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眼看大家越说越不像话,紫川秀实在听不下去了,他乾咳一声:「诸位,说 这些未免过早了吧?我们是不是忘了什么?」 众人愕然,瞧见光明王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布森将军乖巧地问:「大家说, 我们该把王国的首都魔神堡划给谁?」 众人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通通明白过来了,异口同声地说:「魔神堡 给殿下!魔神堡给光明王殿下!就让魔神堡成为殿下的私人领地!」 将领们在下面议论纷纷:「就是,殿下还没拿到好处,你们就把东西分光了, 难怪他不高兴了。」 「记得了,把最好的省份给殿下,还有最漂亮的美女,省得他整天板着张死 人脸。」 紫川秀哭笑不得,他敲敲桌子:「静一静,我有话要说。弟兄们,我们是否 过份乐观了?我们只打了几场胜仗,就谈要瓜分魔族王国?他们还有着强大的军 团在保护着国家,这只是一个梦想罢了。」 「不是梦想,殿下!」罗邦团队长起身叫嚷道:「魔族是纸老虎,他们软弱 无能又优柔寡断,只会吹牛皮!殿下您看,我们打垮了多少魔族将军啊!鲁帝, 罗斯,我们还要把凌步虚给活抓!我们还要打垮更多的魔族将军,一直打到他们 垮台为止!」 公然顶撞光明王这是相当无礼的举动,但在布兰出声斥责之前,潮水般的掌 声和哨声已经将整个大厅淹没。 四面八方都有人在嚷:「好样的!」 「说得好!我们就该这么干!」被紫川秀打断了意淫,远东的将领们都有点 悻悻然,眼见有人说出了自己的心声,军官们都像是故意捣蛋似的在发疯鼓掌。 紫川秀气恼,使劲地甩甩头:「魔族是不是纸老虎,这里我们暂时不谈,今 天我们的议程是是否接受魔族王国的谈判条件?」 一个蛇族军官问道:「殿下,魔神皇又有些什么条件呢?」 「其他的倒也没什么,最大的条件就是远东联军必须公开投降……」 没等紫川秀把话说完,愤怒的声浪「轰」的猛然冲到主席台上,几乎把紫川 秀给冲倒了。 军官们全场起立,无数条手臂挥舞,几十张大口同时冲他嚷嚷,声浪一浪接 一浪:「不!不!我们绝不投降!远东绝不投降!」 没想到众人的反应是如此强烈,紫川秀连忙站起身安抚众人:「静一静,大 家都坐下!」 索斯颤抖地站起来,开口就是:「俺们哈特族有着悠久的光辉历史,伟大的 哈特王一世当年曾经英勇地将入侵者……」 这个可恶的老小子偏要在这个时候出来跟自己添乱!紫川秀怒火冲脑,冲著 索斯厉吼道:「蠢货,坐下!」 那种一向温和的人发起火来特别让人害怕,紫川秀愤怒的咆哮即使在喧杂的 会场也听得清清楚楚,索斯给吓成了白痴,一屁股坐回原位。 一瞬间,整个会场鸦雀无声,大家睁大了眼睛看著紫川秀,不敢相信自己的 耳朵,小声互相询问:「刚才我没听错吧?」 「都给我坐下!」紫川秀怒气冲冲地跳到了桌子上,手指着下面:「你,你, 你!还有你,都给我坐下!」 他手指之处,军官们吓得如一群慌乱的兔子,忙不迭地坐下。 「诸位,谁还记得,我们当初是为什么拿起武器来对抗魔族王国的?」 布兰将军咳嗽一声,出声回答:「因为魔族王国横徵暴敛,残酷剥削,镇压 远东民众,侵犯圣庙,践踏我们的信仰和宗教,于是我们忍无可忍,举兵起义。」 「正是如此!」紫川秀说:「现在,魔族王国给远东开出了极其优厚的条件, 我们战斗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既然实质上已经达到了独立的目的,我们没有必要 再坚持了。