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同舟共济 众人闻言又是一愣,小朋错却仿佛没有看到,自顾自的说:“你们想一下,如 果朋错喇嘛藏在山里不出来,我们能不能找到他?”他此言一出,扎西心里“格登” 一下,暗道:“不错,只是我怎么没想到这点呢?”只听小朋错继续说:“他为什 么要来到这里?只怕不是来烤火的吧?也不是来这里让孟大哥用枪威胁的吧?我看 更不会是来送镯子给我们的吧?还有孟大哥应该清楚,他自己的命他都不希罕,为 什么孟大哥用我们三人生命来威胁他,他居然屈服了?从这点讲,他来到这里,如 果不是来医这个小妹的病,就是来告诉我们怎么出去的,可是现在……却什么都泡 汤了。” 扎西听到这里,立即回想起昨夜那只神秘的熊,它为什么没有扑向他,而他手 中的藏刀为什么刺到一半就再刺不出去?想到这里,再一联想到小朋错的这番话, 头上不由得冒出一层汗珠来!小朋错冷冷说:“那镯子再贵重,总不能当饭吃,当 药喝吧?现在我们都完了,有什么话好说?这个雪看来一两天是不会停的,我们只 有在这里等,但等什么呢?明天干粮就要吃完了,我们只有等死,一一饿死在这里!” 扎西听到这里,大声说:“小朋错,你什么也不用说了。”说完扎西才扭头对孟文 龙说:“老孟,我们两个单独出去一下,我有几句话对你说。” 孟文龙迟疑了一下,还是起身跟扎西一同走到外面。外面仍下着雪,扎西走在 前面,雪花飘在脸上一凉,他头脑顿时清楚了一些,扎西默默无语的走着,走了很 长一截,已经看不见他们居住的那地方了,他才站住说:“老孟,你认为小朋错刚 才说的那些话有没有道理?”孟文龙就站在他身后,所以他看不见他的脸色,只听 孟文龙喃喃道:“我……我什么也不知道。”扎西眼望前方,前方是密林,然后就 是纷纷扬扬的雪,扎西没有回头,继续问:“事已至此,你后悔也没用的,你懂不 懂?”说完扎西转过身来。孟文龙抬头看了看天,无奈的说:“这我当然懂,可是 我现在能做什么?一切都是因我而起,大家都是受了我的牵连……” 扎西打断他的话说:“说这些有什么用?现在不是我们能做什么,而是应该做 什么,你说对不对?”孟文龙点了点头,忽然深吸了一口气说:“好吧,你说我们 应该怎样做?”扎西看他终于打起了精神,才说:“我们今天在一起的七个人,有 三个都以你为主心骨,而我呢,小朋错与袁青都是我请来的,他们也信任我,所以 我们两人是今天这个小团体中的核心,别人的精神可以垮,我俩却不能垮,要是我 俩精神一垮,我们就死定了,你知不知道?” 孟文龙说:“好吧,你说,我听你的。”扎西摇头笑道:“什么你听我的,我 听你的?现在的困难是共同的,我们现在说的是我们眼前的实际问题。”说到这里, 扎西顿了一下才说:“小朋错说的土匪啃猪蹄却啃在自己手上的故事,本是道听途 说,作不得准的,况且纵是真的,也不过是巧合,我想人世间或者说大自然的谜虽 多,但我却从来不信什么鬼呀神的,这个我们可以暂不管,但朋错喇嘛为什么知道 几十年前你祖父他们盗取玉镯的那件事呢?” 孟文龙想了想才说:“这件事我们可以作这么一个假设,根据小朋错刚才的故 事推测,朋错喇嘛当了藏兵后,昌都活佛见他聪明,也许也是为了查清当年家祖父 学生肖林携带镯子在九龙失踪这一件事,叫他到德格藏经院了解当年的一些情形。” 