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因为小侄子的关系,杨海晨现下跟二哥二嫂一家人是比从前热络多了,他们偶 尔会让杨海晨到他们家吃饭,杨海晨一般不会推搪。 杨海晨小时候跟他大哥杨海威较亲,不管是功课上的问题还是被邻家孩子欺负, 他也是找大哥帮忙,只是自杨海晨上了住宿学校,到後来大哥还成家了,他们兄弟 俩就逐渐生疏起来。 至於二哥杨海祥,杨海晨自小就有点怕他,他这人挺古板的,说一不二,正经 八百,每次看到杨海晨都只问他学校的事儿,让杨海晨都感压力了。杨海晨就没想 到,小时候跟二哥不亲,自个还总躲著他,现下都成年了,反而熟络起来,连二嫂 也开口闭口海晨海晨的叫得亲热。 最近二嫂叫杨海晨往她家吃饭叫得特别频,连周源也要笑话他,说你二嫂嫌米 多呢? 杨海晨起初没瞧出甚麽古怪来,直到一天上二哥家,一进门就瞧见一好眉好貌 的女孩坐沙发上冲他笑,他才恍然,心里一个劲骂自己笨,怎就看不出来二嫂的诡 计呢? 那女孩二十上下的样子,留著清爽的短发,嘴边挺深的一对酒窝儿。杨海晨有 点头痛,却还是礼貌的跟人家打招呼。一旁二嫂抱著孩子,嘴却不停,一个劲儿介 绍说,这是欣霞,我同事的小妹呢。 晚饭後,二嫂要杨海晨送女孩回家,连二哥也煞有其事地看了看挂锺说不早了 呢,海晨你送送人家呗。杨海晨当然半点没有推托,他这人,虽是个弯的,可对女 孩子,还是很有绅士风度。男人甚麽该做甚麽不该做,他清楚得很,绝不会让女生 有半点难堪。 一路上杨海晨就跟那欣霞聊学校的事儿。萧欣霞今年才十九,还是一大学生, 她跟婷婷不一样,她是属於比较文静的那类型,话不多,总是杨海晨问她一句,她 就答一句,然後又抿著嘴笑,露出一对酒窝。 杨海晨发现,萧欣霞这女孩其实挺漂亮的,比婷婷漂亮,而且是那种感觉很清 纯的漂亮,没半点做作,就是爱害羞了点,走路总爱低著头,露出雪白的脖子。 杨海晨心中就懊恼了。这麽好的一个女孩子,他怎能白白糟蹋了?苦恼的当头, 兜里的手机响了起来。是母亲打来的。 母亲在电话里问杨海晨隔天回不回家吃饭。杨海晨说可以,又说,我刚从二哥 家出来呢。母亲听罢乐呵呵的笑了,她多希望他们兄弟仨能多热络热络啊,便说, 有空也去看看你大哥,他搬新房子了呢。 杨海晨应了声,又跟母亲聊了几句,把电话挂了,冲萧欣霞腼腆一笑说,我妈 呢。 萧欣霞笑笑,没多说甚麽。 杨海晨便接著说:“她让我明天带我女朋友回去吃饭呢。”杨海晨听见自己的 口吻也觉可恶。 萧欣霞眼看前方,表情没变,还是那样抿嘴笑著。顿了半晌,才转过来说: “你女朋友是学生嘛?” 杨海晨倒没想到她会反过来问他东西,便随口说:“在工作了。” 往後两人又随便聊了些甚麽,都是些不著边际的话题。到家时萧欣霞深深看了 杨海晨一眼,笑了一下,低著头转身走了。 她心里庆幸,杨海晨在她还没有对他产生感情时,就表明了立场。在她看来, 杨海晨的确是过优秀的男孩子,外表斯文柔驯,对女性温柔体贴,与家里关系也好。 萧欣霞就想,这样的男孩子,怎麽可能没有女朋友呢,胡碧琳还想著要把他俩撮合, 真傻,她自个也傻。 杨海晨回到宿舍,把事情给周源讲了,周源叼著烟看他,幸灾乐祸的笑。 杨海晨有时真不明白周源是怎样看待他的性向的。杨海晨觉著像周源这种汉子, 不可能对一个同性恋半点不介意。可周源的确从没表现过哪怕一点点的避忌,还是 把杨海晨视为至亲的弟弟,甚至不怕跟杨海晨有身体上的接触。 