如果让士兵们为虚名流无谓的血,让民众受无谓的苦,那我们就是对 远东犯罪,对民众犯罪!」 会场静悄悄的,每个人都在望著紫川秀,没有人出声应和,也没有人出声争 辩。 看著军官们的眼神,那漠然的表情,紫川秀只觉得一阵莫名的心寒,那些熟 悉热诚的眼神,此刻怎么变得如此冷漠? 四面八方射来的都是冷飕飕的目光,虽有上百人的会场,却无一个支持自己 的人,一瞬间,紫川秀感到彷佛是身处敌营他方,孤独无比。 他强打精神,继续说服:「弟兄们,到此地步,让我们把个人的荣辱抛开, 从整个远东的角度来考虑吧。远东是我们的祖国:我们的家园。各位首领,你们 都是各自部族的代表,远东大地的兴衰,与你们切切相关。连年战争,城市化为 废墟,肥沃的田野变成焦土,战火中,城市与乡村被大批大批地摧毁,无数民众 流离失所,以野草、树皮为生。在今天以前,魔族王国派来了一个又一个的讨伐 军团,为了捍卫家园,我们不得不战。但现在,魔神皇给出了他们所能答应的最 大程度的让步,和平的曙光出现在我们面前,我们有什么理由不将它紧紧抓住? 就为了我们的好战,我们就忍心将千万远东民众置於战火连天的地狱吗?连年战 争,我们的远东母亲已经疲惫,请各位慎重地考虑下吧,拜托了!」 听得紫川秀真挚诚恳,军官们这才动容,人群中响起了一阵轻声的议论,有 人低声说:「光明王说的也是道理,老百姓确实过得很苦。」 「你胡说什么呢!他在要求我们投降魔族呢!我们宁可死,绝不降!」 「殿下说的全部是为我们着想啊!打了这么多仗,我们死了多少弟兄啊?我 们造了多少孤儿寡母啊!」 「你这个叛徒!胆小鬼!」 「混蛋,你说什么!把你的刀子拔出来,决斗吧!」 人群中起了一阵轻微的争执和骚动,双方火气越来越大,幸好在半兽人中素 来享有威望的布兰将军出来制止了骚乱。 眼看今晚会议是无法心平气和地得出结论的了,布森最后提议说:「不如我 们把这件事情通知布丹长老,长老大人睿智神明,定会帮我们做出明智的决定。」 紫川秀摇头说:「通知布丹长老是应该的,但现在魔族的使者就候在外面, 明天就要正式答覆他。如果想等长老回复的话,无论如何是来不及了。」 「是啊,来不及了。」布森又沉默了下来,这位老半兽人将军显得忧郁深深、 顾虑重重。 不止是他,大家都盯著地板和墙壁,目光游离。 紫川秀理解他们的心情,他相信,作为远东各大部族的代表人物,在座的没 有懦夫。 在唾手可得的和平面前,没有人喜欢流血,但首领们更害怕背上懦弱和投降 的污名。 远东人珍惜荣誉胜于珍惜生命,比起战场上冒著箭雨冲锋陷阵,这需要另一 种勇气,一种更为坚定、无私、敢于牺牲的勇气。 有人提议:「要不,我们投票表决?」 紫川秀坚决不干,他知道,此时无记名投票对他极不利。 自古以来投降派都是不得人心的,在场百分之九十的人都是反对投降的。 军队里也一直存在着对他不满的声音,远东联军高层的分裂已经清清楚楚地 摆在众人面前,如果自己的提案在公开表决中失败,那自己的倒台也就随即到来。 军官们吵得沸腾了,说没有自由没有民主,甚至骂光明王是投降派、叛徒的 都有,紫川秀一张嘴对著几十张嘴吵,吵得头都要昏了。 最後他强行拍板:「都不要吵了!错过了这个机会,我们要流上几十倍的血! 既然我是光明王,要对远东负责的人是我,将来要对历史负责的人也是我,那就 我说了算!」 一个尖锐的声音躲在暗处怪腔怪调地叫道:「雷洪!我们又出了一个雷洪!」 