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杨立群的话,令我感到极度的迷惑。我实在猜不透他想说些什么,只好不再打 断他的话头,由得他去说。他又连吸了几口烟,然后,将烟头在烟灰缸上,一点点 弄熄,望著桌面,道:“丽玲在警局讲的话,只有第一句是真实的情形﹗那天中午, 我们回家,一走出电梯,就看到胡协成──” 杨立群讲到这里,略顿了一顿,才又道:“我一看到有人站著,我根本不认识 他。我的第一个印象,就是对这个人起了一种极度的厌恶感。我很少这样讨厌一个 人的,而且这个人是我从来也没有见过的。可是那时候,那种厌恶感是如此强烈, 以致他虽然并没有挡著我的路,在跨出电梯之际,我还是厉声喝著:“让开﹗” 我摇著头,道:“胡协成是一个外形极猥琐的人,这样的人,是很惹人讨厌的。” 杨立群侧著头想了片刻,道:“外形﹖我可以肯定,不关外形的事,我只是憎 恶他。当我第一眼看到他而厌恶他的时候,还不知道是为了什么,可是当我动手杀 他的时候,我就明白了。” 我吃了一惊,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搭腔才好。当时我的样子,也只有“张口结 舌”四个字才能形容。 杨立群又道:“他听到我一喝,连声道:”是﹗是﹗是﹗‘而且立即退了开去。 我只当他是一个不相干的人,让开了,本来也就算了。可是他却目不转睛地望丽玲, 这使我极愤怒,而丽玲则在避开他的目光,也现出极厌恶的神情来。这种情形,使 我立时感到,他们是认识的,那使我更愤怒,我问他:“喂,你是什么人﹖” 杨立群喝了一口咖啡,又点著一支烟,才又道:“他态度极恭敬,说道:”杨 先生,我姓胡,叫胡协成﹗‘我一听他的名字,就知道他是什么人了。这时,丽玲 也开口了,不但声色俱厉,而且充满了厌恶,道:“你来干什么﹖我和你什么关系 都没有了﹗’胡协成神情苦涩,道:“刘小姐,我,我……” 我用心听,根据杨立群的话,想像著当时的情景。胡协成毫无疑问,生活潦倒。 他去找刘丽玲,多半是想弄点小钱,一个男人到这种地步,还要低声下气,没出息 是没出息到了极点,可怜也算是可怜到了极点。 杨立群继续道:“我一面挽著丽玲,向门口走去,一面回头看著象乞丐一样跟 在后面的胡协成,喝他:”快走,我们不想听你任何话﹗‘在我这样喝的时候,丽 玲已经打开了门,走了进去,用行动向胡协成说明了她更不愿听他的任何话。 胡协成僵立著,神情很苦涩,喃喃地道:“我真是无路可走了﹗我……买了一 柄刀……想去抢劫,可是……我又没有勇气……” 杨立群向我望来,面肉抽动著,道:“卫先生,在听到胡协成这句话之前,我 一辈子没有起过杀人的念头,可是一听得他那样讲,我望著他,心中对他的厌恶和 憎恨,升到了顶点,我突然想到要将这个人杀掉。真的,在此之前,杀人,我想都 没有想过。” 我闷哼了一声,道:“未必没有想过,你千方百计想找到‘某女人’,不是想 回刺她一刀么﹖” 杨立群被我的话刺激得跳动了一下,苦笑道:“没有。我只是想到这个女人, 绝未想到要杀她。我只是想知道……当初她为什么要杀我﹗” 我闷哼了一声,道:“废话。你怎么知道这个女人还能记得前生的事﹖” 杨立群立时道:“是你告诉我她也有这样的梦的。” 我道:“梦中是片断,和你一样,我看你就不记得前生曾做过一些什么具体的 事。例如那四个皮货商人中毒死亡的事,就和你的前生有关。” 杨立群在刹那之间,脸涨得通红,额上的盘也露了出来,鼻尖在冒著老大的汗 珠。他的这种神态,倒叫我叫了老大一跳。我忙道:“先别讨论下去,你起了要杀 ──胡协成的念头之后,怎样行动﹖” 我在讲到“要杀”两字之后,几乎讲出了“王成”的名字来。还好,我在停了 一停之后,立时改了口,心中暗叫了一声好险。虽然不久之后,我就知道我的担心, 是全然多余的。 杨立群过了至少两分钟之后,神态才渐渐恢复了正常,慢慢喝著咖啡,道: “我当时哼地一声冷笑,道:”你想去抢劫﹖看你连刀都拿不稳﹗‘胡协成的手发 著抖,真的取出了一柄刀来,打开包在刀外的纸,道:“杨先生,你看,其实我不 要太多,我只要三千元,只要三千元就够了,你能不能帮帮我﹖象你这样有钱人, 三千元根本不算什么,可是已经可以救救我了。’不知道为什么,他越是卑词曲颜, 我心中对他的憎恶便越来越甚。我甚至装出一副同情他的神情来,道:‘好吧,你 进来,我给你﹗’他一听之下,大是高兴,连声道谢,跟著我进了屋子。” 杨立群的双手互握著,放在桌上。他的手握得极紧,以致手指泛白。他道: “我在看到他这柄刀的时候有了杀他的全部计划。” 我听杨立群讲得这样坦白,真有心惊肉跳之感。 杨立群又道:“他跟著我进了屋子,丽玲就十分恼怒,道:”你带他进来干什 么﹖‘我低声在也耳际道:“我替你永远解决麻烦﹗’丽玲一时之间,还不明白我 这样说是什么意思。那时,胡协成站著,有点不知所措的样子。屋中豪华的布置, 显然令他目眩。白象牙色的地毯,也令得他站在那里,不知道该脱鞋子好,还是继 续向前走来的好。” 杨立群描述当时的情形,倒将一个穷途潦倒的人,讲得十分生动。 杨立群继续道:“我向他作了一个手势,道:”请坐。‘胡协成忙道:“不必 了,我站著就好。’我向他笑道:“那你至少将刀放下来,不然,人家会以为你进 来抢劫。‘他一听,立时手足无措。想将刀藏在身上,但是包在刀上的纸已被他抛 掉,刀又十分锋利,没有法子放。我在这时向他伸出手去,他就自然而然,将刀交 到我的手上──” 杨立群讲到这里,大口大口地喘著气,脸色也苍白到了极点,声音也在不由自 主地提高。我忙道:“请你稍为压低声音。” 杨立群点了点头,声音又放得十分低,道:“刀一到了我的手中,我杀人的念 头,更是不可抑止。突然之间,突然之间……突然之间……” 他一连讲了三声“突然之间”,由于急速地喘著气,竟然讲不下去。 他在叙述他快要动手杀人时的心态,我自然不能去打断他的话头,只好由得他 去喘气。过了好一会,他才道:“突然之间……我觉得自己变了,我变得不再是杨 立群,我变成了展大义──” -------- 安宜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