一次杨海晨从外面回来,周源突然问他,你爸妈都怎样唤你? 杨海晨奇怪:“怎麽?就叫我名字啊。” “连名带姓的?” “哪是,就‘海晨’啊。” “那你那位还唤你‘晨晨’呢,我都听见了。” 杨海晨本身也是不喜欢大雄这样子唤他,可嘴里还是不放软:“那怎麽了,你 还不是唤你那位‘婷婷’啊?” “这哪里一样。” “哪里不一样了。”杨海晨这回是铁定不让步。 “‘晨晨’听著多别扭啊。” “‘婷婷’就耐听了?” 周源没想到杨海晨会跟他针锋相对,他忽然觉得心里有把火在烧。他沉著脸, 调整著呼吸。最後他盯著杨海晨,轻蔑的笑著:“黏滞!呕心!” 杨海晨不怕周源说他黏滞,可呕心这词,的确有点伤到他,他感觉心胸刺痛了 一下,一下子也泄了气,便没再答话,只低头解著领带。 周源也觉著自个是说错话了。他紧盯著杨海晨的背影,试探般说:“你生气了?” 杨海晨瞄他一眼,笑了,可那笑容在周源眼中要多牵强有多牵强。“疯子,看 你婆妈的。” 周源知道杨海晨是给伤到了,他也不明白自己怎就会突然说出这种伤人的说话 呢?他想说几句好话,他想说他其实不是那个意思,他想说他觉得大雄这人其实也 满好的。可他最终甚麽也没说,只沉默地看著杨海晨往浴室走,然後又恨不得咬掉 自己的舌头。他无奈地想,杨海晨说得没错,自己的确是变得婆妈了。 经过这事,杨海晨发现,周源其实多少也有点看不起他。周源只是为免让他难 堪,不表现出来罢了。杨海晨有点难过,他沮丧地想,世上始终不可能有能坦然跟 同性恋相处的直人。他甚至在盘算,是不是该在外面找房子了。 小陶听见杨海晨想要找房子,心里想他定必是跟室友闹不愉快了,也没多问甚 麽,只说,住你bf那不就好了。 杨海晨摇摇头:“这哪成啊?” 小陶没好气,他有时真厌烦杨海晨这样子,不管对方是谁,也得客气一番,也 不知他在顾忌些甚麽。“有啥不成了?他是你bf,你把他身家吃个一乾二净也没 人敢他妈说你半句!” 杨海晨没管他,迳自说:“我看东区那边有些二手房子挺不错,一室一厅,首 期二千也不用,就是远了点,一小时的车程,操,多不方便。” 小陶眯著眼,若有所思的瞅著杨海晨,吸了几口烟,最後叹口气说:“你要真 纯粹为了躲你那小室友,也不用麻烦了,我那里多的是地方呢,只要你不嫌弃。” 杨海晨哪来嫌弃的道理?他感激小陶都来不 小陶当然也明白杨海晨在想些甚麽,他冶艳的笑著坐到杨海晨身上,两手圈住 杨海晨的脖子,在他唇上啄了一下,杨海晨也没加以阻止,他知道小陶又在借酒装 疯了,小陶经常这样,有事没事也爱往人大腿上爬。 小陶一脸挑逗的看著杨海晨,酒吧内昏暗的灯光,让小陶看上去真有几分像女 孩子。小陶往杨海晨脸上喷了口烟,慢条斯理的说:“怎麽?你还怕哥哥我忌讳了? 啊?第一天认识我了?”又拍拍杨海身的脸:“我告你,你就是来了,我一样带男 人回来睡,憋死你!你不要搬你bf那嘛,你的事,哥哥我可不管!”末了还凑到 杨海晨耳畔说:“我一晚上没男人操也活不了!” 杨海晨可不怕他这一套,他扯下小陶的手臂,认真盯著他说:“真可以吗?不 会不方便?” 小陶推他一把,从他身上下来,又抽了几口烟,才闷声闷气的说:“你这人, 真他妈没劲!” 阿民的姐姐住在东区,杨海晨之前曾在那边看房子时碰到过阿民,因此没多久 杨海晨要找房子的消息便传到周源耳里。 周源听见这消息时,正跟老彭出车往工厂跑,那事是老彭先带起的。