扎西点头说:“不错,我也这么想的,如果不是这样,为什么要在木里、雅江、九 龙三县各抽一名熟悉本地方风土人情的人,将来查找起来才方便。”孟文龙接着说 :“因为这样,朋错喇嘛回到庙里后才不愿到庙里当正规喇嘛而愿当坐地喇嘛,只 有当坐地喇嘛,他才好四处查询当年的事情。” 扎西说:“这个推测本来顺理成章,但其中却有一点让我始终想不通。”孟文 龙问:“哪一点?”扎西说:“你还记得你们刚到我那里时,我给你们讲的那个龚 基台的故事吗?”孟文龙点了点头说:“记得。”扎西说:“我想在五六十年代, 没有人敢去挖龚基台的墓,所以朋错喇嘛不知道这镯子还情有可原,可他既然买走 了袁青手里的那只,按理说另一只还在坟里的这一情况他是知道的,而为什么他没 有一起挖走?” 孟文龙听到这里,也摇头说:“这一节我也想不通,只是……”说到这里他忽 压低了声音说:“那天晚上我到你那里,讨论这镯子被谁偷了,甚至怀疑到阿文头 上,现在想来,是不是被朋错喇嘛挖去了?”扎西摇头说:“估计不会。”孟文龙 马上问:“为什么?”扎西分析说:“第一,不可能那样巧,第二,今天朋错喇嘛 既然愿意交出玉镯,我估计他不可能交出一只而留下一只,因为这对镯子只有在重 合的情况下才可能组合成完整的图形,他单单留下一只干什么?” 孟文龙听了扎西的话,点了一下头,却没有言语。扎西说:“这件事我们也暂 且放在一旁,这只手镯那样神秘,你拿出来我们共同看一下,看能不能发现点什么 秘密?”孟文龙当即应允,从怀中掏出那玉镯,除了感到沉甸甸的有些重以外,并 没有什么新的发现,扎西忍不住叹道:“想不到这么一只普普通通的镯子,却能牵 动上千年这么多人的心,真是不可思议。”孟文龙也苦笑道:“不错,说句心里话, 我现在也真的开始有些害怕了,得到这只玉镯,也不知是祸是福了。”扎西安慰他 说:“不要紧,既然得到了,如果上天真的要降灾难,躲也躲不过的,不如坦然受 之,把它放回去,我们再谈我们眼前的事。”孟文龙点了点头,将手镯原还放入内 衣口袋里,才说:“我们目前最重要的是粮食问题。”扎西摇头说:“粮食问题还 不是最重要的,如果我们真的断粮了,还可以宰马渡过难关。”他听到这里,一拍 大腿说:“对,我怎么以前没有想到呢?”说到这里,忽又有些忧虑,说:“可是 ……可是小朋错能答应吗?” 扎西笑着说:“这就要看你的了。”孟文龙愕然问:“看我?”扎西点头说: “是要看你这个大老板在生死存亡关头,是钱重要还是命重要了。”孟文龙恍然说 :“当然是命重要,只是我怕他还在恨我,不肯卖马。”扎西说:“这点你放心, 山里人的性格与内地人不一样,不一样的地方就是直爽,他如果不高兴你,你立刻 就能感觉到,这点我相信你已领教过了,但如果他再不提这件事了,就表示他已忘 了这件事。当然,要宰他的马,他的确不一定答应的,因为马是山里主要的交通工 具,所以人人对马特别是对自己养的马有一种特殊的感情与关系,这个思想工作包 在我身上,可是钱的问题……?” 孟文龙说:“命如果丢了,拿钱来干什么?”说到这里,突然问:“你说一匹 马多少钱?”扎西听了这句话忍不住说:“毕竟是生意场上滚过来的人,嘴里还在 说钱不算什么,心里就开始有点心疼了,对不对?不过,笑话归笑话,每匹马两千 块钱是要值的。”