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糟糕的一天 基姆正注视着五六个在马路对面游荡的小混混。其中几个有成人那么高,染 着绿色或橘黄色的头发,穿着背上有骷髅头图像的皮夹克。他们开始在周围制造 事端:将空的饮料瓶踢到人行道上或是射向马路,使得行人和车辆仓促躲避,严 重扰乱了交通。 “他们再继续这游戏的话,或许会有事故发生。”基姆的父亲随手关上身后 的车门,将车钥匙插进车锁,却并没发动马达,而是皱着眉头注视着那帮小混混 说。 父亲的突然到来吓了基姆一跳,他一直在观察那帮混混。“为什么就没人制 止他们呢?”基姆说道。 “因为大伙怕他们。”基姆的父亲摇着头说道,不过他似乎对此刻拥挤的交 通更为关注,然后还是发动了汽车的马达。确实,人们都害怕他们。小吃店的老 板躲在玻璃后,注视着那些刚刚光临他店铺的“上帝们”。不远处两个老太太和 一个青年在激烈地议论着,从他们的表情就可以猜到议论的内容。“那我们为什 么不采取行动呢?”基姆问。 “那你为什么不去带个好头呢?”父亲反问道。 “我?” “那难道不是你的提议吗?”父亲答道,“叫别人怎么做总是很简单的。” 基姆很惊讶。虽然他不再处在相信父亲是万能的、无所畏惧的年龄了。但他 知道,自己父亲不是个胆小鬼。如果他决定不去碰那帮小子,肯定不是因为怕他 们。 “那你为什么不叫警察呢?”基姆扬着下巴指向车内电话。 “我认为没必要。”父亲回答道,“瞧,我想他们已经对这游戏腻味了。” 果然那帮家伙一个接一个的转身悄然离去。 “你怎么会知道的?”基姆吃惊地问道。 “因为我也曾和他们一样。”父亲微笑着回答道。 “啊?”基姆惊讶得瞪大了眼睛。 “当然也不是完全一样。”父亲接着说,“当时我就没有那么疯狂的发型, 也没带着两磅沉的皮夹克和首饰。”“也没有球手外套和靴子。”基姆猜测。渐 渐地他开始怀疑父亲是在跟自己开玩笑——尽管他无论如何也不明白为什么。 “也没有球手外套和靴子。”父亲证实了这一点,“其实我们的区别也没你 想像的那么大。虽然,我们当时没有去恐吓什么人或者以欺负弱者为乐。但本质 上是一样的。比如经常以向父母挑衅为乐。” “你?真的?”基姆难以想像。虽然远在另一个城市生活的爷爷奶奶不常来 做客,但他很清楚,父亲总是对他们很好。“我真的无法想像。”基姆说。 父亲笑了笑:“你不知道,当我第一次拒绝去理发时,当我穿着那时流行的 裤子和毛皮背心回家时,我父亲是什么反应。天哪!当时简直就反了天。” “就因为你的长发?”基姆更加无法相信了。 “本质还是一样的。”父亲承认。“我们一上来先反对一切父母认为是对的 东西,然后自己再去思考。其实那些青年人……” “是混混!”基姆纠正父亲的提法。 “那好,那些混混也是这么干的。”父亲继续说道,“只是他们以自己的方 式来做。当然他们确实做得不对。但你知道吗?我打赌,二十年后当这六个麻雀 看自己如今的照片时,一定会像我看自己旧照片时一样羞愧的。” “三个月前我们学校的两个男孩因为殴打教师和放火烧教师的汽车而被捕了。” 基姆说。 “我知道。”父亲的脸色变得严肃起来,“我当然不是说做什么都没事。如 今青少年暴力倾向越来越严重,这确实是个大问题。我只是想,用越来越严厉的 惩罚是否可以解决问题。” “严厉的惩罚?”基姆做了一个鬼脸。“那两个家伙第二天就自由了。而他 们的老师却躺在医院里。” “这是下一个问题。”父亲同意他的说法,“有时候对他们太严厉,但另外 的时候对他们又太宽松。”突然,父亲笑了起来,“你不觉得在我们的辩论中我 们应该转换一下角色吗?我是说,我应该是那个古板的老头儿而你是那个想造反 的小子。” “你再说一遍我就去把头发染绿,之后再在下唇打个唇环。”