会场顿时安静了下来,大家都掉头往角落那里望去,却什么也没看到。 紫川秀站起身,表情依旧平静:「就这么定了!散会!」 军官们吵吵嚷嚷地离开了会场,紫川秀气愤地解开了制服的衣领扣子,沉重 地喘了几口气,会议开成这样可真是在他意料之外。 他没想到远东人是如此顽固,为了一个独立的虚名和勇敢的名声连命都不要 了,他们就分不清楚,政治领域的妥协和个人的道德荣誉那完全是两回事的。 更可恶的是,刚才索斯一直在人群中煽风点火,死搅蛮缠。 紫川秀听出那个怪声就是他装的,身为统帅部的成员他完全可以光明正大地 发表自己的看法,他却只敢躲在暗中叫骂,十足的卑鄙小人。 紫川秀喝了口水正准备出去,布兰叫住了他:「殿下!」 紫川秀转过身:「嗯,怎么?先声明一句,吵架我可不奉陪,刚才吵得够累 了。」 半兽人将军笑笑:「殿下您过虑了。只是,今天晚上发生的事情,我得向布 丹长老报告,听候长老的指示。」 「报告是你的自由,你没必要跟我说吧?」 布兰淡淡地说:「我凡事光明磊落。」 紫川秀回头看了他一眼,问:「那你自己的看法呢?」 半兽人笑笑:「殿下,其实你说的不无道理,战争打得太久了,整个远东都 饱受摧残,民众生活得确实困苦。」 「那你赞成我吗?」 半兽人眼中露出了迷茫:「殿下,我不知道。我觉得远东需要和平,但是为 了和平而投降魔族,这代价好像又太大了。我们到底是为什么而战?那些战死的 弟兄们,他们是为了什么呢?殿下,我只是个武夫,这些国家大事,本来不应该 是我来考虑的,我也不懂这些。但殿下您是长老指定的统帅,长老信任您,您一 定比我们高明,所以我也信任您。」 因为长老信任你,所以我们才信任你吗?紫川秀冷冷一笑,说:「这份信任 可真让我感动呢!」 听出了紫川秀话中的讽刺之意,布兰沉默了。 过了一阵,他轻轻说:「殿下,我觉得这样擅自决定停战对您风险太大了, 还是先请示一下长老的好。不然在长老那边,我们恐怕会无法交代的。」 他举手向紫川秀行了个礼,大步出了会场。 紫川秀望著布兰高大的背影,想的却是布丹长老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 那个病人,他对远东竟然有这般巨大的影响,以致自己部下的勇士们畏惧他 轻轻的责备目光?半兽人战士与自己之间是很明确的上下级关系,但与布丹长老 之间,他们却是一种血脉相连如同家长与孩子般的关系。他们首先是佐伊族的战 士,然後才是远东的战士。 自己与远东将士同甘共苦,出生入死,带领他们从一个胜利走向另一个胜利, 作为回报,远东人尊自己为王,三呼万岁,但现在看来,那惊天动地的「光明王 万岁」的呼声远比不上万里外一个病人的咳嗽更有威力。 自己指挥大军,掌控了远东的世俗层面,布丹长老却掌握著他们的灵魂,那 是种类似信仰般神圣不可侵犯的领域。 不知为何,紫川秀感觉到很不舒服,他不愿意去想,但却不得不承认,光明 王并非远东至高无上的权威,在他之上,还有一个更具有权威的存在,那就是圣 庙的灯火在闪耀。 一旦两种信仰发生冲突,战士们将选择哪一边? 第二天下午五时,魔族的羽林大将正在收拾包袱,门外响起了轻轻的脚步声。 听到脚步声,他身子一僵,抬起头冲紫川秀一笑:「光明将军吗?」 看看已经收拾得差不多的包裹,紫川秀吐吐舌头:这家伙还真是说到做到, 如果自己不答应的话,他真的会毫不犹豫地走掉的。 「阁下这个时候过来,应该已有决定了吧?」 