他听扎西开出这个价,舒了一口气说:“原来是这样,两千快钱 嘛,我在广东有时吃一顿饭也是这个价,算不了什么。我今天可以明确表态,两匹 马我一共出五千块钱,不过这个数目你就留在心里,也不用完全给他说起。” 扎西笑着摇头道:“好吧,你要怎么样也由得你自己,只是我们现在重的是小 林的病。以目前来看,我们走又走不出去,这里呢又没有药,这才是一个大大的难 题。”孟文龙听了这话,舒展的眉头又一下皱了起来,开口道:“不错,现在这件 事情才是最重要的。”说完这话,忽又问:“扎西,听说尊夫人是医生,你只怕耳 染目睹也学了点,应该说感冒不会有这样严重啊!”扎西道:“不错,感冒应该说 不会有这样严重,但我怀疑她这不仅仅只是感冒。” 孟文龙听了这话,脸色陡然一变,急道:“扎西,那据你诊断,阿兰她患的是 什么病?”扎西叹了一口气道:“我不是医生,哪里敢说诊断?我只是怀疑她因感 冒引起高原性肺炎。”孟文龙听扎西这样一说,怔在那里,半响才道:“那要怎么 治?”扎西摇头道:“不知道,不过,纵然知道,这里没有药,也等于不知道。” 孟文龙听了扎西这话,一下蹲在地上,双手插在头发里使劲摇头,却不再说一句话。 就这样过了好一会儿,才忽然站起身来问道:“那据你观察,她这病还能拖多久?” 扎西摇头道:“我不是医生,所以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事,你叫我怎么说呢?我现在 唯一能说的,只有三个字。”孟文龙马上问:“哪三个字?是不是‘不知道?’” 扎西缓缓道:“不,是走着瞧,除此之外,别无他话。” 正在这时,忽听到燕文在喊:“两位大哥,有什么悄悄话一定要躲在林中去说 吗?一去就是半天,难道不冷吗?如果讲完了就快回来。” 扎西看了孟文龙一眼,他沉重的点了一下头。然后两人又一起回到了那个岩洞, 一进洞,就听到林若兰的咳嗽声,燕文问:“两位大哥刚才躲在密林中说了些什么?” 扎西笑着道:“也没有什么秘密,只是出去看了一会路。”说到这里,马上调头过 来问林若兰:“小林,你现在觉得怎么样了?”林若兰勉强笑道:“我的病现在感 觉好多了,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感冒而已,倒是飞哥腿上的伤你们要想个办法,不 然如果感染了,可了不得!” 没有声音,也没有人说话。小朋错已拿出斧头出去砍柴,其余的人坐在洞里围 着火,都是一言不发。 不过,当真是有话便长,无话便短,眼睛一眨,已是下午,林若兰依旧在咳, 雪也还在下。 大家肚子都早已饿得呱呱叫,但并没有人说出来。扎西最后忍不住道:“都下 午了,我们是不是也该吃饭了?”孟文龙点头道:“不错,我也饿得提不起精神, 就算我们要当饿死鬼,但过一天算一天,不必饿死的时候呢,还是不饿死的好,不 然万一明天雨过天晴,我们今天的挨饿且不多余?” 然而令人十分失望的是,第二天情形依然没有变,雪还在下,唯一与头一天相 比变了一下的是林若兰已经躺下了。 小朋错在开始的时候无论怎么说也不肯宰马,但扎西好说歹说总算给他做通了 工作,但他还是坚持只宰一匹,如果那匹吃完了,这雪还没有化,再杀另一匹。扎 西微笑道:“那是当然,一下子宰两匹,那么多肉拿来做什么?”