基姆威胁道。 两个人都开心地笑了。但不知为什么这次谈话给基姆所留下的印象并不好。 基姆并不想这样,但他还得回到这个话题。 “这不是一回事。”基姆承认,“我听说在有些美国的学校,现在都像飞机 场一样设下了金属探测器,以便搜出学生所带的武器。” “看来我是对的。”父亲又变得严肃起来,“你知道吗?一位智者曾说过, 新的一代毫无疑问意味着文化的倾覆。” “谁说的?我们学校的校长?”基姆问。 “是柏拉图。”父亲回答说,“我想他大约活在……公元前500 年。” “哈哈,很好笑。” “根本不可笑。”父亲反驳道,“我是想说,我们所议论的论题几乎和人类 一样古老了。可是为什么呢?很显然,青年人总想反抗一切旧的东西,而老人却 总是拒绝一切新的事物。”他侧身迅速地看了一眼基姆,“简单地说来就是这样 了。” “太简单了吧。”基姆嘟囔道。不知道为什么他感觉到这场谈话越来越令人 不舒服了。 “也许我们应该试着更多地交流吧。”父亲说完随即打开转向灯将车子驶向 右面的道牙。“对了,帮忙给你母亲打个电话,我得去一下书店,看看我订的书 到了没有。” “等一下。”基姆抗议道,“妈妈正等我们回去吃饭呢!如果我去告诉她我 们要回来得很晚,她会把我的脖子拧断的。” “所以才叫你打嘛! ”父亲幸灾乐祸地一边说道。 “但你自己刚刚不是还说我们要更多地交流吗?”基姆继续着抗议。 “是啊!年轻的一代和老一代交流,抑或是倒过来。而不是我们老一辈的互 相交流。”父亲狡诈地笑着下了车。 基姆摇着头注视着他远去的身影,但还是拿起了电话调出了家里的电话号码, 将他们可能要晚一点回来的消息告诉了母亲。 他的父亲是个真正意义上的书虫。如果他说去书店看一眼那么肯定一时半会 儿出不来。 曾经有段时间基姆分享了父亲那样对书的热情。他那时认为图书馆里什么都 有,完全被印在纸张上的东西给吸引住了:从古埃及遗留下来的关于百科全书的 卷轴的复制品,到精美的图画册和专科丛书,以及小说、探险故事。有段时间他 甚至完全着了迷,情不自禁地在精灵与魔法的世界神游,或者精神上站立在冒险 之桥上,探寻新的星系与未知世界,他曾经甚至两次…… 基姆不允许自己再去想那些东西了。都过去了。他长大了,属于过去的最好 就让它留在过去吧。不然他可能像父亲一样在回忆自己年轻时的幼稚时感到羞愧。 如今他虽然还是会时常去读一些奇幻小说,或是和妹妹一同去看一场科幻电 影,但他现在很清楚这些故事离现实生活太遥远了。 而真正的现实就如那些正出现在后视镜中的半打混混一样残酷而近在咫尺。 他再次看了看后视镜,靠近的这帮人的确就是前面在人行道上放肆的那帮家 伙。他立刻就认出了那个特别高大的染着刺眼绿色头发、穿着宽大的马裤、身着 火红色海盗衬衫的家伙,他那可笑的装束尤其令人“记忆深刻”。只是他太过魁 梧,以至没人敢在他的面前对他说这些。尤其是这会儿,他还有另外五个看上去 几乎同样危险的家伙陪在身边。 这六个年轻人悠闲地游荡。随着后视镜中他们身影的逐渐靠近,基姆突然发 现父亲至少有一点错了:那帮年轻人不只是简单地挑衅。 他们带来了恐慌。 当那帮家伙走到一半时,一辆警车驶过。当警车通过那小群混混身边时还明 显地放慢了速度。坐在驾驶员旁边的那个警员递给这帮野小子一个警告的眼神, 便对他的同事挥挥手,加速开走了。对着远去的警车,一个家伙伸了伸舌头,另 一个出示了中指,其他的人随之哈哈大笑。基姆摇着头叹了口气,有些时候,严 厉的惩罚也许并不是最坏的解决方法。 基姆将身子向座椅下移了移。但这时他犯了一个错误,在那帮混混经过车旁 时,他将眼睛死死地盯着他们。那个身着海盗衫的绿发家伙感觉到了。 他突然止住步,转过身来看着基姆。大约有半秒,基姆与海盗衫的眼神交错。 他在海盗衫的眼神中不仅发现了可怕的东西,还意识到,只要他现在垂下目光这 事件就算了了。