其实那事 儿本来就没人说过要隐瞒,老彭这人向来又直来直去的,跟周源跑了一段路便没头 没脑的问他:“小杨房子找到了没有?” 周源也没听出老彭话里的意思,只一愣一愣的问:“甚麽房子?” 这边老彭看周源这反应,也是懵了一下,直觉的问:“他不是要搬出来住吗?” 周源心里咯登一下,立马说:“谁说的?” “阿民啊。他在东区碰见小杨看房子呢。”思前想後,又补充一句:“哎,他 没跟你说?” 周源扒拉了一下头发,没吭声,低头点烟。 老彭便接著说:“他没跟你说,那就不是要搬出去吧。给家里找的呗?我就说, 住的好好的怎麽突然要搬了,咱宿舍条件也不是糟到哪去了呀,还不用钱呢。” 周源一到工厂,便躲到一边去给杨海晨拨了个电话。 “喂。”杨海晨好久才接听。 “你是不是在找房子呀?”周源劈头就问。 “这……”杨海晨倒是让他问倒了,心慌了一下:“这事咱们今晚上再聊,我 在忙呢。” “你忙甚麽?” “得开会呢我。” “那你现在就告诉我,你找房子干嘛?”周源穷追不舍。 “……”杨海晨被他问得无可奈何,只得沉默了。 “……你是不是想搬外面住了?”周源低声问。 “我还没决定的。”杨海晨只得说。 “你这是为什麽呢你?”周源急了:“怎也没听你提起过?啊?” “不是,我……”杨海晨百口莫辩:“这样,我今晚上再跟你谈?好不?” “你是不是还在为上次那事生气?”周源又说。 “不是,你别乱想。”杨海晨那心慌啊,冷汗都泌出来了:“哎,周源,我真 忙呢,真得挂了。咱今晚聊,好吗?” “……好,那你今晚别乱跑,我在寝室等你。”周源沉著脸,挂了线。 接著的一整天,周源都有点儿魂不守舍。说真的,他觉著杨海晨这回是太不够 意思了。他就不明白,有甚麽事不能摊开讲的,他怎能说搬就搬,都不把他这室友 当回事了? 周源越想就越不甘心,杨海晨搬进来整整有一年了,周源真一直拿他当亲兄弟 看,与他坦诚相处,可杨海晨呢?大事小事也爱隐瞒,甚麽也不跟他说。他也不是 管他了呀,也不是嫌他了呀,他要宠他都来不及了,杨海晨怎麽就事事忌著他了呢? 周源心里那个委屈啊,真想立马把杨海晨抽出来问个清楚明白。 几天後,小陶在酒吧碰见杨海晨,杨海晨跟他说,我还是不搬出来了。 小陶问他,怎麽突然又改变主意了。 “我跟我室友谈过了。” 小陶听见便夸张的笑:“当初不是他赶你走的吗?” 杨海晨也笑:“也不全是。” 小陶接著便用一种暧昧的眼神盯著杨海晨看。 杨海晨瞄他两眼说:“怎麽了你?” 小陶妩媚的地笑了:“你啊,搬家是为他,不搬家也是为他,你可当心啊你。” 杨海晨哼笑了两声,也懒得搭理。 他想起几天前,周源向他发了很大的脾气。杨海晨看他那架势,也真要怀疑自 个是不是犯了甚麽天大的错误。 杨海晨记得那天晚上两人起初还心平气和的说著话。杨海晨一直解释说他还没 有真的作出决定,所以才没跟周源说,可周源却一口咬定杨海晨是打从一开始就想 瞒著他这室友。 杨海晨又说东区那房子他根本就随便看看,没想过要买,周源听罢更是怒极反 笑,说你不打算买那你还老远的跑去看?又说我都问过阿民了,他说你连上班的路 线也向他问清楚了! 然後说著说著周源就开始激动了,青筋暴现的,还非要杨海晨说出他想要搬出 去的原因。 杨海晨不想说他是怕周源歧视他的性向,这话他自己听著也觉窝囊,便随口说 是他bf让他搬的。没想到这话是让周源彻底抓狂了,他一把把烟灰缸子摔到地上, 撒了一地的烟蒂,双眼像是要喷火似的。 这可把杨海晨吓著了,大气也不敢出。