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我们从淋浴室出去的时候,早餐时间已经结束了。于是我们开始等——上学 以来最漫长的一天——直到放学,我们回寝室去做我们的计划。PJ要过来,我们 告诉他,我们需要时间谈些女孩子之间的事。他没跟我们理论,只是说,他要过 来,窃听。 我们在地板上围个圈坐下,中间是一支矮矮胖胖的紫色蜡烛。我这时已经累 得打不起精神来了。我需要时间制订计划,但也需要时间去睡觉,不再做噩梦, 然后把这些事情想想清楚。 安珀正忙着用手指把百合花摘下来,放在橘红色陶罐里。 “把枝茎放在一边,”我告诉她,“我们以后可能还用它。” 笛瑞儿从冰箱里抓出一条新巧克力,撕开包装,咬了一口。我有恶毒的一闪 念,怀疑为什么糖份从来不会累积在她的大腿上。 “你觉得我们应该把字条的事告诉警察吗?”安珀问。 “不要。”笛瑞儿说。“然后他们回给我的父母挂电话,然后会有警察跟着 我进浴室。不用了,谢谢。” “也许我们应该。”我说。 “是吗,我们告诉他们,有人给我送花,附带了一张卡片,上面写着‘还有 四天’。太恐怖了。”她嘲弄地说。“四天可以指任何事。可能是我还有四天来 例假,上帝啊,可能还有四天地狱全部都结成冰。” “你真是这么想的吗?” “我不知道,斯泰西。你怎么想?也许你应该给警察挂电话。也许你应该告 诉他们你的语言和百合的象征意义。他们不会认为我们是疯了,还是怎么地了。” “你怎么这样?”我问。 “也许这和有人要杀我的事实有关系呀。” 我从床上抓过书包,从侧面的兜里拿出三只柠檬(还得感谢餐厅服务员), “不,我是说,你为什么反对叫警察?” 安珀暂时停止了摘花,也在等着听她的回答。 “也许我知道他是谁。” “你真知道?” “也许。” “谁?”我问。 “也许是查德。” “查德?查德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什么不这么做呢?吓唬我,然后我去找他。和我和好,主要是为了。” “那也太傻乎乎了。”安珀说。 “我能怎么说呢?他是个男孩,也许这是他拉近我们距离的方法。” “你不是,真的这么想吧,是吗?”安珀半翻起眼睛,对着天花板的裂缝说。 “我还应该怎么想?”笛瑞儿盘起腿,两只脚踝交叉,形成一个心型。 “如果他想和你走得近一些,为什么取消早晨的约会呢?”我用塑料刀把柠 檬都切成了两半。 笛瑞儿耸耸肩。她咬了一大口巧克力,什么问题都不能再回答了。我不认为 她真的相信是查德在幕后,但我知道,这是她现在唯一一个可以接受的解释。 “那,我们怎么处置这些百合?”安珀问,把一只花插在了耳朵后面。 “好,”我说,把那只花抢回来,“首先,我们把它浸在柠檬汁和醋里。然 后我们再把它放进装满针和别针的瓶子里。” “我也是这么想的。”安珀说,滴溜溜地转着眼睛。她抢过笛瑞儿的巧克力, 给自己掰了一块。“我饿死了。你们没看到今天他们从餐厅里打的肉冻吗?难吃 死了。” “我就不饿。”笛瑞儿说,把她的巧克力又抢了回来。 我拾起一只百合,欣赏它粗壮的、宽大的花瓣,象铃铛一样完美地绽放着。 我用手指尖缕着它丝状的纹路。“留下这些花的人,”我说,“离我们很近。” 我闭上眼睛,拇指和食指沿着花茎滑落下来,体会着它的光滑。我能判断出,它 已经在水里浸泡了一段时间了,至少泡了好几天,是被一只细巧的手剪下来的。 我又把手指移上去去感受一片叶子。我停下,在手指尖夹紧它,看到叶脉一直伸 向叶子的顶尖,最后分成了方向相反的V 字形的细叉。“我感到有一个避难所。” “什么样的避难所?”笛瑞儿问。 我摇摇头,因为不能解释得更清楚些而感到丧气。