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愁 怅 “如果胜利不能带来喜悦,那你还会渴求胜利吗?” “会的,因为胜利纵使不能带来喜悦,但能降低悲伤。” 一个人站在船尾的艾格列特,看着行船在海面上拖曳出长长的涟漪,一直向着 无边的海平面而去。像是脑海中盘桓不尽的念头,领着自己在充满浓雾的茫茫清晨, 摸索着向前走。 艾格列特很清楚地记得,当他和啸狂狼回王城,看到步兵队平服了鹰扬军时, 那种从心底油然而生的兴奋感,一种胜利与解脱的感觉。但他更清清楚楚地记得, 当他们踏进王宫,知道渡风为了焰哮鹰而阵亡的那一刹那,啸狂狼的脸上如同结冻 一般罩上了一层冰。 一个正要从高处跳水的人,眼看就要投向水那温润的怀抱,却突然被人在半空 中拉住,不上不下的。那种感觉,是说不出的难过。 胜利的喜悦感完全被一种无言的伤痛给遮蔽了,不灭风城以一种肃穆的气氛低 调地处理了焰哮鹰叛变的后续事宜,并隆重地为渡风举行葬礼。 葬礼之后,啸狂狼曾嘱咐姆特等人,发出一笔赏金给有功将士并安排一场庆功 宴,不过他本人并未出席,理由是渡风之死。大家知道,啸狂狼早年和渡风也算是 一起出生入死的夥伴,此次渡风为国捐躯,啸狂狼难免心痛,于是并没有多过问原 因,接过指令便退了下去。 “如果胜利不能带来喜悦,那你还会渴求胜利吗?” 这是艾格列特在庆功宴当晚去找啸狂狼时,啸狂狼背对着他说出的话。 不等艾格列特思索,啸狂狼自行回答了这个问题。 “会的,因为胜利纵使不能带来喜悦,但能降低悲伤。” “渡风的牺牲,让我在这次的‘胜利’里嗅不到一丝喜悦。” “不过,阻止了风扬亲王,等于阻止了他的野心。阻止了他的野心,就能使不 灭风城的士兵不用为了无谓的目标上战场。不用上战场,就不会有牺牲。没有牺牲, 就不会有人为他们悲伤落泪。所以,‘胜利’降低了悲伤……” 说完这些,啸狂狼静静地看着夜空中的星光,艾格列特则默默地伫立在他的身 后。 “在想什么?”卡尔曼来到艾格列特身边,拍了他肩头一下,将他从回忆里拉 了回来。 “没什么,只是离开了不灭风城。一时之间还有些不适应,所以在回想这半年 来所发生的事情。” “呵……舍不得啊。”卡尔曼笑了笑,坐上船尾边的栏杆。 “对了,这位大哥,为什么你和我在同一艘船上呢?”艾格列特突然问道。 “喔,我要去罗赛尔观光啊,你当我的导游吧。”卡尔曼微笑说道。 “咦?我记得你那时候会到不灭风城,不是因为有什么特殊任务吗?现在呢? 任务结束吗?” “嘿嘿,观光也是任务之一。” “呃。你把我搞混了。” “唉,我前阵子不是跟你说过吗?‘不用想太多’,很多事都有它应该有的解 释,顺其自然,总有一天你不用为它伤脑筋,你就可以了解了。” 卡尔曼拍了艾格列特肩膀两下。 “现在,你只要专心做我的导游就好了。” “呵……我回罗赛尔之后有得忙了,你可能要自己招待自己。” “呼一没关系,再说吧。”卡尔曼伸了个懒腰,从栏杆上跳下来,走向船舱。 看着卡尔曼离去,艾格列特叹了一口气。 “什么都是‘再说吧’、‘不用想太多’。可是,有些事情,不一次把它想个 透彻,憋在心里是很难过的一件事。” “他怎么能那么轻松啊?” 艾格列特闭上了眼,伸开双手,让海风吹袭他的全身,放松了身上紧绷的神经。 “云洋使者”卡尔曼,已发现神之端倪,现正继续观察中。 这是卡尔曼传回“日阳宫”的讯息。 “霸神威”的波动正悄悄地扬起。 辽阔的海洋,一望无涯,无边无际。堆卷的白云横卧在视线的尽头,耀眼的艳 阳晒在海面上,波光闪烁。 一座状似贝壳般螺旋而起的城堡,正稳稳地飘浮在海面上,没有支撑、没有倚 靠,与海面隔着丈高的距离凭空耸立。 “架空城”,瑟费大海上,海盗团的中心。一座空中堡垒、一座海洋要塞。 位于“圣赛洛走廊”的边陲。 “架空城”中,最顶层的大厅,大厅的中央有个巨大的喷泉,喷泉被塑造成一 头背上长有四支蝙蝠般的翅翼,头生七角的冲天巨龙,张牙舞爪地向天抬头,从口 中吐出数十尺高的水柱。