隔壁老彭听见了动静也跑过来看,一进 门就瞧见周源站在床边,努气冲冲的盯著杨海晨看,杨海晨则诚惶诚恐的缩在一旁 不敢吭声。 老彭也不知多久没看过周源这般生气了,他甚至以为周源要动手揍人了,可周 源却只是喘著粗气站在那里,死死盯著杨海晨,像要把他吃进肚子里似的。老彭担 起和事佬的角色,走过去拍拍周源的肩膀,和气的笑著,说有甚麽事摊开来说不就 好了,干嘛发这麽大的脾气,看把咱小杨吓的。 周源挥开老彭的手,还是紧盯著杨海晨,一脸怒气:“摊开来说,妈了个逼的, 你倒是问问他,现在是谁他妈不愿摊开来说了!” 杨海晨真没想到周源会发这麽大的脾气,他开始觉得周源这人挺喜怒无常的, 他实在不知道该怎样应付,只能用眼神向老彭求助。 这头周源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了。他心想,自己也不知多久没发过这麽大的脾 气了。他不知道自己在怒甚麽,在委屈甚麽,他不知道自己为什麽会这般的不甘心。 他只是想狠狠骂杨海晨一顿,很想很想。他希望杨海晨不会搬出去,他希望杨海晨 不要老在外边过夜。他更希望杨海晨别老是隐瞒他。 旁边老彭是不知道这两年轻人是为了甚麽事起冲突,他自个甚麽也不怕,就怕 周源气在头上真动手了,怕是他也拦不住,一定会出事儿,便一边拽著周源的胳膊, 说大家铁哥们,有事慢慢说呀,气啥呢你?一边又一个劲的朝杨海晨递眼色,想让 他先回避回避。 杨海晨也是看懂了老彭的意思,心想老彭跟周源是老朋友了,应该应付得来, 便真的想就此开溜。 可这边周源哪里会让?杨海晨前脚也还没抬起他就给发话了:“老彭,你别管 閒事,我今个非跟他谈个清楚不可。” 老彭听罢挺为难的张了张杨海晨。杨海晨看周源这架势,心里也想这事这样子 下去也不是办法,不跟他好好谈清楚实在不行,又想想自个起初当真是打算悄悄去 看房子,瞒著周源的,思前想後,觉得自个也著实有不对的地方,更是不好意思开 溜,便也歉然的朝老彭递个眼色。 老彭看这情形,也没有法子了,拍拍周源的肩,冲杨海晨说,小杨,跟他谈谈 呗。看杨海晨还他一个苦笑,他也实在是爱莫能助,转头又瞄了周源两眼,没再多 说甚麽,走出房间了。 老彭走後,周源情绪是平伏了不少,他慢慢坐了下来,从兜里掏出烟点燃,缓 缓抽了起来。杨海晨也在他对面坐了下来,紧扣著两手没有吭声。 良久,周源才沉著声说:“我其实只是希望你别事事瞒著我的。” 杨海晨闻言抬头看了周源一眼,又把头低下去,没有言语。 周源便接著说:“平时那些小事也就算了,可,你要搬出去,这麽大的事,你 怎能也不跟我商量一下呢?”顿了一顿,他又开口,语调却变得有点温和:“真的, 海晨,我把你当我亲弟弟看,真的,我只是希望你有甚麽事,也能坦白跟我讲,别 再瞒我了,我受不了。” 杨海晨没想到周源真这麽紧张他,一时间也有点感动。他抬头深深看了周源一 眼,低声的说:“其实,我也不是真的想瞒你。我、我其实也不是真的想搬走的… …” 周源听罢目光闪了一下:“那家伙逼你?!” “不是,不是,不关他的事。”杨海晨赶忙摇头解释:“其实是我自己怕,怕 让你不自在……” 周源挺疑惑的瞅了杨海晨一眼。“甚麽意思?” “就是,你知道我是甚麽人。我、我就是想……”杨海晨感觉有点窘,说话也 吞吞吐吐的。 “甚麽?”周源禁不住要催他。 “就是,呃,你知道,毕竟有些时候,我也有自己的需要……”杨海晨抬眼观 察了一下周源的脸色,才接著补充:“……是那方面的需要。” 