “也不错,只是朦胧中似听到了一缕箫音,但不真切,也不知是梦里还是梦外 听到的。”年约三十出头、面容严肃的陈令答道。 “喔。”秋意遥点头,然后对宜王道:“王爷,今夜与意遥对换一下卧房可好?” “可以。”宜王答应,也不问原因,他知秋意遥做每一件事都有他的道理。 “陈大人,水家的事可理清头绪了?”秋意遥又问向陈令,脸上带着温文尔雅 的笑容,让人见之如饮琼露,心神舒畅。 “呵,已差不多了。”陈令严肃的脸上也绽现一丝浅浅的笑容,不知怎的,性 格刚正冷肃的他,对着这个洁若白云,和若春风的秋公子,不由自主的放松身心, 不由自主的要回他一个笑脸,似乎不回便会很对不起他一样。 “是吗?那幺便快要结束了。”秋意遥站起身来,走几步后又回头道:“王爷, 其实要治吉庆祥很容易的,只要从水家着手就行了。”说到此处脸上的笑有丝耐人 寻味,“可以一个一个的开始。”说完掉头而去。 “一个一个的开始?”宜王回味他的话,然后笑开了,这是到湘君城后笑得最 开怀的一笑,“本王明白了。” 夜晚,有淡淡的星月,只是不时为云层所掩,地上朦朦胧胧的。 一条黑影熟门熟路的潜入府衙,直往后院而去,待入院门时他小心翼翼的四周 环顾,见无动静便直往主楼而去,他知道目标在此。 而黑影身后还跟着另一条黑影,隔着约五丈远的距离,他见前面的黑影毫无阻 拦的进入主楼,便悄无声息的也向主楼掩进,只是离楼还有一丈远时,便见楼中灯 火一亮,然后听得一个温和的声音似是极为惊讶的叫道:“孙总捕头,你如何行这 般大礼?你如何跪着不动?” 外边的黑影已知前面的人失手,而室内的人却是他无论如何也对付不了的,因 此他马上飞身而退,离去前却又似听到那个轻语声“小心,别摔着了”。 七月二十七日。 天低沉沉的,太阳时隐时现,天气异常的燥热,让人心情格外的烦闷。 一大早,水家即来了一队官差,将水朝辉锁去,说有人递状告他,宜王要问话。 中午时分,水家又来一队官差,这次将水朝宾锁去,同样是有人状告他,宜王 要审问。 黄昏时分,水家外忽来了数百官兵,将全府团团围住,并带来宜王旨意:水朝 辉、水朝彦、水朝宾已全招供,不但害有人命且还抢夺乡民珍宝无数,因此王爷发 令,将水家看守起来,防其同谋逃去,脏物转移。 一时间,整个水家数百余人口,全都慌作一团,一个个人心惶惶,不知如何是 好。 只是水至天却反而镇定下来了,从那两夜失手,他便已知决斗不过那个人了, 不但他,整个水家已全在人家的计算内,他已无处可逃!那两夜人家不抓他,那是 因为其要以国法治他! 但他水至天是这般任人宰割的人吗?! 整个水家乱作一团时,唯一不受干扰的是水府最后边的那一座庵堂。 此庵堂虽小,但建造的颇为华丽精巧,不过,在整个富丽堂皇的水府来说,这 庵堂可要简约多了,况且平日少有人往来,仅居住着水至天发妻江氏及两名侍候她 的老妇,而且庵堂门都是整日关着的。 当阴沉沉的天渐渐暗下时,水家之主水至天却出现在庵堂外。 但见他走至庵门前,举起手似要叩门,但伸到半空的手忽又落下,看着紧闭的 庵门良久,默默听着门内传来的木鱼声。 “水家终于走至末日了,真如你三十年前所说,终会有报应的一天!”水至天 举手轻抚门板,不敲也不推,只是对着门里说话。 “三十年来你不曾笑过一次,我想你等的就是今天吧?这一次你是否该笑了?” 水至天目光痴痴的看着门板,仿佛穿透门板看着某人。 “反正三十年前我早已准备着这一天的到来,早已不在意了。唯一可惜的是云 儿,三十年来,我不择手段为他打拼的这份家业看来也是白忙一场。原想着将我所 有的传给云儿,那样你也许少恨我一分,可惜也是一翻空想。”水至天依然喃喃轻 语,门内木鱼声也未曾停止。 “云儿是你所生,名字也是你亲自取的,我想他在你心中应是不一样的吧?所 以我将他送去武当山,求紫晨道长收他为徒,那紫晨道长是武林数一数二的人物, 他调教出的徒儿定会是人间俊杰,自不比家中这些废物,那样你也会高兴几分吧, 只可惜他虽模样象你,却依然无法得你欢心,也许因为他身体里另一半血吧?”水 至天放下抚着门板的手,语气中忽有着一丝无法掩藏的悲伤,“他今日疯疯痴痴的, 说到底还是我种的因吧。” “不过你放心,他不会有事的,他有一身的本领而且清清白白的,水家这劫他 会安然渡过的。”水至天摊开手掌,看着掌中的纹路,然后紧紧握紧成拳,“你也 不会有事的,所有的罪孽我会自己承担!” 说完他转身离去,才走几步忽又回头,看着依然紧闭的门,“我是要下地狱的, 你陪不陪我呢?” 回答的依然只有木鱼声。 “三十年来,我竟未从后悔过。离原,我从没后悔过!” “咚咚咚咚……”木鱼声平缓而规律的传出,似附合着水至天离去的脚步。 -------- 爬爬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