喷泉下的水池中有一条巨蟒盘踞其中,用一双透着红光的 双眼窥视着大厅。 水池下有个引水道,将潺潺的流水引向大厅的一角,在大片软绒布幕之下汇进 一个小水塘。 小水塘的一旁有一位头覆白纱,全身白衣的女子背倚着一面落地大镜侧坐于地。 女子的身后是五级的短阶梯,被铺上蓝黑色的地毯。沿着台阶拾级而上,是一 平台。平台的两旁各有一名彪形大汉,全身上下都是武器。一左一右地守护着平台 正中央的人。 平台的正中央有一个人,一个女人,一个背对整个大厅全身赤裸的女人,一个 站成大字型,双手双脚都被铐上锁链的人。 一个被锁铐着,赤裸的女人,不,也许不是女人,因为他背对着大厅,而且从 不转身,没有人看过他的正面。所以,说不定他是一个拥有女性背影的男人也说不 定。 不过,面对这样一个被锁铐住,背对着世界的人,这个大厅中却有数十个海盗 对他屈膝下跪。 “墨索尼……”没有源头的声音回荡整个大厅。 “属下在。”跪在最前头的虬须大汉道。 “听说克利兰港一役全军覆没……” “是的……是罗赛尔内应传来的情报错误,属下一时大意,判断错误…派出的 人手太少……所以……”在海盗船上一向威仪无双的墨索尼在这说话竟显得有些结 巴。 “墨索尼!别解释那么多。你知道‘龙主’不喜欢听人家狡辩。”倚着落地镜 的女子开口说话。 “是…是,宾佳小姐说的是。属下知错,请‘龙主’恕罪。”身形彪悍的墨索 尼伏首地上。 “安杰……”空荡的声音叫唤另一名海盗的名字。 “是的,‘龙主’。这次全军覆没最主要的原因是因为一个‘夏凯武士’。” 墨索尼身边一个年轻的独眼海盗答话道。 “和霸神威无关……?”无形的声音透着疑惑的语气。 “是的,属下判断,关系不大。” “这就怪了……自从半年前在涟漪地带一战曾经出现霸神威的波动,之后竟都 无声无息……”声音在虚空中自言自语。 “‘龙主’,请让属下继续试探。”墨索尼突然抬起头说道。 “喔……你有自信?” “属下已经让安杰在罗赛尔安置内奸,他会定时给我们海洋军和浪焰队的情报。 只要我们继续在罗赛尔制造灾难,属下相信,一定很快就能掌握‘霸神威’了。” “你是说要继续用现在这种笨方法……” “回‘龙主’,方法虽笨,但短时间内一定就能有收获。”安杰在一旁替墨索 尼解释。 “好吧……墨索尼……你就继续做下去……” “谢‘龙主’,属下一定会尽全力的。” “先别高兴太早,我只给你三个月时间,如果三个月内没有结果,提你的头来 见我……!”无形的声音却给人感觉到实实在在的压迫感。 “属下一定会达成使命的。”墨索尼急急地叩头。 “好了,‘龙主’要‘阖幕’了。”镜前的宾佳说道。 所有人都应声趴下。 平台上被锁铐的裸身“女”子,突然一阵剧烈的痉挛,然后垂下了头。两旁的 护卫退下了平台,宾佳也离开了镜前。巨大的软绒布幕自动地合闭,遮住了那“女” 子。 一切的动作结束后,所有的海盗便起身离开了这个大厅。 墨索尼和安杰一起向“架空城”的下层走去。 “去给那个内应一点警告,叫他下次别再耍我们。”墨索尼对安杰如此说道。 “是的,墨索尼大人。” 罗赛尔,南方浪焰队本部。 许多浪焰队队员齐聚在海边,他们是来送欧毕走最后一段路的。 欧毕的遗体被放在一艘小船上,一名祭神官站立一旁,为他唱诵诗歌。 所有人都带着种不舍的神情看着祭神官进行丧葬仪式,尤其是伊玫尔,她的脸 色惨白,虽然没有流泪,但是双眼红肿。整个人摇摇晃晃,险些站不稳。还好绯洛 妮丝在她身后将她扶住。 在祭神官唱诵引渡亡灵的诗歌时,桑乔斯和亚略伊两人将小船向大海推了出去。 “我的灵魂,在缤纷炫烂的世界中流转,从出生、成长到死亡,上天的主一直 温柔地陪伴我。我向前看,看到的无垠的穹苍;我回头,是爱我的人;我不会迟疑, 我的心坚定,我循着我的信念,我毫不犹豫。仁慈的天,温柔的地;天与地就是我 的父母,我的归所。我的灵魂、我的精神,我脱离了我,我不再孤独,因我知道, 这是永恒的开始。” 