海盗衫赢得了这次比试,高兴了,就什么也不会再发生了。 可这时基姆再次犯了个错误,他不仅没移开目光,还向海盗衫报以了还击的 神色。 “嗨,你们来看看这狂妄的小子。”一个瘦削的家伙靠过来说道。他踏着黑 色的长靴,有着易洛魁人的外形,可笑的发型使他的头显得格外的小。 “是啊,真帅!”另一个穿着裂开了的牛仔衣、在鼻翼上穿着两个不同颜色 的环的家伙附和道。而第三个,一个穿着出乎意料的普通、只是剃着与易洛魁式 正好相反的发型,即当中有一个足足五厘米宽剃光了的分界线的家伙冷笑道: “是啊,坐在车里的小家伙很优越嘛!” 第四个小子看起来高大、强壮,庞大的身躯上挂着一大堆项链、铁环、手铐 和一摇起来便叮当作响的印章戒指。似乎只要一下雨这家伙全身都会锈蚀似的。 他走近汽车的挡泥板前,张开手掌猛击车前盖。“坐在亲爱的爸爸的车中,他一 定感到很自豪。”他讥讽道。 “确实是个盖了帽的车嘛!”第五个相貌古怪的家伙赞同道,“但我觉得还 少几个划痕。” 他举起瘦削的手,套在上面的骷髅头形看起来格外坚硬。随着一阵令人牙齿 发酸的尖锐响声,他用那骷髅头铁戒划过侧门。 “嗨!”基姆怒吼道,并开始犯了他的第三个严重的错误。他猛地打开了车 门,跳出车子,大叫:“你有精神病啊!” 他立即被这群混混包围了。他们都在那幸灾乐祸地笑着,而基姆的心跳也随 之加快。他感觉此刻似乎身处幻想世界,走进一帮带着讥讽冷笑的魔兽包围圈。 “想干吗,王八蛋?”划坏车门的家伙问道。 “你们疯了吗?”他说道,虽然声调不像他所期待的那么自信,但至少也没 因恐惧而颤抖。“这车子几乎是新的。” “所以我才想给它装饰一下嘛!”那小子答道。 “但我觉得这小子说的有理。”易洛魁说道,“就一个车门划了看起来真不 爽。” “你意思是让我把那一个车门也点缀一下?” “最好再花点功夫。”浑身是铁的家伙答道。 基姆真想用力撞倒旁边那个家伙,之后逃到书店中去。但他竭力忍着。因为 他都不敢肯定这帮混混会不会跟进去。 戴着戒指的家伙绕过车子轻松地把驾驶座的门也划坏了。基姆把所有冒在嘴 边上的恶毒话语吞了下去,逼着自己尽量冷静地逼近那个领头的。“喂,你们这 都在干些什么呀?”他问道,“你们尽兴了吧?现在住手。请你们……”听得出, 最后那句话是他犹豫再三逼出口的。 海盗继续沉默着。那个鼻翼上穿了孔的家伙笑了:“嘿,这小家伙也开始求 饶了。太可爱了。” “他可能害怕亲爱的爸爸回来后因为他没看好这垃圾车子而打他的屁股吧!” 易洛魁补充道。然后对着基姆的背脊给了一下,使他跌向项链佬的怀中。那家伙 抓起他的胳膊转了一圈,便把他甩向那个大分头。当他再次被推向易洛魁时,基 姆几乎都喘不上气了,吃力地坚持用双腿稳住自己。 接着他又犯了个错误,他不愿忍受这样的对待,下意识地做了一个可被认为 是攻击行为的动作。 易洛魁等的就是这一刻,突然朝基姆的腹部猛烈地打了一拳。基姆喘着粗气 跌跌撞撞地被拳劲撞向了车子,却又看到了戴着骷髅头戒指的拳头飞来。他想躲 避,可是太晚了。他是那样地痛,一瞬间满眼金星。他放弃了一切抵抗的念头, 蹲了下来,捂住脸准备承受接下来的拳击。 拳头没过来,一个严厉的声音传了过来。“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基姆移开本来捂着脸的手,看见父亲跑出书店,毫不畏惧地走到了海盗衫面 前,再次问道:“你们在干什么?”和基姆一样他也凭直觉认为这家伙是领头的。 “我劝你别管闲事。”那混混说,“这事和你没有关系。” “不一定。”基姆的父亲很平静地答道,“很不巧这是我的车子,同样不巧 的是他是我的儿子。” “活该倒霉。”海盗答道。他仍很冷静,但基姆带着恐惧发现他不只是比父 亲高那么两个手指节,看起来还比父亲强壮。