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节 魇惊时已晚 “死”字话音未落,剑锋就到了水影的胸口,几乎不见他出剑的动作,水影 大惊,她想不到他的剑竟然如此快,她听到苏夫人惊慌暴喝,“娃娃,住手!” 但娃娃的剑没有停,她根本无力后退闪避,唯一来得及做的,就是挺剑相迎。 银白和金红交错,是冰与火的较量,一阵刺耳刺心的磨擦声尖锐的响过,娃 娃的剑划过流火,从剑锋直至剑柄,划开一道深深的裂痕,流火剧烈的震颤着, 剑光簌的黯淡,似乎在刹那间丧失了所有的灵性。 水影看着重伤的佩剑,没有动,没有叫,没有眼泪,只有痛,席天卷地而来, 痛得失去了一切的知觉。黑暗袭来前的最后一个情景,是苏夫人的手狠狠落在娃 娃脸上,而娃娃正看着她,眼里,是漆黑的绝望。 水影做了个长长的梦,梦里有沉重的悲伤,浓烈的血腥,她一直在跑,一直 在哭,却不知为什么跑,为什么哭,也不知是在追逐,还是在逃避,她跑得筋疲 力尽,哭得筋疲力尽,可是她醒不来,或者是她不敢醒来,梦境虽然痛苦,现实 却更加残酷。 梦里的奔跑哭泣终于到了尽头,明亮的晨曦照在水影脸上,晒干了斑驳的泪 痕。水影的眼睛闭着,心灰如死,她抬起手,想挡住在她睫毛上舞蹈的阳光,却 牵起肩上钻心的痛,这痛让她清醒,她呻吟着,慢慢睁开眼。 她身处的所在是一间宽绰的厅,比昨晚所见的饭厅还要大,空荡荡的,徒有 四壁。房间里只有她一个人,她靠着一面墙半躺半坐,身边丢着一把剑,灰暗暗 的,剑身上一道触目惊心的裂缝。水影惊恐地回忆那个漫长的梦境,在梦里,流 火死了,坤灵死了,只剩下她,不停地跑,不停地哭。 那是个梦!也许不只是梦! 她颤抖着伸手去拿流火,正在死去的流火。仙剑一旦受到重创,剑里的灵魂 将在三日内死去,除非能得到很好的修补,才能保住剑魂。 紧闭着的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人倚着门,探头进来,灵动狡黠的眼睛 在水影身上瞟过,格格娇笑,“呦,水影姑娘,你醒了怎么也不唤我进来伺候, 做了个好梦吧?姑娘且稍候,我去请夫人来。” 水影不答她的话,也不在乎她的轻蔑嘲讽,现在她什么都不在乎,也没有力 气在乎。 竹影去了片刻,门外响起了苏夫人的脚步和笑语,她推门进来,依然是明眸 皓齿,巧笑倩兮,无懈可击的美丽。伴在她左右的,还是竹影和娃娃,竹影仍然 笑得可爱,娃娃依然阴郁沉默。一切都没有任何变化,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似乎昨晚只是酒醉后的一场梦魇。如果不是剑身上那道深重的裂痕,如果不是她 被刺穿双肩锁在墙上,她真的会以为梦魇已经过去,一切如常。 “姑娘累了,睡了整整一天呢,现在可歇息好了。”苏夫人站在她面前,殷 切地关问。 水影闭上眼睛,叹了口气。道:“我现在没有心情说笑,请夫人直接说正事 吧!” 苏夫人掩口轻笑,“这倒真是我的不是,我若与姑娘易地处之,现在也一样 没有说笑的心情。但不知你想听我说什么正事呢?”她微微皱眉,思量片刻,嫣 然道:“不如我先考考你,你现在可知我是谁吗?” 水影也不睁眼,淡淡道:“你应该就是当年西歧山中的僵尸王,西岐一战, 尽斩三千僵尸,唯独逃了尸王,这么多年来皆不见踪迹,想不到竟然躲在这里。” 苏夫人脸色微变,随即冷笑,“水影姑娘果然见识不凡,说得头头是道。