尽管紫川秀已经考虑周全了,但要把这话从嘴里说出来真是需要很大决心的 :「深感陛下宏德大量,联军同意向魔神王国投降,恳请羽林阁下向神皇陛下转 达远东军民对王国的忠诚之心,也请陛下宽恕我们以往的罪孽。」 云浅雪如释重负地吐出一口气:自己此行的目的终於达到了。 他温和地说:「这个阁下可以放心,陛下深知远东军民本性纯良,只是受到 了暴虐的鲁帝的压迫,再加上受到奸邪所惑,不得已走上了歧途。陛下宽宏,已 经饶恕了各位的罪过。从此刻起,远东各位依旧是我们王国的纯良臣民。」 「陛下圣恩,远东军民铭感五腑!请羽林阁下转告陛下,远东臣民将对陛下 忠心耿耿,忠诚坚定就如近卫诸旅,绝不会再受奸邪所惑!」 两人你来我往,说得头头是道,心知肚明交谈中连一毫克的真实都没有。 特别是说到「被奸邪所惑」的时候,云浅雪忍不住嘴角上扬:正是眼前的人 掀起了这场远东叛乱?最大的「奸邪」代表却在表白自己忠心耿耿,听听都想笑。 接下来的是一场虚伪的繁文缛节,紫川秀表示愿意投降,云浅雪作为钦差大 使受降,抚慰「投诚的远东军民代表」,「远东军民代表」深刻反省了自身错误, 表示将痛改前非,从此做王国的忠诚良民云云,「钦差大使」云浅雪阁下深为感 动,当即代表神皇陛下册封紫川秀为「魔神王国第二任远东大总督」,於是「远 东军民代表」摇身一变又成了「魔神王国第二任远东大总督」。 紧接著,新上任的远东大总督与王国钦差接着开始了一场可耻的讨价还价, 为王国战俘的赎金问题,两人唇枪舌战,全无君子和名将的风度,倒像两个斤斤 计较的小商人。 云浅雪几次要摊牌:「总督大人您这样漫天开价,我们实在无法谈下去。」 他作势要走。 紫川秀凛然不为所动:「羽林将军要走了吗?不送不送,有空常来玩啊!」 眼见光明王意志坚硬如铁,都已经出了门的云浅雪只得悻悻地又回来了:「 算你狠!」 最後,紫川秀成功地敲诈了魔族王国一笔,在云浅雪提出的基础上把赎金总 额翻了一倍。 魔族的羽林将军愁眉苦脑,说:「答应了这样的条件,回去陛下肯定会杀了 我的。」 但幸好,在随後的远东战败赔偿金谈判上,羽林将军总算扳回一城了。 他把赔偿金的总额提高到了两百万两银子,但是紫川秀的迅速反击又将云浅 雪的胜利化为了乌有,他说由於远东目前穷困,付不出这笔银子,只得向魔神王 国申请贷款来赔偿了。 无奈之下,云浅雪只得同意,他左手借钱给紫川秀(贷款),右手又把钱收 回(赔偿金)。 接著,紫川秀代表远东联军和民众签署对魔神皇的效忠书,宣誓远束二十三 行省将从此忠心耿耿效忠於魔神王国。 投降仪式儿戏到什么程度呢?连效忠书都是紫川秀顺手从茅房的草纸里拿来 的。但这也就够了,也没有谁指望远东对魔神王国能有比草纸更深厚的忠诚。 这么一番折腾下来,总算功德圆满,紫川秀问:「还需要什么手续吗?」 云浅雪想了一下:「我需要派使者前往西南大营宣布陛下撤军旨意,希望总 督大人您能保证使者一路上的安全。」 册封了以後,云浅雪立即改口称紫川秀为总督大人了,让紫川秀很不习惯。 紫川秀满口答应:「这个自然。我会派可靠人马护送他前去,保证他能顺利 抵达西南大营。」 云浅雪微微点头:「这样那是最好了。」 他突然凑近前压低下声量:「总督大人,昨晚以後,我住处周围的警戒突然 加强了,还开来了骑兵部队严阵以待,莫非贵部有什么变故?」 紫川秀一愣,昨晚的会议开得不欢而散,那些主战派军官走得怒气冲冲的, 紫川秀担心他们会找魔族使者寻衅,特地调来秀字营在云浅雪住处周边保护。这 位羽林将军真是个细心的人。 他笑笑说:「最近治安有点不靖。羽林大人您是我们远东的贵客,若是让那 些小毛贼惊动了大人您,岂不是我们招待不周?」 