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魂惊迷离境 水影下得山来,天色已近黄昏,山脚下三三两两,走着结伴同游,尽兴而归 的人们,说着,笑着,带一身愉快的倦意,踏着夕阳归去。在纷纷扰扰的人潮里, 穿梭着一些精致豪华的软轿车马,都是官宦人家的女眷所乘。其中一顶淡紫色的 轻罗小轿似乎特别引得路人侧目,尤其是那些衣履鲜明,清高自恃的风流少年, 更是望着小轿,痴痴凝眸,渴望和艳慕藏也藏不住。 水影想着心事,默默独行,不经意地抬头,却见那紫绸的轿帘微微挑开,露 出半面秀美动人的容颜,星眸流转,正巧和水影四目相对。 “雀明。”水影脱口唤道,很是欢喜,正想上前与她说几句话,雀明的目光 却只是扫过她的脸,并未停留,也没有出声招呼,淡漠的表情就像是根本不认识 她,只是草草地瞥了一眼路边的景色,就行若无事的放下了轿帘,把路人的惊艳 和水影的疑惑都挡在了外边。 水影站在路边,眼看着两个家丁打扮的青衣轿夫抬着轿子远去,怀疑自己是 不是认错了人,否则雀明怎么会对她视而不见的冷漠,可是那样绝美而特别的女 子,怎么可能认错? 诡异无解的疑问越来越多,水影也懒得再想下去,不管是祸是福,总是自己 躲不开的命运。她轻叹一声,转身向来路走去,她要重返乱云渡,一定要揭开那 里的秘密,一定要拿回流火。 午夜时分,水影又站在了那块石碑前面,眼前,就是那阴晦死气的碎石滩, 一望无际,让人心寒胆颤。这本是一个晴朗的夜晚,在来时的路上,深蓝的天幕 悬着弯月,缀着繁星,阵阵微风轻拂,一派的祥和温柔。可是乱云渡上方的苍穹 却无星无月,翻滚着大团大团暗沉沉的云朵,充溢着箭拨弩张的诡异和阴寒。 水影压下狂乱的心跳,蹲下身来,仔细研究那块石碑。她相信这里就是乱云 渡的入口处,只是打开这处机关,就可以揭开所有的秘密。 石碑歪歪斜斜地立着,既推不倒也转不动,水影又拍又打,又敲又砸,用尽 了她所能想出的所有方法,无奈那块一尺多高的石头还是安之若素地沉寂着。 天快亮了,水影筋疲力尽地瘫坐在地,紧紧锁眉,愁云密布的眼里几乎滴下 泪来。她呆呆地怔了许久,忽然眼睛一亮,随手拾起一块棱角锋锐如刀的碎石, 用力挖掘着石碑下的土地。 似乎碰到了什么特别坚硬的东西,再也挖不动了。她丢下石块,用手慢慢拔 去挖开的土层,很快,她就看到一块黑得发亮的怪异石头半嵌在底层的泥土中。 石头被水影小心翼翼地抠出,上面的石碑却仍然毫无反应。水影把玩摩娑着 这异样的黑石,它浑圆闪亮,精致得就像一块硕大的宝石,这样美丽的石头为什 么被深埋在石碑下面?它和这地方又有什么联系? 新的发现引出新的困惑,水影苦思冥想,不得要领。不知为何,她又想起了 雀明,那神秘的女子,想起临别时她似乎不经意地在树干上的三下敲击,难道是 她的暗示? 水影看看手中的黑石,再看看面前的石碑,思量着,嘴角渐渐泛起一丝笑意。 她拿起黑石,在碑上所刻的乱云渡三字上各敲了一下。 二石相碰的清脆余音还未散去,水影感到脚下的地开始隐隐地震动,“轧轧 轧轧”一阵刺耳的声音响起,那一大片乱石滩竟整齐地向两旁裂开,像两扇巨大 的门缓缓开启,迎接想要进入的人。 水影平静地看着地面打开,竟不知该喜还是该忧,走进这地下的门,又会遇 到什么?是否还能活着出来?她不敢想,却又忍不住去想。 