诗歌诵完的同时,小船升起了火焰,欧毕在火焰的映照下显得十分地安详。 温柔的火焰缓缓地覆盖住欧毕与小船。 “兄弟,再见了,一路保重。”桑乔斯站在水中,喃喃地说出这些话。 一阵风来,一道浪去,灰飞烟灭。小船、欧毕投入了海洋的怀抱,不留一丝余 迹了。 岸上参加丧礼的众人一个个地散去,只有第七小队的队员们一动也不动。 “艾格列特如果回来一定会很伤心的。”安太迦长老低声说着,话完便离开了。 绯洛妮丝扶着伊玫尔坐了下来,伊玫尔还是怔怔地看着欧毕消失的海面。 “你知道吗?欧毕是个笨蛋。”伊玫尔细声说道。 绯洛妮丝没有说什么,双手依旧搭在她的肩上。 “我早就知道他对我有意思了,可是他却什么都不说。我知道他常常暗示我, 我也知道他很在乎我。可是,他却都不开口,他宁愿为我而死,却不肯对我开口。 你们说,这不是笨是什么?” 伊玫尔越说越小声,眼泪也几乎要夺眶而出。 坎莫走了过来,安慰了几句,接着说道:“我很遗憾发生这种事,不过,人死 不能复生,请节哀。我回去一定会对于这次事件好好检讨,如果是有人疏忽而酿成 这次的不幸,我一定会严加查办的。” 说完,对海面行个礼,便和随从一起乘上马车。 坎莫的马车走后,卡夫基跑近伊玫尔等人。 “欧毕的祭碑已经设立好了,你们要不要过去看看?” “好啊,真是麻烦你了。”桑乔斯走上岸来说道。 “哪的话,大家都是从小玩到大的朋友,再说欧毕又没有家人,我做这一点事 是应该的。”卡夫基恳切地说着,目光却有意无意地瞄了绯洛妮丝几眼。 “好吧,我们去欧毕祭碑前给他第一束鲜花吧。”桑乔斯和亚略伊还有几个队 员一起动身。不过伊玫尔还是坐在大石上,并没有动作。 “伊玫尔,你不去吗?”亚略伊回头问道。 伊玫尔垂着头摇了摇手。 “我在这里静一静。” “要不要我陪你?”绯洛妮丝侧着身子询问伊玫尔。 “不用了,谢谢你。”伊玫尔回头,努力地对绯洛妮丝挤出一丝笑容。 “嗯,好吧。我等会再来看你。”绯洛妮丝金发一甩,站直身子,和桑乔斯等 人一同离开。 等到了四下无人,耳边只剩呼呼的海风,和浪花拍打岩岸的声音。伊玫尔拖着 颤抖的脚步走下海岸,走进冰凉的海水之中。 泪珠从她的脸颊上无声无息地滚落海水中,伊玫尔慢慢地跪倒在海水之中,让 反覆不停的海潮冲击自己的身体。 “欧毕……”她轻轻地唤着。 “我也喜欢你啊!”突如其来地嘶声大叫,将所有的情绪丢进了大海之中,让 心情和浪涛一同起伏,和海浪一起哭。 “卡夫基,你是卡夫基,我没记错吧?”绯洛妮丝边走着忽然问了这个问题。 “呃?对啊,真高兴你还记得我。”卡夫基被这一问愣了一下,随即堆满笑脸 回答。 “刚刚在海边的时候你怎么一直盯着我看,我是不是变丑了?”绯洛妮丝笑道。 “哪这样说,你可美的很,我只是在努力地回想你是谁而已。” “呵……那反倒是你记性比我差罗。” “哪里,你从小就比别人聪明,是我太逊了而已。” “对了,怎么那么巧,我回来刚好回到克利兰港。你不是在巡防途中也刚好赶 到?我们可真有默契……” “呵呵……你说笑了。”听到绯洛妮丝说到这,卡夫基的心脏彷佛突然被人捶 了一下。但他很快地回复冷静,自然地回答着绯洛妮丝。 “的确是太巧了。不过,还是不够巧。” “咦?怎么说?”绯洛妮丝好奇问着。 “到的太慢了,以致酿成了悲剧……”说到这,同行的几个人不觉地低下了头。 “嗯……没想到我几年不在罗赛尔,海洋军的军舰行动力竟然这么差……”绯 洛妮丝自顾自地说着。 方才一起低头的卡夫基听到绯洛妮丝的话,双眼睁的奇大。 接下来的路程,大家都没有再说话了,一直到了欧毕的祭碑,致意后并离开。 与大家道别,卡夫基望着绯洛妮丝远去的背影,悄悄地咬着牙。 “没想到不仅艾格列特就要回来,现在竟硬生生地多了一个程咬金。那女人才 回来不过七天,就已经怀疑到我头上了……” 卡夫基忿忿地想着,拳头也在不知不觉中紧握了起来。 来自无限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