云浅雪意味深长地笑笑:「真的是那样吗?」 他压低了声量:「总督大人,您既然接受了王国的赏封,担任了王国的官职, 那我们就同殿为臣,有什么话您尽可以直说。如果贵部有不服,有纠纷需要摆平, 您又不好出面的,请尽管打招呼就是了!王国军的边防军团就在左近,只要一个 手令就可以调遣,随时为您服务。」 紫川秀淡淡说:「羽林阁下好意,在下铭记在心。如果有必要,我会向将军 求助的。但目前还没有这个必要,远东联军是十分团结的,大家也很信任我。」 他暗叫厉害,云浅雪精明得吓人,他所提出的帮助更是不怀好意:如果紫川 秀借用魔族的力量来镇压内部的反对声音,那自己还有什么面目立足远东?最终 只会彻底沦为魔族的傀儡,这样魔族也达到了自己的目的。 魔族在压迫自己,军队内部的强硬派也在逼迫自己,自己两面为难。 紫川秀深呼吸一口气,突然感觉头顶的乌云压得很低。 自己走的是一条布满荆棘的道路,两边都是悬崖峭壁,稍有不慎就会摔个粉 身碎骨,身败名裂,但现在已经再无退路了,自己只有往前走。 他深沉地说:「羽林将军,我坚信和平是对远东有利的。对人民来说,无论 怎样的和平都比战争好。为了远东大地不再流血,不再饥饿,为了孩子不再在幼 年失去父母,母亲不再哭泣儿子,比起千万人的幸福,我一人的荣辱生死不足道。 不管通往和平的道路是多么艰辛,我将义无反顾,鞠躬尽瘁。」 云浅雪静静看著他,敬意油然而生,他伸出了手去:「光明王,我们站在不 同的立场,您的观点我也未必赞同,但是我敬重有人格的人。我想,我能理解您 的处境,追求和平所需要的勇气并不比战争少多少。也许是我多虑了,但我总觉 得和平协议不会是一帆风顺的事情,也许将来的道路会很曲折,但无论如何,为 了您的理想,为了您坚信的事业,请多努力!」 紫川秀犹豫一下,还是从宽大的衣服里伸出了手,两人用力一握。 凝视著紫川秀洁白修长的手,云浅雪眼中光芒一闪,缓慢地说:「有些朋友 离去,我曾以为这一生都不会再见了,但命运又将我们聚在一起。」 他抬起头,注视著紫川秀双目,目光彷佛有著某种洞彻人心的力量:「您是 一个如此出众的人,无论到哪里都会给人留下深刻印象的,您怎么能寄希望用一 个面具就能掩饰您的风采呢?被您骗过一次是您聪明,但被您欺骗两次的话,那 就是我太笨了。」 紫川秀顿时呼吸加快,手心出汗:「羽林阁下,您说的什么,我不懂。」 「没什么,比起远东和王国的和平来,这都是过去了的、无关重要的小事罢 了。」云浅雪爽朗地一笑:「光明王,哦不,远东的总督大人,请您多保重!希 望有一天,我们能以朋友的身份再见。告辞了。」 云浅雪当天黄昏就出发回国了,紫川秀亲自送他到了城门口。 因为担心主战派的将领找麻烦,尽管云浅雪本身的护卫兵马相当充足,但紫 川秀还是坚决地把一个秀字营中队派来护送,吩咐他们一定要把云浅雪护送到国 境线上,直到与魔族王国的边防部队会合。 对於紫川秀的这番好意,云浅雪一再表示感谢。 两人和和气气地,甚至像两个多年不见的朋友一样互道珍重,在漫天红彤彤 的火烧云下挥手告别。 送走了云浅雪,紫川秀回过头来处理远东军自身的问题。 对於停战协定的签订,军队的反应是截然相反的,有人感动得眼泪长流,为 和平奔走相告,欢呼雀跃;但绝大部份人却是痛心疾首,愤不欲生,他们大骂光 明王是为了荣华富贵出卖了远东,是叛徒和军队的败类,诅咒他不得好死;军营 的墙壁上写满了打倒光明王的标语,一条挨著一条。 为了「战与和」的不同主张,军队分裂成了两派,从统帅部到最低级的列兵 都在争执不休,甚至大打出手。 