周源有点脸红,却没有打断他。 杨海晨便又接著说:“那,所以,我就想,我住这里,跟你一起,有些事,还 是挺不方便的,对不?搬了,於你於我,也许也是好事,你、你懂不懂我的意思?” 周源没有答话。他低头盯著自个的脚丫子,吸了两口烟,心跳得厉害。 杨海晨又幽幽说:“我其实真不是想要瞒你……” “……要是我不介意呢?”隔了一会儿,周源突然来了这麽一句。 “嗯?” “我知道,那次我是说了些挺过份的屁话儿。可那次,是我自个心情糟,我真 的就说说罢了,真的,你别放心上好吗?” 杨海晨呆呆的摇头:“我没放心上。” 周源吹了口白烟又说:“我其实真不介意你那方面的事情,跟你住一起一年了, 我半点也没有不自在,真的……” 杨海晨知道这些都是周源的真心话儿。看著周源真诚的双眼,他开始觉得,是 不是自个胡思乱想太多了。 “海晨,我真的已经把你当作我亲兄弟了。”周源又说:“你知道的,我平时 是不讲,可你还看不出来麽?我真的半点不介意跟你住一起,你怎麽还嫌我了?” 杨海晨听罢赶忙说:“我没有,你是我好哥们,我怎麽可能嫌你。” “那你就不要搬呀。”周源乘胜追击。 杨海晨便苦笑:“我就说,我根本还没作出决定呀。” “那你是不是不搬了?”周源不依不饶的问。 杨海晨看著他,眨眨眼睛。最後冲他摇摇头。 “那即是怎样?搬还是不搬?”周源居然还要追问。 杨海晨冲他笑了,一边起来收拾地上的狼藉,边说:“疯子,少抽一点烟呗。” 周源跟婷婷还处於冷战状态。以往周源跟婷婷也尝过为些小事儿吵架,但每次 总会有一方先作出让步的。可这次,他们谁也不愿意让步。在周源的角度看,他暂 时还未能就上次的事彻底原谅婷婷。在婷婷的角度看,这次跟以往每一次也不一样, 这是他们第一次为了第三者吵架,她死也不愿意先道歉。 两人就这样子僵著,已好几个星期了。一次大伙去吃饭,阿民循例叫周源带上 嫂子,周源没搭腔,阿民追问,他便骂了声多事。 饭後杨海晨问周源,你不会还没跟你那位和好吧? 周源用同样的语调回他一句:“多事!” 杨海晨当然不会像阿民那样子追问周源。这毕竟是人家周源的私事。他本身也 不知道周源跟婷婷吵架的具体原因,按周源的话说,那不过是“小事”。小事用不 著闹这麽久,杨海晨当然明白。可自从上次周源因搬家的事跟杨海晨吵了一架,杨 海晨算是见识到了周源的牛脾气了。杨海晨现在连“搬家”两字也不敢提。 七月中,杨海晨得与几位同事往东莞跑一趟,两三个礼拜才能回来。 周源听见这消息时,笑著说连你也得出差了麽,上头倒真会使唤人,全公司这 麽多个部门,我想就剩我们技资是全年不用出差的。 杨海晨走的前一天,周源给他买了一个迷你的风扇儿,说那边可热呢,跟这边 差远了,我从前去过一趟,妈的,跟个蒸笼没两样。又说,衣服带够了没有啊?你 这人爱乾净,那边啊,不是骗你,在街上走几个小时你衣服就能扭出水儿。 杨海晨笑著听周源叨念,一直没有搭话,他心里想,周源这人平时总爱冷著一 张脸,可到了这种关键时刻,他真比谁都要婆妈。杨海晨直愣愣瞅著周源看,呆呆 地笑著,没有要打断周源的意思,直到周源要往他手里塞钞票,他才猛的清醒过来, 摇头摆手,死活不肯接。 “拿著!”周源急了。 “你这是干嘛呀你。”杨海晨警惕的盯著那叠钞票。那可是钱哪,杨海晨哪敢 接。 “我让你应急的,你回来才还给我。” “应急的钱我多的是,你赶快收起来。” “你给我拿著!”