地面停止了分裂,门已完全打开,在石碑的前面,有一排又窄又陡的阶梯悠 长地伸展,直通幽暗的地下深处。水影伸手入怀,摸到了紫烟寒,它紧贴着她的 心口,像无声的温暖抚慰,让她紧张的心神得以舒缓。水影踏上阶梯,拾级而下, 地面在她头顶慢慢合拢,最后一丝光亮也被覆盖,无边的黑暗浪涛般汹涌而来, 吞没水影的视线。 水影掏出了紫烟寒,可是这紫泥海底的灵珠却一点光也没有,沉沉的与这黑 暗溶成一体。水影也觉得呼吸困难,虚弱无力,这里似乎充溢着一股强大的邪气, 压抑着一切的灵性和法力。 水影在黑暗中艰难前行了许久,总算走下了那道阶梯,脚踏实地的感觉让她 安心,她不禁加快了脚步。正走着,眼前猛地一亮,竟有灯火燃起。然后,灯光 似星辰般接连亮起,灼灼地照耀前面的路。水影这才发现,自己原来正走在一条 狭长的小路上,两旁的石壁上密集地布满一个个小小的孔洞,灯光就是从那里映 出的。在不计其数的灯火映照下,这森严的石壁竟也有了融融暖意。 又行一程,前面出现一个转角,在灯火照不到的暗处,幽幽地立着一个人影, 纤长黝黑的影子冰冷地铺在石板路上。水影的心骤然一紧,手习惯性地摸向腰间, 那里是空荡荡的,她是失去了佩剑的剑仙,危机却近在眼前。 又走了几步,水影的脚步几乎踩到了地上映着的影子,她停住,思量着是应 该越过这个转角,和他面对;还是就站在这里,等他出来。 她还没有做出决定,那暗沉的人影低哑的冷笑一声,含糊地说了句什么,身 形忽然暴起,从暗处扑出,一只白惨惨的手径直向水影脸上抓来。 水影退步避开,这才看清了来人,不禁脱口惊呼道:“月盈,怎么是你?” 那人一击不中,也不再攻,施施然站在灯光下。一身殷艳的红衣,脸上两道血色 伤疤交错划过,扭曲了她原本美好的容颜。她微仰着脸,目光寒冽如冰刀。赫然 正是月盈,已经在平安集死去的尸魔月盈。水影怎么也没想到她会在这里出现, 这一惊非同小可,她怔怔望着面前的人,说不出话来。 许久,才有几个字从水影的舌尖艰涩沉重地吐出,“你……没有死?”“你 希望我死,对不对?可我偏偏不死,你能怎样?”月盈甜甜地笑着,眼前的杀意 却更浓,“你杀了何守诚,我还没为他报仇,怎么能死!” “不是……”水影的申辩还不及出口,一只白骨嶙嶙的手爪闪电般抓向她的 左肩,水影忙向旁急闪,才堪堪躲过这一抓,月盈的长袖已缠住了她的右手,她 用力回扯,水影立足不稳,踉跄着向她怀中跌去。月盈狞笑着,缓缓抬起手,白 骨指尖上惨碧的磷火燃烧着死亡的气息。 水影的身体已完全失控,眼见离月盈越来越近,她的手已凌空击下,破风之 声凄厉地响在耳边。千钧一发之际,水影的脚步一错,竟堪堪地与月盈擦肩而过。 月盈没料到她有这一招,致命的一击竟落了空。一怔之间,水影已绕到了她 的身后。裂帛之声刺耳响起,撕裂了薄绸的红袖,水影脱缚,反手一掌打在月盈 的后心,月盈惨呼着,暗褐色的腥臭血液从口中喷出,她仆倒在地,所有的灯火 竟在同时熄灭,然后重又燃起,就在这刹那的黑暗后,月盈竟蒸发似的消失不见 了。 水影惊魂甫定地喘息着四下搜索,却再也寻不见月盈,就仿佛她从未出现过 一样。没有人,没有声音,只有水影自己的心跳,在这阴森诡异的寂静里,响得 突兀而狂乱。 前面的路曲曲折折,没有尽头的漫长,既然已经到了这里,前进是没有选择 的选择。水影咬紧嘴唇,继续前行。 