军队里到处是演说,到处是集会,到处是抗议。 抗议的血书雪花般涌到紫川秀处,好战的狂人们成群结队地跑来,他们围在 中军营门口举著横幅标语请愿,紫川秀的营帐门口吵闹日夜喧嚣不停,比来了几 个马戏团还要热闹,而且节目似乎也蛮丰富多彩的。 慷慨激昂的演说、大骂、痛哭、静坐绝食、断指写血书,甚至有人拿刀做割 脖子状,眼看紫川秀不加理睬,於是他们就决计表演更刺激的节目,一个半兽人 军官当场给大家展示了用汽油洗澡的绝技,脸上流露出悲壮的表情,显示这是一 位敢为远东献身的壮士。 围观众人吓得尖叫不停,卫兵赶紧进去报告:「殿下,不好了!再不出去就 要出人命了!」 紫川秀被吵得两天两夜没能睡觉,失眠得正焦头烂额呢,听说情况危急,他 叼着根烟昏头昏脑就跑出去了,嚷嚷着:「谁啊!谁要自杀的?」 看到他嘴上红亮的烟头,那个不怕死的壮士立即拔腿就跑,只见身後烟尘滚 滚,一瞬间人已经跑出了加沙行省边界。 示威、抗议、游行、静坐,喧嚣吵闹不停,表面的形势已经足够紧张了,暗 底下更是犹如暗涛涌动,危机重重。 白川报告说,为了抵抗和平协议的执行,那些主战战派的军官和士兵们成立 了许多秘密的团体,这些团体极力反对远东向魔族王国投降,认为这是前所未有 的耻辱,他们主张用一切手段阻止和平协议的执行,为了达成目的,他们不惜流 血。 「那些小团体的情绪极不稳定。如果在劝说、游行、示威等和平手段都失效 以後,不排除他们使用暴力的可能。他们有可能会对主张和平的主要将领,也就 是大人您,采用暗杀的手段。」 紫川秀用两个手指轻松地转动着洗月刀,在手上灵巧地耍出一个又一个刀花, 笑笑说:「想暗杀我绝非易事。何况,我的保卫系统是很严密的。」 「没有绝对天衣无缝的保卫系统。」白川冷静地说:「保卫系统可以防御那 些训练有素的职业杀手,但是对于那些抱定了决心的死士,哪怕二十层的人墙都 未必够,何况还是敌暗我明,敌我不分!」 「你的意见是?」 「我建议大人先下手为强,将他们铲除,我愿意带秀宁营执行这个任务。」 紫川秀摇头,采用这种激烈手段只会激化事态,在当前的局势下他生怕会激 起反弹,问:「有没有高级将领参与此事?」 「目前还没有,统帅部的绝大部份成员都还态度不明,他们都还在观望之中。 当然,除了第二小的参谋长索斯。自从那次大会以後,他一直在公开宣称说要报 复大人您对他的侮辱,我已派人对他进行必要的监视了。」 「我侮辱他?」紫川秀冷笑道:「是他侮辱了自己。那家伙是个废物,没必 要理会他,把监视的人手撤回来吧。既然没有高级军官参与,这些小虾米们掀不 起什么风浪。白川,你们也不要这么紧张,在营地里安排那么多的警戒部队,如 临大敌似的,这样会造成人心恐慌的。」 白川「啪」的一个敬礼:「大人,我认为准备过头总比没有准备的好。抱歉, 大人,若没有别的吩咐,我要下去了!」 「嗯,你去吧!」 白川告辞出去不久,侍卫报告,前远东总督鲁帝来访,紫川秀让他进来了。 一见到紫川秀,鲁帝张口就问:「殿下,听说您和魔神王国谈和了?」 「是的,怎么了?」 鲁帝丑脸朝天,双手合十祝福:「大魔神保佑!这是我听过的最好消息了, 简直是再好不过了!殿下,让我抱一抱你!」 他张开双臂就要过来拥抱紫川秀,但卫士们误会了他的意思,没等紫川秀喊 出一声:「住手!」一瞬间,十几个卫兵将鲁帝按倒,接著就是拳头痛殴皮肉的 沉重声音。 待得误会解释清楚,前远东总督大人已经吃了不少苦头了。 