周源伸手想去抓杨海晨的手腕,却给他躲开了。 “你干嘛要给我塞钱呀,我妈都没有说要给我呢,你谁啊你?” “我是你哥!” “我亲哥都没说要给我呢。” “我跟你比你亲哥还要亲!”周源开始语无伦次。 “好了,你别疯了。钱我又不是没有,你给我塞钱干甚麽呀。” 然後周源沉默了。他面无表情的盯著杨海晨,盯了半天,才把手上的钞票都甩 到杨海晨的行李上,抽出烟,转身坐到床上,却还是死死盯著杨海晨看,脸绷得老 紧。 杨海晨最怕就是周源用这种眼神盯著他。那眼神背後的可怕程度,杨海晨是领 教过了。他当即投降:“行,行,你别那副德行,我收下就是,回来还你,那可以 了吧?” 周源这才满意的笑了。他心里想,杨海晨终於学会听他的话儿了。 杨海晨走的那天,周源得上班,没有送他。杨海晨得赶早班车,太阳没出来他 就出门了。周源醒来的时候,隐约记得清晨朦胧中好像听见了杨海晨出门的动静, 自个好像还睁眼瞄了那麽一下,可印象太模糊了,他也不知是否自己做梦。 周源下了床,走没两步,一瞥眼就看到桌子上放著的那叠钞票。他抄起来数了 一下,十张大钞,一张没漏,他恨得牙痒痒,心里暗骂,操你奶奶的。 回到公司,周源第一件事就是给杨海晨拨电话,可也不知杨海晨是在路途上, 手机接收不到还是怎样,周源怎麽也拨不通。但他也不急,一次拨不通,再拨一次, 十次不通嘛,再拨十次。他们的头儿看周源整天就缩在一边埋头拨电话,却是没看 见他有朝话筒说过半句话,只是一味儿的拨,骂也不是,不骂也不是,只能一个劲 的冲周源瞪眼睛。可周源却满不在乎,没事人一样继续抱著手机起势地按,黄狗见 状凑过去说,哎,小周,给女朋友拨电话呢?怎麽,人家不接你电话了?瞧你紧张 得。 周源冷著张脸,看他两眼,也懒得搭理,低头继续拨他的电话。整个上午他少 说也拨了二十来通,到了下午,他们头儿实在忍无可忍了,一看周源捡起电话就朝 他哮了句,哎,小周,还拨,你还想拨,你今个来干嘛的?啊?还干不干活了你? 结果当天周源一直到晚上十二时多才找的到杨海晨。 杨海晨一接起电话就说:“周源?怎麽这麽晚?” 周源也没告诉他他是拨了一整天的电话,现在才找的到他。他只轻声地说: “你怎麽不把钱带走?”语气透著嗔怪。 杨海晨在那头笑了一声,接著说:“我拿你的钱干嘛呀,我就说,钱我又不是 没有。”然後又补充道:“再说了,我来干嘛,我来工作的呀,哪会用到啥钱呢。” 周源听罢也不想跟他争辩这个了。他想,杨海晨的家境本身也是比他自个的好, 杨海晨薪金还比他高呢,他这是怎麽了,居然还想给人家塞钱,难怪人家也不要呀。 “你那边很热吧?”周源於是转移话题。 “还行。没想像中热。” “住宿怎样?” “挺好。酒店嘛,怎麽也比咱宿舍强。”杨海晨说罢呵呵一笑。 周源也笑:“你还没睡?” “你倒是好意思问我啊?” “我吵醒你了?” “不是。我还有活儿干呢。” 接著周源听见那边有人跟杨海晨说了些甚麽,杨海晨应了声,说我室友呢,快 挂了。 “谁在你旁边?” “我同事呢。”杨海晨在酒店得跟同行的小陈同屋。杨海晨也不很介意,小陈 是一个面相平凡的男人,三十上下,杨海晨在公司跟他不很熟,但经过一天的同行, 他感觉这小陈人还挺好相处的,就是邋遢了点,白天流了一身的汗,到了酒店也不 愿洗澡,趴床上就睡了。 “他怎麽了?”周源好奇。 “没,他在睡觉,嫌我吵呢。” “那挂吧。”周源犹豫了一会说。 “好吧。再聊啊。”那边厢杨海晨倒是答得爽快。