我把花瓣放在鼻子下, “泥土,”我点头,“闻起来有泥土的味儿。” “本来,它们就是从鲜花店来的,那儿,的确有花土。” “不是,”我说,又吸吸鼻子。“土味,我全身都是。”我把百合放在我的 大腿上,闻我的手指头。土的味道到处都是——我的手上,我的衣服里,还混在 我的头发里。 我闭上眼睛仔细琢磨这个味道。我看到褐色的泥土被铲来翻去,一遍又一遍, 颜色不时地变化——从金色,到淡褐色,到暗栗子色,直到近乎于黑色。我把手 指头压在鼻孔上,吸入我的粉色肌肤,和每一颗土粒的精灵。我看到土被堆成了 挺高的一堆,象印第安人的圆锥形帐篷。“有人在挖什么东西。” “挖什么?”安珀问。 我睁开眼睛,摇头,“我不知道。” “好啊,把他交给我吧,让我来吸引那些神经兮兮的吃土者。” “是挖土者。”安珀纠正。 我真惊讶,她们现在还能开玩笑,尤其是笛瑞儿。但也许,这是她可以接受 这个事实并让自己平静下来唯一方式。 “你什么时候学会这个的?”安珀问。 “学会什么?” “这样来解释事情的?” “这很奇怪。”我说,“但我想,我一直就有这个能力,好象它一直就在那 儿似的,即使在我还不够大,不能理解它的时候。我触摸一样东西,在脑子里勾 画它们,体会那种强烈的感觉。不是每次都能成功;这次也不能算成功。我以前 在家里练习——用妈妈的钥匙,邻居的手表——但什么也没感觉到。后来我有时 出去到什么地方,比如说朋友家,捡起一个洗碗布,感到他父母要离婚。” “我可不希望学这样的能耐。”笛瑞儿说。 “我有时也这么觉得。但现在我想把它看成一种天赋——你知道吗,一种帮 助他人的方法。” “我的父母就要离婚了,”笛瑞儿说,“你没必要去摸洗碗布,然后告诉我 这件事。” “嘿,斯泰西,你试试你的通灵的本事,告诉我布兰雷? 威茨奥今年能不能 请我去参加舞会?”安珀从饭盒兜里套出她的绿色的带香味的手机,上面贴着瓢 虫不干胶贴装饰,还有一个配套的充电器。 “布兰雷? 威茨奥,‘我- 愿意- 翻- 自己的眼皮- 逗- 自己- 乐’先生?” 笛瑞儿说,“女孩子只能做做梦吧。” “那我就去请多诺万参加舞会。他昨天中午在餐厅里可的的确确是冲我笑来 着。”安珀做了一个自我满足状的假笑,把手机插到充电器上。虽然笛瑞儿对多 诺万显然是一点兴趣都没有,但她还是以为笛瑞儿是他的意中人。 “你为什么要用手机呀?”笛瑞儿问。“你每天和我们混在一起,谁给你挂 电话?” “PJ。” “你们俩真应该和好。”笛瑞儿说,“他那么诚心诚意。” “是不是你喜欢这样啊?”安珀说。 “这句话什么意思?”笛瑞儿“也许你是要消灭掉竞争呢。” “求你了,”笛瑞儿说。“我不认为我们是同一个级别里的竞争对手。” “你们别说了,行不行?”我把剩下的花瓣从枝上摘下来,用手指把它们搅 和到一起。“我们本来应该是一起做正经事儿的。” 电话铃响了,打断了我们的对话。 “我来接。”安珀去拿听筒。“喂,喂——?”等了几秒钟后,她撂了。 “又一个挂骚扰电话的?”我问。 安珀耸耸肩。“可能是PJ吧。他不愿意再次被拒绝。” “不是PJ,”我说,“对吗,笛瑞儿?” “你在说什么?”笛瑞儿问。 “我们还要再接多少骚扰和恐吓电话你才能把这件事当真来对待?你到底说 不说这个人是谁,或者你还想怎么着?” 电话铃又响了。 “我来接。”笛瑞儿说。 “把它放在对讲上面。”我说。“这样我们就都能听得见了。” “不。”笛瑞儿说,“这和他没有关系。” “好啊,如果没有关系,那就让我们听听。如果听上去没事儿,就把对讲关 上,我以后决不再提他的名字。” “你也不知道他的名字。”安珀更正我。 笛瑞儿耸耸肩。我看出她有些动摇了。我知道这个人对笛瑞儿图谋不轨。