但扎西始终没有 想到的是,在宰马的时候,小朋错这位见到枪瞄准自己时眼睛都不眨一下的硬汉, 居然偷偷跑到一棵大树后面哭了,看到这一切,扎西也微感歉疚于心。 但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愧疚又有什么用?过了半个钟头,烤马肉的香味已弥漫 在林中,除燕文与林若兰外,所有人都再顾不了自己的体面,开始狼吞虎咽的啃着 中间都还有血水的马肉,就是小朋错也吃了一块,显然大家都饿久了,我此时才明 白,人生在世,饥饿才是最大的敌人! 林若兰虽然躺在床上,但思维还没有乱。只是他们预备的药已吃完,可她的病 却未见好转,反而加重了,剧烈的咳嗽有时竟让她缓不过气来,每当这时,燕文便 在她背上和胸口处捶揉帮她缓解,从早上到现在,燕文什么也没说,只默默的守着 林若兰,他的双眼充满了血丝,显然一夜没睡。 燕飞忽说:“阿文,过来吃一点马肉。”燕文漠然的摇了摇头。林若兰又一阵 剧烈的咳嗽,过了好一会儿才停下来,只见他用爱怜的眼光看着燕文,艰难的说: “阿文,你去吃点东西吧,我……我不要紧的,你别担心。”燕文还是没有答应, 只是使劲摇了摇头。林若兰闭上眼睛,轻咳了一会儿,忽有泪水从脸郏上流出,燕 文急忙抓起林若兰的双手说:“阿兰,你怎样了?” 林若兰轻轻挣脱握在燕文手中的手,伸手用手背拭去了脸上的泪水,然后再将 手放下来抓住燕文的手,才睁眼说:“阿文……咳咳……,阿文,你听我说,你去 吃点东西吧,我看见你就这样守着我不吃不喝的,我……我咳咳……我真难过,答 应我去吃一点,好不好?”说完又一阵咳嗽。 燕文的眼睛眨了眨,也有泪珠从眼角处滚出,只听他点头说:“阿兰,我答应 你,我吃,我吃……你也吃一点,好不好?”林若兰点了点头说:“好,你喂我, 行不行?”燕文笑了一下,忙伸手拭去脸上的泪珠,说:“好,当然好。”林若兰 轻轻的说:“你瞧,我们又不是生死离别,干嘛哭哭啼啼的,让几位大哥见笑了。” 燕文却没有说话,转身想过去取肉,小朋错忙递过去了一块,燕文伸手接过说: “谢谢你,小朋错。”小朋错脸一红,没有说话,马上退了回来。 扎西忙说:“马肉燕文是可以吃的,但不要喂林小妹。”燕文立即问:“为什 么?”扎西说:“中医上说,马肉是辛热刺激的一类肉食,加上是烤熟的,恐怕不 利于她的病,所以如果她要吃的话,你可以喂她一些稀饭和奶粉。”林若兰听到这 里,对燕文说:“阿文,你听扎西大哥的。”燕文点了点头,一下子将你马肉全塞 入口中,大嚼了几下,然后挪出手端过稀饭,因没有勺子,所以只能将林若兰扶起 来喂,林若兰忙说:“阿文,你别急,你先吃了……咳咳……吃了你口中的马肉, 然后再喂我也不迟。”燕文胡乱的嚼了几下口中的马肉,然后脖子一伸竟全吞了下 去,林若兰急道:“阿文,那样吃会伤胃的。”燕文伸手在胸口处揉了揉说:“我 的胃很好,轻易伤不了的。” 林若兰无奈的摇了摇头,由燕文扶了起来,谁知刚喝了两口稀饭,便再吃不下 去,马上又一阵剧烈的咳嗽,林若兰痛苦的说:“咳咳……阿文,我现在吃不下, 一会儿再吃。”燕文忙将碗放在地上,又将她放回马鞑子上躺下,但林若兰又一阵 剧烈的咳嗽,她一子侧过身子,咳得弯住一团,燕文连忙又拍又揉,好半天林若兰 才慢慢缓过气来,只见她慢慢转过身躺下喘了两口气,才说:“阿文,我……我只 怕不行了。” -------- 世纪文学