周源听著话筒里的盲音,在 心里暗骂,这臭小子,怎麽晚安也不说一声呢。 让周源意想不到的是,杨海晨走後,面对著空荡荡的寝室,他居然有点想念他。 他想自个大概真的是太重视这哥们了,长这麽大,他真的从来没遇到哪个人能 让他这般上心。即使是以往交的女朋友,他也顶多是会关心对方,呵护对方,像这 种源源不绝的思念,牵肠挂肚的感觉,他印象中真的没有尝过。 甚至是现在的婷婷,这麽久没见她了,他居然半点没有挂念她。杨海晨才离开 了两天,他发现自己即使在工作,也忍不住要想,杨海晨在干甚麽呢,工作顺不顺 利呢,他这人这般迷糊,有没出甚麽意外呢…… 那边杨海晨当然也不会明白周源的心情。在东莞他可是忙得不可开交。其实他 本身有几件工作还没有做完,他不明白公司为何在这种非常时期还要派他出差。无 可奈何地他只能白天跑工厂跟客户会面,晚上在酒店再用手提电脑赶报告。 在东莞的几个礼拜里,杨海晨基本上每天会收到两个人的电话,大雄的,还有 就是周源的。 杨海晨有点无奈。这两人并不是每天一通了事。就大雄,最高纪录一天给他拨 了六通电话,而周源一天少说也两三通。 有一次杨海晨把手机忘在酒店里,晚上捡起一看,三十多个未接来电,他翻查 一看,七个是大雄拨的,其馀都是周源,这可真让他吓了一大跳。同行的小陈也忍 不住说,你哪来这麽多电话啊你。即使是母亲,十几天里也只给他拨了两通电话。 杨海晨心想,大雄也就算了,为何连周源也这麽爱操心? 可想归想,他心里其实也很是受落的,有个人处处念著自己,怎麽说也是好事。 後来一次晚上他跟大雄讲电话,讲到一半有来电,他让大雄等一等,按过去一 听,周源的声音就传来:“是我。” 杨海晨问他,怎麽了。 周源说:“没事,你在干嘛呢?” 杨海晨知道周源纯粹是要找他瞎侃而已,便说:“我电话那边有人呢,我一会 儿找你好吗?” 周源呆了半晌才说:“呀,这样,好,掰。” 按了回来,大雄赶忙问:“谁呢?这麽久。” 杨海晨心里好笑,心想他按了过去前後半分钟也没有,跟周源也不过说了几句, 这孩子倒是嫌久了。“周源呢。” “他?他找你干什麽?” “没甚麽特别的吧。” “没事他也给你拨电话啊?”大雄心里吃味。 “乱想甚麽呢你。”杨海晨觉著大雄这孩子,太会吃醋了。 “他是不是常给你拨电话啊?” “哪是。”杨海晨撒谎。 “每天也拨?” “不是,不是,你别乱想了行不行呢?” “真的,晨晨,我觉得他对你不简单。” 杨海晨无语。这事他跟大雄谈过很多次了。大雄也明知周源是个直的,却还是 喜欢把这事挂嘴边。 “你不觉得他对你太著紧了吗?”大雄还不放弃。 杨海晨不做声。 “晨晨?”大雄这才发现那边没了声响:“喂?晨晨?听的到吗?” “听的到。” 大雄叹一口气:“晨晨,我知道你不喜欢我这样,你不爱听我说这种话,可, 我是你bf,你总得相信我呀。” 杨海晨捏著话筒,躺了下来。 “晨晨,我说,你回来後,你、你搬来跟我住呗?”大雄接著说,语调紧张。 这事他想提出很久了,大概从去沙滩那天起,他就在心里琢磨,要怎麽把他晨晨弄 到他家里去。他不得不承认,周源始终是他心中一个疙瘩,是一个无形的威胁。每 想到杨海晨跟那周源朝夕相对,他心里就不得安生。 “再说吧。”杨海晨现在根本想也不敢想搬家的事。 “其实你现在真没必要住宿舍呀,对不对?从我家到你公司也不算远,住宿舍 多挤呀。” 杨海晨听罢就笑:“谁说我宿舍挤呢,我那边比你那狗窝还要整洁呀。” 大雄的确还没到过杨海晨的寝室瞧过。