当基姆的父亲在和领头的说话时, 剩下的人失去了揍基姆的兴趣,而去包围了基姆的父亲。 正当基姆还在绝望地考虑他可以做些什么时,马路尽头响起了急促的警笛声。 基姆惊奇地发现一辆巡逻车闪着警灯赶来。 那帮混混们如闪电般地反应过来,立刻散了伙消失在不同的方向。这样警车 最多也只能抓到他们中的一个。看来那帮混混对这种战略性撤退有一定的经验了。 巡逻警车鸣着警笛急速过来,在最后关头来了一个急刹车。“有人受伤吗?” 客座上的警员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基姆想回答,但他的父亲抢在了他的前面:“没事。”他说,“只是个误会。 不用着急。” 那个警员和自己的同事交换了一个惊讶的眼神,之后用目光扫向那些逃跑中 的混混。“你可以肯定吗?”他紧接着问道。 “我肯定。”基姆的父亲回答说,“你们也知道,小孩子们都是这样顽皮的。” 警笛又哑了下来,但警车却没有开走。一个警员下了车朝基姆的父亲走来。 “也许您还是应该给我们解释一下。”他的目光扫过车门上新添的划痕,皱 了皱眉头。“顺便请出示一下你的证件。” 过了好久,警员们才满意地离开,他们也终于可以离开。这段时间里基姆呆 在车内一动也没敢动,也没和父亲说一句话,相反他把头朝向了另一个方向,看 着窗外,下意识地揉着眼睛。 “疼吗?”父亲问道。 “有一点。”基姆答道。这会儿父亲先打破了沉默,使基姆也感到轻松多了。 “谢谢你。”基姆说,“你刚才真的很勇敢。”“那不是勇敢,是愚蠢。”父亲 回答道,可他并没有点明到底是指自己还是基姆。“我根本不敢想像如果当时警 车没来会发生什么。你不知道我有多么害怕,简直都快吓死了。” “没看出来。” “但我确实很害怕啊!”父亲激动地说,“你不会认为在那帮家伙面前我会 有取胜的可能吧?你也看到他们了!” “那你为什么还那样做了呢?” “你倒好!”父亲恶狠狠地盯着他说,“那我该看着他们把你推来推去,再 看看他们怎么收拾你啊?你一开始干吗下车呀?” “那……那是因为他们划坏了我们的车子。”基姆小心地说道。他没有按照 顺序叙说整个事件,但这会儿也不重要了。 “原来我们车门上有道划痕。”父亲说,“这很令人生气。可现在呢?我们 有了两个划坏的车门,你眼睛被打青了,我差点被人群殴还被警察烦了那么长时 间。”他转头扫了一眼基姆,眼光中含着无法掩饰的幸灾乐祸。“对了,仔细看 你眼上的花还挺漂亮的。” “我想我还能挺过去。”基姆说。他很生气,听起来似乎父亲把责任推给了 他。 “你今天这事处理的确实不是很聪明。”父亲再次明确地说道,“我能理解 你。其实我看着那帮家伙心里也很愤怒。但是有的时候不去接受挑衅也是种蛮聪 明的处理方案。” “你为什么没把事实对警察说?”基姆问道,“否则他们会去收拾那帮混混 的。” “是吗?”父亲以严厉的声调答道,“可能他们会去追一会儿那帮小子,或 许还会逮到一两个,还可能拘留他们几个小时。那我呢就得去找律师,填写一大 堆表格,再一次又一次地去法庭。结果可能那帮小子会因为损坏财产被判刑,说 不定还因为有前科被送到少教所去。那样的话,对他们的前程来讲未必是好事, 一旦他们有朝一日变得懂事了。对了,维修费还是要我自己掏。那帮家伙肯定没 钱。”他摇了摇头继续道,“现在还想知道我为什么送走了警察吗?” 父亲当然是对的。但这不全是事实。他总觉得父亲还是隐瞒了什么。他自己 也清楚和那帮混混作对并不是很明智的事,说实话他本人没有半点把握放躺其中 的任何一个,更别说是六个。但是他就是不能眼睁睁地坐在车中看着他们放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