而 且我知道这就是为什么她要把它当成秘密的原因。 “好吧。”她说。“等着吧,肯定是你错了。”她按下对讲键,“喂?” “嗨,”他说,“是我。”声音粗哑,象海滩上的沙子。 “你好吗?”笛瑞儿问。 沉默。 “喂?”笛瑞儿说。 “别以为你比我聪明。”那个人说。 “你在讲什么呢?” “我知道我现在在扬声器里讲话。我知道你的朋友们在听着呢。” “没有,”笛瑞儿说,向扬声器更靠近一些。“只有我自己。” “别跟我撒谎。”他说,声音坚决而严厉。 “你想怎么着?”我说,望向窗户外面,怀疑他是不是就在什么地方看着我 们。 “这是我和笛瑞儿之间的事,斯泰西。和你一点关系也没有。另外,我可不 相信什么巫术。” 这在我们中间投落了一个休止符。我们的眼睛都不会转了。我知道我们都在 想同一件事:他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笛瑞儿的声音颤抖了,“我以为我们是朋友。” “我以为我们之间不仅仅是朋友。至少你那天晚上是这么说的。但从那个时 候起,你好象是不那么忠诚。” 笛瑞儿的双颊涨红了,象是皮肤下面绽开了玫瑰。 “你收到了我的礼物吗?”他问。 “那些百合是你送的吗?” “四支。”他说。“离我们见面还有四天。” “你现在怎么变成这样了?你以前可不是。” “你以前也不是现在这样。四天,笛瑞儿。我已经等不急了。”咔嗒。 “他的声音这么熟。”我说。 “拨*69 。”安珀说。 我开始拨号,以为机器会告诉我查不到来电号码。相反,机械的声音唱出了 一连串数字。安珀用一只眼线笔草草地在手背上记下了这串号码。 “现在怎么办?”笛瑞儿问。“给他挂回去吗?” “为什么不呢?”安珀抓过电话听筒。“让那个变态狂知道知道他在和谁打 交道。” “不,不要。”笛瑞儿抢过听筒,把它藏在自己的大腿底下。 “为什么? ”安珀问。 “等一会儿,”她喘着气,“我想等一会儿。”又把电话往大腿根下面掖了 掖。 “等什么呀?如果我们马上挂回去,他可能还在那儿。”安珀轻轻蘸了蘸手 背上的眼线笔的蓝色,抹在眼皮上当作眼影。“嘿,我们现在至少知道了他不是 查德,这不是查德的电话号。” 电话里的蜂音被笛瑞儿的大腿压得稍稍有些变哑了,在我们三个人之间连续 不断地喊叫。 “他说你不忠诚,你觉得这是什么意思?”我问。“你认为他是在说你和查 德的早餐约会吗?” “我什么也不知道了。”笛瑞儿说。 “也许是查德呢。”安珀说,“他是嫉妒你和多诺万走出餐厅的样子。也许 他是在用别人的电话。” “四天,”笛瑞儿轻声地说。她把手指放在花瓣罐里。“这些东西怎么能帮 助我?” 我从窗台拿下来一只玻璃瓶,摆在她面前。一只细长的玻璃瓶,比传统的可 乐瓶小一点,我们曾经用它盛过海盐。“它已经被月光沐浴过了。”我告诉她。 笛瑞儿把它拿起来,用拳头砸瓶子底,使劲儿地,象是想在手里打碎了它。 “笛瑞儿——”安珀伸手去抓笛瑞儿的胳膊,“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我紧紧捏住切好了的柠檬,挤在花瓣罐。带着果肉的柠檬汁细雨般地流下来。 我接着点了三滴醋,用手指把它们搅匀。陶罐里的东西在我手里慢慢变暖,花瓣 开始被浸润了。 笛瑞儿和我一起用手指把又湿又黏的花瓣捅进陶罐嘴,让每一滴液体都发挥 作用。 “这儿,”我说,递给她一个小的木头盒子,正好和她的手掌一般大小。 她打开盒子,看到里面一排排闪亮的别针和缝衣针。 “你需要多大的保护,就往瓶子里放多少针。”我说。 “你是认真的吗?我难道真的用这些缝衣针来阻止那个家伙?” “往里面放吧。”我说,“这是保护神瓶。你总要把它放在离你不远的地方。” 