不 过还是有两点出入,第一,尸王在逃出西岐山后不久就因伤重而亡,我,是他的 王妃;第二,西岐一战,你们剑仙虽是大获全胜,但僵尸也并非全军覆灭,当年 逃出的,除我之外,还有二十五个,只可惜,昨夜被你杀了十五个。” 水影不语。千年前西岐僵尸作乱,吃光了方圆八百里内的所有黎民,天帝震 怒,钦点昆山剑仙前往剿灭。激战七日七夜后,幸不辱命,尽斩僵尸,荡平了西 歧山,天帝大喜,亲自褒奖。这一战从此成为剑仙的骄傲,像水影这样的年青后 辈,早就从前辈口中听得倒背如流,只恨自己生不逢时,错过了那样辉煌的战役。 水影当然也曾如此抱恨过,却不曾想到过,自己会在千年后的现在,遭遇西歧一 役的残局,以阶下囚的身份,和僵尸王妃重提旧事,可笑而又可怕。 苏夫人继续说着,语声怨毒阴冷,“水影,你够厉害,你将是死在这里的第 三十位剑仙,有十五个僵尸为你殉葬,不但够本,而且是大赚呢!” 水影睁开眼,震惊地瞪着苏夫人,“你说什么,第三十位……剑仙?” 苏夫人得意忘形地笑:“是想不到,还是不相信?在你之前,已经有二十九 位剑仙在这里送了性命,哼,看似高深莫则,其实不堪一击,只有你是例外,我 一定会让你死得很特别。” “你说谎,你怎么可能杀死那么多剑仙!你……你拿出证据来!”水影又惊 又怒,嘶声大喊。她当然不能相信她的话,当年西歧大战,剑仙以一百敌三千, 只不过折了十人,就大获全胜。现在这苏王妃却说出这样的话,除了吹嘘,根本 不会有别的可能和解释。 “你要证据吗?”苏王妃伏下身,她的脸近在水影眼前,“我就是证据。你 看看我,仔细看看我,你想要的证据就在我的脸上、身上、骨子里,无处不在。” 她说着,越凑越近,水影突然感到莫名的惶恐,可身后是冰冷的墙壁,没有 容她闪避的空间,她努力不让惊慌暴露在她的眼前,平定着声音道:“我不想猜 谜,我只要证据!” “哼,猜不出吗?我可以提醒你,”苏夫人伸出纤纤的手,指尖掠过水影额 前凌乱的发,“你应该还记得这双手,昨天你还盯着看呢,还说起了它从前的主 人,我以为你已有所察觉,原来,是我高估了你。” 苏夫人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笑:“知道吗,你那二十九位剑仙同伴都在这里, 想不想见他们?”她不等水影回答,转身,走向对面的墙,抬手击在石墙正中的 一块砖上,厚重的石墙迅速向两边滑开,无声无息。 水影抬头望去,目光被无形的箭射穿,牢牢钉在裂开的墙上。竟似身处风雪 漫天的严冬,一盆冰水当头浇下,酷寒刺心透骨,凝成千年不化的坚冰。 墙是空心的,分开后露出其中的夹层,一具具白骨整整齐齐地排列其中,泛 着惨碧的磷光。每具尸骨旁都嵌着一把剑,有些完好无损,有些残缺断裂,不管 是整是残,皆是同样的灰黯惨淡,这些剑和它们的主人一样,早已失去了生命和 锋芒,已是死气沉沉的凡铁。 苏夫人沿着墙走去,手指划过每一具尸骸和锈剑,幸福的神情像是在清点财 富。“怎么样,你还能认出他们吗?”她回头,优雅地看着很快也将列入其中的 水影。 水影颤巍巍地移动目光,她找到了如心的佩剑“忘情”,那么,僵立在“忘 情”旁边的,少了双手的惨白骸骨,就是如心了。水影努力地想,想着当时厄运 临头时,如心是怎样的恐惧绝望。她是胆怯柔弱,无争无求的女子,际遇却如此 凄惨,连全尸也不能保全。 苏夫人欣赏够了她的战利品,心满意足地按动机关,墙壁合拢,隔绝了水影 的目光。“恨我吗?用力地恨,我喜欢被人恨!”苏夫人把玩着自己的指尖,得 意的炫耀,“这面墙里有十一位女子剑仙,我把她们每个人最美丽的部分都留下 了,除了这双手,还有头发、脸庞、身体、四肢……是她们的死亡积累我的美丽。” 