又走过几个转角,月盈没有再出现,路的两旁仍是燃满灯火的灰色石壁,没 有一扇可以开启的门户,也感觉不到一丝生命的气息。水影非常艰难地压抑住自 己想要大声喊叫的冲动,现在她才明白,世上最可怕的事情,不是面对强大的敌 手,而是在本该最危险的地方,遇遭到死亡一般的安静。就像大海行船,看似风 平浪静,实则暗礁重重,只是不知道会在什么时候触礁沉没。 水影的心弦越绷越紧,似乎随时都有断裂的危险。这时,一阵特别的声音打 破了这种令人惊惶的死寂,是脚步声,在这坟墓般的地方除她之外还有人在走, 而且这沉着的步伐是向这边而来的。 “终于来了。”水影低呼道,一触即发的紧张心理顿时松弛下来,甚至有如 释重负的欢喜。她迎着脚步声走过去,坚定从容,“我来了,把流火还给我。你 要是想杀我,只要你……”水影的语声突然间嘎然而止,就像被一把锋利的剪刀 从中一刀两断。半晌寂然。 “你想不到是我吧?”一个男子声音冷酷而突兀地响起,讥诮地笑:“剑仙 小姐,你为什么不说话?”“流……火!”水影几乎用尽全力,才张开嘴,叫出 了这两个字。她昏沉恍惚地看着面前的人,感觉陷入了一个不可思议的梦魇。是 惊喜还是恐惧,是靠近还是逃离,她没有力气去想。 “真高兴你还记得我!”摇曳的灯光里,一双金红色的眸子闪闪发光,说话 的人微垂下头俯视着她,火焰般的发在她眼里灼灼燃烧。他真的是流火,那个宁 死不降的蚩尤少年,就是爱上了他倔强刚烈的性格,她才不顾一切保下了他的魂 魄,炼成了属于她的剑。为了他,她才下世历劫;为了他,她才来到这里。她怎 么可能不记得他?对她而言,他几乎和坤灵同样重要,同样的刻骨铭心。 “流火,是那个人……把你从剑里放出来了?”水影喑哑地低声问道。虽然 她明知道这不可能,还从未听说过炼成了剑的灵魂还能重生复活,更何况,流火 有血有肉,活生生地站在她面前,并非缥缈无形的魂魄。 “哼,你心里只有那把剑,我正要问你,你凭什么用我的灵魂炼剑?”“我 ……”水影看着他充满恨意的冰冷目光,哑口无言。是的,她凭什么?她和他只 有那么短暂的相遇,在最后的一刻她也无力救他,他从未说过想成为她的剑,是 她自作主张,偷了他的魂,炼了她的剑。如果把话说得赤裸无情,她根本就是个 贼。 “为什么不回答我?”流火又踏近一步,咄咄逼人的喝问。 “流火……当时天帝震怒,下令将蚩尤全族的魂魄打入血池地狱,我若是不 偷出你的灵魂,你也会……” 水影艰难的解释被厉声打断,“这么说,我反倒该感谢你才是了?”流火冷 笑,“你是我什么人?我入不入血池,与你何干?你又何必为自己的私心找这样 一个善意的借口?”“你说得对,就是我的私心作祟,我太想有一把属于自己的 剑了。事已至此……你要怎样?”流火的审判让水影狼狈而倦怠,她再也无话可 说,索性默认了。 流火没有说话,代替言语的是刀锋破空之声,水影本能地侧身,虽然避过了 炙焰刀的锋芒,衣襟却被撕裂了,胜雪的肌肤烙上了一道红痕,格外的刺目。 “你不是问我要怎样吗?我就是要杀你,你为何要躲?后悔了,还是害怕了?” 流火冷笑着,步步进逼,手中赤红的刀不断地劈下,每一刀都堪堪擦过水影的身 体,留下一道道血色烙印,残酷而凄艳。 水影步步退却,后面一步之遥就是厚重的石壁,她已无路可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