安珀和我看着笛瑞儿把所有的针都放在了瓶子里。她做完的时候,我用蜡泪 密封了瓶子口。“集中精力,想‘保护’两个字。‘保护’对你意味着什么?” “可能会和‘保护’对我的意义不太一样。”安珀挑挑眉毛,从她的达菲鸭 饭盒兜里闪出一个荧光绿的小盒子。 “那只是临时的纹身图案。”笛瑞儿说,“你从游戏机里赢到它的时候我在 就在那儿。” 安珀看着盒子。“那又怎么样?我就想到它。” “嘘,”我说,“笛瑞儿,你需要集中精神。当你想到‘保护’两个字的时 候,你的脑子里会出现什么样的想法,或者形象?” 我看看安珀,她正在忙着打开纹身盒,里面有一张微笑的小鸡的图案。她卷 起袖子,往自己的胳膊上按下去。 “安珀——”我说。 “好吧。”她把纹身盒扔回到饭盒兜里。 “我们来拉起手。”我说。 我把保护瓶放在中间,我们三个人的手臂围着它,三个人的身体形成了一个 三角形。“闭上眼睛,”我说,“全神贯注地想这个瓶子。我先开始。当我想到 ‘保护’两个字的时候,我想到月亮。我想到大自然:雨,天空,大地。我想到 真理。” “和我完全一样。”安珀眯缝着眼睛偷看,而我也一样,和她同时睁开了眼 睛。“当我想到‘保护’两个字的时候,”她开始说,“我想到武装警察,很多 武装警察,臂膀坚强,有粗壮的、充满活力的、男子汉气概的——” “安珀!”我大喊。 “二头肌,”她完成了她的句子。“还有什么?” “当我想到‘保护’两个字的时候,”笛瑞儿说,“我想到我的父母,他们 以前的样子,我在床上,坐在他们中间,看电影。每次我们出去散步,他们都领 着我的手。那时他们还很相爱……那时我总是感到很安全。” 我握紧笛瑞儿的手,力量传导出去,直到我从安珀的手里又感到了它。“保 护神瓶,”我说,“保护笛瑞儿,用大地母亲,武装天使和双亲之爱的力量保护 她。上帝保佑。” “上帝保佑。”笛瑞儿说。 “上帝保佑。”安珀睁开眼睛,把瓶子交给笛瑞儿。 “我准备好了。”笛瑞儿说,“我们挂电话吧。” “我有一个更好的主意。”安珀说。她在饭盒兜里摸索半天,抽出一个地址 簿。“斯泰西,你有学生电话号码簿吗?我们能从里面找到这个号码是谁的。如 果是校园里的人,号码应该在里面。” “我的床头柜里有一本。”笛瑞儿说,“可是,电话号码簿差不多有,二十 页,那得找到哪一年去呀?” “好啊,反正,我也没什么更好的事去做。”安珀说。 我从抽屉里拽出校园电话号码簿,坐在笛瑞儿旁边,把电话号码簿铺在我俩 的腿上。我们一行行地扫描着号码,安珀一页页地翻着她的地址簿。“这个家伙 得有多傻呀,才会在自己的寝室里挂电话。”我说,翻过一页。 “等一下,”安珀说。“我找到了。”她把手指点在那个号码上。 “已经找到了?”我问。 “是。一个投币电话,在图书馆旁边的一个。” “我能问问你吗,在你的地址簿里面怎么会留着投币电话的号码?”笛瑞儿 说。 “我就留着它了。万一我要用到它,万一我想让谁给我往那个地方挂电话。 “即使你有一部手机。”笛瑞儿说。 “你在暗示什么?”安珀合上地址簿,把它放到一边。 “有点奇怪。”笛瑞儿说,“有人要杀我,而你恰巧在兜里留着他的电话号 码。” “那不是他的电话号码。” “别吵了。”我说,“这什么用也没有。我们需要互相信任。记住我们的约 定。”我看着笛瑞儿的下巴定格在了那里。 “我说,我们走吧。”安珀说。“如果那个傻瓜用了那个电话,他可能还在 附近。至少应该在图书馆里。” “可能是任何人。”笛瑞儿,看着安珀。“甚至是两个人合伙。” “那么,”我说,“我们一起去……” “好吧,”笛瑞儿紧握着保护神瓶,“我们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