杨海晨每次也不让去。这会儿杨海晨是 哪壶不开提哪壶,大雄一听他说完心里就更不是味儿了,酸溜溜的说:“我连你寝 室都没去过,我哪里知道它乾净不乾净呀?”末了又说:“我看你那室友也不是个 爱乾净的主,是不是活儿都让你干了呀?” 杨海晨也从大雄话里听出点火药味儿,有点心慌,便好言好语的说:“逗你玩 呢,急啥呀。” “那你为啥总不让我上去呀?” “我哪是不让你去呢,可之前时间都不凑合呀。等我回来呗,我带你上去瞧瞧 还不行麽?” “这可是你说的。” 往後杨海晨又哄了他几句,杨海晨开始觉得跟大雄相处,有时就像在照顾小孩 子一样。这大雄块头虽然大,心思却幼稚得很,甚麽都得哄著骗著他才得安生。两 人聊到快十二点,互道了晚安,才终於挂了线。杨海晨心里叹了一口气。大雄没再 提搬家的事,可杨海晨知道这事不会就这麽不了了之。 周源那天坐在床上等杨海晨的电话,等到快十二点了终於熬不住,迷迷糊糊睡 了过去。大概半夜三点,他醒了过来,瞄瞄手机,杨海晨始终没给他拨电话。 他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他忽然感受到了甚麽是精神折磨。他盯著电话看了 好久,最後心虚的按了几个号码,再一口气拨出了那个电话。 电话接通了後,他突然紧张起来。他心里知道杨海晨不会看到他自个的号码, 不会知道电话是他拨的,可他的心还是突突的跳个不停。周源把手按在自己胸口, 他觉著自个真不正常,太不正常了,不就一个铁哥们嘛,不就一兄弟嘛,他至於这 样子吗?一天没听见人家的声音也不安心? “喂?”等了好久,那边终於传来杨海晨懒懒的鼻音。 周源紧紧握著电话,大气也不敢出。 “喂?”那边等了一会,又说了声,这次稍微清楚一点,但声音还是很沙哑。 周源听著那声“喂”,居然有点不知身在何处的感觉。他发现他手心都出汗了。 那边又喂了两声,接著沉默了好几秒,最後挂线了。临挂周源好像还听到杨海 晨在那边叹了口气。 周源一下子把手机塞到枕头底下。他觉著自己真有点过火了,三更半夜给人家 拨电话干什麽呀,偷偷摸摸的,算甚麽呢! 周源猛的跳下床,跑到浴室,洗了把脸,甩了甩头,回到寝室躺了下来,闭著 眼好一会,却全无睡意。挣扎著坐起来,闷闷的操了一声。他该死的发现,从挂了 线开始,自个居然一直在回味那几声似有若无的“喂”,他甚至在想像杨海晨睡觉 的样子。 回想起来,杨海晨的睡相是怎麽样的?同寝室这麽久了,他居然没认真瞧过。 他只知道杨海晨睡觉永远很安静,没鼾声,没梦话,甚至翻身的动静也很小。他又 想起,杨海晨这人一向睡得很浅,一点点的声响就能把他吵醒了,周源睡觉动静很 大,可杨海晨却从来没抱怨过半句,还是安安静静的睡他的觉。 这麽想著,周源不禁狠狠的在心里责骂自己。刚才鬼使神差的拨了通电话过去, 把人家杨海晨吵醒了,他也许到现在还没能睡回去呢。人家杨海晨在那边忙碌了一 整天,不过想好好睡上一觉,他这人无聊著居然还打电话去骚扰别人,为了甚麽? 就为了人家那声“喂”?这算甚麽啊! 周源後悔极了,他在心中跟自己说,周源啊周源,你也是二十六七的人了,老 大不小的了,幼稚事儿就别再干了,正常一点儿呗,正常一点,最起码也得活得像 个爷们啊,别老是搞这种小动作了,成熟一点,成熟一点! -------- 起点中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