紫川秀哭笑不得:整个远东联军中,对于和谈最坚定的支持者说不定就是投 降过来的前远东总督了。 因为无论哪个势力都憎恶那些曾经身居高位的叛徒,他们令整个统治阶级蒙 羞。 就像紫川秀当年追杀雷洪一样,一旦远东军战败,魔族王国可能会饶过所有 人,却绝不可能饶过鲁帝。那时候,魔族军就是追到天涯海角也要把鲁帝干掉。 但是如果远东政权能与王国和平共存的话,在光明王的庇护之下,那鲁帝的 小命自然也就保住了。 「你高兴得太早了!」紫川秀对他说:「协议是签了,但布丹长老还没有表 态呢。他的态度是至关重要的。」 鲁帝眨巴眨巴小眼睛:「布丹长老是谁啊?」 紫川秀于是向他解释,长老是远东人的宗教领袖,广为远东民众所崇拜。他 隐居在一个鲜为人知的神圣之处,那就是远东的圣地圣庙,此地位于云省的崇山 峻岭之中,是个神奇的地方。那些心意不诚、信仰不坚的人是没法到达的。若要 到此处,非得焚香沐浴,净身祈祷七七四十九天,然後通往圣地的道路才会豁然 出现在你面前。长老有着种种神奇不可思议的本领,前知五千年後知五千年,连 万里之外的风吹草动他都能一一洞察,神通广大到不可思议的地步。 紫川秀吹得天花乱坠,简直把长老说得是不食人间烟火、餐云食雾的神仙中 人了,可惜鲁帝这种粗俗之人完全无法领略此种玄妙境界,他直愣愣地问:「那, 长老有多少个步兵团队?他掌握多少兵马,控制几个行省?是他的官大,还是你 的官大?」 现任远东总督耐心地向前任远东总督解释说:「这是根本不能比较的问题。 自己的光明王本身就是布丹长老任命下的战区司令,自己统帅下的部属,理论上 说,都是长老的部下。他们是响应长老的号召才来到自己这个光明王旗帜下的, 是长老授予自己权力来指挥他们。所以,拿两个人来做比较是不合适的,也不礼 貌的。」 「明白了。」前任远东总督大人脸色明显地阴沉下来了,他低下了头,像是 在很认真地考虑要不要投靠那个听起来很有权势的布丹长老。 在瞧向紫川秀的时候,他的眼神中多了点异样的东西,像是在说:「早说嘛, 什么光明王,名头倒是挺响的,敢情也不过是人家的部下,害我浪费那么多心思 来巴结你!」 紫川秀气结,他没好气地说:「还有事吗?没什么事就回去睡觉,我困了。」 「殿下,稍等,稍等,还有件事。」鲁帝追上来,小声说:「万一,那个伟 大的布丹长老要是不赞成和谈呢?」他露出惶恐的表情:「那不就糟糕了!」 紫川秀心中一颤,停住了脚步:「长老十分睿智,他会知道如何对远东有利。」 「万一,他要是不肯呢?」像台坏掉的留声机,鲁帝固执地重复道:「有这 个可能吧?」 紫川秀只得承认:「有这个可能,但可能性很小的。」 「不,我看,这是很有可能性的事。」鲁帝很认真地说,他鬼鬼祟祟地张望 左右,凑近来,像是打算要卖给紫川秀一包海洛因似的。 紫川秀厌恶地退後一步:「你说就是了。」 鲁帝的声音压得极低,就连近在耳边的紫川秀也只能听得隐隐约约的:「殿 下,您连年征战,掌握军权,功劳太大。谁都知道,远东能取得今天的局面,您 功不可没。若就这样实现了和平,必然是您接受王国的赏封任远东总督,会压倒 了那个长老的风头。这样的事情,那个布丹长老必然不愿看到,他会尽力阻止远 东与王国之间实现和平的。」 鲁帝惴惴不安地观察著紫川秀脸色,越说越小声。 紫川秀听得很吃力,他摇头说:「长老是远东圣庙的代表,为人清高,他不 会在意人世的权势繁华的。」 「殿下,我见过不咬骨头的狗,还没见过不要权和钱的人呢!」 「你放肆了!」紫川秀正准备把他臭骂一顿,但忽然心念一动,问:「那照 你的看法,我们该怎么办呢?」 