她笑得无比妖艳,“水影,我要你的眼睛!” 水影像是没有听见这可怕的要求,她看着那个站在门口,缄默如石的小人儿, 咬牙切齿地冷笑,“原来如此,难怪他那副可怜相装得天衣无缝,原来已经炼到 了炉火纯青的地步。” “你错了。只有你是娃娃带来的,至于他们,都是中了‘溶血竹’的毒,自 己送上门来的。”苏夫人为娃娃辩解,“就是你在路上经过的那片竹林,那是个 过分美丽的陷阱,经过那片竹林,溶血之毒就会引导你们到这里来,因为这里种 满了溶血竹。而‘醉东风’能把毒性迅速加深,如此一来,你们这些自命不凡的 剑仙,就都变成了筋酥骨软的瞌睡虫,沉在梦里,任我宰割。就算还有些能勉强 挥剑的厉害角色,也决不是娃娃的对手,白白地毁了剑,多可惜!”苏夫人温柔 地看着水影,“就算没有娃娃带路,你自己也会来的,我真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 样多此一举。” 她的解释抹平了所有的疑团,也让水影彻底的绝望。这个恶毒的女人实在高 明,设下无懈可击的美丽圈套,坐等猎物上门,入彀者无一幸免,她是高高在上 的主宰,得意忘形,张狂妖媚。 苏夫人的手按在水影肩上,残忍地笑,“水影,我喜欢你的眼睛,有了你的 眼睛,我的美丽就再绝无瑕疵。不过在你成瞎子之前,我会安排一场好戏给你看, 算是对你杀我族人的报答!” 她摊开左手,一颗紫色珍珠在掌心中滴溜溜打转。“紫烟寒!”水影大叫, 伸手来抢,却被她轻轻躲过。 “我看过你的梦,这颗珍珠就是梦里的男子相送的吧?一定曾是他的贴身之 物,”她控制着珍珠在手心里划出奇异的图案,“这珍珠是通灵的宝物,若是我 现在把它碾碎,他即使远隔千山也能感到它的死亡和你的危险,他一定会来救你, 然后……”她看着水影煞白的脸,得意地笑,“然后,他也会变成我的阶下囚, 对他,将有特别的安排哦,我会吸干他的脑髓,让他做我的情人,你说好不好?” “还给我!”水影带着哭腔大叫。苏夫人并不理会,继续憧憬着一场好戏, 紫烟寒捻在指间,稍稍用力,就是粉碎。“我会让你看清楚,你梦里的人变成僵 尸是什么样子?僵尸在你们眼里一向是肮脏低级的怪物,看着自己心爱的人变成 那样,一定是几生几世都无法忘记的刻骨铭心!” “还给我!”水影清澈的眼里满是血丝,疯狂地向她扑去,肩上的铁链拉得 笔直,细细的血流浸透了衣衫,染红了铁链,滴落在地,凝成殷殷的腥艳。涌出 的巨痛撕裂着她的身体,她的声音,“求求你,不要让坤灵来,不要把他变成僵 尸。我给你我的眼睛,你还要什么,我都给你!” 她猛地收回手,双指如钩,剜向自己的眼睛。她不要看到将要发生的事,不 要看到紫烟寒碎成粉末,不要看到坤灵变成僵尸。宁可死也不要看到。 苏夫人踏前一步,拉开水影的手,将她摔回墙角。纤长的手指扼住她的脖子, 脸色是铁青的狰狞,她的嘴唇凑在水影耳边,字字如刀,“你的眼睛现在已是我 的了,我想要时会自己动手。至于坤灵,我也要定了。这出戏是专为你演的,你 想看也得看,不想看也得看,我并没有给你选择的权利!” 她放开手,筋疲力竭的水影顺着墙壁软软滑下,在墙上擦出两道刺目的血痕。 苏夫人又恢复了居高临下的优雅姿态,施施然转身而去,在门口回头,冷冷地抛 下一句话,“你很快就可以见到坤灵了,不过我还得重新布置一番,他似乎没有 你这样容易上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