光明王这般推心置腹地跟自己谈话,鲁帝欢喜得连自己亲爹娘都忘了。 在接下来的几分钟里,他充分地暴露了自己恶棍本质:「殿下,我看,我们 绝不能坐以待毙!必须行动起来,不能让那个长老坏了我们的好事!」 「嗯,嗯。」紫川秀鼓励地点头:「你继续说。」 「殿下,根据您说的,布丹长老最可怕就在於他的政治影响力,我们必须在 他公开表态之前就采取行动,否则的话,後果就不可挽回了!一刻都不能迟疑!」 紫川秀故意装糊涂:「你所说的行动是……」 鲁帝「嘿嘿」乾笑:「长老的强项在他的影响力,一旦他出山,他能让整个 远东震动。但他的弱点也是很明显的:那么一个重要人物,只有几个手无寸铁的 村民来保护,而且他居住的地方是那么偏僻,人迹罕至。只要一个团过去就能把 整个村子屠个乾乾净净,一条狗都走不掉!」 紫川秀垂下眼帘:「长老是整个远东的精神领袖,在他面前,没有一个远东 战士敢举起武器!」 「不能让一般的远东部队去执行这个任务的。」鲁帝一直在观颜察色,见光 明王没有反对,他的胆子顿时大了起来,越说越露骨:「殿下,要不,这件事交 给我去办吧?我有五千名跟随我的战士,对我忠心耿耿。这种事情他们最拿手了, 不会泄露一点风声!殿下,那时候您就是远东的真正王者了,再不会有人在您头 上指手画脚的了!」 紫川秀一哂,鲁帝实在是个草包,他的计划理论上可行,但实际却是行不通 的。 魔族在远东太招眼了,走到哪里都会引来注意。 从加沙到云省足有几百里的路程,沿途都是军队,正规军、守备队、自卫队、 民兵,关卡重重,每五公里他们就要被盘查一次身份,等他们到了,云省的每一 只蚂蚁都该奔走相告了,想想大家会怎么说:「一支持有光明王签发通行证的魔 族部队到了云省。三天後,圣庙的布丹长老离奇地去世,整个村子被烧成白地焦 土,没留下一个活口。」 紫川秀认真地瞧著他,慢慢地问:「以下弑上?你在劝我叛逆?」 「殿下!这个世界拳头大的就是老大,谁拿了兵权谁就大声说话。就拿我们 魔族来说,叛逆是我们的光荣传统。叶赛皇朝曾经强盛一时,却被自己的部属加 林族所推翻;然後胜利的加林族又被自己的同盟雷族用阴谋击垮,再然後雷族内 部又起了叛逆:长老会与皇帝之间发生了战争;狡猾的冬日族以调解的名义介入 了战争,取代了衰落的雷族。黑暗时代短短的十年间,我们更朝换代了六次,平 均每个皇朝寿命不到两年,而且大半统治者都是被自己的部下干掉的!既然远东 的天下都是殿下您一手一脚打下来的,军队都是由您一手掌握,我们干嘛要让那 个长老骑我们头上拉屎拉尿的?」 紫川秀露出了厌恶的表情:「叛逆没有理由。」 鲁帝肃容道:「有理由,只要你赢!成王败寇!」 紫川秀一震,瞧瞧鲁帝喃喃说:「傻子嘴里有时候也能出真理的。」 「殿下,您说什么?」 「没什么。我想知道,你为什么这么极力怂恿我造反?」紫川秀神色严厉: 「小心啊,要唆使别人火中取栗,小心反倒自焚其手!」他不自觉地引用了云浅 雪的话。 鲁帝却很坦然:「殿下,你知道的,我这也是为了我自己。如果殿下你垮台 了,也就等于我完蛋了,殿下您的利益就等于是我的利益,所以我不能不关心!」 想到自己竟然被鲁帝看成是「利益相同」,紫川秀哭笑不得:「你这样说法, 还真是让我荣幸啊!」 他没有再说什么,挥手让鲁帝离开了,鲁帝一边往外走,一边还在不死心地 叫道:「殿下,快下决心啊!当断不断,反受其累,机会一去就不会再回来了!」 ------ 翠微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